(九)
开始的时候,我只是笑,并不作答。后来,见龙隐嘀咕个没完,忍不住问他,是不喜欢龙隐这名字,还是希望能够看到神仙。龙隐连忙说,师傅赐给他的福号,怎会不喜欢呢。他的祖父和父亲一直教诲他,做人要脚踏实地,要有真知灼见,不可虚妄不实,不可飘飘然。我赐他的福号是潜隐的龙,不威风,不张扬,刚好与他祖父、父亲的理念是相同的。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希望他像龙一样,却又希望他是潜隐的。那样的话,就做一个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人不好吗?
龙隐这样说,说明他虽然具有很多美德,却没有认识到智慧的重要,没有弄明白人在世上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现今的世态之所以混乱、冷漠,并且无限的恶性循环,就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丢失了社会责任感,只努力地做个好人。说得直接一点,我们的社会越来越远离真正的文明而趋向原始的野蛮,不是因为坏人太多,而是因为老好人太多,因为智者寥寥无几。
看来,我得让龙隐尽快明白,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要具备自认为普通的平常心,更要具备不普通的智慧。只有这样,当社会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才有能力担当或大或小的任务。如果,每个人都推脱掉社会责任,只顾自己逍遥自在,那么我们的社会就会连动物世界都不如,我们也就连野生动物也不如了。
想到这里,我故意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然后一边偷偷地看龙隐,一边痛苦地呻吟:“我这个人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连路也走不稳了。”
龙隐慌忙地俯下身来扶我,连声问:“师傅,摔到哪里了,重不重?”
我越发痛苦地说:“摔得好重啊,我的腰都要断了,脚腕也扭伤了。看来我是走不动了。”
龙隐试图扶起我,想要背我下山,我暗中运了一口气,来个了“福根入地”,也就是“千斤坠”。任凭龙隐如何用力,我就是纹丝不动。看着龙隐累得大汗淋漓又无可奈何地团团转,我提醒道:“龙隐,你可会推拿?如果能帮为师推拿一下脚腕,那很快就会好了。”
龙隐抹着汗,羞愧地说:“师傅,徒儿早前和祖父学过推拿,可是,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试过啊。”
我又提醒道:“那,你可懂得行窍?如果懂得行窍(行窍就是现在人所说的点穴),先帮为师止痛也好。”
龙隐更加惭愧了,已经不好意思抬头看我,只是一边摇头,一边抹汗。
看他这副为难的样子,我叹息着说:“你既没有力气背我,又不会推拿、行窍,只能把我扔在山上,到山下找人来帮忙了。”
“对不起,师傅,也只好这样了。”龙隐无奈地说罢,向我施礼致歉,转身向山下跑去。
见龙隐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我强忍疼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前几步走进树林里,寻了一棵粗细相当的小树,用手掌轻轻地劈了几下,一支拐杖就做成了。看着拐杖,我心想:这孩子跑个来回得好一会儿,我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些时间。于是,我席地而坐,用手掌细细地削着拐杖的上部,按照小龙的模样削出了一只龙头。
龙隐带人推着车返回山上时,我正美滋滋地端详着手中的龙头拐杖。见我如此,原本慌张的龙隐忽地安静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龙头拐杖,又看了看随他同来的几个人,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先给大家施礼,又给我施礼后,才感激地说:“多谢师傅教诲,我明白了,一个人如果没有智慧、又不能用心思考,那么不管他有多善良、多仁义、多懂礼,有些时候,也不如一根树枝有用。惭愧啊,我现在才知道,我没有真正领会祖父与父亲所说的‘真知灼见’的含义。”
龙隐又转向那几位说道:“各位,今天,我恩师不但教诲了我,也教诲了大家。今天这一趟,我们辛苦也值了。”
那几位连声称是。其中一位年龄大一点的指着推车说:“是啊,是啊。刚才,我们都知道这车很重,不好推,可还是把它推上来了。怎么就没想到拿块床板把师傅抬下山呢?”
“我们活得太机械,太麻木,以至于教条越来越多,智慧却越来越少。回头想一想,生活中,我们真是越来越懒得用脑子思考了。”龙隐接过话,庄重向我施礼,说道,“多谢师傅,您这一课教会我很多东西。今后的人生中,我一定开发智慧,并用智慧造福人们。”
我欣慰地笑,相信龙隐会用实际行动履行此时的话。
这时,龙隐半蹲下身,恳切地说:“师傅,山路不平,我不忍心让您坐在颠簸的推车上,也不忍心让这几位受累。所以,我希望您能让我背您下山。”
我拗不过龙隐,只好吸了口气,小用轻功,轻轻地伏在他的背上。下山的路上,几个同来的人有说有笑,闲趣横生。我和龙隐却默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到得山脚下,龙隐将我放在事先等在那里的车上,告诉我他有些事,待忙完了再回五福院,让我先回去。他嘱咐我回到院里一定要好好休息,又拜托驾车的人把我送到五福院后,一定要把我背进福室。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看到龙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冷静,还有一抹莫名的忧伤。他的这丝冷静和这抹忧伤,在我的眼前交织起来,最终拧成了螺旋式的利刃,直刺我的胸膛。一时间,我疼痛难忍,不禁捂着胸口呻吟了几声。
直到驾车的人把我背进福室,直到月亮初上、晚风渐清,直到我把龙头拐杖上的龙头摩挲得光滑透亮,这心痛依旧没有减轻。疼痛中,生命中过往之事再一次接踵而至,在我的脑海中重重交叠。一时间,我有点分辨不清,哪一幕是此时此刻,哪一幕是过往云烟。
“师傅,我回来了。”正冥思苦索,门外传来龙隐浑厚的声音。就这一声,撕破了夜的枯寂,抚好了我心中的疼痛,就好像一阵飓风掀走了漆黑的天幕,清净的月光一下子照亮了五福院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我这颗苍老的心。
“师傅,您看看我带来了什么。”随着声音,满面红光的龙隐扛着个大大的背包走进了福室,“师傅,如果不是您扭伤了脚,我都忘了我会调制草药呢。”
放下背包,龙隐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皮包。他捧着皮包对我说:“这个皮包是我祖父留给父亲,父亲又留给我的。祖父把皮包留给父亲时,里面有一粒‘至福草丸’,祖父叮嘱父亲,至福草丸是汲取了天地之气和百草精华提炼成的神丸,只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可以取来救急。父亲把皮包传给我时,里面又多了一粒‘消福草丸’,父亲叮嘱我,消福草丸凝聚了他一生的酸甜苦辣和认知见解,只有当我因为贪享世俗之乐而食不知味、卧不解梦之时,方才用得上它。”
龙隐看了看我,毕恭毕敬地把皮包交到我的手中,说道:“从今天开始,我把这两粒神丸交由师傅保管。我相信,有师傅在,有我自己的努力,我不但不需要这两粒草丸,反而会炼出第三颗。”
不等我说什么,龙隐又从背包里掏出个羊皮口袋,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师傅,我速成了几贴草药,今天就拿您的脚腕试验一下,看看疗效如何。”说完,他转身出了福室。
捧着小皮包,看着羊皮口袋,回味着龙隐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我再一次分辨不清,此时是梦中所盼,还是当下实景。说是梦中所盼,这皮包、这羊皮口袋、这地上的背包又都是真实存在的;说是当下实景,龙隐的那丝莫名的冷静和那抹莫名的忧伤,又因何而生?因何而去呢?
“师傅,让我扶您坐起来,给您敷上草药,希望您的脚早些好起来。”直到龙隐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走进福室,扶我坐起来时,我还陷在恍惚中。
“师傅,脚腕肿成了这样,很痛吧?”龙隐一边挽起我的裤管,一边问。
“是啊,很痛。”我下意识地答道。
“您看看您,已经快成了百岁的老神仙了,还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为了让对方服气,竟然用计使诈。”龙隐把我的双脚放进盆里,一边轻轻地揉着我的右脚,一边嗔怪道,“人家小孩子使诈,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才不会像您这样真地扭伤自己。要我说啊,您还不如小孩子听话呢。”
我的双脚泡在热水里,热乎乎、麻酥酥的,一股暖流自脚而上,直达我的大脑。就在我陷于恍惚中,似醒似迷的时候,龙隐的这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哗地泼在我的头上,登时我就清醒了。瞪着给我洗脚的龙隐,我惊讶地问:“你,知道师傅使诈?”
“都怪徒儿愚钝,否则师傅也不会出此下策。”龙隐默默地点头,委屈地说,“可是,不管怎样,使诈终是不对的。况且,师傅还扭伤自己来掩饰使诈之过,这就是用一个过错掩饰另一个过错嘛。我要是跟您学了这一点,将来有那么一天,好心却做了错事,那是造福世人还是祸害世人呢?”
听了龙隐的话,我自感羞愧的同时又为他的睿智而高兴,忍不住强辩道:“为师知道你修持很好,又有慧根,只是缺少轻轻地一点,所以,我就想点你一下。可是,用使诈的方式来点醒你,我心难安啊,只能真地扭伤脚腕来责罚自己。现在我们师徒俩儿两清了,以后遇事都直言就是了。”
没想到龙隐不依不饶,皱着眉说:“您又在制造新的错误来掩饰旧的错误。如果世人都这样下去的话,终有一天,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或者说,到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龙隐这一激,已不是用冷水泼我的头,而是置冰块于我的胸腹,让我猛醒的不是表面的肌肤,而是内心深处。醒豁之后,我倍感万幸:好在,我用世人常犯的过失所“教诲”的是世间难得的不平常之人,因而我的过失从起点开始之时即已走到终点。倘若我所教的是庸常之人,那将铸成多大的遗祸,我是不敢想象的。
想到这里,我一把拉住龙隐的手,想要郑重地向他谢罪。不曾想,竟打掉了他手中的草药。
龙隐拾起草药膏,一边细细地把药膏敷在我的脚腕上,一边叹着气嗔怪道:“师傅大人,您就不能听话一点让我把药给您敷好吗?您在‘福根入地’的时候,可是纹丝不动的。”
我深知龙隐不想让我向他道歉,也就不再坚持,顺势笑着说:“以后,我要把我会的绝活都教给你。”
龙隐也不推辞,只是抿着嘴笑。我连忙心虚地说:“使诈,不是绝活,不外传也不内传。”
龙隐还是抿着嘴笑,直到给我敷好药,才静静地说:“我不要您其它的绝活,只要您卧病在床那七天里,所悟得的出世入世的秘籍。”
登时,我目瞪口呆。眼前这个爱煞人的青年,何止是高徒?简直就是神徒。
(十)
那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酣然入梦的,只觉得仿佛一下子卸去了凡俗之扰,身心轻松得如同一团舒展、柔和的气体。我在天地之间自由自在地游弋,看万物相互交融,看天地彼此靠近,直到没有了任何具象。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天地不复存在,还是自己不复存在。正疑惑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旋风一样将我紧紧地包裹起来,又将我无限地拉伸,直把我拉成了狭长的通道,直抵见不到头的远方。紧接着,几团小小的气体被卷进了通道中,相互牵引着向远方奔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像完成了工作的传输带一样,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世间的一切也就恢复了常态。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向窗外望去,几颗星星隐在窗外的树枝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样子,月亮在云中半隐半现,依然是往日那般若无其事的逍遥之状。
我正欲起身,发现龙隐端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睡得正酣。看着他那一脸的恬静,我是又感动又心疼。想叫醒他,怕惊扰了他的好梦;不叫醒他,又觉得他睡得太辛苦。犹豫不决中,我看到他脚边的地上堆着一些剪得整整齐齐的花花草草,这让我想起了昨天扭伤的脚腕。我轻轻地晃了晃右脚,竟然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了。难道,龙隐速成的草药膏是袪病的良药?疑惑之下,我慢慢地坐起身,拆开脚腕上的绷带,去掉粘在上面的药膏,只见脚腕已经消肿,昨天肿得发亮的皮肤,此时已经复原,上面那些细碎的皱褶,好像一张张笑脸。
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龙隐,怜惜地端详着他。这个孩子睡得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个襁褓中的婴儿,像株静静绽放的兰花。在晨曦的映照下,他的眉宇之间显得更加宽阔,经外奇穴更加饱满,就连鼻翼也愈发端正和挺拔。我的心情如兰花一般绽放开来,禁不住臆想:当我把这一生悟得的五福法全都传授给龙隐之后,也就可以安然地与世长辞了。那个时候,龙隐五福全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五福全,他一边用聪明才智造福世人,一边用大智慧弘扬五福法,没准世间的风气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好转,世人将会在短时间内醒悟过来,从此告别混沌,走向智慧人生。如此想着,我已有几分醉意,觉得照射在龙隐脸上的阳光比往日的阳光更加美丽。
忽然,我的心猛地一沉,笑容瞬间就凝固了,强烈的不安让我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对,龙隐睡得太安静了,安静得连细微的呼吸都没有。这让我想起了昨晚的梦境中,那个看不到尽头的远方,还有被卷进“通道”中的几团小小的气体。一时间,我如五雷轰顶!过去读到过的有关“能量通道”的故事历历在目。然后,我于惊恐中确认,我闯了大祸!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在师傅收藏的《五福经 外记》里读到过“能量通道”的故事。故事中说,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唯一一个。在苍茫的宇宙中,有无数个类似的空间。不同的是,每个空间所具有的能量不一样,这就使得每个空间里的人所具有的能量不一样。换句话说,就是每个人的能量大小决定了他能生存在怎样的空间里。
五福法的始祖,也就是福祖,在证悟五福法之前,发现了空间与能量每每相对应的问题。有一次,他无意中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感觉自己像冰一样慢慢融化,又像水一样慢慢蒸发,然后像一团气似的向上升腾。当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看到七条狭长的通道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时,他预感到每条通道的另一端都是另外一个世界。他没敢贸然行事,连忙大念“敛福咒”,将自己这团气越收越紧,直到慢慢地凝固下来,他才恢复了常态。后来,他反复尝试,直到确定了自己能够来去自如的时候,他把两个最得意的弟子叫到福室,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他对他们说,这次他要穿越通道,去看看通道的另一端到底是什么地方,然后他叮嘱他们,一定要亲自守护在福室外,在四十九天之内,如果不叫他们,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前来打扰,以免破坏了这边的通道口,害得他回不来。
福祖这番话,可吓坏了两个弟子,他们力劝师傅不要太过好奇,以免发生意外真地回不来。福祖义无反顾地说,倘若四十九天之后,他还不叫他们进来,那就可以对外宣布他意外消失了。然后,他又交待两个弟子,万一果真如此,一定要对“通道”的事守口如瓶,以免更多人因此遇难,并请两个弟子联手接管五福院,照顾好五福们。
福祖和两个弟子一起,将福室的门窗封好后,毅然决然地“出发”了。当他再一次面对七条通道的时候,有些为难了,他不知道应该先去哪一条更合适。正犹豫呢,其中一条通道“呼”地一下把他吸了进去,他感觉自己被卷进了旋风里,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去。待他滑出通道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间。那里和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大致相同,只不过“人”和其它动物的外形和我们相差很多。福祖在大街上逛了好久,还主动地和一些人打招呼。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这让他大失所望,连忙回到了来时的地方,扬长而去。
进入第二条通道之前,福祖已经没有了丝毫恐慌。他大摇大摆地来到一条通道的入口处,想要先试试能不能看到通道的另一端是什么样子,万一那边和已经去过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他就不想去了,免得浪费时间。没想到,不等他把头探进去,又是一股旋风把他卷了进去。这一回他是脑袋在前,脚在后,就像飞人一样飞出了出口。更没想到的是,他一头撞在了一座小木屋上,小木屋被撞得稀里哗啦的,木板散落了一地。木屋里的人们惊魂未定地从木板堆里爬了出来,四处看了看,忽然大叫地飞奔而去。福祖心想,我撞坏了人家的木屋,就算没有什么可以赔偿他们,一句道歉的话总该有的。于是,他也飞奔着去追那些人。他这一飞奔可不得了了,登时飞砂走石,小树拔根,大树倒斜,简直就是暴风过后的样子。福祖发现自己越想道歉闯的祸越大时,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来时之地,满腹惆怅地离开了那里。
再一次回到七条通道的入口处时,福祖犹豫了一下,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他心想,如果通道的另一端,都是那样的蛮荒之地,去了还不如不去。可是,万一错过了好地方呢?就在这时,他听到其中一条通道的另一端传来了洪亮的声音:“你这个不知宇宙之大的小东西,有胆量你就到这里来看看。”
听到声音,福祖心里大喜,终于有可以说话的人了。他猛地一下趴在通道口上,连声说道:“起,风起,起大风。”
奇怪的是,他喊了半天也没有刮起旋风。福祖有些急了,向里爬了几步,拍打着双臂喊道:“起,起,起旋风。”
通道另一端传来几声“哈哈”大笑,继而说:“哪里有风来托你,自己走过来。”
福祖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低矮的通道,不情愿地说:“我这样的庞然大物,弯着腰一步步走过去,岂不像犯人一样。”
另一端的声音说:“如果你有足够的能量,通道自然就会变得宽阔;如果你再有足够的能量,自然可以兴风托你。既然没有足够的能量,你只能慢慢地爬过来了。”
福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当他想到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给世人们找到一条出路时,登时没有了坏情绪,乖乖地趴在通道里,向前爬去。
只是,这通道太长太长了,累得福祖不得不多次停下来休息。每一次他休息时,那个声音都不厌其烦地催促道:“你这样浪费时间的同时,也在浪费能量,你可要小心自己有来无还。”
福祖心想:我一个修行之人,还吃不了这点苦吗?还要你来吆三喝四?
那个声音说:“既然不需要我吆喝,你就慢慢爬吧,等你爬到了,喊我一声就行了。”
福祖晃了晃脑袋,想了半天,刚才自己没说出声啊,那边是怎么听到的呢?
(十一)
那个时候的福祖怎么也想象不到,通道另一端的人知晓他的一切,就像他知晓五福们的一切一样。形象一点地说,如果把能量的高低用能量团的大小来表示,那么小的能量团就被包含在大的能量团之内,这好比数学概念集合间的关系一样。现在,我们把能量团从平面的概念转换成立体空间,我们不难想象,小的能量团中的每一分子,在大的能量团中都有对应,也就是说小的能量团中的每一分子的所有活动,大的能量团中与之相对应的分子都会感同身受。
福祖那时的年代,哪知道这些科学道理啊?所以他一直纳闷儿:那边的人为什么能听到我心里想的话呢?这个问题困扰着他,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仔细琢磨,以致忘记了前行。每一次停下来,他都觉得自己像被抽了几十鞭、打了几十板一样,浑身又酸又痛,非常非常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就在他又一次磕着头打瞌睡的时候,那边的声音郑重地提醒他:“一条通道,你已经爬了三十多天,按照这样的速度爬下去,四十九天之后,你的弟子肯定已经破门而入,从而破坏了通道入口,那你可就真地回不去了。”这话就像强力杀虫剂一样,忽地一下横扫了福祖的瞌睡,并激励着他加大马力向前爬。
终于看到出口的光亮了,福祖恨不得一下子冲出去。可是,出口处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向后推着他,任他怎样努力也无法再前进半步。困难之下,福祖开动了大脑,他把在这条通道中的感觉和在另两条通道中的感觉相比较。这一比较,更激发了他必须努力爬出去的决心。因为,他坚信,前面的世界不但比刚刚去过的两个世界好,而且还要比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好。
刚刚?想到这两个字,福祖愣了一下。是啊,自己刚刚去了另外两个世界后,又来到了这条通道里。怎么刚才那个声音说,他已经爬了三十多天呢?
不等福祖开口去问,那个声音反问道:“什么?三十多天?你已经爬了四十多天了。”
福祖怎么会相信这么离谱的话呢?他理直气壮地说:“不想让我出去也就算了,我可以退回去。何必用假话骗人呢?”
福祖的话音没落,他看到一只好大好大的手伸进了出口,登时通道变得空旷起来。不等福祖回过神,那只大手就像捉老鼠一样把他捉了起来,一直把他拎了出去。刚一离开出口,一股无形的力量向福祖压过来,他觉得自己这团气像念敛福咒时一样,越收越紧,很快就要凝固了。福祖心说大事不好,看来是真地回不去了。
就在这一念之中,那只大手又把福祖送回了通道里,随着一句,“回去好好修持吧”,一阵旋风带着他呼啸而去,直把他摔在了福床上。福祖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弟子正对着他发呆。他定了定神说:“可算回来了,要是再晚回来一会,你们两个是不是以为我已经‘神秘消失’了啊?”
两个弟子相互看了看,摇着头说:“到前天,您走了整整四十九天。昨天,我们等到晚上也不见您叫我们,心里着急啊,所以就打开门进来了。本来,看到您已经回来了,我们很高兴。可是您一直睡着,也不醒来,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这样盯了您整整一天。”
福祖疑惑地看着弟子,深思了好一会儿,终于释怀地说:“我明白了,穿越通道的时候,只是能量在行动,肉体一直在福床上睡大觉呢。”
两个弟子相互看了看,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问福祖:“那么,您什么时候给我们讲讲此行的过程?我们又该如何记录呢?”
福祖抿着嘴笑,推辞道:“改天,改天吧,就记在《外记》里好了。”
福祖说改天再给两个弟子讲此行的过程是有道理的。首先,他太累了。这样走一趟消耗了他太多能量,他必须好好修养。其次,他太迷糊了。这一趟走得像做了一场梦,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在不同的空间里会有不同的感受。是那个巨人说的能量问题吗?能量又是什么呢?怎样才能增加能量呢?再者,他太懊恼了。特别想去转转的地方,自身的能量不足以支撑他在那里停留;让他像神人一样,疾驰而过便飞砂走石的地方,他又不愿意停留。结果,这一趟,除了知道了人具有能量并依靠能量的支撑而存在于不同的空间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这个“一无所获”让福祖倍感惭愧,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穿越能量通道”之行的始末细节,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此行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自己轻视弱小、盲目崇大,放弃能量可及的机会,向往能量难达的目标。
有关这件事,在《五福经》里,只能查到这样一段话:曾经,有人为我搭建了七条通往另外空间的通道,可是我不具智慧又不懂得珍惜,因而失去了探索未知世界的机会。事实证明,在我们所生存的世界以外,还有很多各不相同的世界。
想起《五福经》里的这段话,我努力地让自己沉静下来,仔细地回忆了昨晚无意中化身通道的经过,我又把自己的切身经历与《五福经 外记》里所记载的福祖的经历逐一加以比较。最后我发现,我的经历与福祖的经历有相同之处,又有绝对的不同。相同之处是,我们在看到或抵达“能量通道”之前,都经历了集结和压缩能量的过程,也就是把能量与肉体分离,并缩小体积,加大密度。不同之处是,福祖所看到的通道,是“别人”为他搭建好的,是“别人”的能量承载着他往来穿越;我是用自身的能量搭建成了能量通道,承载着“别人”往来穿越。这个发现给了我绝处逢生的惊喜,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昨晚化成能量通道时,并不是我主观操控的,那只是无意中完成的过程,也可能是在“别人”的暗中帮助下完成的过程。不管怎样,我相信,只要我好好总结前人的经验,再冷静地面对自身的情况,一定能再一次把自己的能量化成通道,找回爱徒或找到爱徒的下落。
这样想着,我找来绑腿带,把龙隐牢牢地绑在椅子上,用桌子和床把椅子紧紧地夹在中间,以保证龙隐的能量团回来之时,能顺利地融回到他的身体里。确定了万无一失之后,我锁好了五福院的每一道门,关好了每一扇窗户,然后入静而坐。
我在脑海中一页一页地过目我所读过的有关“能量通道”的章节,一句话一句话地分析总结,最后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制定了三套可行的方案。方案制定后,我长出了一口气,透过窗子遥望天空,等待夜的到来。
(十二)
记忆中,我的心胸从来没有如此时这样开阔和宁静,心念也从来没有如此时这样坚定。过去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渴望能有一个机会,亲自验证我所悟得的五福法,或者让我为证悟五福法而奉献自己的生命、能量及所拥有的一切。那样的时候,我是有些悲壮和英勇的,就像弦上的箭,需要足够的作用力,才能直奔目标。如今,我已做好了有去无还的准备,可我并没有视死如归的悲壮;我仍是一粒微尘,但是起也好落也罢,都没有了曾经的茫然。
夜的到来,似乎早于往常,这让我确信,夜和夜中的所有,也正于静默中期待着我的加入。当第一颗星在窗前闪烁的时候,我深信有人正在远方向我传送信息。我最后看了一眼龙隐,他依然安静地睡着,五官端正,面容恬静。孩子,不论你现在在哪里,为师一定要找到你,你且等我,你且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找到你,也一定要等我带你回来,你一定要时刻想着,你在尘世间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老泪滴落在手上的那一刻,我念已先行,身随念动,刹那间一股强劲的旋风平地而起,蜿蜒着向远方冲去。我极力地保持清醒,不让自己随波逐流。当我确认今天的情况与上次不同之时,由心地大吼了一声,感谢福祖和众前辈相助,我将不负此行。不曾想,这一声大吼掀起了另一股强劲的旋风,它飞速地追赶并融进了先前的旋风里。两股旋风彼此相融,二力合一,前行的速度一增再增。
这个时候,我确定了,昨晚,我是在旋风的包裹下化成能量通道的;今晚,我自身就是旋风,旋风就是能量通道。这让我在信心倍增的同时,深感能量也在倍增。正思虑我是一直向前,还是明辨一下方向再向前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拦腰截住。登时,我们双方缠绕在一起,且越缠越紧,直勒得我就要窒息。我来不及考虑对方是谁、是哪里来的能量团,瞬间启用了第二套方案,努力地聚结自己的能量,缩短通道的长度,增强通道的宽度。在制定第二套方案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我会撞到另外一个能量团,我只是担心自身的能量不足以无限延展,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在无限延展时降低韧性,从而破碎在苍茫的宇宙中。
我的能量越聚越厚,通道越来越宽阔,对方却越绕越细,力量也越来越小。突然,一声巨响,对方的能量团“哗”地 破碎了,仿佛漫天的雪片,向下落去。我马上又伸长了通道,一边不停地向前延展,一边吸附着那些散落的能量碎片,直到将其全部吸附到我的能量团上,并努力融化他们,使其成为我的一部分。
就在我暗自庆幸,无意中吸纳了巨大能量的同时,我发现我前行的力量在慢慢减弱,速度也有所减慢。我深知这样下去将非常危险,因为宇宙中有着太多太多各种各样的能量团,如果我因为能量减弱而不能保持一定的速度,那么在与其他能量团相遇或相撞之时,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是,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吸纳并融合了对方的全部能量,自身的能量应该更强才是,怎么可能减弱呢?
我一边极尽全力尽量保持速度,一边极尽脑力,寻求答案和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时,我想起了老者说过的,“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一成不变,即使有‘永恒’也是相对之下的永恒。智慧的人,能让事物在变化中相对永恒地存在并跨越时空而延续地存在。但是,做这些事时,他们追求的目标绝对不是永恒,而是利他。否则,这种相对的永恒也不会存在。”
“利他”,这个词提醒了我,我刚才在努力征服那个能量团时,只想着自己不可以破散,不可以失败,根本就没有想过,对方的失败与破碎也会导致不堪想象的后果。“利他”,是的,无论怎样安逸也无论怎样危险的情形下,都不可以只为自己考虑。想到这里,我集中念力,用心地向对方传送信息:不论你是谁,不论你在想什么,一定要安静下来听我说话。宇宙苍茫,我们能够相遇在一个点上,即使没有前缘,也一定会有后续。现在,我们不可能停下来,彼此分开,那样的话,怕会双双消失殆尽。我此行是为了寻找我的爱徒,他将肩负我们那个世界的现在与未来,我想你如此穿越,一定也有重要的事情。现在,我把主动权交给你,你来决定是我先随你前行,帮你办完事情再继续赶路,还是你先随我前行,待我找到爱徒后,再随你一起帮你办事。
等待,漫长的等待。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我一直保持着清醒,保持着平静,同时也保持着利他的念想。我深信,就算对方与我的理念不同,追求不同,也一定和我一样,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会以大局为先,会选择合作,而不会选择两败俱伤。
就在我想要第二次向他发送信息的时候,整个能量通道猛烈地震荡起来,我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原来,他们所生存的那个世界,末日已到,地震、洪水、火山、飓风正一阵强过一阵。此刻,他一边汇集前人零星散落的能量,一边通往先贤们正在开发的世界,然后把能量相当的人们引渡到新世界里。如此关键的时刻,他希望我能以他为先,帮他完成引渡的重任,以后的事情,看情况再说。
我直言不讳,他的能量没有我高,根本带不动我。为了救人于水火之中,请他完全相信我,不要芥蒂任何,只管掌控方向,我来推着他前行。又是一阵猛烈的震荡之后,我们改变了前行的方向,之后彼此完全融合,形成了一股旋风,与此同时,我看到无数小小的能量团被吸入旋风尾部,随着我们向前冲去。
(十三)
我一边尽全力推着他向前冲,一边回味他刚才发来的信息。末日,又是世界末日!看来,“世界末日”这个曾经被认为耸人听闻的传说,并不是天方夜谭。
这让我想起了老者问我的问题:导致世界末日的根本缘由是什么?
当时,我没有说出口的答案是:世界末日是自然法则,是必然结果。不论世人如何作为,都无法阻止末日的到来。现在想来,从“没有绝对的永恒”这个角度来看,世界末日的到来,确实是物质发展的必然结果,可是,世人的作为并不是与之毫不相关的。因为,世界末日的到来,与世人的能量有关,与世界自身的能量有关。
按《五福经 外记》中所说的,福祖当初抵达的前两个世界,能量相对较低;福祖抵达了却无法停留的那个世界,能量相对较高。由此推断,福祖没有机会抵达的另外四个世界,其能量有可能相对较高,也有可能相对较低。这就是说,每个世界都具有自身的相对能量,每个世界里的人们自身所具有的能量又与那个世界自身的能量相对应。试推断:当我们的世界走到末日那天(包括此生死亡之后),不论人们有意无意,也不论人们是否愿意,其自身的能量都将脱离肉体,如微尘一样消散在宇宙中。
这个时候,倘若有幸抵达了福祖曾经抵达的“七条能量通道的入口处”,就算他穿越了能量通道,也只能到达一个低于自身能量的世界。如果连抵达通道入口处的机会也没有,他就只能在宇宙中不由自主地飘摇,直到落入一个与自身能量相当的世界。也就是说,一个人,不论他是谁,不论是否有幸得到“别人”的援助,他最终所到达的那个世界的自身能量,只能低于他自身能量。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在有生之年不好好修为,不增强自身的能量,那么他将来的归处定然要比现时所生存的世界差,不可能比现时所生存的世界好。
倘若一个人一直不进而退,那就将一落再落。天!我们所生存的世界,环境已经如此不堪。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当一个人的能量低到一定的程度时,他会坠落在怎样不堪的环境里,面对怎样的非人“待遇”。
难怪,福祖及如福祖一样的“德者”,会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凭借自身较高的能量去尝试探索未知的世界。他们不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好奇,不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更不是自持能量高强而横行宇宙。他们如此舍生忘死,只是要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找到一个可以让世人栖身的新世界,并提前开垦和建设那个世界,使之自然环境和生态环境能够适合人们生存。一代一代的德者不断地超离尘世去建设新世界,等到世界末日之时,再用自身的能量汇聚成能量通道,引渡世人们抵达新世界,从而避免飘摇下落之苦。
“五福,五福,五福。”我在心里反复念着五福咒,这是我入五福院以来,第一次满怀感恩之情、不带任何功利心、没有任何求乞地念五福咒。然后,我豁然开朗,五福法也好,自然法也好,最终努力的目标都是:教会世人,在世间时脱离烦恼苦痛,享着清福走过人生;当末日之时,化身能量通道,引渡世人超离末日之苦,走向新世界。这些,不但是宗教人士、圣贤君子的奋斗目标,也是每一个世人的终极目标,也就是人生的真正意义。与之相比,个人名利、个人得失、物质上的享乐、欲望的诱惑,都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多么对不起生命的事情。
正豁然间,能量通道猛地震荡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对方的能量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汇集到我的前方,我像是推着一驾车子在宇宙中飞行,而这驾车子正欲甩开我疾奔而去。我深知,以他的能量载着通道内的那些小能量团,想要飞速前行并不是容易的事,倘若中途再遇到不测,结果将不堪设想。不等我把刚才悟得的自然之法用信息传递给他们,已经收到了很多杂乱的信息。我屏蔽了自己的心念,静下心来感应这些信息。我明白了:前方这驾“车子”不是一个人的能量团,而是很多人汇聚而成的能量团。由于在穿越中需要不断地消耗能量,此时,有些人的能量已经比较微弱,于是,他们内部发生了矛盾。
首先,他们一致认为,要在适当的时候甩开我,不能让我“送”他们到达新世界。他们自知,经过这程艰苦的穿越之后,他们自身的能量都降低了不少。如果让我“送”他们到达目的地,假如我是一个掠夺者,他们将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其次,他们内部存在着分歧。由于穿越中能量的消耗,有些人在前行中已倍感艰难。他们希望丢下通道内“坐乘车”的小能量团,轻装前进;有些人则坚决反对,他们认为如果放弃了对弱能量团的承载任务,就算他们平安到达了新世界,那也不过是另一个末世,绝不是充满希望和新生命的地方。
一时间,我心悲怆,莫名的痛苦一阵强过一阵。既然能够集结在一起汇成能量通道,这些人们在他们的世界里,应该是精神领袖,至少也是修持较好的人。怎么可以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在这随时可能遭遇不测的苍茫宇宙中,心怀私念,各自为主呢?这样一群不得人生真谛的非智者,他们所开辟的世界,怎么会是乐土?又怎么能算新世界呢?倘若真地丢掉了通道中的小能量团,他们在“新世界”里,又怎么可能安逸自在?这样一群自私的人共同生活在“新世界”里,那与末日之苦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想规劝他们,把我刚才的证悟传达给他们,可是痛苦之下,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简单明了地向他们传送我的信息。就在我苦苦思索之时,我收到了一条简短、清晰、明了的信息:我们都要聚敛能量,尽量减少消耗,就让后面的能量团推动我们前行。当到达目的地时,他们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到时我们再齐心协力想办法瓦解他们,或夺取他们的能量,或先囚禁他们再消耗他们的能量。这样,我们也就一举两得了。
这条信息让我确信,他们正是一群能量越来越低、终将坠落到“非人”生存的恶劣环境中的人们。这个确信让我为他们感到绝望,为他们的世人感到无望。可我,不能让绝望和无望动摇了我的心念,消磨了我的能量,我必须尽我所能帮助他们,并把我的所悟传达给他们。至于,最终何去何从,全凭他们的心念吧。打定主意之后,我加快了飞行的速度,这一加速,他们各自的不适越发明显,几乎没有了交流信息的能力。于是,我一边飞速前行,一边把我刚才的证悟毫不遗漏地传达给他们。末了,我又加了一条,当一个人或一群人,全部处于“利他”的心念时,他或他们的能量团,可能因为消耗而缩小,却绝不可能破碎和溃散;当一个人或一群人,偶尔或部分处于“私我”的心念时,就算他或他们的能量团有所增大,也不过是自我膨胀,是因为密度降低而导致的体积增大,那正是破碎和溃散的前奏。
沉寂,毁灭一般的沉寂,漫长而又郁郁的沉寂。当我于沉寂中,将他们送达他们的新世界,看着那里贫瘠荒芜的土地,看着那里萧瑟得毫无生机的景象时,我知道了:自然之法是最最公平的判官,他不会因怜惜而纵容罪恶,也不会因严厉而错待仁德。
那一刻,我觉得我郁郁得快要爆炸了。
也许,我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调整心态,从而正视自然中的一切,但我绝不会违背自然,因怜惜而纵容不德。我只希望,事实能教会他们正视自己的浅陋,并从此踏踏实实地行走,早日修得五福之德或者是自然之德,早日结束坠落,返回上升的航道。
(十四)
我无力相帮,亦无意逗留。
当他们逐渐地分离成一个一个的小能量团,并于惊诧、失望和惶恐中彼此抱怨,指责,言语相伤,因而乱作一团时,我已腾空而起,飞往该去的方向。
虽然那个凄凉、混乱而又无序的世界很快就成了过往中的碎片,但是郁结之气却执拗地停留在我的胸中,久久不肯散去,这让我痛苦不堪,甚至影响了前行的速度。我想,我必须尽快弄明白一个问题:如此郁郁,是因为自己修持不够心力不足,容易受外界影响?还是因为我已修得了慈悲之心,为他们所面临的未卜的前途而悲痛?
记得师傅在世时曾对我说过,“当一个人沉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之时,不论前因如何,结果都会因为太过重视自己的感受,而逐渐失去自我。”这句话仿佛当头棒喝,一下子驱散了我心中的郁结,并坚定了我“为世人能有个美好的新世界而不懈努力”的决心。
在我正要加速之时,一个小能量团被吸进了旋风尾部,并跌跌撞撞地向前移动着。不等我向他发问,已经收到了他发来的微弱的信息:不论你要去往哪里,请带着我们,让我们看看其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让我们有机会跟你学习,从而变得智慧一点。我们的新世界太不堪了,我们的世人太可怜了。
这个信息让我刚刚释然的心,再一次陷入了忧伤。我尽力委婉地发出信息:我要去的地方,能量肯定要高过你们。就算带你们去了,你们也无法在那里停留,而且,这必将消耗你们大量的能量。
带我们去吧,为了得到智慧,就算最终将我们的能量消耗得丝毫不剩,我们也无怨无悔。我们很想教化我们的世人,可是我们自己还活在混沌当中,无力找到有力的说辞和有效的办法。万一我们能有幸在得到智慧之后而生还,那我们的世人就有救了。他们明明知道,在这样的穿越时和我“对话”,会损耗大量的能量,却为了能找到解救世人的方法而忘我取义。这种强大的心念感动了我,我连忙满口答应一路上带着他们,并嘱咐他们屏蔽心念,以减少能量的损耗。
不论人的能量有多低,只要能够醒悟,就有机会超越自身的能量,回归正常的上升航道;不论世界的能量有多低,只要世人脚踏实地、齐心协力地不懈努力,终有一天能够超离出去,找到并开创美好的世界。这个结论激励着我,让我感受到了别样的轻松。
正 喜滋滋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轻松,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德弘不负所望,已经带着他的客人在半路上了。这是谁的声音呢?既然知道我在半路上,何不前来接 引?心里如此想着,我竟忍不住偷偷地笑。凭我这能量和我这速度,谁能接引得了我呢?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我又忍不住惭愧起来。宇宙苍茫,我不过是一粒微尘, 怎么可以如此轻狂?正颠三倒四地自问自答,一只大手轻轻地托住了我,短暂的昏厥之后,我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趴在地上,我迷迷糊糊地想:这是谁呀?能量如 此之大,速度如此之快,把我晕成这样。
“你 这个分不出轻重的小东西,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样照顾你的客人。你再迷糊一会儿,你那些客人的能量就会消耗殆尽。到时别说你,就是我也帮不了他们。”这句话 如同冷冰,一下子把我激醒了。我连忙一边将小能量团融到我的能量团里,一边向他们传递信息:为了保存你们的能量,只好委屈你们了。当把他们完全融于我的能 量团后,我才抬起头来向上看去,这一看可把我惊呆了,失声问道:“老者?怎么是您?还是放大了多少倍的大号的您?”
“你 不知道的、无法懂得的事多着呢。好在你能够自量其力,否则这次穿越,有苦头让你吃。”老者说,“现在,我们都是以能量相见,所以看上去我比当初相见时大了 几号。如果以物质相见,你的号码比我大多了。”老者的话听似笑谈,却蕴含了深刻的道理。我连忙起身向老者行五福礼,感谢他的引渡,让我提前到达这里,并因 此节约了很多能量。然后,我迫不及待地向老者询问龙隐的情况。
老者从身后抻出一根拐杖,笑着说:“我帮你照顾着你的爱徒呢,不要担心。”
“龙头拐杖?”我从老者的手里接过拐杖,仔细地看了半天才惊讶地问:“它怎么会在您这儿?”
老者说:“你还问我?你稀里糊涂地把五福全的前辈们引渡到这里,这倒也罢了,他们的修持足够,能量也足够,早些到来可以尽其力做很多事情。可你还稀里糊涂地把你的弟子捎带来了,如果我不找来个物件帮他寄存能量,待你把他接回去后,可就是俗人一个了。”
“再者,你送我一支龙头拐杖,正合乎情理。这礼物,我看好了。”老者又从我的手里拿过拐杖,神秘地说,“以后,它的用处还大着呢。”
我心想:能量如此之高,还是没能放下对物质的欲望。一支拐杖而已,好像怕我讨回来一样。这样看来,就算我偶尔有点贪心,也不足为过嘛。
老 者沉吟了一下,严肃地说:“贪心必为过,为私必为过。同样一件事,有人为之属自然,有人为之则相反。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持一种念为之属智慧,持另一种念 为之就是贪。你已经能够轻松地穿越时空,却还是时时从自身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你到了这里,不问问这是什么地方,也不问问你的前辈们在哪里,却一心想着 你的爱徒、你的龙头拐杖,还有你的自以为是。”
我被老者批得瞠目结舌,憋了半天才问出一句:“我的先师们,他们还好吧?”
老者答道:“如果,先前你主动问起他们,那是你关心他们;现在在我的提醒下才问起他们,这就是贪了。”
委屈地看了老者半天,我终于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想说的话:做人可以少说话甚至可以不说话,可以少做事甚至可以不做事,绝对不可为了说话而做事;可以少知甚至可以不知,绝对不可无知;可以少懂道理甚至可以不懂道理,绝对不可为了道理而围绕着自己转圈。
老者终于露出了笑容,淡淡地说:“一个念力足够强大的人,完全可以不言而语;一个能量足够大的人,完全可以不号而令;一个智慧足够多的人,完全可以止步而行;一个德高望重之人,完全可以不格而严;一个真正的圣人,完全可以无碑而传。”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矮小,老者越来越高大,我们两者之间已经不是号码大小的问题,而是本质的不同。羞惭中,我向老者深施五福礼,准备带着龙隐即刻出发,把我的客人们送回到他们的世界后,尽快返回我们的世界,做我们该做的事。
只一念之间,我们已回到五福院。睁开眼睛,我看到初升的太阳,正照在龙隐的身上,照在龙隐脚边的草药上。
(十五)
一时间,我心疼痛。仿佛千万把利刃一起刺进了胸膛,疼得我直冒冷汗。与此同时,一个问题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掠过我的脑际,却猛地颠覆了我的心灵之海,掀起了阵阵狂澜。
你是真地爱兰吗?这个过去只需用“是”或“不是”就能解决的问题,此刻像庞然大物一样压在我的心头,像榨油一样把我心灵深处的“小”一滴一滴地挤榨出来。
我是真地爱兰吗?我一边强忍疼痛,捂着胸口站起身,解下龙隐身上的绑带,把他抱到床上,一边不断地反问自己。可是,我不能也不敢轻易地回答自己,因为此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我也不能确定,过去那些自以为是的爱,到底是不是爱。
看着熟睡中的龙隐,我原本疼痛的心倏地柔软。给他盖好被子,轻轻地问了声:“徒儿,你可知道,为师是否真地爱你?”龙隐轻轻地翻了个身,整个面容再次浸润在阳光里,依然是先前那般的安静和恬淡。
打开房门,走出福室,走到庭院里。阳光下的兰花一如从前,清雅,幽香和淡然,我却不敢走近花园,不敢靠近兰花,甚至不敢深呼吸。远远地望着兰,怅惘之情油然而生,愧疚的心再度疼痛。
想当初,老者掐下兰花并细细捻碎的时候,我是怎样地义愤填膺?一个耄耋之年的五福全,为了保护兰花誓与老者同归于尽,这是怎样地义无反顾?我敬重并信奉福祖的教诲,每天潜心读经,追寻他的思想和精神,却只当他是我的前辈、我的榜样,单单敬兰花若神明,称她为清静五福,几十年如一日地虔诚膜拜。按说,我对兰花的爱,应该是真挚而深切的吧?可是,为什么刚刚在老者他们那个世界里,我一点也没有想起兰花?为什么毫不关注她是否被老者带了去?为什么并没在意她在那里长势好不好,兰香可依旧?
还有,老者曾经说:“末日将至,人的生命将尽,你的生命也将尽。我的生存之地距此地遥不可言,我无法将你连根带去,就让我用血载着你的芬芳吧。待回到家园,我将用我的鲜血浇灌花木,如果你愿意,可以在那里安家落户,芬芳了那个世界。”为什么我根本就没关心过,老者流了多少血,身体可受影响?
我到底真地爱兰花吗?我到底懂得什么是爱吗?现在想想,当初差点和老者拼命,不过是因为老者“侵犯”了我所膜拜的清静五福,与爱兰与敬兰能有几多干系?很多的时候,我们貌似在誓死维护所爱之人、所爱之物,其实,维护的不过是孱弱得近乎可怜的、自己都不敢正视的自己。那所爱之人、所爱之物不过是孱弱的自己的替代品,名不正言不顺的替代品。这太可怕了,那些所谓的最爱的人或最爱的物,往往正是我们肆意施虐和亵渎的对象。
如此拷问自己之后,我又想起了龙隐和五福法。我是真地爱龙隐吗?我是真地爱五福法吗?我真地是为了弘扬五福法而致力培养龙隐吗?我之爱龙隐,是不是只是希望他的完美存在成为我生命的延续?这所有的问题,我都不敢用“是”或“不是”来回答。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一根羽毛都能颠覆我的心海,并不是羽毛具有神力,而是我的心太过浅陋,太过浅陋。
刚刚剖开浅陋的心,一个单薄的身影就浮出水面,湿漉漉地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当走到我的跟前时,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看到了她精致的面庞上那双美丽而又深沉的眼睛。我禁不住惊呼道:“怎么是你?”她并不说话,只是优柔地一笑,便化作了清风,不见了踪影。
我的心霎那间纷乱起来,待纷乱的碎片渐渐落定,七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忽地出现在眼前。那是第一次震灾过去不久,在结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福法大会之后,激昂的人群渐渐散去,激昂的我还未恢复平静。这个女子逆人流而行,直到与我面对面时,轻轻地施了五福礼,淡淡地道了几声“五福”,然后,她直视着我的眼睛问我,她可否用俗陋的却是真诚的心与我面对,和我说几句心里话。我朗声回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五福法可以包容所有的心,不论是有错的还是有罪的;五福法也能救赎所有的心,不论是生病的还是濒危的。
女子微微笑了一下,依旧淡淡地说:“尊敬的五福全,我俗陋少知,但是我觉得您并不适合做五福全。您像奔腾的流水,充满活力却难以沉淀;您像翱翔的福鸟,尽展英姿却忘记了高远。如果,您只是一个俗世男子就好了,那样,我会仰慕您四射的魅力、过人的聪明。”
她的话如骤来的暴雨,熄灭了我心中熊熊的篝火,这让我非常不悦,但我还是宽容地说:“姑娘,你美丽聪敏,言语生动,宛若月下的诗篇。可是,你要知道,我就是五福全,而且我心向五福法,不知也不近女色。多谢你的好意,你请回吧,希望你能找到一位魅力四射、聪明过人的才俊。”
我最后一句话,引来了好多人的目光,好多人的目光又引来了好多人的嘲笑和指责。女子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我,再没说话,只是优柔地笑了笑,慢慢地转身,慢慢地走出了笑骂声。那以后,偶尔听人说起她时,我或是淡然一笑,或是借机弘扬一下五福法,大力宣扬五福是真爱世人、不爱女色的。后来,再没有人向我提起过她,我也就再没有想起过她,更没有想过那以后的岁月她是怎样走过的。
看完这一幕,泪水忽地涌了出来,我忍不住失声痛哭。为什么七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那个美丽的女子,正是清醒地爱着五福法,并因为五福法而爱护我,规劝我?为什么七十多年前我会那样无情,口口声声弘扬五福法,却与五福法所要求的“德”、“义”、“礼”、“仁”、“信”背道而驰,深深地伤害了女子而不自知?
她那优柔的一笑,有多少无奈,又有多少大慈悲!
我仰起头,任泪水填平满脸的皱纹,任太阳将它们晒暖,再任晨风将它们吹干。我知道,我该重新审视自己,重建生命中的一切,重树精神世界的路标,重新活过一次了。到那个时候,脸还是这张脸,心还是这颗心,我却不再是原来的我。
想到这里,我决定还龙隐以自由的心,让他自己去证悟五福法,而不是只听我的传授。于是,我重新关好了五福院的每一道门和每一扇窗,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回到了福室。
(十六)
太阳已经走过了窗子,只留下一小片阳光,照在窗台上的那盆兰花上。龙隐依然在酣睡,恬淡的面容上略有几分倦意。
他是太累了。这一场穿越,看似一来一去,实则是对德行的考验,也是对能量的挑战。一个能量团在穿越的过程中,总能接收到很多来自其他世界的信息,这些信息可能使人悟到现实生活中无法企及的宇宙真谛,也可能让人陷入欲壑难填的妄念中。这一左一右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是与人的德行、定性和智慧相匹配的。而不同的境界,又决定了能量的得失升降。一个德行好定性强的人,虽然在穿越过程中也会损耗相当的能量,但智慧的人在穿越过程中得到的与自然相和谐的所思所悟,又会在穿越结束后,逐渐形成新的能量。只是,在新的能量形成之前,人会比较虚弱。
我静静地看着龙隐,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悲伤。虽然年逾四十的龙隐,德行、定性都已出类拔萃,但在我心目中,他还是个刚刚学步的孩子。让他用这稚嫩的肩膀去担当引渡世人的重任,着实让人怜惜。虽然,他早于其他人几生几世汇聚了大量的能量,也比其他人更具定性和耐力,可是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慢慢长大、慢慢汇聚智慧的孩子。举个简单易懂的例子,他的现状就好像一个生下来就会走会跑,却分不清安全与危险的孩子,只要走错一步,就可能铸成千古遗恨。
按照我最初的想法,为了避免龙隐因为步疾于思而出错,我要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学步,直到把我终生所悟都传授给他,再放开手让他独自行走。如今想来,这种做法太狭隘也太自私了。龙隐所要担当的,是引渡世人的重任,一个只会遵从父辈的教诲、不能开创新知的人,何以担此重任?从顾全大局的角度考虑,从真正爱五福法、爱世人、爱龙隐的角度考虑,我必须放下对龙隐的小爱,让他自己去证悟五福法,证悟自然法,证悟世间真谛。我能做的,只是用我全部的能量做他坚强的后盾,并仅此而已。
转身来到窗前,静静地与兰花相对,我依然不敢参礼膜拜,生怕再用糊涂的爱亵渎了兰花的圣洁。
看着兰花,我想起了老者,想起他掐下这枝兰花插入土里的情节。或许,老者并不知道,他在用这样的方法点醒我,让我知道要不懈地努力、不停地种下希望的同时,也在我的心中播下了希望的种子。老者走后,我把这枝兰花连同土一起挖了出来,栽在花盆里并请进了福室。我希望她能在我的能量的供给下,顽强地活下来;我也希望我能在她的影响下,抛下所有的私心杂念,踏入清静的境界。此刻,看着她在仅有的一片阳光的照耀下,安静地淡然地美丽,我的心中又有了新的念想:圣洁的兰啊,为了生发和抚育后来者,我要像你一样,愿幸福地付出自己的所有。
兰依旧安静地淡然地美丽,既不因我的开悟而欣然,也不因我的向往而陶醉。就在这时,我发现在兰枝的根部,有一个嫩绿的新芽正舒展着身姿,努力地汲取着阳光。这一发现深深地触动了我。多少人执著地插栽兰花,却无一成活;老者不意间的一掐一插,不但鲜活了兰枝的生命,还使之孕育了更鲜活的生命。这让我想起了老者说的,“贪心必为过,为私必为过。同样一件事,有人为之属自然,有人为之则相反。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持一种念为之属智慧,持另一种念为之就是贪。”和“一个念力足够强大的人,完全可以不言而语;一个能量足够大的人,完全可以不号而令;一个智慧足够多的人,完全可以止步而行;一个德高望重之人,完全可以不格而严;一个真正的圣人,完全可以无碑而传。”
我整理了衣襟,擦干净双手,坦然地向兰花深深施礼,默默地颂念“五福”,感谢她的不言而教,感谢她的止步引领,感谢她圣洁不私的品性。然后,我静心而坐,化能量为空气,将龙隐的能量团密封在我的能量团里,却并不限制他的大小和形状,更不限制他的往来行止。
在我强大的能量的供给下,龙隐脸上的倦意渐渐消失,他的能量团渐渐壮大,他的思维渐渐活跃,他的念力渐渐加强。读着龙隐脑海中的信息,随着他穿梭在不同时间和空间当中,我努力地屏蔽了自己的心念,只作一个忠实的随从和隐形的护卫。我只希望,在未来的七天里,默默地陪伴他,走过不计其数的利诱,走过内心深处的私欲,超越狭隘的美德,走向圆融的智慧。
我深知,如此放手,不论对龙隐还是对我,抑或是对五福法来说,都是一场极其严峻的考验,我却义无反顾。我因深信五福法而深信自己,因深信自己而深信龙隐,又因深信龙隐而更加深信五福法。
我知道,所有的世间法,甚至连同自然之法,都是人们一步一步践行和思考后证悟出来的。那些通过言传身教所给予和得到的,只不过是道理。
切实地说,道理是框架,是约束人的“格”,道理在点醒人的同时,也无意中充当了绑缚人的思想、精神和创造力的绑带;法却是无限延展的空间,是指导人在“严”的基础上周密思考、引领精神和不断创造的动力源泉。
虽然,在道理的点解下,人们可以步步谨慎,避免过失,但是如果仅仅依靠道理来引领人,那么势必导致狭隘的迫近,从而陷入“派别”的局限,并可能陷入因狭隘地拒绝接受别人的道理而形成的对自己的诅咒,那便是毁灭的开始。
或者可以这样理解:道理是我们在长途旅行时,最初必备的物品,它确保我们在最初的行程中,得到足够的供给。为了完成足够长的长途旅行,我们必须学会在不同的环境和条件下寻找或选择供给,如果企望用背包带够整个旅途所需要的供给,要么旅途短得可怜,要么将背背包的人累死在旅途当中。也就是说,当道理充当了绑缚人的思想、精神和创造力的绑带,也就注定了毁灭的必然。如此,要道理何益?
(十七)
道理自然是有用的。通常情况下,它起着指导人生的作用,但是当它成了束缚人的绑带时,它的作用就从指导变成了毁灭。这个结论如同铁锤一样,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头。
回头审视一下自己的人生,再放眼芸芸众生,我激灵地打了一个冷战。那些连最基本的人生道理也不懂得的人,一步步走向的是毁灭;那些被道理束缚着的人,一步步走向的也是毁灭。难道,这正是我们这个世界势必走向毁灭的根本缘由吗?这个问题让我虚弱到了极点,直虚弱得无力思考。
这个时候,龙隐轻轻地翻了个身,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为了不影响他任何,我连忙屏蔽了自己的心念,默默地注视着他。
龙隐呆呆地望着天空,泪水渐渐地浸满了双眼。他闭上眼睛,任泪水如瀑布一样奔腾而下。好久好久之后,他用衣袖揩干了泪水,抽泣着走向窗台,在兰花前停了下来。他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捧着兰花的叶子,然后,他俯下身子,温柔地亲吻着兰花。我看到,泪水再一次由他的双眼奔腾而出,一束一束地落在兰花上,落在花土里。
由于屏蔽了心念,我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悲伤。可是,他的悲伤还是严重地影响了我,让我再一次觉得,对他来说,引渡世人的担子实在是太沉重了。“哭吧,孩子”,我在心里说,“等哭够了就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抛开所有的誓言和承诺,抛开所有的道理和束缚,去做你最想做的事。”
也许,龙隐感应到了我的此念;也许,此念正是龙隐当下的心念,他再一次揩干了泪水,整理好稍显零乱的衣服,挺着笔直的腰板,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和落寞的眼神,我再一次虚弱到了极点。我是如此挚爱龙隐,却又如此残酷地对待他。这样的时候,我不但不给他丝毫帮助,还要如此睽睽地随着他由痛苦走向更深的痛苦。是的,我确定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直面自己的痛苦,虽然我不知道他最大的痛苦是什么,但我能预见,当直面自己的痛苦时,他该是怎样的虚弱和脆弱。孩子,去吧,不论是怎样的痛苦,你都必须去面对,也只有在面对之后,你才能够真正走过。
在走出五福院的大门之前,龙隐转过身,向着福室的方向深深地施五福礼。我看到他合在胸前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我看到泪水又一次模糊了他的双眼。去吧,孩子,在你没有真正明白为什么要跟着师傅学五福法、为什么要弘扬五福法之前,尽可以放下心来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你也不必为了履行承诺而强迫自己。
当龙隐终于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走出五福院的大门时,我的心中一阵怅惘。我不确定,他这一去还会不会回来,但我确定,无论他回不回来,我都会为他遵循自性的选择感到高兴。可是,这样做,算是真正爱龙隐吗?末世已到,末日将近,倘若龙隐选择了另外一种人生,末日之时他该归往哪里?还有,我又怎样向五福法交待呢?按道理讲,我必须在末世之初,培养出来一个集能量、德行、智慧于一身的五福全,由他来完成教化世人、引领世人的任务。待到末日到来之时,由他负责把能量相当的人引渡到新世界里,他还要随时掌握能量低的人的去向,以便日后由适当的人在适当的时候,用另外的方式点醒或教化他们。而我,将在末日到来之前,频繁地往来于新世界和现世界之间,为现世界的人们提前安排好新世界里与之能量相对应的物质,包括日常供给,也包括人们的肉体。道理,又是道理。我叹息着对自己说,放下道理吧,让自性回归,让龙隐活得清楚明白,这是比道理更有意义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非常诧异。没有人教授过我,我也没有专注地思考过这些问题,即便在穿越的过程中,也没有涉及到过类似的问题,我是什么时候、怎么知晓这些事情的呢?思来想去,我终于明白了,是能量的骤增让我具有了前瞻的能力。也就是说,当一个人的能量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就可以在同一时间处于不同的空间里。事实上,这个“预知”是相对于其他人来说的,于能量高的人本身来说,这只是一个超越,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能力,并非传说中所谓的“神机妙算”。
那么,老者以及五福法的前辈们在忙什么呢?他们负责什么呢?简单地说,他们肩负的任务是最为艰苦、最为繁琐的。他们要先选定能量与环境都相当的新空间,然后按照现世界的大致轮廓建设新空间,使之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新世界。比如,老者和前辈们现在所处的那个新世界叫做地球,他们没有到达地球之前,那里只是一个混沌的空间。老者找到那里并按照不同的地理环境和地域间的能量差别,有条理地开拓和建设成各不相同的小空间,以待人们到达那里后,按能量的不同分配到不同地域。我则按照现世界人们不同的能量,化身不同的能量通道,让龙隐带领人们通过能量通道到达与各自相应的地域。
我希望龙隐做完最想做的事之后,清楚地、心情愉快地、享着清福一般地回到五福院,用他的德行、能量和智慧造福一方,教化世人用修德的方法来增加能量,尽可能带着更多的人到达新世界。但是,希望终归是希望,最终如何选择,决定权还在龙隐的手里。
不知道龙隐是不是预感到了责任的重大,所以才情绪反常,举止怪异。
出了五福院,龙隐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山上走去。一路上,他目视前方,目光游离,一直走到了全福园的门前时,他才猛地醒过神来。他愕然地站在全福园的门口,不时地看看下山的路。看他这情形,这里并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只是习惯地走到了这里。
龙隐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走了进去,在里面转了好大一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然后,踏上了一条通往山间的小路。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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