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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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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d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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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5 18:51:00

九)

  周一的中午,我接到了林启正助手的电话:“邹律师,林总请您今天下午五点到他办公室拿案卷。”

  这次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致林公司,为那些安全盘查留下了充裕的时间。

  当我走出电梯往他的办公室方向走去时,我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大声说话。越走近声音越清晰,当我走到他办公室的外间,看到他的房门半开着,里面有好几个人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他似乎坐在桌边,只听见他用很激动的声音在大声斥责:“你们这么做,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到底谁是你们的领导?到底谁在这个部门负责?如果别人都可以代替我做出这些决定,那还要我干什么?如果这次的事情出现什么不良后果,一切责任由你们承担……”

  我看了看那个小秘书,她坐在那里,一付战战兢兢的表情。

  不一会儿,那几个挨骂的人垂头丧气地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一个人把门带关了。

  我小声问秘书:“我姓邹,林总约我这时候过来,麻烦你通报一声。”

  秘书小声地回答我:“你最好稍等一下,林总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进去不太好。”

  “他经常这样发火吗?”我又问。

  秘书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这样发过脾气,真吓人,足足骂了两个钟头。”

  天啊,我生不逢时。这种百年一遇的火爆场面被我撞上了。

  我只好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抄起一份报纸看着。

  突然,手机响了,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

  我接通电话,用手掩着嘴,小声地说:“喂,你好。”

  “你在哪里?”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

  “他们没有告诉你下午五点钟我在办公室等你吗?”——原来是林启正。

  我“嗖”地一下站起来,连忙说:“我就在你门外。”

  “那你进来。”他把电话挂断了。

  我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他背对着房门坐在沙发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搭在沙发上的右手,又在不停的摆弄着手机,打开、合上、打开、合上,而且,他的头顶萦绕着烟雾,他竟然在抽烟。

  我小心翼翼地说:“林总,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来拿一下案卷。”我的目光四处搜索,但没看见我的那个案卷袋。

  他没有回头,闷闷地问“你很喜欢迟到吗?”

  “不是,我早就到了,但是我看到……看到……你很忙”我字斟句酌地说,“我想还是等一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烟,安静的室内只有手机关合的“啪啪”声。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办公室中央足足有三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林总,如果今天你不方便,我改天再来。”

  他突然伸手把烟摁灭,站了起来,转身朝向我问:“如果你心情不好,你会怎么办?”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充满着血丝,脸上并没有怒气,却有着些许焦虑。

  “我?”我不由地反问了一句。

  他点点头。

  我想了想,说:“我有很多办法,不过最常用的是两种,一是购物,买东西,还有就是运动。”

  “什么运动?”

  “我喜欢打羽毛球。”

  “是吗?”他的眼睛时流露出一丝兴趣:“水平怎么样?”

  “一般的人可打不过我。”我一仰头,做得意状。

  他转身走到书柜旁,打开柜门,拿出一个运动包,转头对我说:“那我倒要试试看。”

  说完走到门口打开门,望着我头一偏,示意我随他出去。

  我感到莫名其妙,瞪眼对他说:“现在五点多了,哪有现在去打球的?”

  “没什么不可以,走吧。”

  “可我的案卷呢?”

  “在车上。”

  我只好随着他走了出来。走到外间,他伸出左手手指,虚空地点了点秘书:“别说我出去了。”秘书连忙点点头。我看着他暗叹,派头不小。

  下了电梯上了车,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看见我的案卷。他将车驶出车库,然后对我说:“别找了,我记起来我把它丢在家里了。”

  我看了看他,无话可说。这不是戏弄我吗。

  他接着说:“你平时打球在哪打?”

  “我们所旁边的一个场子。”

  “那好,你指路。”

  “我不想打,我没有这时候打球的习惯。”我没好气地说。

  前面是红灯,车缓缓停了下来,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看号码,直接按关机键关了机。然后转过脸来说:“如果你今天陪我打球,我保证你高院的那个案子改判,可以吗?”

  我不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和我说话,反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和我做生意?我不需要靠这种方式来做案子,而且说实话,判那个家伙死刑也没错到哪里去,反正又不是我的亲戚!”

  他双手撑着方向盘,深吸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你只要把我带过去就可以了。”

  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车子开动起来。

  他这样说,我也无法拒绝,只得指着前方说:“立交桥那里左转。”

  很快,车子停在了羽毛球馆门口,我用手向上指指:“楼顶。”

  他透过天窗看了看问:“从哪上去?”

  “这边有个小门有电梯。”我又往右指了指。

  两人都下了车,他锁上车门,拎着包就往右边走去。

  我看到他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喊道:“喂?”

  他回头。

  “你一个人打什么球啊?”

  他耸耸肩:“也许还能找一个落单的。”

  “除了你,哪有一个人来打球的。”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一跺脚,朝他走去:“好了好了,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今天就陪你打一盘。”

  听我这么一说,他也笑了。

  两人上了电梯,我对他说:“谁输了,谁请客。”

  “没问题。”他笑着回答

  我在这个球馆有全套的运动装束,两人分头换上后,立刻上场厮杀起来。

  没想到这家伙球技相当了得,击球力度很大,而且由于身高,他完全占据了空中优势。我渐落下风,但还是顽强抵抗。

  突然他一个网前轻调,我紧跑几步想把球救起,却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他连忙跑过来,伸手给我,问:“没事吧?”我一抬头,发现他挂着汗水的脸上有着很灿烂的笑容。我握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摆着手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打了快一个小时了,你的体力也很不错。今天就这样吧。”

  两人各自回到更衣室,更衣沐浴。

  我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更衣间,他已坐在服务台前等我。

  看见我出来,他两手一摊说:“对不起,我结不了帐,我只有卡,没有现金。”

  我赶忙掏出钱包:“应该我来,本来就是我输了。”

  结完帐,两人走上电梯,他又问:“打完球,你一般干什么?”

  “吃饭啊,我早就饿死了,中午盒饭本来就只没吃饱,不然不见得会比你差很多。”

  “好啊,我请你吃。”他接口说。

  “让我想一想。”我假装有些犹豫。

  他果真不做声,等我做决定。

  下了电梯,他问:“想好了吗?”

  “还没有。”

  “饭总要吃的,走吧。”

  “我想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在想,这个城里最贵的餐馆在哪里?”

  说完这话,我们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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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d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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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5 18:52:00

(十)

  我们并没有去最贵的地方,我带他去了一个市郊的小餐馆,那里由于有极鲜美的鱼头火锅,而日日生意火爆。我下意识地不想与他在太安静、太豪华的环境里吃饭,因为那样意味着我要花更多的心思来与他活跃气氛。

  当他随我走进烟雾弥漫、人头攒动的小店,顿时被那架式吓住了,第一句话说的居然是:“这里可不可以刷卡?”

  我心里暗笑,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他:“应该可以。”

  满身油污的服务员挤过人群大声招呼我们:“几位。几位?”

  我伸出两个手指头,意思是两位。“楼上请,楼上请!”服务员大声地说,带领我们绕过杂乱的桌椅和大声说话笑闹的食客,上了二楼。

  楼上相对安静些,我们被安排坐在窗边的一张小桌子上。

  我根本没看菜谱,就熟练地报出了几个菜名,然后问他,“林总,你还要什么?”

  “不用了,这样挺好。”

  服务员扔过来两个杯子和一壶茶,下楼交菜单去了。

  我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满茶,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他连忙说:“谢谢。”

  他的头发半干着,有几络搭在了额前,这令他看上去比平常年轻许多,也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踞傲。我感叹说:“如果邹月知道我和你坐在一起吃饭,不知会不会发疯?”

  “她还不知道我和你见过面?”他抬眼问。

  “我怎么敢让她知道,搞不好她半夜背把菜刀,把我当西瓜切了。”我一边说,一边作切西瓜的手势。

  他笑了起来,我发现他右边的脸上竟有个酒窝。“你有个酒窝,好可爱!”我指着他的脸,随口说了出来。

  听我这么说,他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也意识到自己太随便了,为掩饰尴尬,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幸好这时火锅端了上来,我连忙扶起筷子,热情地邀请他:“来,吃,吃。”

  “你经常来这里吃吗?”他一边端起筷子,一边问。

  “是啊,我们做这一行,也经常要陪别人吃吃喝喝。这个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基本都知道。”

  “那不是和我一样吗?”

  “也有些不同,我们和那些法官、当事人,既是工作关系,也是朋友,所以有时吃得也很开心。说实话,你们吃饭的那些地方,又贵又不好吃,完全是吃排场。”

  他点点头,似乎很认同我的说法。

  “你没有应酬的时候,在哪里吃?”我好奇地问他。

  “中午在食堂,晚上基本都有应酬,偶尔有空,就回家吃方便面。”

  “不到爸爸妈妈家去吃?”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又另外成了个家,我很少回去。”他回答。

  我忙说:“不好意思。”

  他摆摆手:“没关系。”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斗胆又问到这个问题。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正面回答:“她不在这边,在香港。”

  我一拍桌子:“喔,难怪你说你情人节那天在香港,原来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我的力度太大了点,桌子晃了晃,热腾腾的火锅也跟着晃了晃,他吓得躲开好远。

  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这餐饭吃得很愉快,他表现得平易近人,有问必答。当然最后又是我请客,这样的小店哪有什么刷卡机。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看,是他对外的那个手机号码。

  我连忙递给他看,他的笑容马上凝固了,考虑了片刻,对我说:“你接吧,看他是什么事?”

  我接通了电话,那个助手很焦急地说:“邹律师,你好,请问你是不是和林总在一起?”

  “林总……林总……”我拖延着时间,看他的反应。

  他点点头,接过了电话,转身走开几步,低声与对方交谈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回身还给了我。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他开车的速度很快,而且脸上又恢复了心事重重的表情,与刚才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他说:“今天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公式回答。

  “是真的,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我小学毕业就出国读书,回来就进公司做事,我周围的人,不是我的手下,就是我的生意伙伴。”他转头看了看我,很认真地说:“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确实没什么朋友。今天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这好说,如果下次你想打羽毛球,尽管找我。”

  “好的。”他点点头。

  车里又有些冷场,我赶忙笑着打岔:“原来我还在想,找机会要和你合个影,留在那里,将来你要是成了中国首富什么的,我就把它洗大点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他回头望了望我,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经常出差吗?”

  “不算经常,不过有两个顾问单位在外地有分公司,所以有时候也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坐飞机还是坐火车?”

  “主要是坐飞机,火车太浪费时间。”

  “坐头等吧?”

  “哪有你那么好的命,有商务舱坐就不错了,只坐过一次头等舱,那是因为事情紧急,商务舱的票都卖完了。”

  他没有再接话,专心地开着车,我也就乖乖地闭了嘴。我时时注意不让自己成为聒噪的女人。

  一会儿,车在国税局的门口停了下来,我一边很留心地拿好自己的每样东西,一边说:“那个案卷,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再去拿?”

  “我会尽快送给你。”他回答。

  “那就先再见啦。”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邹雨,”他第一次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一转头,他正看着我,说:“那次你坐头等舱,就坐在我的旁边,候机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你。”

  “真的?”我很惊讶,已经着地的脚又缩回到车上。“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当时好像心情不好.”

  他这一说,我突然回想起来,那天上午,我刚跟左辉去办了离婚手续,走出民政局大门,就接到顾问单位电话,要我赶往北京,参加一个仲裁质证会。去北京的路上我一直精神恍惚,情绪低落,乘出租车都报错了地址。

  见我没回答,他干脆转过身,侧坐在座椅上朝向我,一手抵着椅背,一手扶着方向盘,继续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那样旁若无人地流眼泪,你知道吧?那天我们整个头等舱里的人,都陪着你带着悲伤的心情进首都,特别是我,坐在你的旁边,空姐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关系。而且,那天我不停地向你递纸巾,你不停地对我说谢谢,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听他这么形容,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可以告诉我那天是什么事吗?对不起,我一直很好奇。”

  我深吸一口气,回答说:“那天上午我刚办了离婚手续。从左辉向我提出分手,到我们办离婚,前后只有一个星期,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像其它朋友一样,继续追问我细节,这让我有些欣慰。

  天空中突然开始飘起小雨,落在车玻璃上,星星点点,折射出路灯的光芒。

  他回转身坐正,摸出烟盒,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车厢里顿时弥漫着香烟浓郁的气味。“那天,我跟在你身后离开机场,看到你站在那么多等出租的人中间,恍恍惚惚的样子,我真的有一种冲动,很想让你上我的车,送你一程。但我知道,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毕竟太唐突了。可是你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之后很久,我只要坐飞机去北京,就会下意识地找找你。”

  我有点发懵,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让你的妹妹出了那样的事,我心里总是有些歉疚,但是当我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有点高兴,因为我看到你活得很好很努力。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对我完全没有印象。”

  他接连着深吸了几口烟,然后用力把烟摁灭在烟灰缸:“其实我不是一个好领导,也是一个很孤僻的人,我很少与下属或无关的人接触,但是很奇怪,我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你见这么多次的面?”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向我伸出手:“以后,这样的机会恐怕不太多了。总之,希望你生活越来越好。”

  我完全糊涂了,机械地与他握了握手,说:“谢谢。”

  我拎着东西下了车,一回头,他正看着我。我朝他挥了挥手,他转过头,一踩油门,车子肆无忌惮地越过双黄线,调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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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5 18:53:00

十一)

  当晚,我躺在床上,满脑子回旋着他的那些话,还有他焦虑的表情,微笑的样子,以及,他侧身看着我,说起和我的初遇时,那仿佛有些迷惘的神态。我的心里,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些东西,一些陌生又坚硬的东西,横亘在我心脏跳动的地方,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很久很久才合上眼睛。

  早上当我站在镜子前刷牙时,我突然发现我有了很明显的眼袋,睡眠不足,或是老之已至?我含着牙刷长叹一口气。

  镜子中,邹月披头散发,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猛地回头,大叫:“你干吗?”

  “姐,昨天人事部打来电话,说公司决定,把我调到致林物流的财务部去工作。”邹月低眉垂目,很忧郁地说。

  “致林物流?在哪里?”我边哗啦啦漱口,边问。

  “在火车站那边,不和总部在一起。”

  “没说是什么原因吗?”

  “说是那边缺一个主管出纳,财务部推荐让我过去。”

  “这么说,你应该是升职啦?”我开始洗脸。心里暗想:林启正动作可真快。

  “是的。”话虽这样说,邹月的话里可没什么高兴的意味。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伸直腰,用毛巾猛擦脸。

  “我不知道……姐,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意这样安排?”

  “哪个他们?有什么意?”我反问。

  邹月低下头,没有回答。我真看不惯她这种粘糊糊的模样,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邹月,你要记住,不管你还在不在这个公司做事,你和林启正都是无——关——的——人。”

  说完,我把毛巾挂回到毛巾杆上,返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坐在化妆台前,用手掌把收缩水“啪啪”地拍在脸上。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活学活用,“无关的人”——这是林启正昨晚对我的定义,今天就被我用来教训邹月,确实,我们姐俩都需要时时刻刻摆正自己的位置。

  九点,我到了办公室,管内勤的小张喊住我。“邹律师,这里有你的一个案卷,今早送来的。”

  我走过去,递到手里的正是那抢劫案的案卷。“是个什么样的人送来的?”我忍不住问。

  “一个年轻男的,矮矮胖胖的。”——当然不可能是林启正,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案卷也送来了,邹月也要调离了,确实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我暗想。

  走进办公室,我抽出资料,准备写上诉状,发现资料上粘了一张黄色的易事贴,写着:“我已与周院长打过电话,再次请他关注,你可直接与他联系,他的电话是139********。林即日。”字写得很漂亮。

  字条没有称呼,落款也只有一个姓,林启正做了他允诺的事,但却显得疏远、陌生。想起昨晚他的笑容,我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林是谁啊?”耳旁突然冒出个声音。

  我腾地一回神,发现高展旗不知何时已俯身在我身后,也盯着纸条在看。

  我忙把纸条收好,故作镇定地说:“一个朋友,拜托他为那个抢劫案子打打招呼。”

  “什么人啊,挺有神通的嘛,介绍我认识认识,我手头也有个杀人的案子要上诉。”

  “还不一定管用呢,我可不敢乱介绍。”我摆摆手。

  “哎呀,死马当作活马医嘛!我那个案子要是救回一条命,家属答应酬谢二十万呢。”

  我很烦他,站起身来把他往门外推:“我的案子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谁管你啊。你自己想办法吧。”

  高展旗一边退一边继续说:“只要你能帮到我的忙,二十万我和你三七开……对半开……你七我三……都归你?”

  我只是一味地推他,把他推出门后,我反手想把门关上,谁知他又用手把门抵住,很严肃地问:“邹雨,你这些天没事吧?”

  “我会有什么事?”我立马否认。

  “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家里还好吧?你妈身体没事吧?左辉没有纠缠你吧?”他设想了很多可能。

  “没事!没事!”我忙说,然后继续关门。

  他不屈不挠地伸出脑袋,“邹雨,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高展旗!”我叫起来:“你别恶心我啦!”

  他脸上显出夸张的受伤的表情:“别人说谎话说一千遍都成了真理,为什么我的真心话说了一万遍,你还是不相信呢?”

  “我相信,我相信,但你现在别烦我!”我用手将他的脑袋推出门去,这才把门关上。

  回到桌前,我将那张易事贴夹在了电话本里。

  日子一天一天正常地过着。

  邹月犹豫再三,终于去了致林物流上班,她的桌上,林启正那张面目模糊的照片也不见了踪影。

  我手头的抢劫案,上诉到了省高院,我也手持材料,得到了周院长一个小时的亲自接见,他还喊来了刑庭庭长,共同研究案情,基本达成共识。

  我还是会去打球,会去那家小店吃鱼头火锅,也有两次,去了天一酒店请法官吃饭。但我没有再遇见林启正。只有一次,我站在离他们公司不远的路边等出租,看见他的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牌照号全是6的黑色宝马,后面照例跟着两台车,在拥挤的路上分外招摇。

  我和他的世界,原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五月中旬,我拿到了高院的终审判决。法官部分采纳了我的辩护意见,当事人被判死缓,这就意味着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只要服刑中表现好,十几二十年后他将重获自由。那对父母感激涕零,跪在高院门口中磕头谢恩。我赶紧悄悄地走开了,不然也逃不了被跪拜的礼遇。

  坐上出租车,我拿出手机,想给林启正打个电话报喜。可转念一想,他也许并不在意这件事的结果,甚至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这码事。为避免尴尬,我把电话拨到了助手的电话上,客气地请他转达谢意。助手客气地应承了。

  尽管我内心也有些企盼他会回个电话,问问详情,但是并没有任何回音,果然如此,这本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

  又过了半个月,我们所的郑主任被评为了全国百佳律师,这个头衔颇花了些努力和金钱,也是我们所的喜事,所以当他启程去北京领奖的那天,我和高展旗代表所里同仁去送他。目送他进入安检口后,我们转身离开,忽见主任的小情人从我们身边偷偷溜过去,原来主任趁机带着小秘私会。我和高展旗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转头,忽见门口方向一群人涌过来,个个西装革履,煞是醒目。然后,在人群中,我看见了林启正,他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边走边与身旁的一位老者低声交谈。

  看他迎面走过来,我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和他打招呼?

  算了,他根本没看见我。

  还是打个招呼吧?

  还是算了吧,别打扰他和别人说话。

  ……

  正在我犹豫时,他已走到我的面前,这时,他仿佛不经意间转过头,视线扫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逃不过,赶忙挤出笑容,“林总,你好!”

  “你好!”他也微笑着点头回复。招呼打完,两人已擦肩而过。

  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些,在我面前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陌生模样。我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

  高展旗捅捅我,兴致勃勃地问:“谁啊?谁啊?”

  我只好回答:“就是邹月原来那个部门的林总。”

  “林总?就是那个林……林什么正?”

  “嗯。”我也懒得帮他回忆,随口答道。

  他回头又认真地看了看,叹道:“真够拽的!不过,这家伙确实长得人模狗样!”

  这叫什么形容词,我横了他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哎?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前不久你不还托我打听他吗?”

  “不算认识,点头之交。”我回避重点。

  “这种人,得和他把关系搞好,要能在他们公司捞个法律顾问当当,一年就不用干别的活儿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高展旗最近从别人手里退了一台二手的本田车,宝贝得不得了,我上车前,他还嘱咐我:“别急着上,把脚下的沙子跺一下。”

  我懒得理他,直接坐进车里。

  车子上了机场高速,他把音响开得很大,放着慢摇乐曲,脑袋还随着音乐不停地摆动,车子也跟着在路上摆来摆去。这纯属晚上泡吧的后遗症,我完全拿他没办法。

  车子终于到了高速尽头的收费站,我暗松了一口气。突然高展旗大叫:“完了完了,前面有检查的。”

  我定睛一看,收费站出口远确实站了许多交警,我说:“你又没犯什么事,紧张什么?”

  “我的车是走私车,没手续的。惨了惨了。”

  “你不是有牌照吗?”

  “那是借了朋友的,挂在上面。”

  高展旗左看右看,想找个地方开溜,可是四周没有任何路口,他只好硬着头皮住前开过去。果然,一个交警走上来拦住车,敬了个礼,要看他的驾驶证和行驶证。高展旗先掏出驾驶证,妄想蒙混过关。这里只见另一个交警走上来和检查他的交警耳语了两句,然后,检查他的交警再次向他敬个礼:“同志,我们怀疑你的这台车是走私车,请你下车,我们要把你的车扣走。”

  这可真惨了。高展旗急忙下车和交警说好话,然后又到处猛打电话,想找到熟人打招呼。我也下了车站在车边,一时也没了主张,眼见交警的拖车轰隆隆地开过来,马上要拖车了。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子急刹在了我身边,带起一阵灰尘,我忙用手捂住口鼻。

  车窗摇下来,我发现车里是林启正,他带着一副墨镜,端坐在驾驶位上,开口问我:“什么事?”

  “我朋友的这台车没手续,交警要扣车。”我回答。

  他点点头,然后说:“那你坐我的车回市区吧。”

  “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我摇摇头。

  “很好的朋友?”他又问。

  “一个所里的同事。”我说。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对着电话里说:“你过来一下。”

  只见跟在后面的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跑到他的车前。林启正问我:“就是这台车吗?”

  我点头称是。他对那个跟班低声交代了两句,跟班点点头,走到旁边去打电话去了。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他会帮你的朋友处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要么你坐我的车先走?”

  还没等我回答,高展旗也走了过来,边走还边朝我喊:“邹雨,帮我想点办法啊!”

  我连忙对高展旗说:“林总在帮你出面呢,应该没问题。”

  听到这话,高展旗的眼睛都亮了,加快脚步走到林启正的车前,点头哈腰地感谢道:“林总,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我叫高展旗,是邹雨的同事,也是老同学,现在在同一所律师事务所工作,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的,你尽管发话。”说着就递上了名片。

  林启正接过名片,客气地笑了笑:“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

  高展旗连忙点头:“林总,太谢谢了。下次专程请您吃饭,您一定要赏光。”

  林启正又客气地点点头,转过来问我:“你怎么办?”

  我知道他是问我坐不坐他的车走,我想了想,说:“不用了,我还是和他一起走吧。谢谢你,林总。”

  高展旗又在旁边说:“林总,下次一定要专程感谢您。”

  林启正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小事一桩,不必太客气。”说完摇上车窗,车子一轰油门,开出去很远,又掀起一阵灰尘。

  我连忙再次用手捂住嘴,高展旗却在灰尘中感慨万千:“宝马750,好车!今天真是遇贵人!”

  我转身一看,那个助手也上车走了。我心里正纳闷,不是说要帮我们处理吗,怎么就走了呢。

  突然听见那边的交警高喊:“哎,那台本田,走吧走吧,这次有领导打招呼,下次可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和高展旗交换了一下眼神,摆平了,这个林启正,真厉害!

  两人立马钻进车里,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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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2007-03-05 18:54:00

(十二)

  第二天的上午,我外出办事后回到事务所,发现高展旗已经用劫后余生的激情,把这段经历在办公室的每个人面前宣扬了一遍,当我走进所里,发现大家都用很景仰的眼神望着我,四五个年轻的女助理甚至跟着我进了办公室,把我围在了中间。

  “邹姐,林启正是不是真的很帅啊?”“你怎么认识他的?”“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女朋友啊?”“下次带我们认识认识他吧!”……小姑娘们叽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我都不知从何答起。

  “你们发什么神经?”我奇怪地问道。“怎么都知道他?”

  “当然知道,他是城里最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英俊潇洒,身家过亿,有一次我一个记者朋友采访过他,当场被他迷晕过去呢。”内勤小张说。

  “对呀对呀,我的同学在他们公司里做事,说他们公司所有的女性都迷他迷得不得了,还有人为他自杀呢!”助理小陈在旁插嘴。

  自杀!——我心里一惊,难道小月的事传出去了?我忙问:“谁啊,为他自杀?死了没有。”

  “好象没有,那个女的想跳江,站在跨江大桥的栏杆边,说要林启正出面见她,110都出动了,女孩的父母啊、朋友啊都来了,怎么劝也不行,非要见姓林的。”小陈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然后呢?他来了吗?”大家问。

  “没有,那个人真是冷酷,他拒绝出面,而且还要别人转告那个女孩,说她这么做很蠢。后来那个女孩真的跳下去了,被人捞上来送去医院,不过好像没死。”

  “怎么这么没有爱心,去劝劝她有什么关系?”

  “是啊,毕竟人家是喜欢他嘛,人命关天,真要是死了,他也会内疚啊?”

  “可是如果他出面,救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办呢,林启正也有他的考虑。”大家议论起来。

  我的心放了下来,转念一想,小月那件事,难怪林启正无动于衷,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

  这时,小姑娘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邹姐,林启正有多帅,形容一下吧!”

  我想了想说:“长得是不错,可也不至于说帅到不行,就那样吧!五官比较端正!”

  大家对我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高律师说,比他帅一点,能让高律师承认别人比他帅,可不容易。”小张说。

  “那是因为林启正帮了他的忙。”我回答。

  “邹姐,你怎么认识林启正的?介绍我们也认识一下吧?”“是啊,趁着他还没对象,我们还有机会。”“邹姐,你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结婚啊?”……

  我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两手扶着桌面,用“泼冷水”的口吻对几个花痴说:“妹妹们,我就大家的问题答复如下,第一,我和林启正是普通朋友,见面不超过五次,他当不当我是朋友还不一定;第二,林启正已经有了女朋友,现在在香港,今年可能就会结婚,所以你们已经没什么机会;第三,不要做白日梦,考虑比较现实一点的对象,你们周围未婚男青年就不少,比如高展旗之流。”

  小姑娘们颇为泄气,耷着头走了出去,小陈边走还边嘟囔:“高展旗?!他哪里看得上我们啊,他只看得上你。”

  我真是没话可说。这帮小女孩。

  这时,高展旗从门口冒出了头。

  他走到我面前,用很神秘的口吻,说:“你猜我昨晚遇见了谁?”

  “谁?本·拉登!”

  “嘿,认真点。”

  “除了本·拉登,你遇见谁都不奇怪。”

  高展旗见我不吃他这一套,只好自己招供:“我昨晚在酒吧里见到了——左——辉!”

  这个答案真让我觉得无聊,“见到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昨晚拖着我去吃夜宵,谈了很久,两个人都喝得晕乎乎的了。”

  “在学校里,你们俩就是酒色之徒。”

  “他跟我说,他没和那个女的好了,两个人早就分手了。”

  那真是可惜。我由衷地想。当初不要老婆,不要财产,不要尊严,拼了一切去追求的东西,最终却没有得到,确实可惜。

  “他还请我做说客,说想和你重修旧好。”高展旗终于说到重点。

  我露出嘲讽的笑容。

  高展旗马上说:“我可没答应他。”

  “真好笑。”我不想再说此事,换了个话题:“昨天那事,你还好意思到处宣扬,自己买台没手续的破车。”

  高展旗摇头感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趋炎附势的好处,这个社会,我们焦头烂额的事,别人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而且还不用亲自打。”

  我有些不悦:“你意思是说我趋炎附势啰。”

  “邹雨,趋炎附势在这里不是贬义词,而是现实社会生存的一条法则,就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食物链,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往上一个食物层靠拢。林启正那种人,如果真能趋上附上,那我们日子就好过多了。”

  “你也说得太玄乎,他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人,一个部门经理。”

  “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公司副总裁了,超过了他哥哥。而且他们的家族背景很复杂,纵横军、政、商界,所以生意才会做得这么大。”高展旗权威地评论。“林启正前途无量。”

  我叹了口气:“唉……别人有钱有势是别人的事,我们还是安心做平常人好了。”

  高展旗突然又问起那个问题:“你怎么认识他的,好象关系还不错?”

  “没有啦,小月原来在他手底下做事嘛,只是认识而已。”我搪塞道。

  “哦……过两天帮我约他出来吃饭吧,谢谢他。”

  “他是什么人?我们约他,他不会出来的啦。”

  “试试看。我打听过了,他们公司原来签的那个法律顾问快到期了,也许我们可以争取一下。”高展旗兴致勃勃地说。

  “再说再说。”我回答。

  ——副总裁……日子会更辛苦吧,我突然在心里想。和他虽然只有几次相见,但总有些格外的熟悉和亲切。只是,毕竟,都是些和他无关的人。
第二天是星期六,本来要去师大上课,但邹天打来电话,说是要带几个朋友回来玩,我只好跟老师请了假,在家准备午饭。九点多钟,我邀了小月一起去买菜,走到楼下,发现不远处的一个工地人声鼎沸,混乱不堪,走近一看,工地门口停着警车、救护车,还有记者的采访车,里面起码聚集了上百人,都仰着头望向空中。

  “姐,这是我们公司的楼盘呢。”小月在旁边说,拉着我走了进去。

  我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高高的楼顶边似乎站着一个人,而且还在来回走动。

  民工讨薪、跳楼威胁?——我脑子里马上浮现出这两个词。这时,一个女孩走过来和小月打招呼。

  邹月也和她打起招呼来,两人聊了一会儿,邹月回到我身边:“她是总公司公关部的,她说楼上那个人原来是这个工地的民工,半年前干活时从楼上摔下来,残废了,现在要求公司赔他钱。”

  “那也不该找开发商,应该找施工单位啊!”

  “大家都知道我们公司有钱呗。”

  “算了,我们走吧。”我拉着邹月准备转身。

  邹月似乎不愿意,硬着身子说:“姐,再看会儿嘛。”

  “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真的跳下来,多血腥啊,我们还得去买菜呢,邹天他们就快过来了。”

  “再看会儿嘛!”邹月坚持说。

  我只好随着她站在那里,又呆了五分钟。远远看楼上,好象有些人爬了上去,在劝说那个意图自杀者,我有很严重的恐高症,看到别人在高处走来走去都会感到恐惧。我催促邹月:“走啦走啦,你什么时候变得爱看热闹了,这有什么看头,他绝对不会跳,只是威胁威胁而已。”

  见她还是不动,我扯着她的手往工地大门外走去。她很不情愿地跟在我后面。

  没走几步,突然一台车从大门口冲了进来,正刹在我们面前,牌照号码全都是6的黑色宝马。然后,林启正从驾驶室的位置上走了下来。可能是周末的缘故,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

  邹月的手在我的手里颤抖起来,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看热闹。

  林启正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看着我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路过,来看热闹。”我回答。

  邹月在旁边低声地喊了一声:“林总。”

  林启正将眼光转到她身上,点了点头。

  这时,忽啦啦围上来一大群人,开始向他汇报情况,他随着那些人向工地深处走去,隐隐听见他果断地说:“把现场的人清空……找施工方的老总过来……。”

  我转头看邹月,她还在痴痴地望着林启正的背影,看来这姑娘病还没好。我用力扯扯她的手:“走吧,马上要清场了。”

  一路走到菜场,邹月都是楞楞的,我也懒得理她,专心买自己的菜。当我正在鱼摊前指挥鱼贩捞那条我看中的鱼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开始唱歌。我估计是邹天打来的,掏出手机接通后,直接放在了嘴边,嘴里还在对鱼贩大声嚷嚷:“就是那条鱼,就是那条鱼……”

  “你在哪里?”电话里传来似曾熟悉的声音。

  “我在外面,你哪位?”菜市场的嘈杂使我的音调提高了八度。

  “我是林启正。”

  我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改用尊敬的口气说:“林总,你好!”

  听到我这么说话,旁边原本魂不守舍的邹月瞪大了眼睛。

  “你可不可以到工地这里来一下?”

  “我?!”

  “对,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那……那好吧,我就过来。”

  “需不需要派车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就在旁边。”

  挂了电话,我对邹月说:“走,回去一趟。”拎着菜,扯着她向市场外走去。鱼贩在后面高叫:“你的鱼还要不要?”我这才想起那条鱼,赶忙转身付了钱,把鱼拎在手里。

  邹月走在我身边问:“姐,是谁的电话?我们去哪里?”

  “林启正,要我回工地去一下。”

  “他怎么知道你的电话?”邹月极端疑惑地说,抢过我手里的手机,翻来电号码:“这不是他的电话呀!”

  “也许是拿别人的电话号码打的。”我搪塞她。

  “他怎么会认识你?”

  “有一次遇到,朋友介绍的。”

  “是哪个朋友啊?”

  “你不认识。”

  说着我们就到了工地门口。林启正的助手在门口等着,见我们过来,赶忙示意看门的人打开了大门,然后把我们带到了林启正身边。林启正正在和几个领导模样的公安讨论着什么,助手走过去对他示意了一下,他转身走到我面前,很郑重地对我说:“有件事希望你能帮一下忙。”

  “什么事?”

  “你带律师证了吗?”

  “在我包里。”

  “现在楼上那个人提出要见律师,如果调别的律师的话,起码还要等二十分钟,但是那个人情绪很激动,随时可能采取过激行为,所以我们急需有位律师上去和他谈一谈。”他低着头盯着我,诚恳地问:“你是我知道的离这里最近的律师,你可以去吗?”

  这可真是将了我的军,我抬头看看那栋楼,大概在三十层高,人在上面,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光是看着都让我发晕。我问他:“可以在电话里谈吗?”

  他摇头:“不可能,见面才有诚意。”

  我又看了看那楼顶,实在是没有勇气,只好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恐高,我怕我上去会说不好。”

  他暗忖了几秒,问:“能不能克服一下?旁边还有很多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我看着他,羞愧地摇摇头:“我怕自己一紧张,反而会误事。”

  “那就算了吧,谢谢你。”他有点失望,转身走了回去,对助手说:“你再催催陈律师。”助手回答说:“已经在路上了,还要一刻钟。”
我和邹月站在那边,一时不知是否该悄悄离开。

  这时,听见公安的步话机里传出焦急的声音:“律师来了没有?律师来了没有?他很激动,已经站在屋顶边上了!”

  下面的领导对着步话机回话:“再等一下,就快到了。”然后对旁边的人说:“让消防队做好接人的准备!”

  一个站在我们旁边的人悄悄地说:“有什么好接的,那么高摔下来,气囊有屁用,早就成肉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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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5 18:54:00

我看看林启正,他半坐在一张桌子上,微皱着眉头,手里的手机又在不停的打开、关上。看样子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邹月在我旁边问:“姐,你认不认识住在这附近的律师啊?”

  我仔细想了想,对她摇摇头

  突然,楼下的人发出惊叫,大家都向楼顶望去,只见那个人似乎在楼的边缘来回地走动,还把一些砖瓦扔了下来,隐约听见他在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要见律师!我要打官司!我要见律师!我要打官司!”

  只听见步话机里的人在大声说:“他情绪很激动,我们无法靠近他,无法靠近他!”

  “尽量拖延,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心一横,把手里的菜交给小月,走到林启正面前说:“我上去试试。如果到了楼顶,我可以坚持住,我就跟他谈。”

  林启正立刻站起来,说:“好!我陪你上去!”

  周围有几个人马上表示反对:“林总,你还是不用上去了吧,就在下面坐镇指挥。上面危险!”

  他对那些人摆摆手,转头对我说:“跟我来!”

  我随着他穿过砖石和黄土堆,上了一部施工电梯。施工电梯就架在几根钢架中间,四面都是用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勉强拦住。电梯启动时,猛地一震,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我吓得赶紧抓住旁边的铁架。

  林启正望着我说:“别紧张,很安全。”

  我点点头。看着地面渐渐远离,我的心开始紧缩,手心在不停地出汗,根本说不出话来。

  到了楼顶,电梯又以极大的声响猛地停住。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这时,林启轻轻拍拍我的肩说,“别往下看,跟我走。”说完先出了电梯,我也只好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下了电梯,没走两步,一个公安迎了上来,急促地问:“林总,这是律师吗?”

  我紧张地答不出话来,林启正在旁边回答:“是的。”

  “快上快上,我们已经控制不住了!”他催促道。

  林启正低头问我:“怎么样,你可以吗?”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问:“人……人……在哪里?”

  公安用步话机向上指了指:“在楼顶上,跟我来。”

  我们跟着他穿过整个楼面,突然发现,要上到楼顶的话,还得沿着一个木板桥爬上去,而那个木板桥几乎完全悬在半空中。

  我不敢走了,僵在了那里。林启正一直站在我旁边,他没有说什么,似乎在等我做决定。

  公安走了两步,见我们没跟上来,又返身走了回来:“怎么啦?上去就到了,快点快点。”

  我还是不敢走。公安拉住我的手,用力地把我往上拽,一边拽一边说:“胆子这么小,怎么当律师?!你这是去救命呢,还不快点!”

  我就这么被他生生拽上了楼顶,然后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在楼顶的边缘来回走动和叫骂,有十几个公安和民工模样的人站在离他约20米的地方,不停地劝他,而他只是大声说:“除了律师谁都不准过来!我要见律师,你们不让我见律师,是剥夺我的人权,是要逼死我。我的律师怎么还没来?”

  公安大声对那个年轻人说:“别急别急,小刘,你的律师来了!”然后低声对我说:“你只要想办法把他引到中间一点的地方,我们就可以采取行动,把他控制住。”

  所有的人都回头看着我,楼房刚刚封顶,四周毫无遮挡,也看不到任何建筑物,风吹得人摇摇晃晃,仿佛浮在半空中。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中一片空白,脚下像是踩着棉花,完全落不到实地。

  但是事已至此,我知道没有退路了,只好深吸一口气,高一脚浅一脚向那个年轻人走去。

  走到离她大约十米远的地方,我停下来。“你好,我叫邹雨,我是律师。”我的声音颤抖着,但我努力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

  年轻人看着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你骗我,你这么年轻一个女的,怎么是律师?“

  我想从包里翻出律师证来给他,可是手抖得太厉害,我竟打不开包的拉链。这时,突然从我身后伸出一只手,接过我的包,打开了拉链。我返头一看,是林启正。看到他,我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了律师证。

  “那个男的,别过来!”年轻人突然叫道。林启正退了下去。

  我把律师证举起来,年轻人说:“你送过来,我要看是不是真的!”

  我往他身边走了几步,远远地把证递给他,希望能引他走近一些。

  “你送过来。”他不上我的当。

  我又往前走了两小步,勉强把证递到了他手里。他拿过证,仔细看了看。

  我站的地方离楼的边缘不足两米,甚至能看见楼下桔红色的气囊。我感到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呼吸急促而无力。

  “邹律师,你要帮我打赢这场官司啊?”年轻人终于相信了我。

  “我还不清楚你的情况,你能和我说一说吗?我一定会帮你!”我尽量保持着冷静。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自己的经历,我其实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我有大脑有一大半在恐惧中失效了。但我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我听懂了他的每一句话。等他说到差不多的时候,我打断了他,我说:“你的案子很有希望,第一,你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是在工作中受伤的,第二,你的伤情已构成残疾,这也有医院的证明,但是你现在缺的就是工伤鉴定,如果没有工伤鉴定,就不好计算赔偿数额。”

  “我没有钱做工伤鉴定!我一分钱也没有了!”年轻人悲伤地说。

  “没关系,钱不多,我可以借给你,我可以免费帮你打官司。”我安慰他。

  “包工头不会给我赔钱,他说不管我告到哪里,都没用。”他开始哭泣,但他的愤怒在消退。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如果法院判了多少钱,他就得拿多少钱,不然法院可以强制执行。”

  年轻人的布满泪水的脸上现出希望。我继续说:“小刘,听姐姐一句话。人活着才有希望,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话虽然老套,但是管用。他的哭泣声微弱下来。

  我向他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向我走了过来,刚走过来两步,后面的人就蜂拥而上,马上把他走了。

  此时,我残余的勇气完全崩溃,腿一软,蹲坐在地上。

  有一个人走到了我身边,我看见了蓝色牛仔裤,我知道是他,他把手伸向我,对我说:“你干得不错,走吧!”

  我抬起头,他高高地站着,俯身看着我,阳光从他的身后射下来,很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带着哭腔对他说:“我害怕,我不敢走。”

  他蹲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温柔,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说:“邹雨,没关系,你哪里都不要看,你就看着我,跟我走。”

  他的手一用力,我跟着他站了起来。他就那样一手拿着我的包,一手牵着我,向楼下走去。他走得很慢,走两步就会回头看我一眼,我乖乖地看着他的背,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那个楼顶。把我带上电梯后,他回过身面对我,手一直没有松开。因为人很多,我们隔得很近,我的眼睛正好看见他T恤胸口上的商标,一串Z开头的字母,然后我再次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树林里的味道。

  电梯开始启动,咣当当地响着往下一沉。我又禁不住大叫一声。林启正轻轻地笑了起来,低头对我说:“把眼泪擦一下吧。”

  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满脸都是泪水,赶紧抬手把脸抹干净。

  “咚”地一下,电梯重重砸在了一楼地面。我们俩几乎同时松开了手,他把包递给我,说:“你的指甲该剪了。”我低头看他的手,修长的手上面有几个明显的掐痕,我太用力了。

  我走出电梯,终于踏上了实地。

  邹月迎上来,站在我面前。林启正在我身后说:“我派车送你们回去。”

  我忙转身说:“不用,就在前面,拐弯就到了,不用送。”

  当我面对他时,我发现他又变回了威严的样子,他点点头说:“好吧,今天辛苦你了,邹律师。”然后转身离开。

  我和邹月向工地外走去,林的助手追上来,递给我一个信封。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笑着说:“误餐费,林总交待的。”

  我连忙推辞,但他坚持放在我手里,并解释:“今天每个来处理事故的人都有,你更应该有,邹律师。”我只好接受了。

  走到工地门口,突然后面响起喇叭声,我们回头避让,身后一长串车陆续开了出来,林启正的车在第三部,只见他关着车窗,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经过我们身边。

回家的路上,邹月拎着菜,一直冲在前面。

  我余悸未惊,实在是赶不上她。等我进了家门,她已经冲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隐隐知道她发火的原因,不外乎是因为姓林的。真是何苦?

  但是中午的午宴看样子是不可能了。我打电话给邹天,他正在来的路上,我让他把朋友带到外面去吃。邹天很失望,问为什么,我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小月又在发神经了。”邹天立马明白,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刚把电话放好,邹月“呯”地把门打开,用尖利的嗓门对我叫道:“谁发神经?谁发神经?”

  我懒得理她,起身向房里走去。她跟在我后面,继续追问:“邹雨,你和林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回头,用很轻蔑的口吻对她说:“什么关系?爱人关系!怎么样?”

  她快疯了,拿起手边的一个相架就准备扔过来,我用手指着她,严厉地说:“你扔一个试试看?!”

  她被我吼住了,手僵在半空中,眼泪开始奔涌而出。看到她的样子,我又有些不忍:“邹月,你怎么还是想不开呢?林启正他是什么人,如果你欣赏他,你就远远地欣赏,不就结了,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做些不可能的梦呢?”

  “你为什么认识他?”她还在坚持这个问题。

  “说实话,为了你,我去见过他,所以才会认识他。”

  “你和他说什么了?你让他把我调走?”

  “不,何止是调走,我希望他辞退你!”

  “你为什么这么干?”

  “那我应该怎么干,请他娶你?请他爱上你?”我不由提高了声调。“你知道林启正怎么对我说的,他说他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回应或鼓励,那意思就是说,你完全是自作多情!”

  看得出,我的话让邹月很难受,她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并不想这样伤害她,但也许只能“恶疾下猛药”。

  她转身向房间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质问我:“你和他不熟,那他为什么牵你的手,帮你拿包,还那样……那样看着你笑?”

  我愣住了,被她看见了?但我马上回过神来,大声反驳道:“我恐高,我不敢走,他牵一下手有什么关系?我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帮我拿一下包有什么关系?你简直是神经过敏!”我有意忽略了笑的问题。

  我的气势压倒了她,虽然她有些不服,但还是转身回房去了。

  我全身乏力,把自己扔在床上,不一会儿,竟沉沉睡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5 19:53:5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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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5 18:55:00

(十三)

  第二天,周日,我一早就搭车到师大上课。

  下午讲的是审计法,太多数字,完全不知所云,抢过同学的电脑打游戏。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悦耳的铃声,马上惊醒了几位同学的瞌睡,引来老师仇恨的目光。糟了,我忘了调到震动档。我赶忙把手机挂断,先让这音乐停下来,一翻未接来电,居然是林启正。我正准备给他发条短信,他的电话又进来了。我只好接通电话,把头钻到桌子下,尽量压低声音说:“喂。”

  “是我,林启正。”

  “我知道,林总,有事吗?”

  “你还在睡觉?”

  “没有,我在师大上课。”

  “上课?什么课?”

  “法学硕士。”

  “那下课后见个面吧,我来接你,你在哪里上课?”

  “对不起,我晚上已经约了同学和老师一起吃饭。”我说的是实话,晚上确实有饭局。

  “我来接你,到时再说。”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推辞,把电话挂了。

  我直起腰来,趴在课桌上想来想去,又记起昨天小月忌恨的眼神,我决定还是不要和他见面的好,走得太近没什么好处。我发了条短信给他:“林总,确实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约好了几个同学和老师,事关我能否毕业,我必须参加。改天有机会再见面吧。”

  短信发过去后,没有回应,又发了一次,还是没有回应。我想他恐怕是生气了,副总裁约见面,还会碰壁,确实会让人恼火。

  下课后,我和同学陆陆续续走出教学楼,我和几个约着一道去吃饭的同学走得靠后,大家边走边议论着去哪吃,还没拐出教学楼门口,就听见前面的同学在怪叫:

  “这是谁的车啊,真牛,教学区都能进来!”

  “宝马!66666!”

  “校长的车吧?”

  天啊!宝马?66666?这不是那个姓林的嘛!

  我赶忙往外一窜,果真是林启正的车摆在教学楼的正门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坐在车里。

  我赶忙走过去,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降了下来,他带着墨镜,看似面无表情。我很抱歉地说:“林总,您怎么过来了?”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

  “可是我这边约好了别人,实在不好意思。”

  他没有说话,虽然隔着墨镜,但我仍感到他的不满。这样僵持了几秒种,我投降了,毕竟他已经到了这里。

  我只好转过身去,和那几个同学赔不是。同学们都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一个男同学开玩笑说:“邹雨,你可真是重色轻友啊。”另一个女同学马上在旁边说:“如果有男人开着宝马来接我,我也不会和你们吃饭。”

  我尴尬地笑着,回到车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林启正发动车,向校门口驶去。只听见同学在车旁发出口哨声。

  “我们去哪里?”我问。

  “我还欠你一顿饭,今天晚上有时间。”他简短地回答。

  我看看车后,奇怪地问:“那两台车呢?”

  “我放了他们的假。”

  车行到校门口,突然站出一些人,把车拦住了。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笑眯眯地走到车旁,弯下腰对他打招呼:“林总,不好意思,没有来迎接您,我刚刚才知道您过来了。”

  林启正也没有下车的意思,端坐在车上说:“没关系,我就是接一个朋友。”

  “那您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吃餐便饭吧?”

  “不了,我还有事,改天吧。”

  “好!好!好!那说好了,下次您一定赏光!”

  林启正点头称好。那行人这才闪开。车子开出了校门。

  “是谁啊?”我回头望望那群人。

  “师大的校长,你不认识吗?”

  “我哪有机会和他认识啊?”

  “如果想认识,我可以介绍。”

  “算了吧。”我摆摆手,可是,堂堂的师大校长对他如此毕恭毕敬,真让人奇怪,我又问:“师大是不是欠你的钱?”

  “没有,反过来,是我欠师大的钱。”他回答。

  “啊?”我更奇怪了。

  “我们答应捐个新的图书馆给师大,不过还没最终敲定。”他轻描淡写的说。

  原来如此。他接着说:“所以,今天你和我去吃饭,对你能否毕业也可以起决定性作用。”

  “那当然。”我点头:“或者我还可以要求直升博士。”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车子开进一个高档住宅区后停了下来。他熄了火,摘下墨镜,对我说:“到了。”

  我跟着他下车,环顾四周,没看见有什么饭馆的招牌。难不成——他打什么歪脑筋,把我带到家里来了?他往电梯间走去,我犹犹疑疑跟在后面,设想着如果他把我带进房间,我是转身就跑,还是严词拒绝,或者装聋作哑……

  电梯上行到25楼,停了下来,而我的考虑还没得出最好的方案。他走到2504的门口,按响了门铃。

  门马上打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露出脸来,很热情地招呼:“林总,里面请。”他点点头,走了进去。

  我跟着他走进房间。发现原来里面是一个小型的家庭餐馆。房间不大,但是布置得干净雅致,客厅里摆了两张桌子,已经坐了两对年轻男女,而且他们都认识林启正,起身向他打招呼。

  姑娘把我们领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摆放着胡桃木色的餐桌和餐椅,布置着许多绿色植物,旁边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见夕阳下的街景和江对面蜿蜒的山脉。我发出轻轻的感叹:“真美!”

  俩人坐下后,姑娘问:“林总,还是一杯冰水吗?”

  林启正点头称是。姑娘又问我:“那您呢?”

  “我来杯茶就好了。”

  “您要什么茶?红茶、绿茶、乌龙茶还是普洱茶?”

  “绿茶。”

  “您要什么绿茶?龙井、毛峰、碧罗春、毛尖、云雾、雨花?”

  “龙井吧。”我随口答了一个。

  “那您是要明前龙井、雨前龙井、三春龙井还是回春龙井?”

  我快晕了,瞪眼看着那个姑娘,郑重其事地说:“麻烦你找到离杯子最近的那个茶叶筒,随便扔几片进去就可以了。”

  姑娘也看着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林启正在旁边解围:“就喝明前吧。”姑娘这才退了下去。

  “什么是明前?”我问。

  “明前就是清明前的龙井茶,应该算是特级吧。”

  “这里也太讲究了。”我抱怨。

  “你上次说要找城里最贵的餐厅,这里应该算是。贵就有贵的排场啊!”

  “这种地方,没有熟人带,谁能找得到?”

  “这里只接受预约,往来的都是那些熟客。”

  “非富即贵?”我接口说。

  “可以这样讲。”他很坦率地承认。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熟络地和他攀谈起来:“林总,有段时间没来啦,是不是很忙啊?”

  “对,最近事情比较多。”

  “前几天,我们来了上好的安格斯牛肉,我打电话给你的助手,他说你出国去了。”

  “没有,是到香港去了几天。”——香港?和女朋友见面?我在旁暗想。

  “今天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

  “今天邹小姐是主角,你还是征求她的意见吧?”那个男人马上将脸转向我。

  我赶忙摆手:“别问我,林总,你决定就好了。”我生怕自己听不懂,又出糗。

  林启正解释说:“不会让你再做选择题,你只决定是中餐还是西餐就可以了。什么菜式都是由厨师决定的。“

  听他这样说,我才敢回答:“那就中餐好了。”

  那男人问:“小姐是喜欢口味轻淡一点,还是重一点呢。”

  “重一点吧。”

  “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菜呢?”

  “没有”

  “好的,请稍等。”男人退了下去。这时,姑娘也将冰水和茶送到了我们面前。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我啜着茶,他也在喝水。我偷眼看他,今天是白色的T恤和藏蓝色的棉质长裤,就像是个普通的英俊的公司白领,只是眉宇间多了一点沉稳。



他今天约我出来干什么呢?真的是为了请我吃顿饭?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不是已经有这么久没有过联络了吗?我心里总在想着这些问题。

  而且,两个半熟不熟的异性吃饭是很微妙的活儿,既不能冷场,又不能过分热络,两人中得有一个为主来制造话题、调节气氛。看他的样子,恐怕从来都是别人找他汇报工作,没有这种经验,我只好担当重任。“刚才那个男人是不是也欠你的钱?”我故意调侃。

  没想到他回答:“是的。”

  “真的?我猜对了?”我很惊讶,其实我是随口瞎说。

  “他曾经是一家大酒店的厨师长,前两年因为赌博,输光了所有身家,也被酒店开除了。我借钱给他开了这家店。”

  “那你是这里的股东?”

  “不需要,我只要求,当我想来吃饭的时候,这间房间是我的。”

  有钱真潇洒!我暗叹。

  他似乎发现我的感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别人的交往,都有钱的味道。”

  “是啊,多好!金钱社会嘛!”

  他又笑笑,没有回答。

  菜很快就上齐了,四菜一汤,每样菜都精致考究,特别是盛菜用的瓷器和饭碗,异常晶莹剔透。

  他端起红酒,很郑重地对我举杯:“首先,请允许我对你表示感谢,昨天你勇气可嘉,而且帮了我们公司的大忙。”

  我也连忙举杯与他轻碰了一下,两人各自小啜了一口。我放下杯子说:“其实完全不关你们开发商的事,应该是由施工方负责。”

  “但是谁也不希望还没有正式开售的楼盘,就多了一个跳楼的冤魂。”

  我点头:“那也是,不过,你已经感谢过我啦。昨天的那个信封里足有两千大钞,你真是出手大方。”

  听到我这话,他俯身向前,诚恳地说:“其实,昨天你上楼前,如果向我开价二十万,我都可能答应。”

  我瞪着他,心里暗悔不迭。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接着又对我说:“不过,如果你拿了我的钱,我会让你自己爬上去,再自己爬下来。”

  我叫道:“如果这样,昨天掉下来的就会是两个人。”

  两人都呵呵地笑出了声,端起酒杯,又碰了一下。

  我喜欢看他笑,我喜欢看他因为我说的话而笑,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了倨傲冷漠的表情,没有了距离和防线。

  我随口问他:“当万人迷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人愿意为你去死,是不是很让人得意?”我干脆说得更直白一些。

  “不,我很讨厌这样。但是我的生活中,总有人为了这样或那样的事,以死相逼,其实我很无可奈何。”

  “对,我知道邹月不是第一个。”

  “邹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确实不知道对于这些小女孩该怎么处理。”

  “我最近发现,你简直是所有未婚少女的梦想。”

  “是吗?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一样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打趣着说:“在我看来,你简直生活在一群女色狼中间,你会不会遇到性骚扰?”

  他想了想说:“不会,因为她们都想嫁给我,所以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又笑了起来。

  这是一餐美味又愉快的晚餐,当小姑娘撤走餐具,送上水果和甜品的时候,我已经撑得坐不住了,干脆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

  “不恐高了吗?”他坐在桌前问我。

  “有东西挡着我就不怕。”我笑着回答。

  我将头抵在玻璃窗上,欣赏着窗外的夜景,马路上车灯与路灯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然后,我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树林的味道,我知道是他站在了我身后。我轻轻地说:“你看,晚上的城市,真好看。”

  “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要见你?”他在我身后问。

  “为了请我吃饭啊!”我回答。

  “为什么请你吃饭?”

  “因为我昨天帮了你的大忙,又没有敲诈你。”我用玩笑的口气回答,但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颈后,我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怀。

  “那么多人都帮了我的忙,为什么我只请你呢?”

  “因为……因为……”我一时想不出答案。

  “因为……”他接过我的话,“因为我想见你。”

  他把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他真的如此迷人,我竟然完全没有反感。他的嘴贴在我的耳后,低声温柔地说:“为什么总让我看见你惊慌失措、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可以为你做什么,让你能破涕为笑?”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脸泛着潮红,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感到他的气息,轻轻地吹在我的耳垂上。

  然后,他开始轻轻地吻我的脖颈,慢慢地将我扳过来。他的脸贴得离我如此之近。他的身体渐渐将我压在了落地窗上。我看见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不为别的,不为他的金钱和权势,只为他俊美的脸,就足以让我迷失。

  但是,刹那间我的理智马上重归大脑,我推开了他,我走到桌前,我拎上包,我出门,我上电梯,然后我打了个的飞奔而去。

  他没有追上来,他也没有打我的电话,那只是一刹那的意乱情迷,我想,我和他都应该庆幸结局没有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夜,我在家看电视看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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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5 18:56:00

(十四)

  经过一夜的反省,我得出结论,我得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了,昨晚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关键在于本人感情生活太过饥渴,与异性断绝往来太久,以至于免疫力下降,在林启正那个本就杀伤力极强的男人面前,表现得过于轻浮随意,以致于他以为我是那种没有什么原则的女人,所以,我也该重新出发,谈个恋爱了,我才28岁,还能赶上花容月貌的尾巴,找个公务员、大学讲师、人民法官司什么的,完全有可能。既不能因为左辉的水性杨花而丧失信心,也不能因为林启正的酒后胡言而迷失方向!对!邹雨,相信自己!——我在亢奋的激情中渐渐睡去。

  早上,刺眼的阳光将我唤醒,看看钟,已经八点半了。

  邹月已经将早点买好放在了桌上,她真是个好孩子,我突然间对她产生了内疚。

  等我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短信是高展旗发的:“上午九点,全所成员会议,欢迎主任载誉归来。”

  时间很紧张,我蹬蹬蹬地向路边跑去。突然一台崭新的白色本田缓缓驶到我身边,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低头往车里一瞧,是左辉!这家伙,混得不错,买车啦。

  “干嘛?”看到他我就没好气。

  “老赵昨天打电话给我,他和小三这两天会到这边来出差,想约我们几个聚一下。”他说的两人都是我们的同学。

  “见面没问题。”我说:“你请你的,我请我的。”说完我继续往前走去,

  听到我这话,左辉把车停住,下车追着我走过来。“邹雨,别这样。都是好久不见的同学,在一起聚一聚嘛,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不是我搞得复杂,是本来就复杂。”我脚步不停。

  “我们总还是朋友吧?”

  “你当我是朋友好啦,我可没这想法。”我拦住一辆的士,上车离去,余光看见左辉追到了路边,楞楞地站在那里。他是我大学里的高我一届的师兄,在食堂简陋的舞会上与我一见钟情,请我在学校后巷看了两次录相,吃了三次饭,就顺利确定了恋爱关系。实践证明,正因为男人追女人花的成本太小,所以放弃时也毫不足惜。我永远记得他跪在我的脚边,痛哭流涕地求我放他一条生路的样子,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到了所里,大家都已齐聚一堂,郑主任意气风发、红光满面地坐在上座,一个金晃晃的奖牌竖在他身旁,与他半秃的头顶交相辉映。我照例坐在高展旗旁边的位置上,高展旗低头对我说:“看样子北京之行十分愉快。”我们俩又想起那个从我们身边溜过去的小秘,相视会心一笑。

  欢迎仪式十分冗长,郑主任几乎将会议上所有的领导讲话全部照念了一遍。我实在担心他会连一百位获奖的律师名单都要念出来,赶紧选了一个空档大声宣布:“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再次对郑主任的获奖表示祝贺。”

  全会议室掌声雷动,大家都对我投以感激的眼神。

  郑主任见状,也只好结束了此项议程。“谢谢大家,下面,请合伙人留下开会,其它同志可以去工作了。”

  小姑娘、小伙子们作鸟兽散,只留下我们几巨头。

  郑主任道:“今天一早,高律师向我汇报了一个信息,我觉得很重要,对我们所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下面请高律师向大家介绍一下。”

  什么好事?我好奇地盯着高展旗,看他能有什么新花样。

  高展旗清清喉咙后说:“是这样的。我打听到一个情况,致林公司的法律顾问原来是高诚所,每年的顾问费高达50万,诉讼案件还另行按标准收费,年收入可以近百万。高诚所与致林的合同于今年六月底到期,由于高诚所的主任涉嫌一起行贿受贿案,已经被正式逮捕,所以今年致林公司铁定要换法律顾问。”

  我的头在发晕,最近这个致林公司简直无处不在。

  高展旗继续说:“而且今年选法律顾问采取的是内部竞标,由董事推荐律师事务所,统一考察后,再由董事会集体投票决定。根据致林公司列出的推荐标准,我们所完全符合条件,现在关键是要找一位董事出面推荐我们所参与竞标。不过,我知道,我们所里有一位律师与致林公司的林副总裁有着较好的私人关系……”说着他微笑着回头看我。

  我的眩晕在升级,经过昨晚的事,我实在无法想象再与林启正有什么瓜葛。

  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把目光投向我。郑主任发话:“小邹,你就和那个副总裁联系一下,介绍介绍我们所的实力,争取得到他的支持。”

  “其实高展旗误会了,我和林启正并不熟,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作着无力的辩白。

  “电话我有,我打听到了!”高展旗忙说。我白了他一眼。

  “不管熟不熟,小邹你还是试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总之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郑主任说完,率先起身,捧着金晃晃的奖牌走了。

  高展旗跟在我后面,屁颠屁颠地进了我的办公室,拿着手机调出个号码:“来吧,来吧,打一个,截止日期快到了。”

  我凶巴巴地回他:“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他还帮了你的忙。”

  “那还不是看你的面子。”

  “反正我不会打,现在又不是没业务做。谁知道那种公司干些什么,到时候搞不好也被关进去。”

  “只提一下就行了,看看他的反应,又不要你出卖色相,何必这么紧张!”说完,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按响我桌上的电话的免提,然后开始拨号码。我一瞄号码,是林启正助手的电话。响了两声后,传出了“喂”的声音。

  高展旗很紧张,“通了,通了。”把话筒拎起来塞在我手里。

  我逃不过,只好对着电话也“喂”了一声。

  “请问是哪位?”

  “请问林总在不在?”我想蒙混过关,不打算暴露自己,所以没有自报家门。

  “邹律师,你好,林总在开例会。”惨,被他识破。

  “哦,好的好的。”

  “你有事吗,林总散会后,我马上请他打给你。”助手说话很客气很热情,仿佛……仿佛知道了什么?我的脸红了,忙说:“不用不用,没事,你不用告诉他我打电话找他,我会再和他联系。”说完,我马上挂断了电话。

  高展旗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的表情有点微妙。然后他问:“怎么,不是他?”

  “不是,他出差去了,下个月才回来。”我瞎说。

  “那好吧,我再想办法。”高展旗出人意料地没有和我啰嗦,起身离开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我一看,竟是林启正的手机号码。助手还是告诉了他我曾经致电。

  我没有勇气接,双眼直盯着那个号码,任由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响。

  铃声响了数声后,停止了,我长吁一口气。

  突然,我的手机又开始唱歌,我一惊,马上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居然又是他的号码。

  我真的不能接,该和他说什么呢,在昨晚那样尴尬的分别之后,我又哪来的立场要求他推荐我们所去竞争法律顾问呢?

  而且,我真正害怕的,是他会像其他的男人一样,用很诚恳的态度说:“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用酒精抹杀一切前因后果,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最让女人无地自容的理由,言下之意,你只是在不适当的时间出现了而已,仅此而已。

  手机在我手里震动,发出欢快的声音。我数着秒,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第七秒钟,铃声戛然而止,他的等待,他的耐心,也就是七秒罢了。

  当天下午,我坐飞机去了北京,一家顾问单位一直等我安排时间,对他们的员工进行法律知识培训,这让我有了暂时离开的充足理由。

  我没有在机场遇见任何人,我的手机上,也没有再出现林启正的号码。他如此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我的心思。

  让所有的事情就此结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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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5 18:56:00

十五)

  我在北京耽搁了近一个星期,其实培训一天就结束了,但顾问单位有房间,我也乐得在首都四处闲逛。其间,高展旗曾给我打过电话,告知同学来访,我身在远方,正好避免了与左辉等人的正面接触,终于不需要看见老同学用同情的眼光向我致敬。实际上,不论我表面上是如何的强硬,也不可能对失败的婚姻毫不在意。丈夫的背叛,会让人对一切承诺产生怀疑,对一切爱情心存忐忑。

  我的住处旁边有一个小茶室,有几个下午,我坐在里面发呆。路过的人形形色色,表情不一,让人遐想。有一天,一台黑色的宝马突然停在了茶室前,竟令我小小吃了一惊,牌照不对啊,地方也不对啊,但是,我仿佛在暗暗期待着什么,直到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的肥胖的男人,我才安下心来。然后,我感到一丝羞愧,因为我居然还有着不切实际的怀念,沦落成邹月那样的傻女人。

  我订了星期天的机票回家。星期六的晚上,高展旗打电话来问我归期,并热情地自告奋勇要来接机,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我应承了,有人接总比没人接要好。

  当我走出接机口,高展旗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接过我的行李:“你可真能玩,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呆这么久?”

  “没什么,公司事挺多的。”

  到了停车场,高展旗潇洒地用遥控器打开了一部白色小车的车门。我惊讶地说:“你买新车了?”

  “不是,朋友的。”

  我仔细一看,是辆本田,马上反应过来:“是左辉的车吧?”

  “是呀,看样子你和他还是蛮熟悉的。”高展旗把我的行李放进后厢,招手说:“上车吧。”

  我环顾四周,有些犹豫。

  “左辉没来,你放心!”高展旗坐在车里大叫。

  我坐进车里,有些不悦:“为什么开他的车?”

  “小姐,有车坐就不错了,我那台车早就退给别人了,难不成走路来接你。”

  “那你就别来接好了,我坐大巴回去也可以啊。”

  “邹雨,你越是这样逃避,越是说明你没有忘记过去。”高展旗突然说了一句正经话。

  “是啊,我会记恨他一辈子。我并没有说过要忘记啊。”我很坦白地回答。

  高展旗转头看了我一眼,夸张地摇摇头。

  他按响音响,车内回响起一首粤语老歌《天若有情》,是早年刘德华主演的电影《天若有情》的片尾曲。“原谅话也不讲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过去你曾寻过某段失去了的声音……”

  高展旗在抱怨:“不知这个左辉搞什么,车上就一张碟,而且还就这一首歌。”

  我知道,这首歌对我和左辉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在学校的时候,看完这部悲情片,回宿舍的路上,两人带着感动完成了初吻。之后,我俩把这首歌命名为我们的专属歌曲,刻在了一张碟上。不出所料的话,就是现在这一张。

  我转而发现,有一串佛珠挂在车子的后视镜,那是我有一次出差去厦门,在普陀寺里为他求的。

  我问高展旗:“你怎么想到向左辉借车的?”

  “不瞒你说,昨晚我和老左在一起吃饭,他听说我要去接你,主动提出把车借给我。今天早上把车送到我楼下来的,你瞧他有多爱你!!”

  我没有说话,心里暗想,左辉,你也太卖弄心思了吧,做得这么刻意,就以为能感动我?太低估我的智力水平了。

  我抬手把音响调到了电台,宁可听主持人聒噪地重复哪条路在堵车。

  “对了,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高展旗说。

  “什么?”

  “林启正初步同意推荐我们所了。明天会到我们所里来做一次资格审查。”

  我吃了一惊,忙问:“你联系上他了?”

  “我通过那个人事处的女朋友,你知道,就是那个暗恋我的女朋友。”他总不忘强调这一点:“直接跑到他办公室去等他,因为我查到他根本没出差。”

  “可他的助手是这么说的啊。”我只好故做无辜。

  “林启正居然记得我,然后我大吹特吹了一把我们所,他就同意了,还请秘书给我发过来全套的表格,并且定了明天来实地考察。”

  “看样子和他聊得挺愉快?”我试探着问。

  “那是,我们还聊到了你。”

  “我有什么好聊的?”紧张中。

  “他说你帮了他的一个大忙。哎,到底什么忙啊?”

  “我能帮他什么忙?无权无势的。”我偷眼看高展旗,表情很正常,应该没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

  “明天谁过来考察?”我又问。

  “不知道啊,不过所里已经闹翻天了,特别是我散播消息说林启正会来,那帮花痴,这几天快疯了。”高展旗得意地笑起来。


星期一,我八点半赶到所里,果不其然,整个办公室焕然一新,平常这时还在啃着包子馒头的小姑娘们,今日个个美艳动人,超短裙都快遮不住重要部位了,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一走进去,她们立刻叫起来:“邹姐,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今天林启正要来哎,快去化个妆吧!”

  “你们有病!”我笑骂道,走进了自己办公室,把桌上稍微整理整理,开始干活。管他谁会来,选不上更好,我心想。

  九点的样子,高展旗走到我门口招手,“车来了,车来了,快出来迎接!”

  我走出办公室,看见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望向门外,我赶紧凑过去。

  门外走进了四个人,为头的,就是林启正的那个助手。他看见我,很恭敬地过来与我握手:“邹律师,我们受林总的委托,到贵所来了解情况。”

  我赶紧把主任介绍给他。大家簇拥着他们向会议室走去,后面有人拉我的衣服,我回头一看,是那几个小姑娘,“邹姐,哪个是林启正啊?”

  “第一个……”我故意停了停。小姑娘们叫起来:“不帅啊!”“好老啊!”

  “是他的助手。”我把话说完。小姑娘们又叫起来:“难怪难怪!”“害我白白买一身新衣服!”“我的香水也白买了!”

  我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们安静,转身向会议室走去。

  当天的审查很快就结束了。

  两天后,致林公司一份传真件摆在了主任的桌前,通知我们所星期五上午参加法律顾问的竞标会,除了携带相关书面资料外,还要用五分钟时间介绍所里的情况。主任把我和高展旗喊到办公室:“你们俩和我一起去吧,我们所的金童玉女。”

  九点五十,我们进入了竞标会的现场,发现会议室里有许多熟悉的同行,大家互相打着招呼,但看得出来,各自都有所防备。高展旗低声对我说:“今天一共有八个所,竞争激烈!”我边点头边物色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高展旗本想随着我坐在后面,被主任喝令坐在了他的身边。

  十点钟,对面的门口陆陆续续走进来一些人。然后我看见林启正陪着一位长者走了进来,两人低声商议着什么,然后分别坐在了居中的两个位置上。我躲在人群后,观察着他,他粗略地环顾了一下会议室,便开始应付向他汇报工作、请他签字的工作人员,他的表情淡定冷漠,颇有威严。而旁边的长者与他有几分相似,应当就是他的父亲。

  竞标会开始了,我们所抽签抽到了最后一个。我远眺了一下我们的主任,他脑门锃亮,紧张得很。

  前面的几个所都使用了幻灯片,为了放映效果,室内光线变得很昏暗。到了我们所,由于没有准备幻灯,所有灯光大亮,主任上台时一紧张,差点绊倒,我偷笑起来,眼神一转,竟毫无防备地与林启正四目相对。

  他的眼光那么清澈,远远地投射过来,我的心瞬间被完全充盈。

  只有一秒种,我的目光就慌忙逃开,然后轻微地移动身体,直到前面一个人完全挡在了我和他之间。

  相比其它的所,我们所的介绍乏善可陈,我认为我们彻底没有希望了,竟感到几分轻松。当董事会投票开始时,所有的竞标所都退出了会议室,工作人员告知大家回去等电话通知。主任和高展旗垂头丧气地走出致林公司大门口。

  然而,主任的车子还没有开出停车场,我的手机就响了,林启正的助手打来电话:“邹律师,恭喜你们,林总在办公室等你们。”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所被选上了?”我反问。

  “是的,林总在等你们,请快一点,他十一点钟还有一个会议。”

  我挂了电话,主任已经把车刹住,和高展旗一起回头看着我。我说:“回去吧,林总召见,我们被选上了。”

  上电梯时,我熟悉地按了五楼。

  高展旗奇怪地问:“我是联络人啊,为什么通知的是你?”

  “我的电话也在上面啊!”我抢白。

  到了林启正办公室的门口,我退到了他们两人的后面。秘书轻轻地打开门,微笑着示意我们进去。

  林启正从办公桌后面走了过来,与我们一一握手,当他和我握手时,我垂着眼,没敢看他。

  他请我们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根据董事会的讨论和投票,决定聘请你们所担任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聘用合同先签一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希望能有更长时间的合作。”

  郑主任迭迭点头,高展旗笑容满面。而我,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按照去年与高诚所的标准,顾问费为每年50万,另外,涉及诉讼业务的,按2%收取代理费,接待费用可以另行支取。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这个方案。”

  “可以可以。”郑主任忙回答。

  “那好,具体合同会由我的秘书送给你们过目。另外,有一些业务和案子的交接,公司的法律事务部也会和你们联系。”林启正站起身,继续说:“我十一点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不能继续陪各位,对不起。”

  我们连忙跟着站起来,郑主任不忘表态:“林总,相信我们一定会为贵公司竭尽全力。”

  “好的,希望今后合作愉快。”他将我们送出办公室。

  从我们进去,到我们出来,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出门后,秘书已将合同交到我们手中,法律事务部的欧阳部长也站在旁边等着与我们见面。致林公司的工作风格,可见一斑。

  晚上,全所狂欢,大家聚餐,然后在卡拉OK高歌至凌晨。高展旗殷勤地要送我,被我婉拒。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出租车,向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背后有人喊我:“邹律师,请等一下。”

  我一回头,看见林启正的助手站在我身后。“邹律师,林总想和你谈一谈。”

  “现在?”我拿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对,林总还在等你。请上车吧。”

  我只好随他上了车。

  “请问你等我很久了吧。”我很抱歉地说。

  “对,下午五点钟我就过来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的歉意更重。

  “林总交待的,让我见到你的面再转达他的意思。”他很平淡地说。

  “你应该打电话给我,等这么久,天啊,那你吃饭了吗?”

  “没关系。”

  “请问贵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付,大家都喊我付哥。”

  “付哥,我先陪你去吃点东西吧,林总应该已经睡了。”

  “没有,就快到了,他在等你。”

  我的心里很有些不安,为什么要见我呢,有什么可谈的呢?

  “邹律师,”付哥在旁边喊我,我一回神,见车已经停在了君皇大酒店的门口。“林总在二十八楼的咖啡厅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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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5 18:57:00

十六)

  空荡荡的咖啡厅里光线柔和,流转着悦耳的音乐,可以看见林启正背对着门口站着。门口的服务台前,一个小姑娘在打着呵欠。我带着歉意对她笑了笑。

  我轻轻走到林启正的身边,只见他半倚在一张沙发椅的椅背上,望向窗外,身上还是穿着白天的那套深灰色西装,但衬衫领口半敞着,领带甩在旁边的桌子上。

  还没等我打招呼,他先开口:“喝酒了?”

  “对。”我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全所的同事狂欢。”

  “为什么?”

  “因为,我们接了一桩大买卖。”我调侃道。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

  我由衷地说:“林总,谢谢你,我知道,我们能选上,完全是因为你。”

  他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谢意,并没有再推辞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安于富贵权势的男人,既不炫耀,也无厌倦,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你喝点什么?”他转头看着我问。

  “不,我今天喝得很多了。”我忙摆手。他也没有客气,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我随着他向外望去,虽然已是凌晨,但城市的上空依旧被灯光映红,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楼房,形成错落有致的剪影。我随口问他:“这些房子里有多少属于你?”

  他想了想,回答道:“上次他们报过一个统计数字给我,在这座城市里,我们开发的住宅一共有1万2千多个单位。不过不能说是属于我,因为大部分已经卖出去了。”

  “那你真的很有钱!”我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他摇摇头:“有钱还是没钱,这都是未知数,公司这么大的摊子,一个决策失误,就可能全盘皆输。”

  “以你们的实力,即使输也输得起。”我由衷地说。

  他耸耸肩,随口讲了句英文:“Whoknows!”

  气氛有些消沉,我连忙打岔道:“如果是我想买房,找你是不是可以打折?”

  “我可以送给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开玩笑,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那你不要反悔喔。”

  “不会,你看好以后告诉我,只要是没有卖出去的,都可以。”他依旧很认真地回答。

  他是在开玩笑吗?这是他幽默的方式吗?我一时摸不着头脑,竟答不上话来。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开腔道:“那天晚上,很抱歉,……”我的心里一紧,终于要听到他对我说那句“对不起,我喝多了”的话了。不要说,不要说,我的心里在惨叫!

  于是,我干脆地打断了他:“那天晚上是个意外,我没有放在心里。”——我心想,就这样吧,太尴尬了,不要讨论了。

  他转头望向我,我又看见了他清澈的眼神,这次,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望向他,他的眼睛里有着暗暗的血丝,他的下巴泛着胡茬的微青,他的嘴唇甚至因为干燥而有些微裂。

  他望着我,忽然摇摇头说:“不,我不觉得是意外。”

  我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这不是我预料中的答案。

  “那天晚上的我并没有喝醉,更不是酒后失态,实际上,我的确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他继续说:“邹雨,你知道吗?你有着和别的女人完全不同的独特之处,让我想要接近你,了解你,为你做我能做的任何事。一直以来,围绕在我身边的女人都只是让我厌倦和烦恼。只有你,能让我愉快。我喜欢看你说话,看你笑,特别是那天,你远远地站在天台上的样子,恐惧到发抖的背影,竟让我有说不出的心动。”

  他在说什么,他是在说他喜欢我吗?我心里惶然地问着自己。这是我从不敢设想的状况,虽然在我的内心也曾小小地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马上被我的理智完全压倒。可是,刚才,他嘴里说出的,仿佛正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里波涛汹涌,一时来不及反应,只会呆呆地看着他。

  正当我沉浸在受宠若惊的情绪中时,他的话峰陡然一转:“但是,那天晚上,我要感谢你,你做得很对,你阻止了我,没有让这件事变得更复杂。”

  他转头望向窗外,似乎在斟字酌句:“我已经决定十月底结婚,我的女朋友是一个很纯洁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很珍惜和她的感情,她的家族有着比我们林家更大的势力和背景,为了致林的未来,我也必须要维系好这段婚姻。所以,我不应该放任自己的想法,这样做,不仅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未婚妻的不尊重。”

  他的这段话,让我的心从高处坠落。我望向他的侧影,他的表情如此平静,既没有失落,也没有不安。

  他继续说:“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为那天晚上的冲动向你表示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今后我们会频繁地见面,如果没有坦诚的心态,状况会变得很尴尬。”

  他结束了他的发言,回头看着我。他说得多好,喜欢我是错误的冲动,谢谢我的拒绝,使他没有酿成大错,也成全了他完满的爱情。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在他前前后后的讲话中,真是给我留足了面子。商人就是商人,林启正的圆滑和智慧,又岂是我能想象,就连这样的事,他都处理得如此漂亮。

  而我邹雨,又岂是那种没经历过风浪的小女孩,理智马上回归原位,维持着我应有的尊严。我微笑着回答:“对,这样比较好,谢谢你对我的赞美,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理智地考虑问题,今后,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然后,我大方向他伸出手,可能我的潇洒,让他有些吃惊,但他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来,两人郑重地握了握。

  我爽朗地说:“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上课呢。”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很近,拐两个弯就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干脆地拒绝了他。

  看我如此坚决,他没有再说什么,朝我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没问题,再见!”我微笑地转身离去。

  走出酒店的大门,我站在街边等了几分钟,没有看见空驶的计程车,于是,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空气仍有几分寒意,我环抱着双手快步地走着,突然,眼泪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硕大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伸手去擦,但它们不停地流淌着,仿佛势不可挡。真是很奇怪啊,我问我自己,我从没有渴望过什么,所以也谈不上失去了什么,但是,为什么,我的心竟会如此悲伤?就像是一只朝着光亮扑腾过去的小飞娥,被一脚踩死在黑暗里,什么念想都不留,连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被一并踩灭了。

  邹雨,他做得很对啊!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我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加快向脚步向家里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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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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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ddin

只看楼主

2007-03-05 18:57:00

十七)

  第二天早上,我严重睡眠不足,挂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但是我的心理状态却前所未有的积极。我就是这样一个越挫越勇的人,永远不会让别人有机会看我的笑话。

  在学校里,同学还在开我的玩笑,“邹雨,今天有没有宝马接啊,让我搭一截顺风车吧?”

  我笑答:“宝马有什么了不起,下次弄台莱斯劳斯让你们开开眼。”

  我觉得,生活总是在和人开着大大小小的玩笑,所以,保持游戏的心态很重要。

  下午回到家时,已近黄昏。我家所在的楼道前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几个工人正在上下忙碌着。是谁又成了我们的新邻居?我有些好奇。

  走近一看,左辉和邹月正站在楼梯口聊天。邹月看见我,兴奋地说:“姐,姐夫买了我们一楼的房子,以后又成邻居了。”

  我脸一沉,说:“乱喊什么呢?”侧身从他们之间走了过去。

  左辉跟在我身后,也往楼上走:“邹雨,你等等。”

  我不理他。

  他加快脚步,拦在了我面前。

  我只好停下。

  “邹雨,我想和你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

  “我只要十分钟。”

  “一分钟也没有。”

  我强行绕过他,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他的身上有着我熟悉的汗味,就像是以往无数次在宿舍楼前与他分别时的记忆。

  不管你住得再近,也休想靠近我身边。我在心里狠狠地警告左辉。

  回到家后,我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晚饭,邹月跟着进了屋,站在厨房门口惴惴地说:“姐,我觉得你对姐夫太凶了。”

  “他从去年四月九号起,就不是你姐夫了,麻烦你以后换个称呼!”我一边打着鸡蛋一边说。

  “姐,我知道是姐夫不对。”邹月完全不理会我的话:“但是,如果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啊。”

  “他犯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星期一,所里例会,郑主任宣布了关于致林业务的分工:“是这样,我决定,致林的业务以后主要由高律师和邹律师负责,其中高律师负责诉讼业务的部分,包括案件的应诉及相关的环节,而邹律师负责非诉讼业务的部分,主要是日常合同协议的审查和一些案件调解协调。当然,如果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我会尽量配合,你们有拿不准的地方,也可以集思广益。这样分工可以吗?”

  我马上跳出来反对:“我自己手头的工作还有不少,如果让我一个人负责非诉讼的部分,我承担不了,是否可以考虑让其它律师为主来负责这项工作。”

  郑主任说:“小邹,你是年轻人,就多辛苦一点,有些其它的小业务,可以指派那些小律师多去跑一跑,我主要考虑你一个业务方面比较精,再一个和林总的关系比较好,可以更好地沟通。”

  “我跟他关系有什么好的?见面都没见过两次呢。”我急忙辩白。

  “哎呀,我有时间会帮你的。”高展旗在旁边插话,还对我眨了眨眼。

  其它的律师都坐在那里默不做声。我也只好不再坚持

  例会结束后,高展旗跟着我旁边进了办公室,很神秘地说:“你真笨,看不出郑主任的想法吗?”

  “什么想法?”

  “致林的事,他根本不想让其他那几个人插手,只限制在我们三个人中间。”

  “这是为什么?这是所里的业务啊。”我很奇怪。

  “郑主任早就嫌他们活干不了多少,年底一样地分红,那天跟我说,想撇开他,只拉上我们俩,另外成立一个所。所以,致林这个大肥肉,他根本不想让他们沾,省得到时候麻烦。”

  “可是我哪干得了啊,他们公司的非诉讼业务多大啊!”

  “没关系,他们法律事务部的人很专业的,你只要跟着开开会,把把关就行了。有什么事我帮你!”

  高展旗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致林公司开开会,把把关。我对他说:“干脆我来做诉讼部分,你做非诉讼部分得了。”

  “你以为诉讼部分好做啊,我算了一下,现在公司里大大小小在诉的案子有11个,有5个一审的,3个二审的,1个再审的,还有2个执行的。有7个在本地,有4个在外地。光是出差和摆平法官,都够我忙的了。加上原来的高诚所,有些案卷和证据没有移交过来,我现在头大如斗,你还来逞能?”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心虚。

  “对了。”高展旗继续说:“今天下午就有一个协调会,是以前的一个案子,双方案外调解,我们一起去吧。”

  “那这到底算你的?还是算我的?”我问。

  “算我们俩的。”高展旗涎着脸地回答,我白了他一眼。

  下午的调解会三点钟准时开始,欧阳部长和我们代表致林,与一家建筑公司协商工程款的给付问题,虽然大家都有和解的诚意,但在具体金额和给付期限上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欧阳部长走出去打了一会电话,进来说:“请大家稍等一下,林总马上过来,亲自处理这件事。”

  我起身去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暗暗告诫自己,要用最坦荡的心态与他相处,绝不能流露出一丝的情绪!然后昂首回到会议室。

  大家坐在会议室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林启正过来,对方有些急了。欧阳部长连忙解释:“对不起,请再等一等,林总今天中午宴请几位中央来的领导,所以要从吃饭的地方赶过来,马上就会到。”

  我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中饭都吃成晚饭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林启正走了进来,傅哥跟在他身后。

  林启正很客气地走过去与对方的两个谈判代表握手,抱歉地说:“对不起,久等了,中午接待几位北京来的领导,所以时间没把握好。”说完,又转头向我和高展旗点了点头,我立刻微笑着也向他点了点头。

  不错,表现得十分自然,我暗暗表扬自己,而他,也看不出对我有什么不同。

  他随手扯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看得出他中午喝了很多酒,脸色发红,眼睛里涨满血丝,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酒气。

  不过酒精并没有影响他的思维,听了欧阳部长的简单介绍后,他马上做到了明确的表态,象征性地在付款期限上做了一点退让,但这似乎让对方很受用,对方马上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约好了两天后付第一笔款的同时,签调解协议,对方到法院撤诉。

  欧阳部长送客人出门。

  林启正向傅哥示意了一下,傅哥递给他一包烟和一个火机。林启正举着烟盒问我:“可以吗?”

  我殷勤地回答:“您抽您抽,没关系。”——我的状态真的很好,很到位。

  高展旗奇怪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这边林启正已经将一支烟递到他面前,他急忙接过去,连声致谢。

  林启正深吸了两口烟,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说:“以后要辛苦两位了。我们公司说大不算大,但事情确实不少,可能将来会牵扯两位很多的精力。”

  “哪里,能为林总做事,是我们的荣幸。”高展旗肉麻地回应。而我,保持微笑。

  “我现在最头痛的,就是与长山建筑公司的那个案子,你们也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主审的法官和高诚所的主任都被抓进去了。虽然这次行贿不是我们的意思,但是当时我的确允诺了10%的提成。”林启正皱着眉,又吸了一口烟:“但是案子还是要做,而且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官司很可能会输。我知道高律师负责诉讼部分,所以还要请你多费心,如果一审没有希望,我们提早为二审做准备。”

  高展旗连忙表忠心:“林总,你放心,我和中院经济庭的庭长是哥们,我会尽量想办法摆平这件事。”

  林启正点点头,又说:“不过,10%的提成还是有效。只要案子判下来的金额少于长山公司的诉讼请求,之间的差额我付10%给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哪还能另外收钱?”高展旗假模假样地推辞。

  “没关系。”林启正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要处理。这个协议就请邹律师辛苦。”

  “没问题。”我回答,还加上一句:“林总放心。”

  听到我这话,林启正也不由得多看了我一眼。也许,我殷勤地有点过了。

  他走出了会议室,傅哥也跟着出去了。

  我们等了两分钟,欧阳部长进来与我们再合计了一下,便各自收拾东西散会。

  走到一楼,突然发现外面已是倾盆大雨。不少人都站在大门口望雨兴叹。

  我和高展旗也只好站在那里。高展旗后悔不迭地说:“早知道不该把那车退掉的,这时候也能派上用场啊。”

  “你又不是没钱,不会再买一台吗?”我说。

  “不行,我那些钱是留着结婚用的,还要买房呢!”

  “那你就把长山的这个官司打赢,不就有钱啦。”

  “那个官司有难度。”他摇摇头,接着说:“今天你表现得很好哦。”

  “什么好?”

  “对林总多客气啊,多有礼貌啊,‘您抽您抽,没关系’。”他扁着嗓子学我说话,然后对我举出大拇指:“这才对嘛,男人听到你这么说话,都会喜欢得不得了。”

  他的评价和我的初衷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样子,我做势向他的皮鞋上踩去,高展旗灵活地跳开了,我又踩,他又跳,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玩法,两个人在满是水渍的大门口玩得甚是兴起。

  高展旗左跳右跳,突然差点跳到一个人的身上,他忙回身说:“对不起。”我们一看,居然又是林启正。

  他朝我们点点头,说:“下这么大的雨,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吧。”

  高展旗仿佛有要答应的意思,我忙站出来:“不用麻烦,夏天的雨一会儿就停了,您忙您的。”——多客气,状态多好,我再次称赞自己。

  高展旗在旁边不甘寂寞,寻找话题:“林总,又要出去啊,该不是又要陪客人吧?”

  “我到机场去接人。”

  “哎,去机场,邹雨你顺路啊,让林总带你一段嘛!”——这个死高展旗,多管闲事。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事要到别的地方去。”

  林启正看着我,没有说话。

  姓高的还在旁边说:“你有什么事啊?不是要回去做饭吗?让林总在菜场那里停不就可以了。”

  傅哥已经将林启正的车开到了门口,下了车。听到我们的对话,在旁边插了一句:“也行,邹律师,今天林总喝的挺多,你在旁边和他说说话,提醒他注意安全。”

  林启正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要上车,就快点。”说完向车旁走去。

  旁边避雨的很多员工都在听着我们的谈话,我毕竟不希望林启正在员工面前难堪,只好上车,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回头一看高展旗,他正开心地向我们挥手说再见。这个不清楚状况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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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