诠释婚姻自主
藏族妇女的婚姻就这么自由自在,
过得好就过,过不好就散
在这段时期,杨嘎跟他哥哥跑了几年买卖。杨嘎出息特别大,并且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一口流利的汉语,又会开汽车,又会修汽车。杨嘎回来以后拉扎显得特别地喜欢他
活佛家里里外外的事都是拉扎操持。
拉扎特别能干,一天从早忙到晚,不停地在那儿抹灰、拖地、烧茶,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净极了。活佛家的客人从早到晚不断,客人再多她也不会紧张,而且在客人面前总是很得体,很有分寸,给各种不同的客人准备好礼物。
牧民们每个人到活佛家来也给活佛带些礼物,有的是一瓶酸奶,还有的在草原上采一束野花,就来了。每个人都可以在活佛家吃饭。得了病的人先到医院看病开了药,然后来到活佛家请他对着药吹两口气,再就着活佛家的茶水把药吞下去。
活佛家永远有热茶,永远有上好的糌粑,自己做的糖果。节日的时候,拉扎哪怕穿着满身的绫罗绸缎全身的珠光宝气,依然那么轻盈、利索地干这干那。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从早到晚,脸经常热气腾腾地涨红着。
藏民爱成天地嚼那种晒干的奶渣,这种奶渣能把牙嚼得很白很白。现在活佛家的人当然有时就改嚼口香糖了。客人再多再忙拉扎的嘴总不停地“嘎—嘎—叭叭”嚼着奶渣,非常从容自信,路过我们身边时,忘不了“啪”拍我们的屁股一下。拉扎就是这么快乐!
拉扎跟扎西没有登记,所以不存在离婚的问题,她跟杨嘎同样没有登记,也不存在结不结婚的事。藏族就是这么自由自在。
人口普查时,很多帐篷里只有女主人带着一大群孩子,那些孩子长得各种各样,显然不是一个爹。你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会告诉你“这个”是谁,“那个”又是谁。藏族妇女有这样的本事,比如她同时有好几个情人,一旦怀了孕,基本都能肯定地千里万里找到孩子他爹。然后告诉那个男人,我怀了你的孩子。反正你要管就管,你不管她也就自己带。根本不用亲子鉴定,她们心里特别有数。
藏族妇女的婚姻就是这么自由自在,历史上从来都是这样。她们绝对地显得自信、自主、权威。
小普穹的入市观
没想到小普穹到了北京以后,再也不愿念经了
1991年活佛家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拉木措跟着松培,一个是普穹。小普穹是牛场上活佛的一个亲戚送给活佛的,意思是让他出家当扎巴,长大了伺奉活佛,接杨嘎的班。小普穹来的时候不到一岁,由拉扎喂养。小男孩从小住在厨房角落里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匣里,木匣子里铺着羊皮和藏袍。谁都喂养他,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长大了。
普穹两三岁的时候看了活佛带回来的武打片,开始练武术。小普穹特别的倔,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出家了。他家的亲戚,拉扎的哥哥把他吊起来,放在火上烤,用烟熏他,问他:“你还想不想念经!”熏得他泪流成河哇哇直叫,他终于屈服了。屈服以后经念得琅琅的,真是聪明。后来让我看上了,活佛也同意让我带回北京。没想到小普穹到了北京以后再也不愿念经了。
刚来的时候,小普穹早上念一遍经,晚上念一遍经,晨钟暮鼓,琅琅的童声。几个月以后发现只要让他念经,一会儿就睡着。两年不到,他已经差不多忘光藏语了!他再也不想回到那片草原。迅速地汉化,毫不迟疑地汉化。
活佛来北京的时候还挺高兴地对他说:
“哎呀,普穹,你汉语说得太好了,明年格隆回阿须的时候,你就可以当翻译了。”
结果这小子说:“我基本听不懂藏语了。”
活佛气死了,简直没办法,末了对他说:“格隆以后回去你要陪他进寺庙吧。”
格隆是我的儿子,活佛一直说他是个小灵童,要他去藏区的寺庙当个小活佛,普穹就像他的伴一样,当个贴身小扎巴。
小普穹一听,一脸的不高兴,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爸爸,格隆去的时候能不能一个人去?”
“为什么?你是他哥哥,你应该陪他嘛!”
“庙里有很多小朋友啊,那些小朋友都很愿意陪格隆的。”
“哎,你为什么不跟他去呀?”我问他。
“我又不是狗,格隆到哪儿我就要到哪儿?”
“那不行,从小你就是小扎巴,你忘了你被活佛他们放在火上烤了?”
“不是烤,是烟熏的,”他想了一想,然后说,“我觉得我当扎巴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他们不知道,我小时候杀死了很多苍蝇和虫子。我杀生了,不合适出家,不合适进寺庙。”
“那你长大了愿意做活佛那样的人,还是愿意做爸爸这样的人?”
他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当然愿意做爸爸这样的人,我去拍电影,拍电视呀。”而且他还跟我说,“我们家亲戚不死那么早的话,我也被选中是活佛了。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当活佛。”
活佛的舅舅是一个很重要的活佛,这个活佛曾经想找一个小灵童做一个圆寂了的活佛的转世,他选中了小普穹。但是巴伽活佛不同意,认为这孩子根太浅,按寺庙的眼光来看,是个非常顽劣的孩子,调皮捣蛋。这种人不能做活佛,如果选这样的人主持寺庙对寺庙不好。
前几天整理阿须的照片,小普穹在一旁看着看着突然流出了眼泪,“我的家这么漂亮呀!”他对我说他想家了,明年要回去住一年,骑骑自己的小马。
兄弟之间
松培把宝石交给了女儿,什么话
也没说,揣上自己的枪,走了
活佛的哥哥松培比他大五六岁,从小陪着活佛,这叫陪太子读书。活佛进了寺庙之后,他也一直陪着。他的一生实际是在为他的弟弟活着。
松培一生都没有成家,因为他不能分心,他们只能有一个家。
我们问松培:“为什么不结婚?”
松培说:“我要和活佛在一起,这样一起说说话要好一点儿。结了婚家里会增添很多人的。两边的家都要我来照看,牧区的牛羊马,这儿的房子我都得管。”
但是,不成家并不等于没有女人,更何况他是那么一个剽悍的男人。
松培在草原上有很多很多女人,也有一些很固定的女伴,这些女伴给他生了五六个还是七八个孩子是实打实的事,据说散落在民间还应该有一些。
松培主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另外一个活佛的妹妹,一个是现在住在活佛家的一个小姑娘拉木措的妈妈。拉木措的妈妈为松培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拉木措的妈妈年轻的时候就特别爱松培,但是松培有足够理由对她说我不能娶你,只能负担你的生活。
松培开始是我们羡慕的对象,呵,松培太潇洒了!咱们这个所谓文明社会的婚姻制度简直是糟糕,太不完善,太缺乏美感。
松培非常喜欢拉木措,为了看她,常常骑一天马到女孩和她妈妈住的帐篷,在那儿住上一夜,第二天又骑着马回来。当拉木措两三岁的时候,他再也舍不得这个孩子,把拉木措放到马背上带回了活佛家。
松培很大气,把拉木措接回来以后,妈妈想女儿呀,妈妈住的地方太遥远。松培觉得过意不去,他感觉拉木措的妈妈太苦,需要一个男人照顾,于是找了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下子带到了拉木措妈妈那儿,对她说:
“他以后就是你的男朋友了,是你的丈夫了,他以后就帮你料理家务,照顾牧场。”
拉木措的妈妈开始死活不愿意,但她确实是需要一个男人,最后也就同意了。
松培和那个人是铁哥们儿,后来他还是经常骑着马走一天,在他们那儿住上一夜,第二天一早唱着小曲哼哼叽叽地又骑着马回来,依然过着这样的日子。
后来我们看着他一年比一年老了。再后来发现他经常在一边呕吐,脸色也非常不好。我们总劝他到内地去看病。松培总是露出他的金牙笑嘻嘻地答应:
“喔好喔好,不成问题,明年就去!”乐乐呵呵的。
但是,他从来没有跟活佛去过大城市看病,他知道家里离不开他,家里一大摊,牧场上一大摊,哪儿离得开他呀!
慢慢地松培的身体不是那么好了。他心血来潮,对谁也没说,在活佛家旁边自己又垒起了一个大院子。房子盖好了以后,他高高兴兴地骑着马上了山,接拉木措的妈妈和他的哥们儿下山。
拉木措的妈妈不来。这几年松培没怎么理她,她与那个男人也慢慢地有了感情。她心想,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么爱你,你就是不要,现在你把房子盖好了,你要我跟你去我就跟你去了?她就是怎么也不跟松培下山。
松培气坏了,认为是他的哥们儿不够意思,迁怒于他的哥们儿,把他暴打了一顿对他进行威胁。最后他的哥们儿找了好多亲朋好友来平息这件事。
活佛把这事压了下去。他让松培以大局为重忍下这口气。松培在他这一生中,无数次为了活佛放弃了自己的利益,无数次地退让。他本来是第一等的康巴汉子,绝对了不得。但为了活佛他得忍。从小他就陪活佛进寺院,文化革命,又为活佛进监狱被毒打,打得脑袋上塌下去一个坑。脑浆都砸出来了,松培命大,居然活过来了。我跟他聊,“你计较不计较这些事?”
“计较,我是不会计较,但我是不会忘掉了,怎么可能忘掉呢?”
后来有一个比较有势力的一家人与活佛家产生了积怨。那家女主人的爸爸在德格县人大当副主任,在当地算是高干,在经济上也不错,也是很早就开小卖部的,和活佛也存在生意上的竞争。他们家走的是革命的线,不像活佛家走贵族的那条线。所以他们很看不惯旧的宗教势力这么耀武扬威成为新贵。因为嫉妒和利益的冲突,日积月累矛盾越来越深。
巴伽活佛和寺庙的另一位郎呷活佛原来关系一直很好,那个活佛的妹妹也为松培生了两个孩子,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矛盾。朗呷活佛又跟上面说的那个人家有亲属关系。巴伽活佛在他上大学期间把寺庙的权利交了出来。这两年中,寺庙搞得一塌糊涂,其他人都没有像巴伽活佛这么认真负责,而且也没有活佛这么有人格魅力。其他活佛都有老婆孩子,都有世俗的生活。在这种状态下,跟活佛结仇的那两口子就开始诋毁巴伽活佛。他们写了类似我们文革中的那种小传单到处张贴,说活佛在内地有女人,和自己的亲侄女乱伦,生活腐败。还说他贪污寺庙的财产。
人们多少年来没法容忍一个人完美,一定要把他拉平才心满意足。对巴伽活佛也是这样,那家人很容易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活佛这么完美,可能吗?
而且那家居然在公开的场合羞辱松培。有一次松培去买肉,那家的男主人走过去二话不说抢过松培手里的肉说:“这肉我要了。你想怎么样!”松培不作声地走了。还有几次骂他不是男人,并且挑衅地对松培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是挂着这么长的刀吗?你是男人就把刀拿出来。你连女人都不如。”
这对松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活佛曾经一度非常悲伤,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决定举家迁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再带松培到北京来看看病。
当他们把东西都装上车准备搬家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不知怎么知道了,成百的乡亲们来到活佛家,他们给活佛跪下磕长头,求活佛不要走!活佛无可奈何,把东西又从车上卸下来,对松培说。
“算了,我们只好在这儿呆下去了。”
松培越想越气。有一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松培把脖子上的一颗很大的九眼宝石和两个大大的红珊瑚悄悄地塞给拉木措,亲了拉木措一下,什么也没说,跟活佛连招呼都没打,揣着自己的手枪,走了。
松培带着枪到了仇人家大摇大摆地敲门。他对那家人说他是松培,要进去跟他们谈谈。那家门半天也没开,只听见里面一阵乱。松培想,里面一定是准备好了。这时候,门打开了,松培走进院子中间,抓住男主人就是一枪,把他打死了。
打死之后,松培估计他们家其他人的乱枪一定会打出来,自己肯定是死定了。那家还有壮劳力,而且又有好多枪。但,没有声音。这时候他开始大喊:
“有种的你们出来!”
松培使劲地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声音。这时候,他求生的本能一下强烈起来,开始往外走。一看松培要往外走,那家主妇一下子就冲了出来,死命地抱住松培,不让他走。松培回身又给了那个女人两枪。当场这两口子全打死了。
打死这两人之后,松培跑出门。正碰上清晨一个遛马的人,松培对他说,把你的马借我溜达一圈,一会儿还给你。松培骑上马,一溜烟跑了。
松培一点准备也没有,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走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好好的。
松培跑了没多久,有人就跑到活佛家来报告此事。活佛一下子特别紧张,他知道闯大祸了!
这时候公安局的一帮人也在这个乡里,他们是来解决两家纠纷的。一听出了人命,立即发动车要去追松培。可这车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几个小时以后车才修好。公安局追了一圈,没追到。路上遇见见过松培的一些牧民,他们说,松培特别高兴地在马上唱着歌,哼着小调,跟他们打着招呼,好像喝醉了似地向荒野中走了。
松培据说是先跑到印度朝佛,转了一圈,现在在尼泊尔。
在藏区仇杀的事司空见惯。每年到阿须总听说死了谁,又死了谁。打架用刀杀死的,用枪打死的不知有多少。1996年我们去的时候有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给朋友们献哈达的康巴汉子,1998年听说已经被人打死了,在那个地方是很平常的事。据说一个甘孜州在逃的杀人犯就有百八十个。
活佛为了平息这事儿,请了一个大活佛从中讲和,并赔了十五万,还为亡灵超度念了好多天的经。活佛觉得的确是对不起人家,所有念经、超度,他都尽心尽力地严格按宗教程序去做,好歹才算把这事暂时摆平。
但松培今生是永远也不能回家乡了。
拉木措的妈妈知道了松培的下落之后,抛下了她的男人,越过喜玛拉雅山脉去了尼泊尔。
活佛的境界
在公安局和乡政府的参与之下,
活佛捐的塔被一层层地拆开
活佛这个时候已经荣升到县里当了人大副主任,就跟被松培杀死的那一家女主人的父亲是同一个办公室,对面桌子。这对活佛来说是非常尴尬的事。一个旧式的贵族,一个革命
巴伽活佛以为这事就完了,没想到,两年以后那家人仍然揪着这事不放。他们说活佛是个虚伪的人,是个骗子,根本没有超度亡灵,反而让他们的亡灵永世不得翻身,还在地狱里受煎熬。为什么呢?他们有个证据,说活佛在这事之后,自己捐钱修了一座塔。在塔基里面镇着死者的头发和衣服,为了纪念杀人犯松培,给活佛自己压惊。活佛念了咒语,施了法术。他们说那是他们请了另一个天眼开了的活佛打卦,看出了这些事情。
在当地谁要是发了一个大愿,捐钱修了一座塔,那是善举,不得了的一件事。因为那是在天地之间与日月同辉地昭示着佛的精神,而且塔里面要埋藏着很多宝物。
结果这事越闹越厉害,没办法,在公安局的监督和乡政府的参与之下,把这座塔一层一层地拆开来看,最后把地基都全部挖出来,经过全乡老百姓的公证,结果完全是按照佛教的规矩一点一点地建的,他们一看,才没什么话说了。
活佛没有具体的仇恨,他可能会有悲凉和感伤。包括提起松培的事情,他也没有仇恨,只会说可怜哪,真造孽,死了人的人家更可怜哪。
我问他:“文化大革命中打过你的人来朝拜你吗?”
“来呀!”他会告诉我哪天来的是谁。
“你心里不恨他们吗?”
他用手做了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动作,说:“普通老百姓就是这样,他们总是要变过来变过去的,他们变得好我就高兴嘛!”
“这种信仰怎么靠得住呢?”
“只要他们信就好嘛!”
有一次来了一个人,拄了根拐棍,我跟他聊,“你常来朝拜活佛吗?”
“我常来,从小我就熟悉他。你知道吗,我们以前是一个生产小组的人,只不过我的命运不一样,他这辈子转世转成一个活佛了,我嘛,我转成一个小偷了嘛!”
他说自己是小偷时,根本不在乎。一个康巴汉子告诉我,饿了想偷,饱了想佛,是一样的。
“文革的时候,你跟活佛的关系怎么样?”我接着问他。
“那时我还偷偷地去看他。”
有一天来了一个跟人家打架时一刀下去没把人砍死,被判了几年刑已出狱的康巴汉子,按他们的说法,这叫运气好的人,我也这样问他:“你小时候对活佛熟悉吗?”
他说:“小时候根本见不着活佛,现在不一样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用手高高地往寺院一扬,“还用说吗?他过去高高在上嘛,我们怎么能跟他一起玩呢?”
视死如旅
佛法就是生命的体验和死亡的练习.
我和活佛去给一个老太太的重孙子超度,老太太穿得特别华贵。见到她,活佛深深地弯下腰,与她亲密地用额头相互碰一下,老太太跟他喋喋不休地诉说她的牢骚,诉说她的心情。
“巴伽,我这老弱病残的,死又死不了的,怎么办呢?我八十七岁了,念了很多玛尼,一直在念,小的时候就念,以前一天好的时候念一万遍,现在病的时候两天也念这个数字,也常念经祈祷。
“我死也死不了,怎么办嘛!八十多岁了,死了有多好,就是死不了,也念度母经,能念多少念多少。可是平常总盼着死,一到有了病,就又怕死,你说可怎么办呢?
“我怕老糊涂了,什么也不知道就糟了,凉水也不能喝了。”
我们问她想活佛吗?她说:
“前一段时间是想,特别想,我们都哭了。现在他回来了,我们感到很高兴。巴伽活佛作为一个活佛是很好的活佛,作为一个人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人对生命的执着真是太令人感动,也太令人怜悯。活佛要做的一切事情的根本就是解脱我们对生死的恐惧。
藏民族聪明就聪明在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能够视死如归的民族还有什么恐惧呢?我们的人都误以为自己不会死,疯狂地追求财富,实际上不知道无常就在身边。现代生活危机四伏,没有人意识到生命这么脆弱,临死的时候非常的可怜,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准备。藏族不是。生下来就在做死亡训练。喇嘛的根本教义就是解脱生死。他们的很多功法就是直接为了死亡做准备。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讲,佛法就是生命的体验和死亡的练习,让你生的时候尽可能的愉快,在死亡的时候尽可能的祥和。
有一种说法叫视死如旅。上路去了,朝佛去了。我们认为当生命结束的一瞬间一切都不存在了,他们不这么想,你出了门没准儿绕一圈还能回来。谁说得清我前世是否来过阿须呢?
实际上是从1990年开始,我们已经发现了活佛越来越多地操劳。他是一方百姓的精神寄托,生老病死全部都归他管,只要你活着,你一生也就免不了跟宗教打交道。比如刚生下的孩子活佛要去祝福,孩子到了取名的时候,需要请活佛取名;病了,老了,需要活佛的临终关怀,连药都要拿到活佛那儿请他吹口气才吃。死了就更不用说了,所有要死的人都渴望活佛亲自超度。
有一年我看见一个老太太已经老得实在是不能再老了,脸基本跟老树皮一样。她已经病得根本就不行了,仍然执意要等着活佛回来。她坚持着熬呀,熬呀,硬是把活佛从北京等回来了。活佛回来之后立即赶到她家,在她家搭了一个佛台为她加持、祝福。老太太已经病到了那种状况,居然能挣扎着起来,走到活佛的祭台前面,而且跪倒在活佛的脚下,听他念了一个多小时的经,看他做法术。她把活佛给她的照片仔细地端详呀,看呀,最后,把照片轻轻地顶在自己的头上。一切都做完了,老太太才被扶到自己的座位上,安祥、幸福地躺下。
后来我们听说,这个老太太从那天起,就再也不吃东西了,只需喝一点水。她特别的安祥,家里人也不打扰她。十天以后,老太太去世了。
人要是能这样死去,简直太幸福!她的生命真是特别地完美,没有城里人必须经受的那些折磨,快死了心脏还被电棍击得“嘣”一下又坐起来。老太太没有受到这些折磨非常平静地死去了。死亡应该是具有美感的。
还有一个半边脸都烂没了的麻疯病人,身体都烂了,一只眼珠浑浊得流脓,另一只眼珠瞪着,太恐怖了!她的家里恶臭。可是活佛一点都不嫌弃她,脸对脸地挨得那么近,对着她给伤口吹气,给她加持,用各种法器给她做临终的安抚。那个人的眼睛从皮袍里钻出来看我们的时候我差点没一个跟头栽过去!你想,一个人如果到了只剩一只眼睛的时候是什么情景?
我曾问一个老妇,活佛摸顶幸福吗?她说,还有比这个更幸福的吗?他就是天上的太阳,太阳出来人身自然会暖和。
活佛对人的慈爱完全没有界限,超脱了一切。所谓佛经里说的无缘慈,同体悲。他不但对你的一生负有责任,而且对你将要上路也要负有责任,让你踏上这条未知的路途的时候没有担心,没有害怕。活佛对生命的那种热爱和对即将消逝的生命的负责,深深打动了我们。
而且在一个人死了之后,活佛的工作还远远没完,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候还要为死者做祭坛,祭坛上画了很多漂亮的画,写了很多经文和咒语供奉着,隔几天念一次经,隔几天念一次经,到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活佛才把这个象征一个人灵魂的牌位,在加持之后烧成灰倒在川流不息的江水中,这个时候一个生命才能真正地结束。按佛家的说法,这个七七四十九天是中阴期,人死了以后灵魂还没有离开,中阴期的这段最容易迷失于物质世界,不知道去哪儿,容易变成孤魂野鬼。灵魂暂居在牌位上,活佛要好好地给他们念经,意思是给他们讲道理,让他明白不要执迷于尘世的幻象,不要为未了的事情担忧,不要为你的亲人宠爱割舍不下,人间的路你该走的已经走完了,你在人间的缘已经尽了,要赶快再投缘,重新进入这种轮回。如果你有灵知,直接能达到顿悟也没准能超脱轮回,直入涅槃。
亲密情感
开始我们对牛屎有一种天生的厌恶,
后采简直就热爱上了牛屎
我们每年都要去高山牧场。去高山牧场对我们来讲是一次节日。
我们早早就开始准备,路上什么时候烧茶,什么时候草地午餐,给牧民们带什么礼物,一一计划好后,浩浩荡荡一个马队,向着牧场出发。
沿途,各种各样漂亮的景色。夏季的牧场鲜花遍地,雪山豁然眼前,马队踏在鲜花丛中,云彩变化气象万千。
随着活佛的到来,牧场沸腾起来!“煨桑”飘着一堆一堆浓浓的柏树枝的白烟,发出一阵阵的清香。家家都在敬神,换上漂亮的经幡等着活佛到来,家家都要请活佛去做客,家家的主人都要在帐篷外面迎候活佛,给活佛叩上三个头,然后敬上哈达。
我们到每户人家都能吃到最好的最新鲜的奶茶,活佛也会请牧民为我们唱歌。牧歌之美简直没法形容,那是我们经验里没有的歌声,不知道高到什么“度”,不知道一气拐了若干个弯,一瞬间可以穿透若干个山岗山梁,直到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男女的对歌就更别提多么迷人,活佛也特别爱听。牧场的生活是非常抒情的,对于活佛也是一种休息。活佛在牧场上轻轻松松的就像过林卡一样。
在牧场最过瘾的事就是打枪。因为海拔很高,非常空旷,子弹划过高原稀薄的空气,与空气摩擦的尖锐的声音就像飞机飞过那样刺激。周围太安静了,枪的声音一下被放大。但我们绝对不杀生,从踏上阿须的那块土地开始,我们就对打猎没有了一点兴趣。在那儿用枪打猎太容易了,满地都是旱獭。旱獭太可爱,笨笨的样子,它经常在你面前突然窜出来,好像考验你似的。一会儿钻进洞里,一会儿钻出来,把两只小胖手放在胸前,呆呆地看着你。要是打,真是一枪一个准。我看到过当地的人打旱獭,简直惨不忍睹,一生都受不了那个刺激!那么可爱的生灵,一瞬间滚落在雪里。
康巴汉子最爱三件事:好马、快枪、阿佳拉。甚至有了新枪都要请活佛加持一下,念个经,撒点儿米,再来个“处女打”,先由活佛试上几枪。近几年枪支管制严了,甚至连长刀也不能佩带了,再也看不到大摇大摆背着枪挎着刀的康巴汉子了。现在时髦一点儿的小伙子都在腰上别一把精致的小斧头,最牛逼的是刻着CCCP(前苏联)的。
去牧场有这么一件事情挺难忘。我们看到那些牛和羊激动得要命,跑来跑去地拍照片。不小心一下踩了一堆新鲜的牛屎,一个屁墩滑倒了。牛仔裤坐了一大滩稀糊糊湿糊糊的牛屎。我敢紧把裤子一脱,随手抛了。
松培马上跑过来,他问我,“你真的不要了?我给你洗洗还可以穿的。”
“不要了,这裤子太恶心了!”
松培一听乐坏了,“那给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在我们看来把旧衣服给别人是很不礼貌的事,而且我们对牛屎又有一种天生的厌恶。后来慢慢地我就热爱上牛屎了。高原怎么能离得开牛屎呢。首先牛屎具有美感,一个一个牛粪饼贴在那些雪白或者土色的墙上,很是具有形式感,尤其那种有手的纹理印在上面。牛屎干儿烧火给我们带来温暖,烧出一股清香极其迷人。每天早上起来,姑娘们就在捡那些散落的牛粪,她们一把抓起来,往背后的小背篓里扔。一堆一堆的牛粪都是财富啊!他们对牛粪的那种亲切感慢慢地感染了我,到后来浑身的牛屎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了。
有一次拉木措手捧一摊热气腾腾的鲜牛屎送给老二当礼物,松培就说:“老二,拉木措喜欢你,你拿回北京去,等她长大了给你当阿加拉吧。以后你可以阿须住半年,北京住半年,城里有阿加拉也没关系,按我们的习惯多几个阿加拉没关系。”现在拉木措真的来到北京,不过是被我作女儿收养了。她很思念家乡,结果,她倒真是半年住阿须半年住北京了。
藏族的一个习惯,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朋友是一种尊重。表达一种亲密的情感。所以后来我们每次去藏区都要带两大箱衣服,随着我们的兴致每天穿一件,然后就脱给我们的朋友,他们也给我们衣服,走的时候基本都换成藏装了。
藏民对外来世界确实有一种好奇,喜欢那种对他们来讲相对现代的都市的东西。我们身上的一些小东西只要是他们好奇的,朋友们多看几眼的,基本上都送给他们。
其实我这也是从活佛那儿学来的。比如说他家里摆了一个菩萨我要是赞不绝口地在手上把玩,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拿着看看判断一下年代,然后就把它放回去了。我对收藏没什么兴趣,过后就把这事忘了。但临走的时候,活佛会用绸布或哈达把那个菩萨包好,说:“嘎松泽仁,我看你喜欢,送给你了。”
真把你搞得没法太喜欢别人的东西。要是到一个朋友家太赞不绝口地喜欢别人的老婆,临走的时候把老婆包一包送给你带走,那还了得。我倒是愿意,就是怕回来麻烦。
流传
藏族最忌讳的事是当众放屁,巴依老爷没忍住
在高山牧场有一个给巴伽活佛放牧的牧民家有好几个女儿,那儿简直成了小伙子想往的帐篷。有一天闲着没事,我们到那个牧民家跟那些女孩逗乐,正逗得比较入港的时候,巴依老爷因为肚子不太好,一不小心没夹住,一个屁露了。这下完了。逗得姑娘们直打滚,一下作鸟兽散。
藏族最忌讳的事就是当众放屁。历史上就有因为一个屁引起战争的事。一家到另一家作客,如果这家的人当着女主人或妹妹放了一个屁,那家的女人就会进去自杀。然后两个部落就会因为一个屁展开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变成仇杀,杀来杀去,可以延续非常长的时间。当然我的这个说法县志上没有记载。
藏族人认为一个屁都夹不住,这个人还靠得住吗?夹个屁是最小的一件事情嘛。一下,巴依傻了。巴伽活佛的哥哥松培走过来,他好像假装安慰似地说:“没关系,巴依老爷,十年以后你再来的时候,这个故事她们还在讲呢!”
身世
活佛降生的时候是冬天,家里的水桶开出了一朵莲花
渐渐地我们知道了活佛的身世。
巴伽活佛出生在康巴地区,他的家乡是青海果洛地区的久治县境内。1952年出生,属大龙。两个亲舅舅是康区寺庙的大活佛。当大舅舅被德格地方的协庆寺迎请过来以后,巴伽
活佛对我说:“我母亲的家是一个部落的头领,母亲是头领的小女儿,我舅舅协庆然炯是头领的大儿子。母亲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的姐姐就是拉扎的妈妈。我是最小的孩子。”
活佛的妈妈到康区以后,先是嫁给了一个喇嘛,这个喇嘛出门做生意走了再也没回来。在活佛名义上的父亲不在的情况下,他的妈妈怀上了活佛。当地的老百姓认为活佛的父亲是当地的护法神,他们经常给我讲,活佛和寺庙壁画里的护法神长得一模一样,有一种传说,穿着白袍的护法神在夜里去了活佛家的帐篷。
除去活佛的舅舅是个大活佛,在他的家族里前前后后几代总共出了十一位活佛。他的大哥和另外一个哥哥也都是活佛。在康区一个家庭出现这么多活佛的现象虽然不是绝无仅有,但也极为罕见。
康区的寺庙寻找灵童时,往往到那些家境比较好的家庭中去寻找,不过也不排除其他的情况。按活佛妈妈的情况来说,他们家当时还是比较清贫的。
巴伽活佛的前世,也就是上一世岔岔寺的格西活佛圆寂之后,喇嘛们决定寻访他的转世灵童。上一世格西活佛在不大的年纪时就去世了。他是为他身边的一个小活佛才走得这么早的。当时这个小活佛病得非常重,大家都说他必死无疑,活佛当时身体非常好,在这个孩子病重时一直为他超度、念经。很突然地,格西活佛去世了。而这个孩子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喇嘛们说活佛把自己的寿延给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噶玛申格,后来成了这一世巴伽活佛的老师。
岔岔寺的僧众们为了选转世灵童的事,决定到西藏噶玛噶举的中心寺院楚布寺请教主噶玛巴活佛打卦。从阿须到楚布寺的路很长,要走几个月才能到。喇嘛们到了楚布寺时,十六世噶玛巴正在山上闭关修行不见人,他们写了一张字条请人送到十六世噶玛巴的手里。
第二天噶玛巴写出了寻访的指示:这个孩子是属大龙的,他生在离岔岔寺骑马走一天路程的地方,他家周围的山和水是什么样的,他家的帐篷在什么位置,他的父亲、母亲叫什么名字等,十六世噶玛巴都做了明确的指示。他还说那个帐篷前有一只小狗,小狗的眼睛有一只是白的。寻找转世灵童的指示写好后交给了来人。
岔岔寺的僧侣们按十六世噶玛巴的指令,骑着马围绕着寺庙一天路程的范围去找。最后找到了三个特别接近的孩子,其中一个的家庭非常有势力,是上一世格西活佛的亲戚,当时他的呼声很高,孩子也挺聪明。
活佛说:“像我这样水龙年生的灵童一共找到三个。听说寻访的人打从我们家那个地方过的时候,我就非要叫他们过来,一定要见他们。母亲不让我过去,我一定要见他们三个人。我的母亲叫白玛措,父亲叫莫伦。家门口的狗是眼睛上有白点的。正好在两个山中间的帐篷里。我母亲的名字对上了,我的属相对上了,我父亲的名字没对上。但说到底我的父亲究竟是谁也无法确定。所以当地人都说,我的父亲是这一带的护法神。”
僧侣们把这三个孩子的名字、情况记下带回岔岔寺,可是寺庙的喇嘛都无法判断。于是他们把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带着到德格。那时十六世噶玛巴跟着达赖和班禅去北京见毛主席,回西藏时走川藏线正好路过德格,在德格的八蚌寺停留了几天时间。八蚌寺是司徒活佛的寺庙,司徒活佛是噶玛噶举教派第二重要的大活佛。岔岔寺的喇嘛把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送给十六世噶玛巴请他决定,十六世噶玛巴看了后一点不犹豫地指着巴伽活佛的名字说:“就是这个孩子。”
就这样,岔岔寺把巴伽活佛接到了寺庙。说起这事,活佛私下里还开玩笑地对我说,“搞不好是他们选错了”。
巴伽活佛三岁坐床跟家人分开,哥哥松培陪着他在寺院里读书。当地的老百姓传说噶玛巴选他是对的,因为传说的护法神的名字跟十六世噶玛巴写的灵童父亲的名字是一个。为此我向活佛证实。
活佛说:“这是妈妈说的。”
活佛的妈妈还说,他降生的时候是冬天,家里出现了许多瑞兆。一个是家里的水桶开出了一朵莲花。有一天带着他走在路上,突然跑过来两只野兔,活佛从妈妈的怀里把脑袋钻出来,野兔居然不怕他,跑到活佛面前,活佛就对兔子说了一句话。啊!把他妈妈吓坏了,以为是碰上了鬼,赶紧把他塞进怀里,他生下来还没几天。活佛的降生有好多奇迹,这些奇迹在当地的老百姓之中广为流传。
巴伽活佛长到六岁时,西藏叛乱。活佛全家随着叛军走上逃亡之路。当他们走到石渠时遭到了埋伏,解放军把他们包围起来一网打尽了。他的外婆、大哥、二哥等五个人在那天晚上被打死了。当时他才六岁,他的大哥会法术功夫,据说刀枪不入,最后气力用尽,在抵挡了一阵子弹之后,自己盘腿坐定,走了!他的身上没有中一枪。
就这样,巴伽活佛被隔离了。巴伽活佛极少提及童年的这一夜经历。也许从那时起,他心中就有了强烈的非暴力倾向。他内心充满了悲悯,没有仇恨,无论是夜深入静时和他推心置腑的谈话,还是日常生活中他的待人宽厚,都可以证实这一点。
“我大概三岁认字,五岁会念经,四五岁时就去过超度死人的地方。特别是五岁时就很懂事了,对宗教的感情已经很深。七八岁以后我都是自学的。十三岁时,寺院的一个大堪布悄悄教我一些佛经和佛事。还有这样的事,我睡梦中梦到的许多事都特别准,这是老人们说的,我自己当时很小,都记不起来了。
“文革中我十六岁,我挨了批判,被打得浑身是伤,在床上几乎躺了十二年。我悄悄收起了一些佛像藏起来,问我有没有佛像时,我说没有。当时不让我念经,不过我心并没有动摇,死了也不会动摇。
“百姓悄悄来朝拜我,来我这儿叩头,让我摸顶念经,给我钱,一块也好,五分也好,都要献给我。”
松培也被抓进监狱打得起不来。
当时为了改造僧人,都逼他们娶老婆,杀生。活佛为了不杀生,装瘫痪在床上躺了十几年。他只有在后半夜偷偷地爬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运动。造反派曾多次把他揪去,逼他站起来,说他是假装的,但他死活都不起来。就这样,他一直坚持到80年代,看到改革开放宗教可以恢复,才把拐棍一扔,开始了恢复佛法的努力。不到十年的时间,他到处化缘,恢复了阿须几乎所有的宗教设施。
“后来政策慢慢放松,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政策明显好起来了。这时我就请假回青海的老家看看,然后我去了西宁。从那悄悄跑到西藏,去了桑耶、泽当、桑珠寺,雅龙协扎,玛青神山,日喀则,然后回来一直在自学。
“然后再往好发展。寺院的佛门重开了,那时候寺院的领导小组成立,由我来担任副主任。从此我就一直做佛教工作,顺便也学习佛经,主要是做修建寺院的工作,培养一些小扎巴,一直到1992年去北京上学。”
活佛对我说,到现在,他家乡里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瘫痪是装的。
(注: 第三章从第2页11 楼开始)
第三章:走出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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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中间第二和第三章的顺序不小心给打乱了, 已经加了注示, 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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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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