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史郎令人宽心地低头笑笑，昴流也朝她露出温和明朗的笑容。他做出最后一个手势，
象是请求，也象是命令。那正逐渐消散的魂灵也随之躬身伸手。当他们的
指尖相触时那形体化成一道在昴流身边闪烁变换的亮光，在黑暗中慢慢飘散无踪。 收回
灵力的阴阳师仰头闭上眼睛，轻轻吁了口气。肩膀无力地下垂着。
他站起身，走下石阶。星史郎抱着那女孩加快脚步迎了上去。昴流握住他手，跳下台阶
落到地上。看到那小姑娘时他脸上又出现了过去常见的专注而同情的神色。
“还好吗？”星史郎低声问。 “恩……”昴流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女孩，声音虚浮得象
空中飘过的云。他忽然
怜惜地笑了笑，“另一个小孩已经死了…她母亲也…只还放不下她。我告诉她会有人好
好照顾这孩子，……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他自星史郎掌中缩回手，轻轻抚过那女孩的面孔，帮她整理颊边的纠结的头发。星史郎
心里突然一动，“会有人好好照顾这孩子……他该不会是想——”“那现
在拿这小家伙怎么办呢？”星史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昴流略微偏过头想了一下，又叹
了口气，“把她交给救援队吧，他们会给她安排
合适的人家。也许会有什么人收养她，如果不行的话……”昴流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只
伸手按平那女孩的额纹，“但不管怎么说，她必须要勇敢地独自面对以后
的日子了。这会很难……”星史郎暗中松了口气，同时也对自己不久前的担心感到好笑
。他应该想到昴流不可能会提出由“他俩”来照看这女孩的。天龙和地龙
在世纪末的约定日前收养一个6岁的小孩？！这也未免太可笑了。看来昴流也意识到了这
点。他刚才是太高估了昴流的同情心才会有那样不必要的疑虑。
只顾关心那女孩伤势的昴流没注意到星史郎正凝视着他：纤薄的嘴唇，蒙着一层水气的
绿色眼睛犹如雨后的青空。
“昴流君，”他温和地开口，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昴流君，需不需要我令
她忘记今天的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几分钟前他还想过要隐藏力量的不是吗？他甚至
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在以前，昴流的羞怯经常会惹得他忍不
住要去逗逗这个男孩，而现在，他的纯真又会激起他的另一种危险的欲望——去靠近和
接触的欲望。在这样的自我矛盾中他等待着回答。昴流的声音异乎寻常地
平静，“不。那样做的话，她会失去一些很珍贵的东西。那也将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她
会忘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为了救孩子而牺牲了自己的女人。现在她可能还
无法理解……但是，如果就这样忘却的话……那她所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她将
活下去，而且，带着这些记忆…”星史郎用迷惑的目光看着昴流，心里
模模糊糊地抓不住那番平静的话里蕴藏的含义。 昴流转向尚在等待的式神，伸手召它过
来。那只隼一敛双翼向主人飞去，它停到
昴流臂上。在白光中化成一张在结界中飘扬的纸片。昴流收回护符。扑面的寒风似乎已
不象刚才那样凛冽，但空中的阴霪却现出雨雪的征兆。 要变天了…… * * * * *

火场上喧杂的人声慢慢在背后变得低落。那个小女孩已经被送进了临时搭建的庇护所，
而昴流和星史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有远远地映在两边砖墙和围栏积雪
上火光还在提醒他们刚才曾看到的一切。 深夜的街头寂静无人。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默默
地走在马路当中。星史郎把燃着的烟扔进一边的地沟，在昴流身后半步的地方停住了脚
步。
“你是感到内疚吗？”听到这样平静的话时青年的背影一下子顿祝星史郎走向前，伸手
搁上昴流肩头。两人站在街的当中，模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星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你觉得内疚。因为你也是天龙，因为你也牵涉进了这个世纪
末的约定日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本该不让这种事发生？觉得自己没有尽
到责任？”昴流不说话，星史郎把他拉得靠近了自己，“但这却不是你的错埃你没有伤
害过任何人。如果世界上没有皇一门，没有你这个人存在的话，他们难道
就会少受一点痛苦了吗？天龙也好，皇一门门主也好，这都不是他们会受到伤害的原因
埃没有人会因为今晚的事而责备你——除了你自己。那些在刚才得到过你
帮助的人一定也是这样想。”他从背后搂住了昴流，将面孔贴在他头上，“……所以昴
流君，请不要再自责了。”
“恩。”昴流的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一度出现的短暂的沉默。但这与其说是一个回答，
不如说是对那一番话的默认。他完全放松地靠在星史郎身上，握住了星的手。
他又一次成功地令昴流放弃掉了那种无聊的负罪感，星史郎想。 他阖上双目，适意地享
受着那一头丝般黑发的抚弄。
现在他已经令昴流从那种沮丧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看上去好象什么都已经解决了。 但
奇怪的是—— 在星史郎心中却始终弥漫和鼓动着一种不知名的困惑；一种说不上是从何
而来
的，或是针对什么的警示。 他睁开眼睛，目光越过昴流头顶。努力地想抓住这种的不安
情绪。 可以肯定这并不是因为他在昴流面前使用了“术”，或是提到那个约定日的关
系——虽然这也可能是部分的原因，但看来昴流对此似乎并没有很介意，实际上，只有
星史郎一个人在近乎偏执地认为这两者都是应该要竭力避免的。这当然
也不会是因为他自己被触动了什么心事的缘故，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对他们的这
种生活抱过什么未来的期望——很明显的，无论是多么恬静完美的幻境，
迟早总是会有结束的一天的。 这不是因为他想到昴流和自己永远会是处于敌对的地位—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不是因为昴流迟早会意识到，对他而言樱冢护最终只是个要尽力打倒的对手……那么，
他究竟是在不安些什么呢？这甚至不同于他当初在Azuma桥上感到的
那种震动，那种意识到什么都会在瞬间失去的空茫。 而现在，他却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
正从自己的掌握中溜走，虽然还不清楚那到底
是什么。星史郎的双臂下意识地紧了紧。好吧，既然没法子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
先不去管它。他迟早会把这个问题解决的，但眼下却还有一件更实际的事
情。在这样想的时候他心里指的不是那个注定了会来临的日子……而是，昴流在刚才的
举动。 星史郎沉思着：他并不想让那个女孩子忘记发生过的事情，而自己当初正是对他

这样做的。如果昴流选择忘记的话，那会是星史郎可以理解的一种做法。毕竟这样的情
况在生活中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但是，尽管曾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昴流却还是…………这样的话……星史郎搂紧了怀抱
中的昴流，一声嘲讽的冷笑压制着没有出口却已在胸中回响。在那一刻他
动荡的心情化作了幻术。从掌中向外不断延伸，直至将两人都笼罩在虚无的幻景中。游
移的柔光隔绝了现实的世界，淡淡的金红和橙黄色光在身边不住闪烁跳跃。
昴流靠在星史郎肩上。 “真美。”他喃喃着，带着敬畏与赞叹仰头看着这片奇观。 “
这是怎么——”
星史郎的身体难以觉察地僵硬了一下。而昴流已经在为自己的话道歉了，“我不是这意
思，对不起。”
他那样的敏感仿佛是对星史郎的重重一击。他困难地在与自己的理性交战。这简直可以
说是愚蠢的，他怎么可能去教皇一门的人樱冢护的幻术，但是——制造幻
景的方法其实都是一样的，但技巧方面却是各有不同。 他不知道昴流是不是能够理解他
的意思。

“这和制造式神差不多。”他听到自己慢慢地，几乎是没什么把握地向昴流解释着。
他握住昴流的手，同时也将自己的术力渗进他的思想。
昴流完全沉浸在这种奇异的触感中，随着星史郎的引导进入了那片令人如痴如醉的空间
。 “术师创造出的幻象都是发自于他们的内心。”星史郎说着，手指与昴流发出的
术力纠缠在一起。他一手揽住了年轻的阴阳师，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指点他。 “用你的心
去想象。”他在昴流耳边低语，“想象你希望能够看见的地方。”
片刻后，昴流伸出双臂。在两人面前出现了一道奇妙的海市蜃楼。明暗的光线勾勒出模
糊的形体。纵横的的钢梁，长长的一直延伸出去的地砖。他们正在站在一
幅巨大的玻璃窗前，四周是无边的天幕，向下可以看到此起彼嶙的，灰黑色的建筑群。
星史郎怔了怔，然后他忽然明白了。 这是东京铁塔的第二层观望厅。
现在的情景与九年前一模一样，那天他们为了寻找一个年轻女子的魂灵在塔上一直待了
通宵。看到昔日的重现星史郎不觉微笑了。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
俩就倚靠着钢梁坐在那里，俯览着整个东京市。两人絮絮地说着一些没要紧的事，直到
昴流终于抵不住倦意依在他身上进入了梦乡。他靠在他膝上沉睡直到天
亮，而星史郎则静静地注视着黎明的光辉是如何地唤醒这个城市。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少
年的黑发。那一刻他们好象是处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中在看着这个世界。
星史郎默默回想着这一切，心里惊讶着昴流对那里的记忆竟会是如此的鲜明。看看怀中
的青年，现在他已不用象以前那样地压抑自己。星俯首吻上了昴流的后颈。
他可以感到昴流在他亲吻下的低喘，而同时身边的幻影正变换着形状。 星史郎抬起头。
那是……黎明的霞光？！
星史郎惊异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白昼的曙光并不象通常那样和缓地洒遍大地，而是那样
出人意料地一下子铺陈在眼前。被染成金色的空气如同具有生命般流光溢
彩。瑰丽的霞光在他们面前亮起。那样夺目的光辉令星史郎不由微眯起双眼。随着最初
那阵绚烂的逐渐褪去，可以看到周围的景象都已截然不同。暗红的钢梁鲜
明得就象画家曾用油彩为它上过了色。平台上是满眼的金黄。东京塔的底基和周围到处
都是一片眩目的蔷薇花海。
塔下的樱花树在这无数的花朵中朦胧得如同雾中的影象，那几棵零星散落的樱树在四周
建筑和碧青天空的映衬下看过去竟是一片烂漫的云霞。随着昴流的思绪转
到别处，东京塔的底部逐渐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张开手臂，一阵微风穿过窗棂，
拂起他衣服的下摆。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一刻他们似乎是
漂浮在天与地之间，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脚下。 但昴流的记忆仿佛是变得有点杂乱了，四
周的景象开始忽远忽近地旋移扭曲。星
史郎在一边替昴流接下了幻术。在他的术语下幻境慢慢消散，化作薄霭和跳闪的微光。
当这一切都消失殆尽时他们又站回到那条狭窄的街道上。风仍然不停地刮
着，夹带着适才不曾有过的寒意。暗沉的天空中已有零星雪片在飘落。 昴流靠在星史郎
的胸前，剧烈的心跳象落叶在秋风中颤瑟。星史郎感到自己的脉
搏也在加速。不久前的疑惧已经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胸口难言的激荡。 那是什么样的
感觉？就好象是，在一场差不多是不可能的赌赛中，竟然发现自己
最终却是赢了的……听到昴流轻轻的叹息，星史郎低声问他：“你还好吗？” “恩。”
昴流答应着，握住星史郎的手放到自己颊边，“谢谢。”星史郎没有开
口，只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眼前那被风吹乱的黑发。 在不久的刚才，昴流的神情与举动中
完全没有了一贯的畏羞，创造出的幻象竟是那样的绚丽和震撼。
难道，这就是因为他曾经说过的，“喜悦的心情”么？ “昴流君。”星史郎几乎是无意
识地低语，“我们回家吧。”握住青年的下颚，
他对着昴流微笑了，“有你在身边的话，到那里都好。可也许……有个地方，会更温暖
一点？” 昴流脸上现出了少有的明显的笑意。路边的街灯映在他墨绿色的眸子中，犹如
在
纯净的宝石中跳动的闪光。星史郎模糊地感到一点奇怪，为什么昴流的眼睛对他始终都
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在想明白之前他发现自己已经俯身吻上了那双眼眸，
将昴流的回答湮没在他的双唇下。昴流温柔地回吻着星史郎。他微微仰起头，对住了星
的目光，“星史郎君？”
“恩？”星史郎略带讶异地看到昴流嘴角的微笑象湖中的涟漪一样荡漾开去。 “是的…
…你就是那个人。” 星史郎眨眨眼睛：“我是什么人？”
昴流低下头，隐藏掉自己眼中的柔和的笑意。他转身离开星史郎的怀抱，跨过街上小堆
的积雪走上台阶。
“昴流君——”星史郎匆匆跟上加快了脚步的昴流。在他们身边，雪正越下越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