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龙獭(下)
Shirley杨听到此处,不禁叹息道:“王公贵族们之所以对此物求之无厌,正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越是珍稀,越是贵重,就越是能衬托自己的地位、身份和财富,孰不知,南海蛋民皆是以人命换珍宝,把这些用无数生命换来的东西配带在身上,难道就不怕怨魂缠身么?”
明叔说,那又有什么希奇,皇帝天子就是有这种特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万人炼丹,一人升天,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当皇帝?就连那些不走运的倒霉鬼,不是也常安慰自己皇帝轮流做,风水年年换吗?可见,对权和利这两样东西,是凡夫俗子人人都梦寐以求的。
我心想明叔只要说话兜圈子,就必然有所图,说了半天蛋民采蛋行当的来历,却不知其言下之意究竟何在,龙在古代有许多含义,除了是天子的象征,在风水行家的眼中又是山脉,到了海上又另有名堂,难道先秦时期的疍人会是海中龙族?便对明叔和Shirley杨说,社会上为什么会存在人剥削人的现象?其原因可以参考卢梭写的《论人类不平等现象之起源和基础》,那都是哲学家和社会学家们该考虑的问题,咱们还是说说疍人之事,古猜一身绣面纹体确是不凡,难道他竟是海上疍人的遗族?
明叔说他也正是如此猜测,虽然现在海岛上还有许多以采蛋为生的蛋民,他们除了捕鱼采蛋,也做捞青头的勾当,由于其水下经验丰富,依靠原始装备便能进行打捞作业,所以经常受到打捞队的雇佣。可真正的古时疍人,却几乎绝迹几百上千年了,就算还有遗族,恐怕也是寥若晨星,不过据阮黑生前所言,古猜身绣鱼龙海兽,都是得自于他亲生父母,他天生鱼眼,水性出奇,这绝不是一般渔民蛋民所具备的素质,刚才见他入水救人的举动如此迅捷悍勇,岂是常人可为?所以才敢断言他是疍人后裔。
根据以往的传说,最早在秦汉时代的疍人,蛮居海上,全靠搏击风浪为生,男女皆善采蛋,其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体上遍绣“透海阵”,这种疍人,男子被称为“龙户”,女子称为“獭家”,都是龙王渔主的子孙后代,古猜很可能正是疍人中的“龙户”。
明叔在海上漂泊半生,可他除了古猜之外,再未见过世上还有其他“龙户”,鱼眼古猜身上的纹绣刺花,就如同是疍人古老的迷咒,纹身的同时可能还在皮肤里下了某种秘药,故此可保得他潜海穿波如履平地,在水下能够不遭海怪所害,但是古猜父母去世较早,这套流传了几千年的“透海阵”纹绣图案,以及疍人不肯外传的秘药针法,就从此彻底失传了,古猜恐怕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名“龙户”了。
疍人中龙户、獭家之辈最拿手地便是观水色识龙居,或是入龙穴夺龙颌之类奇险无比的勾当,所谓“龙穴、龙居”,都是含颌珠老蚌之代称,其中观水识穴夺丹,赴水剐蚌屠龙,尽是龙户与生俱来的本领,明叔认为这归虚之水乱流奇多,海底可能有更为复杂的水眼与泉诵,盲目周旋,定成死采,若有龙户古猜相助,众人在这里无论是进是退,便都多了几分把握。
我并不同意明叔的话,古猜纵然真是疍人中的龙户出身,天赋异于常人,可他毕竟才十六岁,不能让他冒无谓的风险,也绝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而且明叔话里话外的意思,将来还要由他引了阿玲和阿猜两人,他们的师傅不在了,明叔希望以后照顾这对孤儿,将来带着他们做些捞青头地勾当,这事我和Shirley杨都不能答应,多玲的亲生父亲是法国军队的一个军官,奠边府战役之后,法军匆匆撤出越南,她全家就此失散,如果由Shirley杨去找这多玲在法国地亲人,也不算什么难事,古猜也可以跟着他师姐一起去法国过安稳日子,何必要跟着老贼明叔在海中到处捞青头冒险。
我们商量了几句,最终也没答应明叔的请求,见胖子已经用油布裹好了阮黑的尸体,众人就打算趁着水中鲨鱼围攻剑脊鲸鲵的机会,划着救生艇前往归墟古城的遗迹,可这时归墟中的海水近于平稳,水位不再下降,露出海面的废墟沉船多得难以估算,各种年代的船体残骸堆积在水里,不论是长桅巨帆,还是机轮舰艇,只要是遇到海难沉在珊瑚螺旋海域东侧、便无一例外地被海眼吸入归墟,折戟沉沙于此。
放眼四周,如同进入了沉船的墓场,水下深处,更不知堆积着多少船体残骸和恨天之国的遗迹废墟,水位下降后,搁浅在巨石上地海柳船三叉戟号旁边,赫然显露出一艘白色游轮的船首,看来沉入海中时间不久,并不象其余地沉船那样腐锈不堪,白色的船体在黑绿色的海水中十分显眼,我们在登上救生艇的时候,都注意到了这艘沉船露出水面的船头,看上去好生眼熟,很可能正是我们搜寻的主要目标玛丽仙奴号。
众人发现了载有秦王照骨镜的沉船,不由得都停下正在进行的动作,要捞秦王照骨镜这件大青头,也许只有现在这一个机会,不过我们眼前的处境是自身难保,说不定海眼还会再次吸入海水或是烧起阴火,水下地形复杂,潜流暗涌遍布,又有鲨鱼出没,想潜水进入沉船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我在心中暗自估量了一下,觉得可以冒险一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归墟”全凭阴火燃烧后凝聚的海气支撑,但看珊瑚螺旋海象反常,恐怕南龙在海中的这条余脉龙气将尽、这里早晚会被汹涌的海水吞并,等到沉船被岩层压在海底,就用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了,此时若是犹豫不前,将来肯定要追悔莫及,想到这一层,便咬了咬牙,有天大的困难也要拼命克服了,一个字“捞”。
事不宜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我迅速给众人布置任务,我觉得明叔一惯对采蛋事业心怀不满,妄图破坏蛋民们伟大的战略部署,所以他得跟我下水,我走到哪就得把他带到哪。
明叔一听又要冒险潜水,差点跪地上求饶,这老贼也当真奸滑至极,知道求我和胖子都没用,便去求Shirley杨,让他留下看守阮黑的尸体和青头货,保证万无一失,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打捞队谁都可以没有,唯独离不开他这位老船长,打捞队绝对不能没有资历够老经验够丰富的海事顾问,既然是顾问是专家,就不应该加入行动组,而是必须留在安全的区域,为行动组提供各种技术情报支援,帮忙制定战术计划。
Shirley杨心软,见明叔一副可怜相,便对我说:“算了老胡,明叔一把年纪了,就让他留下照顾多玲他们,在这里潜水危险无比,你最需要的是一位海军侦察员,还是我跟你去。”
我只好同意,还是我们这伙摸金校尉一同行动,彼此呼应协同皆有默契,水下情况再怎么复杂,也自能应付,大不了退回来再想办法就是。决定之后我就和胖子去搬装备,准备潜水打捞秦王照骨镜。
我们正忙着收拾器械,古猜忽然挺身而出,问明叔借了刮蚌的龙弧短刃,他说蛋民除了采蛋就是在海底捞青头,他虽然也是新手,可阮黑已死,他不愿意众人拿他当个不顶用的半大小孩,希望能代替师傅,多少给打捞队帮上一点忙,也好让师傅在天之灵安心。
我看着他赤裸脊背上那一身古怪的“透海阵”花绣,知道他水性超群,可搏蛟龙之触,这些海里的勾当,纵然是我和胖子等人也比不得他,他既然有胆略肯出手帮忙,对我们来讲、也是个极好的帮手,当即答允、但嘱咐他不要擅自行动,在水下是进是退,由海军侦察员Shirley杨指挥。
我们四人戴上蛙镜正要入水,Shirley杨忽地想起一件事,潜水前还要再次叮嘱一遍,说是如果真能在玛丽仙奴号中找到“秦王照骨镜”,千万不可以镜背照人面目,否则的话,镜中阴晦侵人,非死即伤,铜镜里很可能封着一个邪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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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沉船墓场(上)
Shirley杨突然提及“秦王照骨镜”的镜背不可照人,我才想起在北京时,陈教授特意找到我叮嘱过此事,不过出海后发生了不少事情,船老大阮黑又刚刚搭上了性命,所以我一时没能记起来,只顾着尽快下水捞出沉船中的青头,此时一听,才想到那面铜镜压在海中僵尸身上不下千年,镜中尸气积郁,是一件不祥之物。
但“秦王照骨镜”同时又是一件举事无匹的国宝,从春秋战国到秦皇汉武之时,中国有数十面颇具传奇色彩与神秘色彩的古镜,其中以秦王八镜最为著名,都是传自战国时期,这八镜中有一面“三世镜”,人在铜镜前可看自己前生后世,以及现在的形貌,故名“三世镜”,对于它是否存在过,现在的考古学家无从查知,也许它和“法家古镜”相同,只是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古镜,在那个诸子百家的时代,用以代表某家某子思想学说的各种器物非常普遍,但这些都是历史学家的猜测,那面“三世镜”早就毁于汉末诸候相争的战火,不复存在于世了。
秦王八镜中,唯一能与“三世镜”相提并论的便是“照骨镜”,传说古时有一镜潭,潭水既深且幽,水中常有虹气变幻,其中产鱼极丰,当地百姓都以捕捉潭中鱼群为生,一年到头,不愁吃喝,忽然一天风雷交作,有一道白虹自天空落入潭中,从此以后潭中鱼群绝迹,连一条鱼儿也没有了,使水性极佳之人赴水寻找鱼群的踪迹,不论下去几个人,一概有去无回,渔人无不大骇。为查出根源,想尽办法穷竭潭水,最后在潭底见到一尾大鲢鱼,遍身玉鳞,好像即将形炼成精,它将潭底的水族不分大小,全部给吞吃了一空。
渔人们将鲢鱼杀死,开膛破肚后,在鱼腹中发现无数腐烂的死人死鱼混杂在一处。分检尸体的时候,有人无意中找到一面古镜,镜背可照视人体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血脉流动,皆历历在目,并为至宝,递献于上,后来秦灭六国之后,这面照骨镜便被收入大秦禁中,史书称其为“秦王照骨镜”。
在古代中国,有一种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这种观念便是“邪不胜正”,以前常有人用工匠的墨斗、墨线之物克制僵尸,倒并非是墨斗和墨线的墨能驱邪,而这些器物,是木匠打造物品时用以取其基准的道具,古谚称“墨线陈诚,不可欺之以曲直”,便是此理。正因为墨斗墨线是取正衡直之物,才能僻邪克妖。而铜镜在古代地位也极特殊,有正容正冠之用,也有邪难侵正之意,所以各地有妖异之象,皇帝便要往往请出古镜镇妖压邪,以免产生天下大乱的不祥之兆。
秦始皇南巡,遇海中浮出一具高大威武的男子尸体,其尸肉坚似铁,长须飘动,被认为是上古僵尸,于是发动刑徒凿山做藏,埋住僵尸,并用秦王照骨镜压尸,直到千年之后山体崩塌,古镜才重见天日。关于照骨镜镇尸的传说不见正史典籍,不过这面古镜确是真有其物,几经辗转,最后随着玛丽仙奴号沉入归墟水下,如果能够打捞出来,它将是秦王八镜中唯一还完好保留在世上的无价之宝。
关于照骨镜历时千年,一动不动的照在南海僵尸脸上之事,我们自是不能妄断真伪、但这面古镜似乎真的背负着某种诅咒,会引发难以想象的灾难,几乎每一个得到它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不知这些噩运,是否与它千年压尸的传说有关。
我在脑海中象过电影一样,迅速把陈教授曾经提到关于“秦王照骨镜”的种种传说回放了一遍,不管怎么样,这次既然见到了沉船,就只能竭尽所能捞出里面的青头,否则这件古镜就将永无重见天日的机会了,这也算是我们还了教授的一份人情,至于陈老爷子拿着秦王照骨镜会不会倒霉,还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把这些事捡重要的对胖子和古猜说明了一下,让大伙做好应付意外发生的心理准备,众人已穿戴好潜水蛙具,背着水肺整装待发,我看了看Shirley杨问他是否可以开始行动,Shirley杨点了点头,对我们这个潜水小组的成员说道:“大伙记住三件事,第一,水下环境复杂,不要冒然急进;第二,一个跟着一个,纵队行动,间隔半米到一米;第三,注意安全,不要逞能……”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Shirley杨是在说我和胖子不要逞能,还以为她不放心古猜,便拍了拍古猜的脑袋,提醒龙户古猜道:“听见没有,说的就是你,不要再搞个人英雄主义了,你就好好跟着王胖子,给他当个帮手搬运水下破拆器械,他会为你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的,总之他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跳楼你也跟着。”
古猜抓了抓脑袋,似乎听不太懂大伙在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表示他跟着潜水组,绝不会擅自行动,说完众人便按下蛙镜,一个接一个的入水,有潜水侦察经验的Shirley杨打头,我提着水下探照灯紧跟在她后边,然后是古猜和胖子,四人紧紧相随,顺着玛丽仙奴号沉船的船弦潜向深水。
按照预先设置并演练过的部署,潜水组成员各司其职,Shirley杨提着渔枪在前探路,我在后边以她的行进方向用探照灯照明,在我后面的胖子则携带着液压分离器等水下破拆工具,临时加入地古猜并不习惯携带水肺,他赤着上身,仅着一条贴身的半腿皮裤,也不需要蛙镜和蛙蹼,口中衔了龙弧短刀,手中拎着工具箱,腰间桂了一罐驱鲨剂,以及蛋民换气用的气螺,凭这种简单的装备他就可以在水下活动一两个小时左右,而且即供潜入深水之后返回水面,也不需要减压,他就象是海底地鲸鱼一般,不会受到潜水病的困扰。
第二十九章 沉船墓场(下)
一入水中,Shirley杨就在沉船旁稍做停留,好探出手来,掌心下压,向前方横向轻轻一摆,我明白了好的意思,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身后将“波塞冬之炫”的光束射向漆黑一片的深水,光线到处,只见水底尽是粗大的石板巨砖,林立倒塌的废墟,似乎有很大一部分并非是被海眼吸进来的遗迹,从水底看来,有相当的废墟先前就是建在这归墟海洞之中的,不过几千年下来,都被海水和从海洞里卷进来的事物砸得房倒屋塌,面目全非。
我想这些古老的巨石建筑,也许就是为采挖归墟中阴火矿石而建造,在这片遗迹中,混杂着大量沉船的残骸,有的大船沉在水中,生满了锈蚀,也有的附着着无数灰白色的死珊瑚虫和船底藤壶的尸壳,如果说第一艘沉船都是一座海底的坟墓,断裂的石柱石板,便如同是这些沉船坟墓无言的墓碑。
混杂其中的还有很多折断的大珊瑚树,就在这由巨石、沉船、珊瑚树堆积而成的海底墓场中,穿梭着无数千奇百怪的游鱼,一些巨蟹和螯虾在礁岩缝隙中探头探脑地爬动,我们身上带了用搬山道人传下秘方所配置的驱鲨剂,凶残的鲨鱼倒不必担心,可据明叔所言,在海底最凶恶之物,以深蜘蛛蟹为首,吞舟之鱼尚逊一筹,蟹之猛恶,鱼龙鲛鲵等水族皆莫能敌,深海之巨蟹及螯虾。大如车船,就算是被视为龙王爷地海蛇海蟒,被它们的螯钳夹住,也自性命难保,对于体积稍小的潜艇,深海巨大的螯虾甚至能够一钳而断。
我用探照灯扫视了两遍。未见有明叔提及的断船巨蟹,暗骂那老贼又在耸人听闻,众人看明了地形,便互相打个手势,继续下潜,玛丽仙奴号叠压在一片废墟之间,船体倒斜,船尾撞入了一艘古代木船的舱体之中。按照船体结构图上地信息,我们计划直接潜到接近船尾的底部货船,寻找装在里面的秦王照骨镜。
可就在接近沉船中部的时候,感觉身边的潜流开始加大,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往深处卷,那艘古老木船是艘大腹货船。它觉下来后可能正好堵在了一个海底旋涌的洞口,木船船体所使用的材质是木料中地上品,在海底这么多年,尚未消烂,但此时也快被沉重的游轮压垮了,下方潜涌奇强,水流卷着一股股黑色的水旋,使人难以承受。我们赶紧抓住玛丽仙奴号船侧的铁栏,才将身体稳住。
Shirley杨让我看了看水压计,显示当前深度为七点五米,她回头做了个“十五”的手势,预计水深十五米以下将不再安全,所以潜水组的活动范围必须在水下十五米之内,取消了直接潜到船尾进入货舱地计划,临时调整方案。从船体中部进入船舱。
我们拽着船栏下潜到十余米深度的时候,终于在沉船上发现了一个适合潜水员进入的地方,船侧有一道舱门洞开,里面黑漆漆地注满了水,不过一株海底的灵芝珊瑚卡在了舱门上,灵芝珊瑚它是海石花的一种,比较常见的还有牡丹珊瑚、鹿角珊瑚以及蔷薇珊瑚,质地非常坚固,不过这种东西还挡不住水下破拆利器金钢石链锯,我对胖子招了招手,让他换到潜水组前边,抄家伙切断插入舱门的灵芝珊瑚,其余的人肩并肩排在他身后,戒备水下有恶鱼来袭。
由于事前准备相对充分,不消片刻,潜水组就成功地破门而入,游轮内部的船舱通道并不狭窄,不过此时船身倾覆,内部的墙壁地板颠倒错们,参照物的变动,给人造成一种天旋地转般奇怪的错觉,感觉异常的狭窄压抑。
我们进入沉船内部,虽然避时宜了船外潜流的干扰,但舱中错乱的空间感,也给寻找目标位置带来了很大困难,不得不时时在沉船中停下来,反复对比船体结构图纸,判断出前进方向,沉船中有些区域受到撞击的挤压,内部的金属构造已经扭曲变形,船里漂浮地杂物更是在很大程度上降低阻碍了能见度。
沉没的游轮玛丽仙奴号中,充满了死亡和阴暗的气息,偶尔有些形态奇特的海鱼游进游出,也是一副木然的神态,似乎也不畏惧潜水员,我一边船内的通道里摸索寻路,一巡寻思这船里是不是还有船员没来得及逃生,他们是跳海了,还是随着这船一同葬身海底?半天也没见一个死人,恐怕沉船之时尸体都被水流卷走了。
有Shirley杨引路,我也不须再多费心,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跟着潜水组,在沉船在若干层舱内曲曲弯弯、斗转蛇行地向货舱缓缓移动,忽然胖子在身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以为身后有情况发生,急忙拽住前边的Shirley杨,潜水组顿时停了下来。
由于沉船中没有任何光线,我们已经无法只依赖于一盏强光探照灯,每人都各自打开了潜水手电筒和身上的挂灯,四人靠着铁壁,并排停住,我转头一看胖子,见他对我们指了指通道侧面一道舱门,那舱门半关半合,门缝处夹着一支人的手臂,那只手几乎就剩下骨头了,还有三两条小鱼围在附近,啃咬着手骨上仅存的一丁点碎肉。
单是一条死人胳膊,显然不会吸引胖子的眼球,那白森的腕骨上还套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表般上嵌着许多钻石,在幽暗的水下仍显得格外耀眼,这手表八成是瑞士产的名表,那时候也只知道瑞士手值钱,单看材料若真是黄金镶钻,就肯定价值不凡,不是一般船员能戴得起的,估计这胳膊不是船长的,就船上某们富豪大亨的。
我心想这块钻石金表也应该算是“青头”货,我们既然现在做了蛋民,蛋民除了采蛋就是捞青头捕鱼,不能不务正业啊,见了沉船中的“青头”焉有不取之理?贪污浪费是一种极大的犯罪,我们当然不能明知故犯。
第三十章 闹鬼(上)
胖子性急,不等我们回应,只把潜水组刚刚拦下,便径直游过去捋那金表,一扯之下,连胳膊带手表竟全从舱门中一并拽了出来,原来那手臂和死者躯干早已分离,不知是遇到海难之时意外所至,还是在沉船里被恶鱼咬断。
趁胖子从断臂上摘下金表的时机,我低头看了看塑封中的图纸,这有短臂的房间,似乎正是船长室,如果在里面能找到底舱货柜的钥匙,正好可以省去水下破拆作业的麻烦,沉船在水底废墟中的位置非常微妙,如果受到外力太大,很可能会随着乱石倒塌断裂,甚至陷入深水,那可就棘手得紧了。
想到这,我对Sh有rley杨一招手,带头潜入这间船舱侦察一番,我推开舱门,房内水中的颗粒物杂质极多,在门前用潜水手电四下里一照,也瞧不清什么,只好用手在墙上一撑,蜷身进入房间,船体破损使得这里涌进了许多泥沙,到处都被乌蒙蒙地覆盖住了一层粘稠稀软类似盐卤般的泥沙。我随手在斜下方的墙上一抹,就见墙上依稀有个晃动的人影,我心中一凛,墙体中怎么会有人影晃动?待得再要细看,忽觉身后水流异动,赶紧回头望去,只见胖子等人的身上,都正自涌出一股股的鲜血,血雾混在海水中,都快把整个船舱里的海水染红了。
玛丽仙奴号船体倾斜角度大约是四十五度,我们在水下向船体后部移动,便要不断潜向斜下方,我摸索着进了船长室,忽然发现身后地同
伴身上涌出鲜血,再看自己身上也是如此,好似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人在腰上割了一刀。血水如一阵红雾升腾向上,狭窄的船舱中当时就被染红了大半。
水下的环境本就容易使人心中感到压抑,一见身上出血,众人无不骇异。最奇怪的是我并没察觉到什么时候受了伤,也不觉得哪里疼痛,若说失血过多导致身体麻木,也绝不会如此之快,何况流了这么多血,头脑却仍然清醒,没有大量失血产生的眩晕感。
我们这只潜水小组稍一慌乱,便发觉身上流出的鲜血大有蹊跷,随即宁定下来,各自在身上查看。Shirley杨最先发现,她摘掉深迹腰间装有防鲨剂地罐子,一股股红色的水流都是从罐中冒出,不消片刻,里面的驱鲨剂便全部被海水化为了鲜血一般的液体,罐子里面彻底空了。
我和胖子、古猜三人也扯掉身上的驱鲨剂,秘方配置的丹丸同样化得不剩什么了,看来大事不妙,在水下沉船中竟然同时夫去了防御鲨鱼的屏障,可大伙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除了古猜之外,其余的人都戴着蛙镜水肺,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估计都跟我的感受差不多,除了三人心惊,更有七分的诧异。
搬山道人在海中采蛋寻珠,带了对付水下复杂恶劣的环境,逐渐掌握了一套填海的方术,有这些秘术为辅,在风浪湍急的大海上,也如行走在他们最熟悉地山中,所以此门方术唤作“搬山填海”,是一系列秘方、法门、诀语、器械道具的总称。这其中仅驱鲨术一项便有若干种法门,不过Shirley杨能查到,并能实际运用的,只用“雪蝦蟆”与“丹砂”等物混合提炼出的驱鲨刘,“雪蝦蟆”是一种山里产的坔蛙,“丹砂”即是朱砂,乃是水银的原生矿,色赤红,混以药物配置出凝固的丹丸,在海水中会逐渐融化,产生一种暗红色的液体,在正常情况下每一罐都能够维持两个时辰,用现代地时间单位来说就是四个小时。
可是我们四人携带的驱鲨丹药,在顷刻之间同时消解于海水,我记得在珊瑚庙岛准备出海的时候,我曾翻看过Shirley杨家传的搬山术秘方。在早年间,搬山道人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认为“丹化血”的异兆,是由于海底怨魂为祟,难道这沉船里闹鬼不成?
此时海水涌动,早将舱内红色的药水稀释得干干净净,我赶紧对其余三人打个手势,趁着入水不深,迅速原路退回,回到搁浅的三叉戟号重新装备驱鲨剂,然后再到沉船里打捞秦王照骨镜。云深无迹。
Shirley杨和胖子会意,转身就要从船长室的房门出去,可古猜跟我们缺少默契,他在最后正好把门堵住,我只好推着他往回撤,刚把半截身子探出去,就在潜水手电的光束中,见到一头大鲨鱼从通道里游了进来。
我“啊”了一声,险些把呼吸器从嘴里吐出,冒出了大团的汽泡,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驱鲨剂刚刚失去作用,鲨鱼就前后脚跟上来了。
古猜大概由于他师傅刚死,心神有些恍惚,又或并是心情抑郁,激发了他骨子里遗传疍人的那种原始蛮性,在海里就想见点血,冒冒失失地抄了龙弧刀,就想扑过去宰那鲨鱼。
我怎容他胡来,在狭窄的船舱通道里宰一条鲨鱼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血腥会引来更多的饿鲨,被卷进云深无迹归墟绝境的鲨鱼数量不少,它们大多在海底废墟和沉船残骸中搜索食物,而且鲨鱼不喜月光,水面上那些阴火矿层发出的光线,使它们烦躁不安,一旦捅了马蜂窝,大伙都得在水下喂鱼。
于是我一把拽住古猜的胳膊,把他扯回了船长室,通道中的那条鲨鱼被我们搅起的水流吸引,鲨尾一摇,就在水中朝着我们扎了过来,鲨鱼的速度好快,迅捷程度不让鱼雷,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相比起来潜水员在水下的动作就太迟缓了,我想缩身回舱根本就来不及了,正要去摸潜水刀相拼,胖子在身后拽着我的腿向后拖动,把我拽进了室内,Shirley杨眼疾手快,趁机关上了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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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闹鬼(下)
一时之间,我们潜水进入沉船的这四个人,都被困在了狭窄倾斜的船长室里,连转身都觉得局促,如同被关进了一个注满水的钢铁棺椁之中,不过仗着水肺中氧气充足,破拆装备精良,而且摸金校尉对 “密室幽闭恐俱症”有种先天的免疫力,所以并没有感到过度的紧张和绝望,但压抑的心情还是避免不了。我用潜水手电照视四周,想看看这破损的船舱里是否另有出口。一舱之隔,外边就是归墟中的海水,船体沉没时被扯开一个豁口,也许古猜可以钻出去,可其余的人就算不背着水肺也难通过。我让胖子试试能不能用液压破拆器把这破口再增大一些,外边水流虽急,但只要攀住船体,也能潜回水面。
胖于举手答应,同古猜两人一齐进行破拆,这时Shirley杨在我肩上轻拍两下,让我看斜下方的舱壁。我记起刚刚在那里看到一个人影,覆盖其上的泥沙已经都被Shirley杨抹去,底下却是一面很大的镜子,镜体一部分已经破碎,潜水员身上有光源,在镜前一照,就见人影和灯影随着水波起伏重叠,这光影扭曲的情形,也真让人觉得心中发毛。
我心想也许是满脑子都是要找“秦王照骨镜”的事情,导致看见什么镜子都感觉颇为古怪,不过船长室里有如此大的一面镜子,倒确实很不对劲,难道那戴大金表的船长生前很喜欢照镜子?即便出海航行也要时常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
再看镜框则甚是古朴,都是雕花的红木,形态虽是典雅,但很不符合这艘游轮现代化的特征,与舱内其余奢华的物品很不搭调。我看得莫名其妙,侧头看了看身边的Shirley杨,她对我摇了摇头,这面镜子虽然古怪,但看不出什么名堂。
我心想只要有隐患,就应该趁早排除。于是想把这面镜子彻底砸碎,可正在这时舱中水流涌动加剧,胖子已经把那豁口拆大,像张大嘴似的咧在那里。他对我们一挥手,就要当先出去,忽然间一头锯齿鲨,从外边水里钻进了船身的窟窿之中,那锯齿鲨在水底劲力奇大,一头撞在了古猜身上,将他从船舱靠外的一侧顶到了内侧。
明叔说古猜是古时疍人中的龙户,身上有“透海阵”护体,以象征为龙鳞之属,水中鱼龙皆不能伤。谁料到竟被鲨鱼袭击,幸亏我刚刚没有让他独自去斗杀通道里的另一条鲨鱼,否则又要折损人手。
所幸鲨鱼口都生在腹面,它穿过船壁进来伤人,身体并不灵活,古猜才没被这鲨鱼咬到。他自幼跟师父阮黑在海里捕鱼采蛋捞青头,颇见过些水底的场面,虽然事出突然,但仍能镇定自若。后背撞到舱门,双脚在壁上一点,活像一尾灵动的黑海豚,闪入了鲨头袭击不到的舱中死角。
锯齿鲨猝然出击,没能咬到活人,反而被卡在了船壁的窟窿中,可能锯齿鲨也没料到这种事情,有点发懵,鲨头连摆,也不知它是想钻进来,还想打算抽身回去。
胖子躲在侧面,见这巨大的鲨头在身前晃来晃去,位置十分就手,正好手中的金刚石链锯还没放下,脚底一踏液压泵,抖开链锯,把他在大兴安岭插队时锯木头的手艺施展出来,将那凶残的海底霸王锯齿鲨,当做了一段横倒着的圆木,从中锯了个痛痛快快。
金刚石链锯拆铁解铜都不费事,锯齿鲨血肉之躯,又怎经得住它在身上拖个三五来回,偌大个鲨头顿时被齐剧剧锯断,滚进舱中。失去头部的后半截鱼身,则像一截大木头,随着水流飘进乱石废墟,刹时间舱中血水弥漫,透过蛙镜的视线全被混浊的血雾遮挡。
若非在水下不能说话,我早就破口大骂了,这胖厮只顾自己一时痛快,被他锯掉的鲨鱼头里冒出滚滚血水,浓重的血腥定要招来附近群鲨,我想到此节,不敢怠慢,急忙摸到鲨头,合身抱住将它推出船外。
锯齿鲨的头颅刚漂到外边,就被几条鲨鱼争相撕咬,归墟之内水流紊乱,而且被海眼卷进来的海兽海鱼各种各样,种群和食物链全被打乱了。饿鲨更是红了眼,见什么就想咬什么。我透过舱体看到船外群鲨云集,鲨鱼在水下凶忍残暴,岂是人所能敌?赶紧同Shirley杨把船长室中的书桌面板卸下,挡在了船体地窟窿上,以免再有鲨鱼瞅冷子钻进来。云深无迹。
室中鲨血渐消,众人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前后都被恶鲨所阻,潜水组已经完全置身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窘境之中了。沉船内部的那条大鲨鱼,少说有五六米长,大得惊人,但我并没有来得及细看它是什么种类。鲨鱼在古时也称“鲛”,体形如梭,头大尾细,从头开始后部逐渐变细,以达于尾,它们骨骼柔软,皮厚色黑,鳞为颗粒状,粗糙而坚韧,鳃孔裸出,没有鳃盖,胸腹两鳍既阔且大,如同飞翅,两叶尾鳍则大小悬殊,多产于热带之海洋。南海中鲨鱼极多,它的鱼鳍可以晒干为鱼翅,是宴中上选,鱼皮可做刀剑皮鞘或服装,所以也有蛋民捕鱼时专门捉鲨鱼,在市上可直接换到生活必需品。
我们眼下自是无心去考虑鱼翅和鲨皮的价钱,我和Shirley杨绞尽脑汁,回忆搬山填海中“驱鲨术”的相关记载。鲨鱼种类甚多,背淡色灰,腹部雪白的是大白鲨;体形细长,皮色呈蓝的是“青鲨”;背部如茶色微红,体侧有红斑的鲨鱼,叫做“虎鲨”;腹部左右有锯齿状突起物的是“锯鲨”,也就是刚刚被胖子活切为两段的那种;有种头部有横骨做“丁 “字形,眼睛长在两端,相貌十分古怪的是“双髻鲨”。以这几种在海底最为常见,此外还有许多异类,虽然习性会有不同,但在归墟内似乎这几种鲨鱼都有,杂处盘踞在沉船和死珊瑚形成的洞穴缝隙里,猝起相攻,没有了驱鲨药剂,实是难以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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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群鲨
如果船只遇到海难,在不得不下令弃船之后,唯一有权利留在船上的只有船长一人,他有权利选择和他的船同生共死。以往听到那些关于幽灵船的传闻,也大多是船长死后不肯离开他视为生命的船,时隔多年他的亡魂依旧留在船上,驾驶着鬼船在大海上兜圈子,海图上的航线都是一个又一个重复的圆圈。据说中国的南海舰队就曾发现过这样一艘怪船,不过这只是部队里的传闻,谁也不好说是真是假。
所以我一眼瞅见镜中水波光影中,多出一个戴了块金表、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脑子里先人为主,首先闪现出一个念头:“在玛丽仙奴号沉船中果然有个船长亡灵。”他就是快被鱼啃没了断臂的主人,他的金表都被胖子捋去了。
船长的幽灵似乎趴在古猜的背上,遮住了他的龙户文身,镜中这一幕让人寒毛倒立的情形非常短暂,也就在一晃之间,可能除了我之外谁都没能注意到。我心中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带动身边水流,那镜中的鬼影也因水波紊乱,被搅得模糊不清了。
驱鲨剂被海水迅速化去,以及我们在沉船中无缘无故地遭到鲨鱼袭击,可能都和玛丽仙奴号船长的幽灵脱不开干系。我想要让其余的人注意到这一危险的情形,可没等我接下来再做出别的举动,便有一条体形细长的青鲨。从堵住船体窟窿的桌面下溜了进来,兜头撞在了Shirley杨身上。青鲨体形虽小,可在水下被它咬上一口谁也吃不消,Shirley杨正按着那块木板,见青鲨蹿到近前,只好闪身去躲。
我见青鲨如影随行般迫咬Shirley场,狭窄的舱室之中,我们四人几乎是摩肩接踵,躲得开第一下也躲不开第二下,我只好和胖子分别拔出潜水刀,朝着从身前游过的青鲨刺去。但人在水下行动缓慢,如何刺得到灵活异常的青鲨,那青鲨行如闪电,从两柄插落的潜水刀下快速穿过,眼看着就要一口咬住Shirley杨的肩头。
Shirley杨退到墙角,室内狭窄无法使用鱼枪,只得拔出潜水刀倒握在手里,准备跟游过来的青鲨硬拼了。在这危险万分之际,古猜霍地挺身向前,那青鲨游动速度虽快,龙户在水中的身手更快,手中刮蚌屠龙的龙弧短刃递出,将游向Shirley杨的青鲨截个正着。铸满鱼龙麟纹的青铜弧刃,虽是称为短刃,实际比斩鱼刀小不了多少,连柄带刃,也有成人的半条手臂长短,刀头宽阔弯曲,非常锋利,利刃寒光闪现,刀锋到处,顿时刺入青鲨体内,污浊的血液滚滚冒出。
那青鲨甚是凶悍,虽然被利刃几乎戳了个对穿,却并未当场毙命。它吃疼后垂死挣扎时的力量奇大,这时就算我和胖子加上古猜三人一同出手,在水底都按不住这条体形不大的鲨鱼。只见它身躯翻滚,拼命扭动起来,古猜也当真是海上的蛮子,到了这时候还不肯撒手放开短刀,身体也被青鲨在水中甩了起来,人和青鲨都撞在那面大镜子上,将镜面撞得粉碎。古猜趁机揪住鲨鳍,抽出龙弧刀,手起刀落,又接连在青鲨鳃上连戳了数刀,一股股的血水涌动起来,那凶恶的青鲨拼命扭了几扭,终于失去了生命的鲜活力量,软塌塌地死在龙户古猜刀下。
我见古猜屠鲨的手段利索至极,这绝对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是现今一般蛋人所能及,心想算你小子够狠,眼瞅着沉船外的鲨鱼越聚越多,区区一道木板根本阻拦不住,只好先将那死掉的青鲨尸体扔出去让它们自相残杀。看来这间船长室是没办法再待下去了,而且困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趁着水肺尚且充足,只好到沉船中再寻出路。
舱内的镜子完全破碎,我也顾不上再去考虑这船中是否真有船长的亡灵,但可以肯定黏在古猜文身上的黑色海水非同寻常,必须尽快想办法帮他摆脱掉。我对众人指了指船长室的舱门,大伙都知道舱门外的通道里,有条体形硕大的巨鲨在游荡,不知它是被困在了里面,还是特意钻进来猎食,总之它的存在,对我们是一个绕不开的障碍。
一旦决定夺路而出,我便抓过地上的鱼枪来至门前,胖子携带着探照灯和破拆器紧跟在我身后,Shirley杨拿了另一把鱼枪断后。我们这伙摸金校尉彼此之间互有默契,不需过多交流,便已经展开了可进可退、互相依托的队形,只有古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愣头愣脑地不知该干什么,Shirlev杨只好把他拽到自荷砗蟆?
身后的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就用肩膀顶开舱门,人没出去之前,就把“斯克巴普罗”深水鱼枪探了出去,枪头所指,全是幽暗的海水,舱外通道中的那条大鲨鱼不见踪影。我侧身探出头去,身后的胖子跟着举起探照灯,向通道远端照了一照,死水沉寂,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十二章 藏宝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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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虎鲨来势汹汹,蹭到了白色巨鲨身上,那白鲨被船体的震动所惊,正有股难以名状的邪火,庞大的躯体一甩,带动的水流将身后几条鲨鱼卷得歪歪斜斜。我见这是个空子,眼下除了玛丽仙奴号的货舱,更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对其余三人连连挥手,潜水小组的成员们头也不回地迅速穿过了中央大厅,兜得小半个圈子,鱼贯潜进了后部一处像是厨房的船舱。
到了舱口,古猜仍不死心,还在不断回头看着身后的鲨鱼,大概想要过去拼个鱼死网破,使白刃见血。我按住他的脑袋,硬将他推进船舱,俗话说“土帮土成墙,人帮人成王”,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任谁都要避其锋芒,单凭你一个十五六岁的龙户,又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凶残的鲨鱼,现在岂是逞能的时候?
我记得图纸上这间船舱有两个出口,连接大厅的只是其一,另有一侧通向底舱,是前往货舱的捷径。等断后进入其中,但见厨房里面更是一片凌乱,锅碗瓢盆各种灶具东倒西歪地到处散落。我想要把洞开的舱门反锁了,那巨鲨虽然厉害,却也不会轻易撞破关闭的舱门,但舱体微有扭曲,那道门却是再也不能合拢。
我灵机一动,和胖子两人把厨房里最大的橱柜斜顶在门上,这时门外的鲨鱼已经跟到了门前,撞得碗橱中的拉门全部散开,里面无数破碎的瓷碟子稀里哗啦地滚了出来,但橱柜被舱体和舱门之间形成的夹角支撑,一时还不至被鲨鱼破门进来。
胖于随手在厨房里乱翻,拉开一层肉柜,从中扯出半扇腐烂的猪肉,就推在门前,他可能还指望鲨鱼进来之后看见猪肉就不咬人了。我心想你他妈的这才是当代天方夜谭呢,事到如今还能想出这自欺欺人的办法,我估计这些鲨鱼来者不善,很可能就是附在古猜背上之物引来的,否则它们也不会对潜水员如此围追堵截。
我抬手揪住胖子,让他不要白费心机了,看这厨房也不稳固,还得继续往沉船深处退,货舱应该是船体后部结构最坚固的区域,寻路撤到那里面再作道理。
四人在后半截沉船中转了一个来回,终于在一处铁梯下的“丁”字形通道里,找到了最底部的货舱。玛丽仙奴号游轮属于一位南洋大富豪,此人是走私贩毒发的家,后来逐步做起了古董文物生意,这人不像明叔那样什么钱都赚,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根本不碰,海底的青头,墓中的明器,凡是经他手里过的,几乎件件都是国宝秘器。
他这艘船不同于一般的游轮货船,除了用来享乐之外,也是用来走私贩卖古物的一件交通工具。所以货舱不大,但却是全船防护最为严密的部分,舱体密闭,防水、防火、耐压,大到铜鼎,小到夜明珠,都可以在里面找到相应的位置,得到妥善保存。
据船上幸存者回忆,游轮在飓风中迷失了航向,遇到海难后,船体下沉很快,甚至没有来得及疏散逃生,几乎所有的船员和乘客都魂归大海了。这间货舱里的东西,十有八九还留在原处没有被动过,如今沉入归墟,已是无主之物,谁捞出来就是谁的了。
货舱前的通道里,大部分沉积物都涌到了这里,海水污浊,颜色更深,潜水手电的照明范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有使用氪气灯泡的“波塞冬之炫”强光水下探照灯,才可以穿透七八米的水波。不过这种探照灯耗电量大,一旦连续使用,隔不了多久便要在水下更换电池,所以潜水小组只携带了一架探照灯。
我们只好完全依靠仅有的强光探照灯,四个人相互间保持着极近的距离,看明了周围地形,摸到密封的货舱边缘。钢板门仍是牢牢关着,侧面有六道完好无损的锁栓,像是一个金属的大棺材。
胖子是撬棺破门的行家里手,摸了摸锁栓的粗细和牢固程度,对我们挑起大拇指,示意拆开舱门不成问题。私人游轮里的货舱就像是个保险柜,不过这保险柜只是为了预防万一,防备的都是拧门撬锁的小偷小摸之徒,船主做梦也想不到有人用液压破拆器来硬性拆门,在金刚石链锯的切割下,区区几道锁栓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
我打个手势,让胖子抓紧时间拆掉舱门,并带着Shirley杨和古猜守住船底的通道设置防线,鱼箭都上了膛,一旦有鲨鱼过来,在这狭窄的水下空间内,两支鱼箭轮流射杀,尽可以守得一时三刻。
古猜用气螺换了口气,握着龙弧短刀警惕地注视着水下动静,他并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什么异样,不过我看到那片黏在他文身上的黑色海水,依然存在,不知是不是这底舱的水中太暗,还是那片黑水越来越多,他整片后背都如被墨所染,比先前在船长室中要严重多了。
Shirley杨也发现了这一异状,我对她摆了摆手,表示我也没办法,不知道古猜背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抹也抹不去,擦也擦不掉,也许正是这船上死者的亡灵附在了他身上。在进一步确认真相之前,只好静观其变,或是等回到水面再想办法,可惜这次出海,我们来得匆忙,竟然忘带黑驴蹄子了,否则即便是在海底,按到他背上一试,便知是鬼是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胖子终于解决掉了舱门上最后一道锁栓,我暗中感谢捞青头的祖师爷渔主保佑。大伙一齐动手撬开舱门,我随即将探照灯的灯头指向其中,这秘密货舱内部尚有一道闸口,开启之后,海水立刻跟着灌了进去。
货舱内的结构像个大货架,摆了三个古朴的檀木大盒子,秦王照骨镜不知装在哪个之中。我把探照灯交给古猜,让他帮我们举着照明,Shirley杨则握着鱼枪防备有鲨鱼接近。我和胖子动手去撬那些木箱,檀木能防虫防潮,所以收藏古玩的行家,都喜欢将古物纳入檀木制造的藏宝盒里,这种东西我见过不少。
我分别用手一晃,便知三个檀木匣子里有一个是空的,随手撇到一旁,撬开另两个。其中一个里面装了一套翡翠宝衣,用探照灯一照,在漆黑的海水中依然掩盖不住流光溢彩,整件衣服嵌满了珠宝,看那款式奇特,并带有强烈的宗教特征,极为罕见。
我多少懂些佛教的典故,可能这套翡翠宝衣是泰国等佛法昌盛之地,给寺庙里金身佛像穿戴供奉的衣龛,只有职位极高的僧侣在佛教传统节日中,才有资格给金佛穿戴,供帝王贵胄朝拜焚香。普通老百姓在一生当中,连看它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这是名副其实的天衣。
我心头一阵狂跳,这件青头实在有够烫手,其实盗墓摸金就是奔宝贝去的,不过世上之物,能称之为“宝”的,也分好几个档次。普通的明器已是价值不凡,交易出手可获暴利,不过有些世上罕见罕有的神器,即便弄到手里,也不一定能卖得出去。那种价值连城的东西,根本就不应该落在凡夫俗子手里,这套天衣,也不知道是东南亚哪处寺庙里的镇寺之宝,竟会落在此处。
我和胖子对望了一眼,心想同样都是玩明器捞青头的,可你看人家这游轮船主倒腾的都是什么货色,还是他妈的老资本家们有本钱,而且可谓是贼胆包天,连佛爷的东西都敢私自贩运,就不怕遭雷劈天诛,也难怪这船好端端的就会迷失航向遇到海难。如今让摸金校尉捡了现成便宜,回去真得给祖师爷烧几炷高香了。
胖子更是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几乎手为之舞,足为之蹈,而且他毫不矜持,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伸出手来就卷了翡翠宝衣,塞进挎在身上的潜水携行袋里。我拖过第二个藏宝盒,这时满脑子里还尽是天衣的珠光宝气,随手撬开盒盖,为了防备镜背朝外,众人都闪在了侧面,檀木藏宝盒刚一开启,突然就觉阴暗的水中寒意逼人。虽然身上的潜水服可以有效防止低体温症,但竟似抵挡不住檀木匣子中涌出的一股阴寒,像是三九天喝了一大碗冰冷的雪水,全身不由自主一阵颤栗。
这种感受除我之外,其余的三人似乎也有,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探照灯落入木匣之中。只见一面古老的铜镜,端端正正地就摆在里面,镜面磨损得比较严重,已是模糊难辨,四周有铜铸的鱼龙纹路,底部的左侧是一条传说中东海才有的四脚鱼,这种四脚鱼形似人体。面目十分可憎。在海水中托举着古镜,铜镜造型并不对称公正,却有一种鬼斧天工所造的神气之美。
以前在北京潘家园,大金牙曾经跟我说过,世上值钱的古董,几乎件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被无数人收藏把玩,或是在坟墓中与世隔绝,造就了古物自身的风骨和性格。真东西拿在手里会带给人一种“往事越千年,在沧海桑田世事变化中追古抚今的特殊感觉”,如果常年与古董明器打交道,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会更为强烈。在鉴别古玩真伪的办法中,直觉是最关键,也是最难学会掌握的,甚至可以说这本事不是能学来的,如果不在古董堆里摸爬滚打个几年,根本就不可能入门,凭的是自身的悟性和阅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大金牙那种对古物敏锐的洞察力和特殊的直觉,但藏宝盒在水下一开,那股仿佛来自冥冥中、无影无形的压迫感,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信息:“无须加以鉴定,这面古镜,肯定就是大秦镇压海中僵尸的秦王照骨镜。”
我暗赞一声,真他妈是件玩意儿,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货真价实的宝物摆在眼前,观之令人心慌。我还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而且为了这面古镜,已经搭上了一条人命,从我的价值观来看是不值得的。在一件稀世国宝,和一条普通蛋民的性命之间,我宁可选择后者,但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东西是肯定要带回去的。
想到此处,我抬手抄起铜镜,旁边的Shirley杨赶紧将我的手按住,我知道她是怕我忘了秦王照骨镜不可以镜背一面照到活人。这虽是一个很邪门的传说,但六合内外本就有许多人们无法理解的奇异现象,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我对Shirley杨点了点头,让她不用担心,我自知这古镜危险,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准备要先用锦缎裹起来,然后纳入携行袋里带出水面,在回去之前这袋子我就不离身了,古镜也绝不取出来,等交到陈教授手中,就算了却掉一桩大事。
眼看我们这次出海目的就要达成,可这沉船偏又出了岔子。倾斜的玛丽仙奴号船首,一直被海底废墟遗迹所支撑,在船体中部开裂后,后部船身受到海底潜流的带动,渐渐沉入了水底那艘古代帆船的残骸里,那腐朽不堪的木船终于承受不住,龙骨被忽然压断,玛丽仙奴号顿时滑入深水。
船舱中突然好似天翻地覆,我们在里面感到一阵眩晕窒息,不知是不是我的水肺被撞漏了,咕咚咚冒出无数白花花的气泡,探照灯碰在舱壁上被撞得接触不良,也随即灭掉了。在漆黑的水里,我手里捧的秦王照骨镜,在混乱的晃动中落在了地上,等沉船落在附近的废墟石柱上停住,我赶紧重新摸到铜镜,所幸未曾失落损毁。
这时古猜在探照灯上一通乱拍,将接触不良的水下探照灯重新拍亮了,光线一闪,我下意思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古镜,刚才在水里黑灯瞎火,只顾着将它捡回来,却没注意镜身反正,一看之下,头皮当时就麻了一麻,秦王照骨镜的背阴之面就在眼前。
第三十三章 大王乌贼
一阵混乱之下,我竟然鬼使神差般地把秦王照骨镜镜背举在了自己面前,想到这镜背里曾照着古尸千年,据说僵尸形炼而生的尸气都被吸入了镜中,别的我倒不在乎,但活人被它照到,实在是万分不吉。
水底的环境太暗了,我很本看不清镜背里有什么,只是一片黑幽深邃。我心中觉得好生古怪,秦王照骨镜的镜背,怎会黑得像是被烟熏火燎过一般?我想看个究竟,急忙抬手捉住古猜举着探照灯的手臂,把灯光压到镜身看个仔细,原来铜镜背面,被人使火漆封了,漆上还有辟邪符印的压痕。
我心中一动:“游轮的船主大概也知晓这古镜邪门,干脆便将镜背盖住,在收藏鉴赏或是贩运的过程中,就安全了许多,如此看来三人成虎,秦王照骨镜是不祥之物的传说,多半不假。”随即将古镜揣进了潜水携行袋里,对众人一拍袋子口,得手了,收队撤退。
Shirley杨帮忙将我背后泄露的水肺卸掉,潜水任务已经接近完成,一组两个的氧气瓶少了一个倒无关紧要,不过她还是轻推了我一把,似乎是怪我胆大冒失,竟敢拿着灯去照镜背,万一古镜阴面没被遮住,却又如何?
我心想已经当面照过了,就算不用探照灯看个清楚也已晚了,我可不会像古猜那样两眼直勾勾的,在水里逮谁就想跟谁动刀子,如果事先不掂量掂量轻重缓急,我根本不会贸然去看镜背的阴面。但在水底难以分说,我只好做个向上的手势,准备率领潜水小队离开玛丽仙奴号。这时沉船的船尾陷入了水底的一处浮流,在潜涌的冲击下,船体钢筋龙骨不停地打着颤,在底舱感觉非常真切。沉船大厅那段路有鲨鱼出没,我们只好另寻出路。
四人转到船侧,一间船舱里有处破掉的舷窗,船外与另一艘桅帆木船的残骸之间暗流急卷。我正想出去看看能否从这里上去,Shirley杨却抢了个先,她从舷窗处探身出船,对我们一招手,示意可以离开。
我让胖子和古猜把沉重的破拆工具丢掉,便握了潜水刀,跟着Shirley杨从舷窗钻了出去,身边乱流一阵紧似一阵,水的浮力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只有扒住沉船上的裂缝才能勉强向上前进。
我和Shirley杨在沉船外,见乱流虽多,却可以强行通过,船外也没那么多污水,不像舱内昏浊黑暗,于是将胖子和古猜先后接应出来。我忽然发觉乱流有异,接过潜水探照灯,低头看了看水深处,玛丽仙奴号巨大的螺旋桨,在暗流中不停地旋转着,按说这船的动力早就失去了,在船舱里也没感到发动机有工作的迹象,可这艘沉船就像是闹鬼一样,底部的螺旋桨在这时竟然转动了起来。
我担心这是船长的幽灵对我们纠缠不放,想要匆匆撤离,可水下乱流汹涌,若不抓住沉船就难以接近水面,船尾的螺旋桨呼呼狂转,将浮流中的木船残骸卷了个粉碎,船体的碎片随着乱流来回涌动,玛丽仙奴号也山摇地动般震荡不已,我们附在沉船上想固定住身体都格外吃紧,更别提想要向上移动了。
水下这阵突如其来的震颤突然中止,螺旋桨处忽然冒出一股旋动的水流。漆黑的水底探出几条满是吸盘的巨大触手,好像一条灰色的大海蛇顺着沉船爬了上来。原来玛丽仙奴号沉入归墟之中,正好压住了大王乌贼的洞穴,将它困在其中。大王乌贼平时仅靠伸出触手捕食经过洞口的水族,可能刚刚就是它在拨动沉船的螺旋桨叶,感到有活物爬出沉船,便立刻伸长了触手卷来。
我看见水下的青灰色巨物紧贴着沉船袭来,不由得心胆俱裂,若是在陆地上撞上什么僵尸异兽,咬咬牙至少还能舍命逃跑,但在深水之下,水压使人行动缓慢难有作为。深海中的大王乌贼能拖沉船只,若非沉重的游轮原也压它不住,我们四人都知其中厉害,只好攀住船身,在乱流中拼命向上。
可人的行动再快,在水下又怎快得过深海怪兽,一条粗如水缸的灰白触足霎时之间便已到了身后。乱流中我手中拿捏不稳,“波塞冬之炫”水下探照灯失手落下,当即被大王乌贼的触手卷住,灯光立灭,十几公斤沉的探照灯在长满吸盘的触足中,当即就被卷成了一团碎纸片。
大王乌贼甩掉探照灯,猛然伸展触足,朝着古猜当头盖下,足下密密麻麻的大小吸盘,像是无数忽然睁开的眼睛。古猜在沉船上回头一望,饶是他在水下悍勇绝伦,毕竟年纪还小,也不禁惊得呆了,愣在水里,竟忘了躲避抵挡。
我正好在他身边,见古猜已经蒙了,他虽是透海的龙户遗族,但还属于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根本不知作出反应。我救人心切,顺手从潜水袋里拽出一发冷烟火,拍着了拼命向古猜身后递去,水中白色的火光使人眼前一亮,刚好戳在了大王乌贼触足的内侧。一阵白烟之下,密集的吸盘急速收缩,受惊般退了回去,带动湍急的水流如秋风翻叶,险些将我们一并吸进水底。
落下去的冷烟火照得沉船底部一片雪亮,可以看到底部是许多古船堆积的残骸,沉船螺旋桨的桨叶间,乌蒙蒙一团事物,似乎就是大王乌贼的巢穴。其中两只触足最长,平时都是以此捕捉鱼虾而食,此时一足缩回,另一腕足仍顺着船身探了过来。我和胖子把身上带的几枚应急用冷烟火一股脑抛了下去,大王乌贼畏惧烟火,不得不连连挥动触足拨挡。
我十分清楚大王乌贼的腕足能拖拽猪牛下水,一旦被它裹住,不用等到被拖走吃了,当场就会全身筋骨寸寸折断而死。但它被困在洞穴里,伸展的距离十分有限,只有尽快攀上沉般中部才能脱险,可疲于应付这两条巨蟒般的腕足,又哪里抽得出身撤向水面。
第三十四章 水深火热
狂鲨袭来,硕大的躯体正好撞在一根石柱上。我们藏身的海底石柱群,本来就是一处危如累卵的废墟,在水下日以继夜地饱受暗涌冲击,此时受到冲撞,边缘的一根石柱当即便倒塌下去,砸在了玛丽仙奴号沉船的船身上,激起了水底的滚滚泥沙。
漆黑的水底涌起一片灰蒙蒙的烟雾,惊得沉船墓场里的鱼群争相逃窜。它们这种逃是属于没头没脑地乱兜圈子,没有任何目的性,有许多水族就依靠在沉船和遗迹形成的复杂地形中藏匿,此刻被水底的震动惊了出来,附近的鲨鱼趁机对它们大肆追逐。这水里就像是开了锅,一片接一片的鱼群如同电闪星飞,在我们周围掠过,使人眼花缭乱。
最大的那条灰背白腹巨鲨在水中打个盘旋,又朝着石柱群游了过来,我见巨鲨来势凌厉至极,鲨口中无数利齿已经近在眼前。外围的几根石柱倒塌后,潜水小队已经失去了这道防御屏障,我只好推着古猜,让众人游进石柱林立的遗迹深处,同时抬手向那巨鲨射出一枚鱼箭,大鲨鱼被迎面的快箭射个正着,在水中翻了两翻,拖着一缕血水再次冲来。
此时我们已借机游进了石柱林立的废墟中央,在横竖支撑倒塌的巨石孔隙之间穿梭,向水面迂回,此刻发现鱼箭的毒性尚不能当即放翻巨鲨,只好主动回避,寻得石缝处藏身。堆积如山如林的巨石遗迹,越是往深处去越是密集,中间混杂着许多沉船的碎片以及老蚌螺甲,这些无生命之物组成的水底密林,成了纵横交错的天然障碍,巨鲨也一时奈何我们不得。
可是有些体形细小的青鲨则无孔不入,寻找一些空隙钻入水下废墟。我和Shirley杨等人应接不暇,远处的用鱼箭射杀,离近了古猜便以刮蚌的利刃在水中搏杀,一时之间四周的海水尽被鲜血所染,我们被大群鲨鱼团团围困在了石柱林里,难以抽身浮出水面。
我们逐渐被鲨鱼所迫,退到一处数根石柱并立的死角之中,我帮Shirley杨装填鱼箭,她用两支液压鱼枪轮番射击,将从巨石空隙间游进来的鲨鱼射杀,没用多久,十几支分水箭用了个干净。我扔掉空膛的鱼枪,抓住Shirley杨递过来的呼吸管换了口气,只见古猜正躲在一处巨石的豁口下,待有鲨鱼从头上游过,便瞅准机会用弧刃刀戳入鲨腹。青鲨游动速度极快,迅疾猛恶,在中刀之后惯性仍是不减,一条接一条,不断被龙户古猜开膛破腹。
古猜手中的弧形短刀,是件名副其实的水下利器,从柄至刃连为一体,铸满了龙鳞古纹,形如寒钩弧月,刃头异常宽大锋利,加入了三分精钢和一分熔金淬炼,是蛋人在水下刮蚌屠龙的分水匕首。这柄异形刀的历史,可以追溯千年前,是历代蛋人首领的专用之物。此刻握在龙户古猜手里,连宰了数条恶鲨,刃口丝毫不损,刀锋上也并不沾留半点血迹,古猜身旁的海水都被鲨鱼内脏和血水搅浑了,可龙弧短刃在幽暗的水中寒光大盛,污血浑水竟是遮掩不住它发出的刀光。
胖子则候在距离古猜不远的地方,见到没死透的鲨鱼,就用潜水刀将其彻底了断。不过有些青鲨极是悍恶,即使肚子被刀划开长长的口子,仍然到处冲突撕咬,水中情形乱成一团,分辨不清是鲨血还是人血。
我用Shirley杨的水肺吸了一大口氧气,和她同时拽出潜水匕首,加入眼前这场人鲨肉搏的混战。潜水员用匕首在水底对付鲨鱼,绝对是一种疯狂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在一般的情况下连片刻都难支撑。我们只不过是仗着地形优势,接连杀了数条凶残的青鲨。
可死战之下,虽能勉强应付一阵,却也由于水中血腥太浓,将更多的鲨鱼引了过来,其余被狂鲨追逐的那些水族如遇大赦,又纷纷钻回水底沉船墓场的藏身处。我们这支潜水小队则成为了众矢之的,在被鲜血染红的水里以命相搏,稍有些许松懈,便难逃“鲨吻”。
如果此时想直接浮上水面,就会失去石柱群的屏障,在水中面临腹背受敌的险恶情况,可在水下浴血恶战,也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饮鸠止渴。水肺中的氧气即将全都耗尽,而且人力终究有其极限,几分钟之后不免人人都会命丧鲨口。
归墟中的海水并不平静,倒塌的石柱激得水下暗涌频频出现,海水涌动,把一片片血水冲走,可随后又有新的鲜血将海水染为浑浊。被开了膛却未当场毙命的鲨鱼,拖着一团团肚肠挣扎翻滚,一旦游出废墟的死角,就立刻被其他的恶鲨咬死分食,水深处也不断有一线线血水浮上。此处距离水面虽然很近,但血水渐浓,反把水面上的光线都遮蔽了。这一刻我们如同置身血海,眼前全是血污和成群涌来的鲨龟,加上海底遗迹的阻拦,直围成铁桶一般。
眼看众人渐渐不支,我不禁暗自叫苦,再不突围而出,恐怕就要陷在此处了。正在这时,一阵水涌带去了附近的污血,我无意中见古猜在水中的动作开始迟滞起来。一条鲨鱼如梭行电闪般穿过石柱缝隙,从他面前掠过,古猜胳膊和手上已经满是鲨鱼内脏的黏稠之物,刚被水冲掉一层便又涂上一层,不由得手也脱滑了,他想举刀刺向从身边游过的恶鲨,可筋疲力尽之下,连握着龙弧短刃的手都脱了力,险些把短刀掉落,再也施展不得。他这一慢不要紧,那条在血腥中红了眼的鲨鱼可是丝毫不留情面,在水中转了半个圈子,便咬向赤裸上身的古猜。
我心中大叫不好,险些喝进几口咸腥的污水,这回古猜要玩完了。虽然我和Shirley杨离他不远,但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想去相助,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办到。而离古猜更近的胖子,此时正将潜水刀插在一头半死青鲨的腹中,情急之下竟难以在鲨鱼体内拔出刀来,身体随着挣扎翻滚的青鲨在水里盘旋,他自顾不暇更是无法相救。
可也该着古猜这龙户命不该绝。那条恶鲨的“鲨吻“在即将触到古猜身体时,突然掉尾甩头游向远处,像是在逃避什么灾难一般匆匆逃遁,这时我和其他三人全都有点蒙了,不知道水中发生了什么异常变化。但水族鱼龙之属居于海底,它们对水下危险的感知远远超过人类,只见四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浮上许多翻着白肚的死鱼,死鱼都是突然从水深处被潜流带上来的,原本漆黑的水下,猛然间发出暗淡的光芒,刚才石柱遗迹坍塌之处的海水翻涌沸腾,在我们这里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股强烈的灼热水流。
大概是石柱和沉船压垮了某处水底热泉的泉眼,船老大阮黑在生前曾说他在海底见过热泉,大部分属于间歇喷涌,多在海底山涧深渊之下,其灼热程度超出人间温泉百倍。百倍之说也许言过其实,但看到水底浮上来的成群死鱼,便知海底热泉太过厉害,若是有人离得近了,即使穿着金属橡胶等耐压材料的重型潜水服,也得被当场活活烫死。
龙火烧海般的热泉虽然厉害,却只是局限在水底沉船坟墓的几处深涧里,沸水向上一涌,已自减了数分灼热,并且带动了数股极强烈的潜流涌动升腾,死死纠缠不放的大群鲨鱼,顷刻间不是四散逃开,就是在慌乱中窜人沸热的暗流中,被烫翻死掉。
我们此刻已距水面不远,被升腾的海水一冲,立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不由己地向上升去,相互坍塌叠压的石柱上方,正是破损漏水后搁浅其上的海柳船三叉戟号。没进水里的船底铜板装甲,大部分已被撞得脱落,船底被石柱戳出几个大窟窿,众人一时遭到滚热的潜涌冲击,舍命搏浪,从隔水舱的几个窟窿里穿过,钻入了被水淹没大半的底舱里。
我头部出水,在黑漆漆的船舱里深深吸了几口空气,脑部被热流和窒息产生的缺氧感觉略有好转,摸到舱中的货箱,用尽力气爬了上去。漆黑的底舱里有几道潜水手电的光芒晃动,我顺着光线依次找到了胖子和Shirley杨两人,我们三人都像刚从热锅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冒着蒸气,好在离深涧中的热泉距离较远,又有潜水服裹着,才没被烫伤,但受了一场虚惊,爬上货箱之后都已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看潜水小组中唯独还少个古猜,急忙强打精神,把挂在胸前的手电简扯下来,举着在底舱的水面上乱照。我和胖子、Shirley杨三人无不担心古猜,唯恐他被水流冲入死角烫成了热鸡蛋,突然发现水面上浮出一个人赤裸的肩膀,肩上文着鱼龙海水,正是古猜。我赶紧喊了一声,和胖子一同伸手把他拽住,像拖死狗一样把古猜从水中拖了出来,只见他全身脱力,双眼紧闭,仅有一息尚存。
我见古猜面无人色,生死不知,焦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想把他从昏迷中摇醒,胖子抹一把自己脸上的水,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在水底半天也没能说话,憋得不轻,也跟着我招呼古猜:“古猜你要死了你们龙户獭家可就绝种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死也得将来到法国娶了媳妇生了娃再死不迟……”
这时Shirley杨也几近虚脱,她把呼吸调整了一下,也急忙过来查看古猜的情况,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脉,才放下心来,告诉我和胖子:“别担心,他呼吸平稳,并没有呛到水,只是全身神经和肌肉紧张过度,又脱了力,没大碍,先让他休息一会。”
我听Shirley杨说古猜没事,悬上半空的心总算是又落了地,刚才难免有些急糊涂了,跟着坐倒在地。这会儿还不到可以喘息休整的时候,南龙缥缈的海气和行脉,在古风水术中是最复杂难辨的一门,“形势理气”皆蕴藏在断断续续的混沌虚无之中,今日身陷海眼,方才逐渐明白处境之危险离奇,实为平生前所未有。这深处海底的一片归墟,全凭龙脉中的海气凝结,保不准悬在上面的海水,在什么时候就能将鲸腹般的海底洞窟压垮,到时还会再次产生海陷的灾难,既然已经得到了秦王照骨镜,那就一刻都不该在此多耽,就算海水暂时不会倒灌下来,只要船下的这片遗巨石迹塌了,留在三叉戟号的底舱也有危险。
想到这里,我咬着牙爬起身来,对Shirley杨和胖子说:“乡亲们早撤了,粮食也转移了,我看咱们也赶紧撤。”说着话便招呼胖子抬起古猜,我两人刚伸出胳膊,就见货箱下水花翻动,那尾在沉船里便盯上了我们的巨鲨,也被热涌逼迫在水中兜了个来回,最后竟跟我们前后脚钻进了底舱,突然间张鳍鼓水,浮水而来。
海柳船的底舱比不得先前那艘游轮,舱窄水浅,这条体形巨大的恶鲨一游进来,整个水位都跟着增高来一大截。我弯着腰站在货箱顶,当时就觉得海水没过了脚踝,货箱晃动着就要倒入水中。刚刚疲于奔命,才从险恶的水底废墟中脱身不久,未得片刻喘息,便要再次面临生死存亡的残酷考验。
舱底漆黑的水中灰白色影子晃了一晃,一排货箱被鲨头撞得轰然倒落水中,胖子最先立足不稳摔了下去,我在货箱顶上脚底一空,也跟着翻身跌倒。在落水的瞬间,抓起了古猜那柄刮蚌的龙弧利刃,这时正看到Shirley杨在水里拽住古猜,竭力拖着他向后躲避。那巨鲨鳍翅鼓动,鲨体半浮出水面,大口中森然的排排利齿,径直向她咬了过去。
我见Shirley杨和古猜所处位置正迎着鲨口,半身陷在水里,脚下踩着倒塌的货箱,面对狂鲨避无可避,只需鲨头从水中向前一跃,就能轻易将两人咬住。此刻我哪还顾得上自己东躲西避,抬手举刀,狠狠刺向灰背白腹的狂鲨。蛋民头领刮蚌屠鲸的利刃好生了得,只听“刷”的一声轻响,龙弧短刃锋利宽厚的刀头直戳入鲨脊,如切豆腐一般割出米许长的一条口子,溅得我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鲨鱼被龙弧割了一刀,血如泉涌,但伤口虽深,却不致命,仍然试图暴起伤人。我见一刀没能将它宰了,趁着位置顺手,又挥刀在鲨鱼身上连刺数刀,那边的胖子也抽刀在鲨鱼最柔软的鲨腹上乱捅。这头狂鲨也是龙游浅水,活该它倒霉,置身在狭窄的货舱中,就好比是一艘搁浅了的快船,尚未来得及施展,便已在一阵乱刃中吃了百十来刀,眼看是不能活了。
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巨鲨躯体奇大,虽然全身都被刺成了筛子,血流如河,但它兀自甩尾摇头好一通扑腾,将底舱内的几个货箱撞成碎片,最后对准了古猜和Shirley杨奋力一扑,却撞了个空,轰隆一声,鲨头撞破了底舱中的舱板,全身是血的巨鲨滑入水里。肚皮上翻,再也不能动了。
Shirley杨刚拖着古猜躲过狂鲨出水扑击,见这巨鲨终于毙在当场,她体力透支,心里稍微一松懈,立刻就有些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倚在被鲨头撞破的舱壁上喘息。我有些担心她刚才在混乱中被鲨鱼伤到,便举起手电筒来向她照了照。眼前到处是血,难以分辨是鲨鱼的血,还是有人伤了流出来的。
此时Shirley杨已经说不出话,只对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伤到。找见她没事,长吁了口气,正要收起手电筒从水中爬出来,却突然想起一事,这底舱中有道夹板层,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不能泄露出来的秘密。我先前在海上想要看时,被船老大阮黑要死要活地拦住才算作罢,底舱里隐秘夹层的位置,岂不正是被鲨头撞破的所在?
我心中一凛,正要告诉Shirley杨别留在那破了个窟窿的舱壁跟前,可话还没等说出来,Shirley杨似乎也已经发觉她身后有异,回头看时,一只沾满了黑水、仿佛是在腐烂后已经干枯萎缩的手臂,正好从破洞中探了出来,出其不意地搭在了Shirley杨肩上,只听隐秘的夹舱里忽然传出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第三十五章 猛鬼出笼
底舱被水泡了将近三分之二,舱中又到处都是我们无法带走的装备和补给物资,人入货舱,如果不伏在货箱顶上,便只能在水中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行动极为不便。此时见夹舱的破洞中落出一只黑手,那手干枯得几乎就剩下骨头了,一动就往外冒着一股股黑水,搭在了Shirley场未及卸掉的潜水携行袋上。底舱夹层内像是有几个人嘀咕着在说话,在漆黑的船舱中听到那些声音,没办法不令人毛骨悚然。
我用潜水手电筒照个正着,水下的照明设备本身不适合无水环境,但还能凑合着有个亮,就在昏暗不清的光束中,我大叫一声:“小心!”却发现为时已晚,赶紧和胖子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水赶将上去。
这时Shirley杨肩头像是被一只怪手钩住,她急于脱身闪开,不料这层舱板被鲨鱼撞得破损严重,脚在地上一撑,反倒撞在了一只陷在底舱的货箱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自然而然地向后缩去,正好卡在了夹层的窟窿里。眼看要跌进夹舱,她应变奇快,反手就将潜水刀钉在舱壁上,立刻将身体向后的势头阻了下来,她再想要起身摆脱,但夹舱里又伸出另一只满是黑色腐液的人手,搭住了她另一边的胳膊。事出突然,她不免吃了一惊,身上的各种装备反倒在舱壁破损处挂得更紧了,如此一来,她在舱壁前如履薄冰,再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可身体还是一点点陷人舱壁后的夹层。
我看到Shirley杨身边的古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蒙头蒙脑地不知发生了些什么,急忙对他大喊,让他快帮Shirley杨解围,边喊边在水中连滚带爬地向他们靠拢过去。古猜听到我的喊声,回头一看身侧,才明白过来几分,以为舱壁中有僵尸要把Shirley杨拖走,他在陆地上远不比在水下灵活慓悍,手中又赤着拳头没有家伙,情急之下,竟然张口去咬挂住Shirley杨的怪手。
古猜连咬带扯,Shirley杨趁势起身,用潜水刀割断了身上的潜水绳和携行袋。可古猜却用力过猛,一条腿陷进了夹舱里,似乎里面有种力量在拽他,一时被缠在舱壁脱身不开。此时我和胖子赶到近前,胖子一边抱住古猜往外拽,一边对我叫道:“这船舱夹层里怎么会有粽子?是不是以前阮黑当蛋民活不下去了,在船上谋财害命,做过板刀面和馄饨的买卖,将死人藏在船里了,现在可好,人家诈尸了要爬出来讨还血债,却让咱们给赶上了。”
我心想在海上处理个死尸,直接丢到海里喂鱼也就是了,根本犯不上把尸体藏在底舱的夹层里,这艘海柳船里边怕是有什么别的东西,也未必就是僵尸,而且就冲阮黑等蛋民对海事迷信虔诚的那一套,我就敢断言他绝不敢在船里藏死人,先甭管是什么,拽出来看看再说。
我和胖子胡乱猜测,手底下也丝毫没闲着,与Shirley杨上前动手相助古猜脱身。将他扯开后,夹舱窟窿中便没了任何动静,船下深水处沸涌而出的暗流消失,底舱水位也随即降低了许多。我让Shirley杨把手电筒和一切能发光的设备集中起来,都对准夹舱,然后用手里握的龙弧短刀在舱板上一阵切割,顷刻就把整块夹舱的挡板都撬了开来。底舱的这段夹层非常窄小,里面仅有不到半米宽的空间,挡板一掉,就见得夹层里黑漆漆的一团事物,表面粗糙不堪,满是大小不一的蚀孔,原来是一大片生在古海柳化石上的海石花。
海石花上倚着一具白花花的人骨,身上没有一个布丝,八成早已烂没了。这副白骨骷髅裹在海石花里一动不动,顺着身体骨骼关节和头骨上的眼窝鼻孔,不停地往下滴着黑水。这些浓黑的液体,就像是古墓棺椁中的积液,不过无臭无味,似乎都是从海石花中流淌出来的,积到舱底后,又慢慢渗入海柳之中。
黑色的海石花上,爬进爬出的有数十条半像鱼、半像虾的生物,上半部分像是鱼,有鳞和鳍,鱼头圆滚滚的十分光滑,下半部分则像虾,有甲壳和螯,它们似乎在海石花里安了家,不时去舔死人骨头上的黑水,咝咝哈哈吸吮着,显得十分贪婪。被手电筒的光束一照,就纷纷掉在地上,以头撞击舱板,发出“咚咚咚”的磕头声,又像是庙里和尚们敲的木鱼,口中咯咯有声,就像念咒念经一样,不知在叨咕什么。
我和Shirley杨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夹舱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在各种手电筒的光束下,那片海石花中突然有片阴影动了起来。我们四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海石花丛中,有一片人形阴影如在水波倒影中微微颤动,仿佛呼之欲出。
我心想:“三叉戟号被英国人收购改装开始,阮黑便一直在船上帮忙,古猜跟了船老大阮黑那么多年,也许知道这像海石花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看了古猜一眼,他显然茫然不知,脸上还有几分惊慌的神色,以为海石花中会有幽灵爬出来,指着那夹舱对我说:“鬼……鬼呀……”
我抬手按住他的嘴,别他妈胡说八道,难道不知道有些东西不经念叨?你说得越多,就算本来没鬼,早晚也变有鬼了。航海行船的门道只比盗墓的多,不比盗墓的少,也许夹舱里藏着的海石花,以及这些会磕头的怪鱼,是某种秘密供在船上的神龛。船老大确实会经常在船上摆些乱七八糟,只有他们自己认为吉利的东西,不过为什么在海上既不能谈起,也不能用眼睛去看呢?改装海柳船的那批英国探险家之死,当真和夹舱里的东西有关吗?
Shirley杨说:“咱们都不识得这些东西,可刚才这骷髅似乎拽住了古猜的腿,现在却又不动了,海石花里模糊不清的人影不知又有什么古怪,我看凡事皆需小心才好,如今已经弃船,还是别再理会这暗藏的夹舱了,尽快离开为好。”
我对Shirley杨说:“咱俩又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得这海石花不太对劲,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到上面取些炸药来,将它彻底炸毁,以后就眼不见为净了,省得我还要老惦记着它,走哪都放不下。”说罢我拽着古猜,就想带众人走上甲板,会合留在上面的明叔和多铃,等拿了炸药再来炸了这古怪无比的海石花。
不等我们转身离开,夹舱里如同磕头念经般的怪鱼,却突然停了下来,鱼口张合,吐出一粒粒乌沉沉的珠子,虽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漆黑锃亮,用手电简照上去,顿时泛出一团罕见的异样光晕,我心中惊呼一声:“黑的!”
南海中晶莹璀璨的月光明珠价值不凡,都是螺蚌受阴精月华所感,由珠囊中不断分泌出珍珠质,才由无质化有质,孕出海中精魄凝聚而成的奇珍。其中应月而生者,有银、白、淡黄、粉红之别,尤其以光华皎洁胜月,灯灭后可光照百步者为最上品,但是比这种月光明珠更胜一筹的,是海中最为罕见的黑珍珠。谁也没想到以海石花和人骨为巢的怪鱼,会口吐黑珍珠,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
不过别说是我和胖子这伙极少出海的摸金校尉,就算蛋民龙户,也没几个真正有幸见识过黑珍珠,只听明叔说起过,黑珍珠在蛋民口中称“乌璆①”是可遇不可寻的海底异宝。可我觉得十分奇怪,世上生物,很多都有内丹与结石,比如牛黄、狗宝、驴石,我和胖子就亲眼见过老黄鼠狼尸体中有红色肉瘤般的内丹,都是有意或无意中吞吐日月精华而生,但这些东西都不如海中老螺老蚌的月光明珠。
大海大湖中的鱼活得年头久了,也能对月戏珠,不过乌璆神物,非是鱼龙之类所能凭空化出,唯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老蚌才会孕出此物,但要说眼前这些鱼珠不是乌璆,又会是什么?
胖子紧盯着舱板上的黑珍珠,使劲揉了揉眼睛,喜道:“胡司令,我记得咱俩当初穷的时候,就他妈跟白毛女在深山里盼解放似的天天望眼欲穿,不盼别的,就盼着能摸着狗头金发得一笔横财。这回出海真不知烧对了哪炷高香,刚弄到身南洋佛爷的行头,这些小黑宝贝儿又自己赶着送上门来了,不是富贵不逼人,咱还客气什么……”说着他就伸手去捡乌璆,捡一颗就念叨一样,“胖爷在太平洋开的游艇……这是加州的别墅……这个嘛……是他妈胖爷在美国的小妹子……”
看到胖子那副掉进了钱眼儿里的样子,我心中一动,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是想到了死去的阮黑,蛋人那种贪婪忘死的本性——也许说是贪婪并不恰当,而应该说是一种习惯或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在他们历来的传统中,凡是遇到龙穴,必定都是采到尽为止的“死采”,从来没有留下一些的观念,属于见蛋不要命的亡命徒,既然如此,那老蛋民阮黑,为何不取了这底舱里暗藏的乌璆?除非……
正念及此处,刚要在脑子里转过这个弯来,Shirley杨却先我一步想到了,她急道:“胖子快别拿了,这些东西恐怕不是海底的乌璆!”但胖子并不在乎,仍然把剩下的几粒黑珍珠都捡了起来。
这时古猜指着被撬开的秘舱夹层:“胡大哥,有鬼,你信我,真的有鬼呀……”他的中国话发音并不像阮黑那么清晰准确,会的语句也不太多,有些想说的话常常表达不出来,急得只是跺脚,翻来覆去直说有鬼。
我只顾看着胖子,防止他忙着捡青头时会出什么意外,随口应付古猜说:“我信你个蛋,就会胡说八道,有什么鬼?海里只有蛋没有鬼,我真想不起来上次见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蛋炒饭也当真有年头没吃过了……”虽然说话没走脑子,但在反射神经的作用下,我还是和Shirley杨顺着他的手望了一眼。海石花丛中那团模糊不清的黑色人影,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清晰起来,五官轮廓均已显现,但如同水中倒影,辨不清是男是女。那鬼影似乎是片深黑色的海水,在固体的海石花和海柳之间飘忽不定,突然流进了那堆死人骨头中,骷髅头深陷的眼窝里随即淌出黑水,像是头骨里涌出两行漆黑的泪水,冤魂恸哭。我似乎感觉到整艘海柳船都已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看来形势不妙,从底舱破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注定了无路可逃,立刻便要重蹈那伙英国人全军覆没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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