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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迈的父母亲已然沉睡,现在是夜里十点四十分。剑向的家位于苓雅区和平一路的住宅区内,是一栋四层的透天楼房。这里和高雄市的商圈不同,一过十点,绝大多数的住户都熄灯就寝。剑向由于工作的关系,在下班返家后,所面对的经常是灯火已灭的玄关。
父母睡在三楼主卧室,而他的房间在二楼,所以即使夜归,也不必担心会吵醒早就进入梦乡的双亲。不过,小弟的房间和主卧室一样都位于三楼,剑向这次回来,就得上去把那台摄影机找出来了。
在小弟买到那台摄影机时,曾兴高采烈地对剑向说明这台机器的操作方法。虽然剑向对此并不特别热衷,但也曾和小弟一起在某个亲戚的婚礼上拍摄新郎新娘向大家敬酒的过程。
电视机与录放机都放在一楼的客厅,剑向静悄悄地打开小弟的房门、点亮日光灯,将收到橱柜里的摄影机纸盒整个取出。他抱着盒子,放轻脚步走到一楼。
录像机架上堆了几卷VHS的空白带,这是剑向用来预约录像Discovery探索频道的『推理探案』节目的录像带。他现在除了想以电视机来检视神秘录像带的内容外,也打算以录像机拷贝一份VHS的带子,若录像带的内容有助于谋杀案的侦办,就明天一并带到局里,以会议室里的录像机播放给项目小组的同仁们看。
他打开纸盒拿出摄影机及零散的各种附件,从中找出所需要的配件。
剑向把口袋中的录像带装入摄影机后,便插上外接电源、安装好声视频端子盒、接上AV接线至录放机的输入端,并将摄录像设定播至VCR位置,最后才打开电源。
将电视机的音量调低,VIDEO频道的黑色混乱视讯不停随微弱的杂音狂乱地飞舞着,有如砂石风暴一样。剑向选了一卷内容可以覆去的VHS带,推进录像机中,并按下录像钮。
他一边对照使用说明书、一边回想小弟说明过的记忆,盯着液晶屏幕显示的讯息操作放影状态的设定。
在按下PLAY键之前,剑向仍没有忘记拿出笔记本放在一旁,准备一面观看影带一面记下所看到的画面以及声音。
电视屏幕在放影后几秒钟后,开始出现彩色的场景,镜头面对的似乎是一个房间的墙壁,画面有剧烈的晃动,好像有人正要把摄影机提起。剑向可以听见有一个男人在说话,但声音既微弱又模糊,也有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在笑。
剑向稍微把电视机的音量调高。
『……好了没有?好了吗?我要开始啰!』男声说。
『再等一下嘛,人家还没好啦。』女声相当悦耳,她的心情似乎十分开心。
镜头随即一阵旋转,画面上出现一个年轻女孩的上半身,她穿着一件白色上衣,坐在一张矮桌后方,正在拨弄额前的刘海,她的眼睛向上看着自己勾动发丝的手指。
『哎呀……开始啦?』
『大小姐,我等得快变成化石啰!』
『好嘛!』女声娇嗔说。
然后画面上的女孩坐正,眼睛直直盯着镜头,表情仍然是喜悦的,剑向总算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她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二十四岁,留有一头长发,脸型是小巧的瓜子脸,双眼则澄澈清明,显得既慧黠又惹人喜爱。
『告诉我,妳的家住在哪里?』男声问。他应该是手持摄影机的人。
『高雄。』
『高雄的哪里?』
『嗯……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
『我就是想再问一次嘛!』
『好啦,高雄的……嘻嘻……我住在这里啊!』
『妳真的想住我家啊?』
『……不行啊?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呀……』
『妳来了我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过分!哼,我要你现在就没有好日子过!』接下来是一阵笑闹。
『今年几岁啦?』男声接着又说。
『秘密。』
『身高呢?』
『秘密。』
『体重呢?』
『秘密。』
『那三围呢?』
『秘密。』
『怎么全是秘密啊?』
『人家才不跟你说哩。』
『那我只好改天偷偷地调查啰!』
『你要怎么查啊?』
『不告诉妳。』
『喔,你好坏哦。』
『那妳告诉我,妳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呀……很好听很好听哦……叫作张、织、梅。弓长张,牛郎织女的织,踏雪寻梅的梅……嘻嘻……可以叫我梅梅唷。』
『妳是织女哪,那现在要找牛郎吗?』
『大色狼!』
剑向按下摄影机的暂停键,此时屏幕停格在张织梅伸舌头扮鬼脸的画面上。
从对话来看,这卷录像带的内容好像是情侣之间的摄影游戏。不过,引人深思的是,手持摄影机的男性一直没有出现在镜头前面,所以还不知道他的长相为何。说不定这个男的就是钟思造,而画面上的女孩则是他生前的女朋友?
根据公寓住户的证言,那个女孩子的年龄正好是在二十岁上下,而且留着长发,有双乌黑俏丽的大眼睛,身材也相当纤瘦,这和录像带里的张织梅条件大致相符。而且她在拍摄录像带时,亦恰恰穿着白色洋装。
虽然四○一号房里也有一架DV摄影机,可惜要由拍摄画面证明是哪台摄影机所摄,却完全办不到,最多也仅能从画质判断出摄影机的分辨率而已。
更何况,就算真的能证明是哪一架摄影机,也不代表那个男人就一定是钟思造--只能说,很有可能。剑向继续检视后续的内容。
『妳很讨厌色狼吗?』
『那当然!』
『但我是色狼耶。』
『你又不一样。嘻……我的脸突然好红喔。』
『梅梅,说说妳的兴趣好不好呀?』
『兴趣啊……看电影啊、唱歌、逛百货公司、买衣服……对哦!你上次不是说要陪我去新堀江吗?食言而肥!』
『梅梅,这周六一定会去。可是,妳衣服还不够多啊?』
『谁教你要问我的兴趣哪!而且现在早就换季了耶。』
『好嘛、好嘛。』男声说:『接下来,请梅梅献唱最喜欢的歌。』
在屏幕里,张织梅清一清喉咙,开始发音。
请你珍惜我,
待在这里不要离开。
只要能够相爱,
我愿完全奉献。
我希望你说我好可爱,
希望你内心真的这么想。
啊!好极了,
请你接纳我的心--
这首歌的旋律不知在何处听过,而陌生的歌词则藉由张织梅柔软的声音沁透剑向的心扉。他虽注意到了先前『现在早就换季了耶』这个关键句,仍不知不觉浸入张织梅如呢喃、如细语的美好歌声之中--没想到她的歌唱得这么令人迷醉。
钟思造在今年一月搬进南台路那栋公寓,当时住户偶尔能看见他偕其女友进出四○一室。若他的女友就是张织梅,时间上就十分符合了。
希望你了解我多一点,
以童稚无邪的心灵,
因为我也会这么做。
请不要让我感觉伤悲,
若你真的这样,
唉,算了,反正就像我说的--
我还是会面带微笑。
歌已经唱毕,但剑向的潜意识却希望她再多唱几句。
『哇!好好听。』男声说。
『当然啰。这可是唱给你一个人听的耶!』
『最后,梅梅,妳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呢?』
『嗯……我想想……有了!』张织梅此时身体前倾,情深款款注视着镜头,以甜腻的笑容轻轻地说:『思造--请永远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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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剑向从激烈的战栗感恢复意识后,二十七吋的电视屏幕已恢复错综复杂的奔腾黑点。
由张织梅的最后一句话,终于确定了他们两人是情侣,也终于确定了她在谋杀案中的重要关系人身分。剑向不免感到一阵怅然,处于热恋时期的两人,男方竟死于非命,真不知道当女方获知此一噩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另一方面,却又无法排除容貌如此动人的年轻女孩涉有重嫌的可能。
钟思造生前欺骗了他的雇主、他的房东,而他的身边竟伴着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孩,剑向不得不承认他心中妒意遽起。
紧闭双眼甩了甩头,剑向努力淡去张织梅留在脑海中的倩影。这个时候非保持冷静不可。
--钟思造在死前设法洗除了他放在客厅置物柜里所有录像带的内容,只留下这一卷。这除了显示他在生前仍爱着张织梅,更可能暗指她与命案的绝对关连。
高组长所策划的侦查方向其中之一已有显著突破,至少死者女友的外貌与名字知道了。
剑向将这些视听器材收拾整齐后,决定返回医院睡一觉,等明天出院手续办妥后再向组长报告这项进展。
当然,除了这卷DV带得收进口袋外,所拷贝的VHS带也放进房间书桌抽屉里锁上。一切整理妥当后,剑向才离开家。
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甫一出门,就见到一名身形诡异的陌生男子从路口处走近。
『警察先生,我等你很久了。』
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死白色的高脚路灯照得街道鬼影幢幢。剑向突然被这个人吓了一跳,他的警觉心告诉自己,一切要谨慎提防。
『我先自我介绍,』男子说:『我叫夏咏昱,不过,我想我的名字并不重要。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希望立刻提供警方一个关于谋杀案的重要线索。』
『你说什么?』
『或许应该说,没有比现在更适合谈到这个线索的时间了……不,我知道现在的时间不太恰当,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够提供破案的关键。』
由于街灯的角度背光,剑向无法认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看到他戴了一副无框眼镜。他的身材颇为瘦小,身高大约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而已,说话的语句虽然十分清晰,但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不断颤抖的非真实感。
『真的吗?是什么线索?』
『我现在也无法确定。只要你愿意和我回去四○一室,我就能告诉你。』
剑向不禁感觉荒谬,『夏先生,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首先,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来历;再者,你连能提供警方什么线索也说不出口,更何况……』
『我的来历和我的名字一样,并不重要!』
『我确实是侦办这件谋杀案的警员之一,但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这也不重要!』夏咏昱的神情变得相当慌张:『我……我……警察先生,如果我说我是下一个被害者,你现在会愿意带我去四○一室吗?』
『你……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你知道你将会遇害?为什么你……』听到这句话,剑向心底不由得浮出无数疑问,但夏咏昱完全无视他的话,一副这些都无关紧要的样子。
最后剑向只好放弃询问他任何问题,点头答应带他到四○一室,而且夏咏昱坚持就是现在。
『我开了自己的车,停在那里的转角。』夏咏昱说:『我们快点走吧!』
坐上夏咏昱的车,剑向在助手席上发现他握着车钥匙的右手在抖动。
这个男人在害怕什么?
不,打从一开始夏咏昱的行径就让剑向产生诸多疑惑。从他的口气上听起来,他好像完全不认识钟思造,因为从头到尾他的说词一贯是『能提供警方破案的线索』,而非『能协助警方逮捕杀害钟思造的凶手』。
另外,他甚至自称是下一个被害者。为什么他不干脆指明凶手的身分?
还有,既然他知道案发地点是在四○一室,何不自己一个人进去找线索?纵使警方在命案现场设置了禁止进入的布条,他仍可大胆潜入,而没有必要在这种午夜时分要求警方陪同。
为什么必须是现在?
总之,太多的疑点,反而让剑向决定不再多问,愿意跟他前往四○一室。身旁的男人心急如焚,他此时只能藉由配合对方来设法探询真相,直接追问反而得不到任何答案。而,车内的布置十分简单阳春,剑向也没有办法看出夏咏昱可能的职业或身分,夏咏昱在一上车以后便紧握方向盘,出神地瞪着挡风玻璃,一副极力以沉默压抑不安的模样。
由于深夜的交通十分稀疏,他们很快地抵达现场。进入公寓一楼玄关,剑向才有机会仔细端详夏咏昱的外貌--没想到,他的嘴唇是一片惨白。
管理员认出了剑向,但对夏咏昱露出迷惑的神情。剑向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件事,他向管理员说明事由后,两人登梯立即走上四楼。走廊上的日光灯只亮了一盏,两条的黄色塑料布条交叉挡住四○一室铁门下侧洞开的方形黑洞。
项目小组还没有时间清理铁门背后的柜子,所以尚无法由内侧将门打开。也就是说,两人仍必须爬过方洞才能进入室内。
『我先进去!』夏咏昱不等剑向阻止,就屈身钻进洞内。剑向只好马上随后通过。
剑向进入室内后起身,却发现夏咏昱没有站在洞旁。他顿时有危险的预感,却因为刚接触阒黑的环境,视线呈现半盲状态。
就在剑向正想伸手掏出口袋里的笔型手电筒时,后脑突然一阵重击将他打倒在地。他虽然并未立即失去意识,全身却使不上力,只能暗自叫苦。
夏咏昱果然别有所图……
就在剑向从半昏迷状态逐渐清醒之际,他发现自己的双手从背后被绳索紧紧捆绑,被拖到钟思造的卧室里。卧室里点亮灯光,剑向胸口贴着地板,他抬头看到夏咏昱就站在面前。
『请原谅我,警官,我有非常重大的原因*使我不得不这样对待你,』他的声音依然抑制不住颤音:『原本我是希望在医院就把这件事情解决的。』
『……』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喜欢玩摄影机,所以一定在某个地方藏了重要的录像带。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你不从医院里溜出来,你的录像带我会比较容易到手。』
『我不懂……?』剑向看到对方手上持有那卷曾经放在自己身上的DV带。
『总而言之,我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现在我必须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夏咏昱!你到底在说什么?』
『警察先生,我要做一件可能具有某种危险性的事情,这件事必须要有另一个人在场,而最佳的人选--就是你。』
此时剑向不断在脑中反复思索夏咏昱一连串怪异言行的合理解释,但却一无所获,他只能仰望对方,听他继续讲话。
『警察先生,请你仔细听好。我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去管你的想法,我只希望我能够很单纯地以我自己的方式解决我的个人问题。』他语气中的颤动益加剧烈,『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只要你暂时配合我一会儿就好……只要我的危机解除了,我愿意坦然接受一切法律上的刑责。
『我希望你待会儿能设法扮演好「侦讯者」的角色,相信对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来说,这是一件十分易于胜任的差事。』
剑向听到夏咏昱用力喘了一口气,他的双眼彷佛很辛苦地在直视着远方。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死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不管他是谁--我在此将召唤他的灵魂,附身在我的身上,由你来讯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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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吗?--这是剑向急欲脱口而出的话,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也许你会认为很荒谬吧?』夏咏昱发出一声惨笑,『无论如何,我必须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快没时间了,现在就开始吧!』
剑向来不及做任何回答,只看见眼前的怪人迅速将卧室房门关上,并熄去日光灯。接下来,他随即闭上眼睛盘坐、双手弯曲抱胸,嘴唇微微颤动,口中念念有词。他不断地重复吸气与吐气的动作,彷佛这样的静思冥想是一种剧烈运动。
四○一室原本被木条封死的窗口,警方已拔去密集的铁钉,将窗框清理干净了。午夜时分,由窗外泄进的是月色与路灯灯光混浊一体的灰黄色黯芒,映在夏咏昱深沉肃穆的神情上,格外显得神秘恐怖。
剑向身感置身异域魔境,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夏咏昱的气息渐歇,全身僵直,宛如一尊石刻的雕像。时间好似完全停住了,剑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盯着静坐的夏咏昱,同时联想到死在这个房间的钟思造。
然而,剑向并不屈服于被捆绑的窘局,他背后的双手正使劲施力,试图扭松粗糙的绳结。他的汗水汩汩流泻,逐渐沾湿上身的衣袖,但绳结却依然文风不动--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大声叫喊,让隔壁的住户听到他的求援,或许剑向潜意识也想知道召魂术是否真的存在。
『呜呜……呜呜……』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剑向突然听到低沉的饮泣声。--难道说……?他的头皮突然开始发痲,颈子很僵硬地往夏咏昱的方向转。
『呜……呜……』夏咏昱不住发出饮泣声,原本端正坐直的身子也开始发抖。
『夏咏昱?』剑向叫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然而,对方完全不理会剑向的呼叫,一径自顾自地颤动着,他的啜泣声渐次提高音量,身体也开始蜷曲成一团。
『夏咏昱!你到底怎么了?』
夏咏昱听到剑向稍大的叫声,竟立刻双手掩耳,嚎哭得更大声,却怎样也不肯说半句话。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剑向眼见夏咏昱一直哭泣,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发问了一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问题:『你是钟思造?是不是?』
对方把身体缩得更紧了,手掌也丝毫没有从耳际移开。
『钟思造?你是钟思造对吧?』剑向开始不停质询,『告诉我,四○一号室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呜呜呜呜……』
『告诉我!杀害你的凶手是谁?』剑向提起这个问题时,心中倍感不可思议,因为世界上有没有召魂术其实根本还是个大问号。
『呜呜呜呜……』
『为什么你不肯回答我?为什么?』
『呜哇……!呜呜……』
『张织梅是你的女朋友,是吗?她现在人在哪里?她和这桩命案有没有关系?』剑向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是他脑海中堆栈的一连串疑惑:『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封死在这个房里?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出这间密室的?』
『哇……!呜呜呜……』
剑向问得口干舌燥,心底也更为毛骨悚然。他完全不明白夏咏昱(或钟思造?)为何会有这样的行为举止,而从对方愈哭愈烈的状况来看,他对自己的问话并非毫无反应,不,他反而有很冲击的反应,但却极力在克制自己情绪的激动。
为什么他不愿回答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剑向的蛮力终于战胜顽强的索结。他很快地将松脱的绳套自腕部扯下,起身飞一个箭步欺上夏咏昱。
万万让人没想到的是,夏咏昱发现有人靠近自己,竟大喊:『别过来……别靠近我!』并以强劲的拳力往剑向胸膛击去。
剑向没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结结实实地被揍了一拳,仰身跌倒在地。夏咏昱则继续哭泣,迅即回身向卧房深处里飞奔。剑向一面咳嗽、一面抚平胸口的刺痛一面再度爬起,他发现夏咏昱竟冲进卧室尽头的衣柜里。
……!
这不就是钟思造死前的反应吗?--剑向心中一凛。夏咏昱的召魂术是真的?他的身体现在果然被钟思造的亡灵所附身?
剑向无暇细想,他随后赶到衣柜处,想打开柜门。但里面的男人却抵死自内拉住柜门,不让剑向进入,同时他的嚎哭声已转变为恐惧的惊叫。
但剑向强劲的臂力仍然在最后攻下柜门。然而,在他打开柜门的一瞬间,剑向看到里面的男人双眼瞪睁如铜铃、瞳孔缩紧,嘴巴惊愕地大张,颈动脉盘根错节地突布在喉部,犹如一具蜡化死尸般地静止在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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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向将夏咏昱僵直的身躯从柜里拖出来。检查他的心跳与脉搏,虽然相当微弱但仍无生命危险。看一看表,现在时间是凌晨零点整,整场召魂术彷佛一场噩梦。
他虽然努力试着平心静气,仍然徒劳无功。整个事件中的谜团,像剥皮的洋葱突遭时光回溯一样,一层一层地愈形厚实。
夏咏昱到底有没有说谎?他是灵媒,还是骗子?
『他』仅以尖叫的方式说了一句话:『别靠近我!』但这声惊呼却让剑向不得不相信钟思造的灵魂极可能真的附身在夏咏昱身上--那卷DV带中,为神秘女子张织梅摄录像、和她对话的男人,尽管出于个人的直觉,他的声音与此十分神似。
剑向并非完全不信鬼神之说。事实上,在他接触过的刑案中,曾有一件掳人勒赎案,当嫌犯落网时,他供称已将肉票凌虐至死,但却坚称丝毫不记得埋尸的地点。没想到被害人家属却在几天后告诉警方,死者托梦告诉他们确实的位置,而且完全命中。
虽然局里曾有人质疑,说不定被害人家属也是撕票的共犯之一,所以才会知道藏尸处,但当时的各项证据都否定了这一点,最后只能将这种事情归类于--心电感应。
无论如何,钟思造的幽魂几乎没回答剑向的任何疑惑。不过,从行为反应来看,目前只能猜测钟思造生前对某事极端地害怕,因此不愿与人有丝毫的接触,只求躲进安全的空间。于是,只要找出钟思造恐惧的事物,说不定能一并解决所有的谜团--而说出『我是下一个被害者』的夏咏昱,则是揭露真相的关键人物。不管怎样都必须设法让他说出来。
剑向拿出原先绑住自己的绳索,将夏咏昱的双手绑在背后,并以手掌不停轻拍着他的脸颊,夏咏昱在一番挣扎后总算渐渐醒转。在他恢复意识之后,也不在乎剑向已然挣开绳索了,立刻劈头就问:『到底怎样?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没错。』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夏咏昱口气中那虚无的颤抖声又出现了,『你一定知道了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对不对?』
『我没有。我已经以我们都希望知道答案的问题去问他了,但他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一直哭。』
『哭?』夏咏昱听了,脸上突然充满惊讶与错愕。『为什么会这样……?果然……』
『够了!夏咏昱,我要你告诉我,』剑向以锋利的目光看着他,『所有的事情!』
『我……』夏咏昱颤声说,『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从那个人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你该不会是在演戏吧?你真的认为我会相信召魂术?』
『警察先生,我才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要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好,况且,召魂术原本就确实存在,我确实召唤到了那个人的灵魂!』
『哦?就算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行?』
『当然,只要他是死在这里,就可以在这里召出他的灵魂!』
剑向迷惑了。他几乎不曾遇见能将如此虚幻之事说得如此诚挚的人。夏咏昱的行动无疑让人难以理解,但他的说词,从头到尾则都很一致--召回死者灵魂,问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好!好!我暂且相信你。』剑向说,『请你告诉我,你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
『我……』
『说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试着相信你。』
『我懂了。』夏咏昱说:『警察先生,你……你相信鬼吗?』
『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剑向全身的肌肤突然涌起一阵鸡皮疙瘩,这又是夏咏昱另一个既虔诚又诡异的信念?
『鬼、鬼、鬼就是鬼啊!你认为世界上有鬼的存在吗?』
『我--我不知道!我又没见过!』
『好……如果、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我告诉你,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看见鬼,你会想要去试试看吗?』
剑向听了不禁哑然,同时背脊迅速浮起一阵恶寒。
『真的有这种方法?我不相信!』剑向说:『更何况,有又怎样?』
『如果有的话,就会有人去试。』
『……』
剑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明白夏咏昱为什么要问这么古怪的问题。他们两人身处两天前才寻获一具腐尸的卧室中,由于这个问题,让房中的气氛更形幽冥。
然而,正当剑向沉默之际,夏咏昱的神情忽然浮现一阵惊骇。
『怎么了?』
『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
『不……没什么,』夏咏昱力求镇定地说:『但这绝对不是错觉。』
『我不懂,你又怎么了?』
『放开我!让我离开这里!』夏咏昱这时的脸部肌肉不停地抽搐着。『警察先生,你真的没有听到声音?呜呜……哇!声音愈来愈近了!』
『你……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
夏咏昱的行为举止又开始不合逻辑了。剑向尽管努力以双手镇住他不断抖动的身体,但他狂乱的情绪一点都没有平息的态势。
『我真的不懂!』剑向说:『到底是什么声音?』
『……「他」正在靠近。』夏咏昱突然平静了,虽然他的身体仍在持续微颤。这反而让剑向感受到不可思议的恐惧感。『我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难题了……想不到还是来不及……但是,我不会哭的,我会很镇定的。警察先生,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对你身边所发生的事情深感莫名其妙。没关系。我答应你,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不过,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那……』
『我……我在被杀以前,要告诉你的是,你可以在我的口袋里找到我的身分证和驾驶执照,你可以从上面登记的户籍地址找到我的住处。在我住的地方有一些数据,也许可以供作发现真相的线索。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找一个灵媒来,一个法力和我差不多的灵媒,请那个灵媒来召唤我的魂魄,我就会详细、完整地告诉你这半个月以来,每个晚上发生在我身边的怪事……』
夏咏昱的脸上满是冷汗,他拚命在减少语气的震颤。
『第二件事,如果你能找到我失踪的女朋友--她叫张织梅,说不定能拯救更多的人……织梅她……我相信她掌握了绝对重要的关键。』
『张织梅?』剑向十分惊讶,『就是录像带里的女孩子?』
『警察先生,你是说那……那卷DV带吗?』
夏咏昱的样子越来越异常了。他虽然尽力维持情绪的稳定,但仍然掩饰不住对周遭环境的害怕。剑向即使也感觉到整个卧室里空气阴湿冰凉,再加上房内各类物事凌乱,钟思造的腐尸才移走不到三天,却像是还留在里面一般--但剑向还是无法体会为何夏咏昱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说话的方式,犹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地在宣读遗嘱。
『没错。』剑向又问,『谁要杀你?告诉我!』
『进来了,』夏咏昱低声重复,『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来杀我的,』彷佛听见对方绝望的笑意--他说:『鬼!』
就在夏咏昱讲了这个字的一剎那,剑向经历了一场他生命中永远无法相信、也永远不愿意再回忆起任何细节的梦魇。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冷冽、恶心的气流倏地通过身边,往夏咏昱的方向刮去,接着他的眼角闪过一道刀芒。从夏咏昱的颈侧猛暴地喷射出黏稠的鲜血,不停洒落在卧室的地板上,以及剑向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
剑向在这血液狂泻的半分钟内,完全不明白在夏咏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只能呆然承受发自胸腔、无比剧烈的『战栗感』--等他从迷乱的意识中清醒过来以后,才好不容易从窒塞的血块间张开眼睛。
剑向简直无法呼吸。夏咏昱的喉咙被挖去一大块,模糊的血肉中暴露出凄白的颈骨。他的双目瞪大,空洞无神,无框镜片的边缘闪着森然白光,一如钟思造魂魄附身后的惊恐表情。
第四章 灵媒手记
1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在这种时间把我找来。』
剑向刚洗过澡,脸颊濡湿、全身仍散布着温热的水气。在凶案现场沐浴,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剑向别无选择,当他褪去染满鲜红的衣物时,额前的发梢仍然滴着血,浴室的地板也溅了一片暗赭。
夏咏昱惨死的尸体就俯躺在距离不到十公尺的隔壁卧房中,午夜一点半的此时,剑向所经历到的怪事让他以莲蓬头淋去身上血迹之际,情绪仍久久无法平静。他并不是没有遇过被害人当场死在怀中的经验,但这一次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那把沾粘着鲜血的小铁铲,是造成夏咏昱瞬间身亡的凶器。卧房里根本没有其它人,但这把手铲却从剑向的身旁飞过,射向夏咏昱的喉咙。亲眼目睹这样的过程,则让剑向对『厉鬼』的存在无可置疑了。
但是,又有谁会相信他呢?
想来想去,唯一有可能相信他的,只剩一个人了--刑事组长高钦福。
高组长对剑向而言,可以说亦师亦友,更甚者,给予他慈父般精神上的纵容。相较之下,高组长对绍德学弟的态度却是精神上的约束。高组长曾在侦办一桩某富商遭砍头的悬案时,感叹地说:『小郑常常因太坚持追寻真相而过度专注、执拗、渴望突破,所以往往不顾一切,由于妄图猜疑而舍弃情感因素。』
『努力找出真凶,不就是刑警的天职吗?』
『小郑跟以前的我太像了,有如脱缰野马。当然,这匹快马是能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抵达终点,但他却常会为了找出一条让他奔驰的路,而踏错了方向。』
『我知道,绍德得更理智一点吧?』
『不。小郑其实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但他的理智却很难与冷静相容。小郑太聪明,所以反而容易意气用事,所以我必须限制他的方向,告诉他应该往哪边走比较有可能抵达终点,否则他将精疲力竭却千疮百孔--不像你,我不需要替你掌舵。』
四○一室并没有因命案而停水断电,剑向甚至还可以从衣柜里找到几件稍嫌窄短的换穿衣物。尽管现在已是子夜,剑向还是决定在洗过澡后,打电话到高组长家里,请他马上过来。
在等待的空档中,剑向从夏咏昱身上找到一个皮夹。里面有身分证、驾照,以及一些现金。
另外,牛仔裤口袋里还有一串钥匙。他移身到四○一室的客厅坐下来,将他的个人资料一一写入事本里。
『我以为只有小郑才会在午夜一两点把我吵醒。不过,你真的很冷静,而且所做的决定十分明智。如果你打电话回局里,或找其它同事来,甚至一个人逃走,我不晓得后果会有多么不堪设想。』
高组长在看过卧房里的第二具尸体、听完剑向叙述过今夜的遭遇后,一语不发地坐了十分钟才终于开口。
『你大概可以料到,如果小郑知道这件事,他会怎么推理……』
剑向点头表示了解。
『死在这个房间里的两具尸体,都是你发现的,第二名死者身亡时你甚至就在现场。你从医院里偷偷溜出来,和一个身分不明的男人一起回到现场,而他的鲜血喷得你满身都是,再加上那卷你私自带走的DV带--你真是嫌犯的不二人选!』
『我知道我难以脱身。』
『但是,我认识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凶手。小郑太年轻,还不了解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远超出人类的理性之外。』
『组长……』
『我相信你--但是,我能帮你的也很有限。我只能尽量替你隐瞒,拖延项目小组把箭头指到你身上。』高组长声音一沉:『最好能够将这些案子弄成悬案。』
『谢谢你,组长。』
『不必谢我,我突然发现,这个案子不用再查了。有太多的线索明白指出,这个案子确实是鬼做的。』高组长说:『首先,钟思造死亡的现场是一个密室,然而凶手既然是鬼,当然可以在房里穿梭自如;第二,凶手的犯罪手法和已处死刑的洪泽晨一致,这表示钟思造并不是被洪泽晨所害,而是被洪泽晨的亡魂杀死的……』
高组长虽然讲得很轻松,但剑向一想到死刑犯的幽魂返回人间杀人,就禁不住发寒。
『但是--鬼为什么要杀掉这些人?』
『这就是以「鬼」为结论的最大疑点。有什么人和他们两人有仇,所以派鬼来杀他们吗?但是,他们彼此互不相识,并没有任何共通点。』
『不,』剑向提醒他,『张织梅就是他们的共通点。』
『有道理,两人都是张织梅的男朋友。所以--如果说张织梅就是指使厉鬼的凶手……』
『不对,厉鬼并不是受人指使而杀人。夏咏昱曾说过,他试了「能够看见鬼」的方法。这就表示,他们都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的。』
『那,张织梅会是提供方法的人吗?』
『不是。』
『为什么?』
『如果说张织梅就是提供方法的人,那夏咏昱应该会明白告诉我。然而,他却只对我说,她握有重大关键而已。』
『说不定是夏咏昱没有想到,更何况,钟思造死前所留的DV带,有可能是在暗示凶手的身分。』
『我认为,夏咏昱已身受生命威胁,他不可能想不到;再者,张织梅很可能在他面临遭鬼谋杀的危机前就已经失踪了。还有,如果钟思造要告诉警方这件事,他大可直接用笔写下来,不需要靠一卷录像带来提示。』
『所以你认为张织梅绝对不是主使者,也不知道看到鬼的方法。』
『对。』
『好吧。』高组长说:『你说得比较有理。』
剑向深吸一口气,『不过,无论如何,要揭露「厉鬼谋杀」的真相,仍然必须找到张织梅。』
高组长沉默地轻轻颔首。
『组长,我打算就趁今晚去一趟夏咏昱的住处。』
『现在?你不回医院吗?』
『我睡不着。』剑向微微一笑:『况且,现在这种时间也不适合偷偷回医院。』
『也是。但白天局里会派人来接你出院,你得在这之前回去。你不能让护士发现你晚上偷跑出来。』
『我会先打一通电话到医院问问会客时间是几点开始……然后伪装成探病家属准时溜回自己的病房。』
2
坐上驾驶座,剑向发动夏咏昱的车。
方向盘传来一股冷冽的凉意。剑向打开车顶小灯,再度确认一遍夏咏昱身分证上的住址,接着迅速踩下油门,往阒黑的马路上驰去。
现在的时间是两点零七分,夏咏昱住在新兴区复横一路附近的住宅区,在午夜车辆稀寥的高雄街道上,大约十分钟内就可抵达。
望着眼前橙黄的车头灯光晕,以及两侧向后飞移的黑绿色行道树列,剑向的脑海中不断奔腾着自戈太太红鼠案以降的一连串怪事--两头满爪腐肉的食尸巨鼠、几近被噬成骸骨的钟思造尸首、行踪成谜的美丽女子张织梅,以及鲜血从喉头狂洒的灵媒夏咏昱……
剑向的意识恍恍惚惚,这几天历历在目的各个画面有如一场难以觉醒的噩梦。不,这确实是一场噩梦,而且他预感这些事件只不过是噩梦的开端。
高组长真的相信自己吗?
剑向单独一人,是无法从这个彷佛是撒旦设计好的圈套脱身的。由于对夏咏昱的疑心松懈,剑向不仅遭到暗算,也完全想不到对方最后会惨死在四○一号房,也因此,管理员看见了剑向一行二人上了四楼,公寓各层楼廊道间的监视器也无情地拍下他俩进入四○一室的画面。
早晨一到,鉴识组的同仁来到现场预备做更进一步的勘验与搜证,他们将发现另一具死绝未久的无名男尸,届时又会掀起轩然大波。接着众警察将立即清查公寓里的人证及物证,检视大楼监视器的存档录像带,很快地他们会赫然看到一位本应躺在病床上静养等待出院的熟识同事现身在镜头内……
依照法定的处理程序,剑向会在中午时分列入重要关系人进行刑事审问,并且在下午由市警局发布新闻稿给媒体,登载在随即出刊的晚报上。
想不到只是出自于对不知道何时拿到的DV录像带的好奇心,偷溜离院回家一趟,就招致无可回头的祸端。
此时此刻,能够倚赖的仅剩高组长了。剑向只能相信高组长,愿意在第一时间内私下处理掉那卷拍到他与夏咏昱进入四○一室的录像带,也愿意刻意扭曲、抹除管理员的证词。
那大概是因为,高组长在甫接钟思造案时,就出于办案直觉地设想到杀人魔洪泽晨重回人间犯案的可能性,所以才愿意相信自己吧?
来去无影的杀人恶鬼--这两桩凶案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恐怖真相?事实上,既已得知钟、夏二人是遭厉鬼所害,案件的侦办就到此为止也无不可。但剑向还是不由自主地踏紧油门朝夏咏昱的住处*进。
是因为她……是因为张织梅吗?
--是的。剑向纵然能够百分之百地肯定,张织梅绝不是指使恶鬼杀人的幕后黑手,但他内心却极度渴望能亲身站在张织梅面前,亲口确认她与这些凶案毫无瓜葛。
--一定要找到张织梅。这样才能洗尽他胸口的悬念。
剑向逐渐陷入混沌的沉思,直到他差点将车子撞进路口转角一家便利商店的骑楼下,神智才遽然醒悟。便利商店灯火通明,剑向的眼睛被成排的日光灯照射得有些晕眩。
定睛一看,这里距离夏咏昱的住处,应该只有百步之遥。剑向于是顺势将车靠入骑楼内侧,熄火下车准备以步行方式寻找他的目标。便利商店的店员探头出来看了一下,但对剑向的出现完全不抱好奇。
他一面检视周遭建筑物的门牌及街口的标示,一面拿出夏咏昱的身分证,翻至背面依着路灯稀微的光线确认住址。剑向的方向感十分敏锐,他在三分钟之内就找到了这幢独栋楼房。
一排深灰色的四层楼房,夏咏昱的家是右手边数过来的第二栋,这个时候,夏家的一列窗口全部透着漆黑。从夏咏昱在死前对剑向说的话,大致可以判断他是一个人住。
因此,夏咏昱是个经济状况极好的年轻人,只是不知他的收入从何而来?
剑向无暇细想,迅即从口袋中掏出夏身上的钥匙,试了其中几支,在第三支钥匙就把楼房的毛玻璃门打开了。玄关深处,泄出一丝暗黄色的灯光,那是楼梯口的照明灯。他从杳无人踪的街道上进入屋内,把大门关好。
循着这暗黄的夜灯,剑向渐次看清室内的布置。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右侧墙上挂了一面浅蓝色的时钟,刻度显示现在时间两点四十分。一楼应是充当车库使用。
剑向在静默中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从楼梯攀上,二楼完全没有灯光,楼梯尽头位于胸部高度的墙面上,有一组电灯开关。剑向的指尖一触,二楼顿时明亮,室内的格局与摆设清楚地出现在剑向周围。
左侧是客厅,几张造型前卫的铁椅靠在墙边,居中的是一张椭圆形的三脚圆桌,木质桌面,桌脚亦是铁制。一架深绿色的电扇立在桌旁,桌缘上有两具应该是电视机和录放机的遥控器,以及一盒抽取式面纸。
电视机置于另一边墙面的木柜上,其上有两台录放机,显示板的刻度亮着AM2:43。录放机上零散堆放了数十卷未贴标签的VHS带,和一台回带机。
朝街的方向,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玻璃窗后方则是二楼阳台。透过格状纹饰的玻璃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户外的景象,只能隐约知道阳台栏杆边摆了两株盆栽。另外,不知何故,好几面落地玻璃窗均有形状不规则、似是曾受过猛烈撞击的严重裂缝,如蜘蛛网般散布在窗上。
踏着浅黄色的地砖,剑向往二楼的另一侧走去。那里有三个房间,厕所邻接厨房,第三个房间则是一间冲洗照片的暗房。
剑向走进暗房,点亮血红色的灯泡,房内的深处有一个冲洗底片的工作流理台,十余罐化学药水随意搁置,右方有一条绳子横过剑向的眼顶,绳上有许多铁夹,夹着几排显影的底片。另有一只铁柜,里面有五、六台各厂牌的单眼相机及折迭式脚架。
两边的墙面上贴满3×5与4×6的照片,照片上的内容有的是街景、有的是室内,全部都不怎么清晰,不过从镜头的对焦很容易得知,每张照片拍的都是一对男女,有的似乎是在逛街购物,有的则是用餐喝茶。男男女女全都不同。
还有一些……竟然是男女在床笫间袒裎交缠的照片!
这下子剑向终于明白了--夏咏昱的工作是勒索。
照片上的男女,虽然都没有办法完全看清面貌,但最起码身形轮廓都不难辨别。这些人的衣着光鲜华丽,很显然的都是一些上流社会人士。他们富有而落寞、擅权而孤寂,外表冷酷却内心火热、叱咤风云却害怕丑闻。
剑向甚至从照片中发现几位政要名流的踪影。
原来这就是夏咏昱生活无虞的主因。『灵媒』说不定只是他『业余』的研究兴趣。
甩了甩头,剑向走出暗房,并将红灯关去。他打开楼梯口的另一个开关,正准备踏上三楼。
霎时剑向不由得惊呼一声,因为他察觉到暗室的房门无法顺利阖上。仔细检查,可以发现房门已经折损变形,外侧的门板上,留着交错纵横的长条刮痕。
这个地方,与钟思造的死亡现场感觉十分神似!
夏咏昱在家里果然也曾遭到厉鬼攻击。所以他才会说自己是下一个被害者。
然而,与钟思造购买大量木工材料以构建强大防御工事完全相反,夏咏昱居然主动出击,外出前往上一个死者的公寓进行调查……一想到恶鬼随时环伺的可能性,即使夏咏昱干了勒索他人的坏事,剑向仍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
一想到这里,剑向想立刻找到张织梅的冲动就益发强烈。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夏咏昱曾说,这里有一些资料,也许能藉此发现真相。
看来,这些线索应该是位于三楼--剑向抬头朝上望着通往三楼的深邃梯道。
3
剑向的脚步加快,上三楼将灯打开,开始进行初步的搜查。
三楼是夏的卧室及书房。卧室里的摆饰简单,有一张双人床及一套音响,窗口处则装了一台冷气机。在床头柜上,两个相框靠在一起,其中一个相框里的照片是张织梅的独照,另一个则是夏咏昱的独照。从光影及背景看来,这是同一个时间拍的照片。
剑向将两张照片从相框中抽出,收进自己的口袋里。张织梅的笑容灿烂可人,唇间露着可爱的虎牙,眼神则迷蒙性感,剑向不由自主地凝视了许久。
在书房中的一整墙书柜里,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书异籍:《超层次心理学》、《现代通灵术》、《巫魔会研究》、《灵媒人格探勘》、《催眠与魔法》、《通灵术的物理现象》、《催眠医学》、《心灵感应式幻觉:鬼魂新论》、《催眠技巧研究》……
书房内唯一的书桌上,迭满了新旧不一的笔记本,还有一些简单的文具用品。一本活页式笔记打开在桌面,网格线上的原子笔字密密麻麻。
除此之外,邻近有张计算机桌,一台流线造型的黑色个人计算机处于待机状态,屏幕保护程序显示深海中的鱼群。一具摄影机置于计算机屏幕旁,与那台个人计算机间有一条AV连接线,和剑向小弟的那一架外型不太一样。
剑向想起夏咏昱的话:『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喜欢玩摄影机。』这是两名死者的共通点。但,若夏咏昱根本不认识钟思造,他又如何得知这件事情呢?
无论如何,剑向相信在这间书房中,必然能够找到一切解答。
他伸手碰触键盘旁的鼠标,深海的鱼群顿时变成Windows 98的画面。『我的计算机』、『我的活页夹』与『资源回收筒』等三排满满的小型程序图标,罗布在Active Desktop的左半边,剑向看到桌面下方的工作列有一个窗口最小化的执行程序尚未关闭。
工作列的显示名称,是一个拍摄影片用于非线性剪辑的执行程序。而这架连接在PC上的摄影机,应该也是用来配合处理影片的剪接。
剑向以鼠标恢复这个执行程序的窗口大小,他不禁目瞪口呆。
窗口里的画面,是钟思造所住那栋公寓四楼楼层的监视画面……也就是说,这架摄影机内的录像带,是从公寓管理员室里取得的。
夏咏昱怎么会拿到这个东西?
监视器画面右上角有当时的摄影时间--2000.03.17.09:25--这刚好是公寓管理员存档的十天份录像带之一。
这个影片档的档名是2000_03_17.mpg。剑向继续打开『档案』选单,并开启旧档,结果发现在目前的子目录下,还存有其它十几个档名类似的影片档。由此可知,夏咏昱将从三月十五日起的十天份大楼监视摄影内容依日期储存成MPEG档案格式。
另外,剑向在相邻的子目录下,看到2000_03_15_h.mpg等十个名称一样但档尾都加了_h的MPEG檔。档案的大小则皆较先前的对应档案稍微大了一些,修改时间也较前者为近。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剑向以Windows Media Player媒体播放程序分别打开2000_03_17.mpg和2000_03_17_h.mpg来检视影片内容。然而,检查了四、五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同之处。
剑向迷惑了。他知道檔尾附有_h的档案必然曾经过影片剪辑软件的处理,但却不明白夏咏昱取得这些监视影片的目的为何,也感觉不出经过处理的影片有何改变。
沉思了一会儿,剑向想到钟思造曾在自家『防堵厉鬼追杀』期间短暂外出过一次。翻了翻记事本,上头记载着钟思造外出时间是三月十九日凌晨六点四十八分,返家时间则是同一天的七点四十一分。
难道说,钟思造真正外出的时间,并不是在十九日的凌晨,而是其它时间?更甚者,他外出的次数不止一回?而,警方目前持有的证据,是夏咏昱偷偷以剪辑的手法变更过的?--剑向愈想愈认定这项猜测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他立刻打开2000_03_19.mpg这个档案,并将播放位置调整到关键时刻。
令人失望的是,不论是外出或返家,钟思造惊慌仓皇的身影仍如已知事实般出现在四○一室门口。剑向仍不死心,又打开2000_03_19_h.mpg打开,仔细观看比较后,只能不甘心地承认适才的猜测不正确。
不。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算在十九日凌晨钟思造的外出确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说不定夏咏昱所动的手脚,是将其它钟外出的画面剪除。
检查十天份的影片档,一共两百四十个小时。这项浩大的搜查工程,早在钟思造谋杀案当天,剑向就做过一次了。即使是高转速的边看边找,剑向仍然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全数看完。
那时以六台录放机一起运转,共耗了四个多小时。虽然这台计算机的CPU性能很强,可以同时开十个窗口外加极速检视,但剑向决定暂缓这项搜索工作,因为现在的时间已经将近五点,而就算以最快的八倍速来执行,也得费上三个小时。
没有时间浪费在录像带上面--剑向偏头看一看身边的书桌,接下来该调查的,是夏咏昱的笔记本。
剑向移身坐到书桌前,开始翻阅这本摊开的笔记簿。夏咏昱的字迹十分工整,每页的左下缘都附加了每件纪事的日期,可说是一目了然。
笔记本的扉页写着〈怪事摘要〉。
二○○○年,三月十三日
三天前,当我做完那场怪梦后,就开始浑身不舒服。今晚我感觉自己的屋子有点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无可避免去联想这种怪异的感觉和那场梦没有关连。那场有如亲身体验的梦,会变成真的吗?
我很希望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灵媒,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没想到是如此恶心。我非设法改变不可。
完全静不下心工作。
二○○○年,三月十四日
我认为这场怪梦和织梅有关。虽然问过她,但仍旧一点结果也没有。只要提到这件事,她就说自己头很痛。我自己头也很痛,我简直没办法睡在自己的房里,失眠的情形越来越严重。
织梅是不是患了失忆症?我认为很有可能。
她似乎有意回避我提出的疑问,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得到,她的头痛也都并不是伪装的。
我是否该说服织梅,让她愿意接受我的催眠?我认为唯有使用催眠术,才有办法找回她深埋在潜意识底层的记忆。
二○○○年,三月十五日
织梅在今天傍晚让我进行了一次深度催眠,我总算拼凑出一点她的过去。她在一个多月以前认识了一个热爱摄影的男孩子(没想到竟然跟我一样),住在高雄中学附近。织梅在催眠状态中提到那男子住处附近的景物,但关于他的姓名则完全没办法想起来。
二○○○年,三月十七日
织梅失踪了,她离开得太快,彷佛她的存在只是一场幻觉。我一直找她,但她就像是从世界上蒸发了似的。从两天前开始,我就感觉到她有躲避我的意思,她看着我的眼神游移不定,只是万万没想到昨天起她就完全消失了。
我真的很不愿意使用这个名词--『鬼』的存在似乎已经是铁证确凿的事实,『他们』在我的屋里到处浮显、隐没,而且还发出许多尖锐刺耳的惨呼声。我非要找到织梅不可,我认为只有从她的潜意识中才能挖掘出鬼怪为何出现的真相。
二○○○年,三月十八日
情况严重至极。凌晨时分我发现厨房里有只饿鬼似乎打算攻击我。还好,可以确定的是,鬼不会在日间出现,但他们邪恶的企图却愈来愈明显。我必须尽快想出适当的对策。现在我已经没有力气工作了,白天的时间都耗在寻找织梅。说不定她逃回前男友身边了,我想我必须找到她的前任男友。
昨天一夜没睡,精神衰弱得快要发狂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的严重失眠才导致产生『看见鬼怪』的妄想?
这几天的纪录字迹开始变得凌乱,有几行字的笔划歪斜得很厉害,透散着夏咏昱害怕的情绪。剑向一面读着,一面察觉到自己的胸口随着战栗感的增强而心跳突升。究竟『怪梦』的内容为何?难道说……难道说……
剑向想起来了。夏咏昱临死前曾经与他有过一段极为诡异的对话:
--如果,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我告诉你,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看见鬼,你会想要去试试看吗?
--如果有的话,就会有人去试。
难不成,夏咏昱梦到了『能够看见鬼的方法』?然后,夏咏昱在梦醒之后就实际操作,去试了那个方法?抑或,光是做了怪梦就能看得见鬼?剑向不禁头皮发寒,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
虽然内心开始感到恐惧,但剑向微微颤动的手指仍无法控制地继续往下翻页。
二○○○年,三月十九日
真的没有办法解除这个魔咒吗?我翻遍了所有的书,却找不到关于此一魔法的任何记载。
这个魔法,应该与『鬼眼通』有关。但是,根据巫术辞典的记载,『鬼眼通』属于天赋的灵能,并非后天所可习得。我的想法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真是个恐怖的恶咒……到底有什么方法能解除它?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
二○○○年,三月二十日
终于找到了织梅前男友的住处,应该那栋公寓的四○一室没错。
但是,催眠过公寓管理员和几名那栋公寓的住户,大家都说很久没有看到他了,难道他已经逃走了?不,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还留在房里,他一定还在里面,我相信他现在和我有相同的处境。管理员的备份钥匙打不开房门,他一定换了新的门锁。
打过七、八通电话到他屋里,也一直都没有人接。他究竟是不愿接听任何电话,还是真的不在房内?或者是,他早已死在里面了?我是不是应该从管理员的房间里取得大楼监视器的存档录像带,来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离开房间呢?
二○○○年,三月二十二日
检查完所有的录像带,感觉真的好累。那个人在十九日曾外出过一次,然后就一直待在屋里没再出过门。过了那么多天,他还活着吗?他会不会……会不会已经被鬼杀死了?从他外出的神态来看,他的处境一定比我更严重。我想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才会完全死心地把自己关在家里完全不肯出来。
到最后我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我不要!我不要变成那样!我一定要设法摆脱这个可怕的魔咒。
二○○○年,三月二十三日
等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吗?不,我必须在被动的情况下为自己做些什么。首先,我必须确定这件事情和织梅到底有没有关系。他的房里会不会藏有这个魔法的关键线索?说不定他有,只是他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个平凡人,对于和巫术有关的线索,必然视而不见,而我和他不同。我是一个优秀的灵媒。
我想,总有一天这个密闭的房间一定会被警方打开的。因为总有一天房东会来催讨租金,或是他的亲人、朋友会主动来拜访他。当他们发现他失踪太久,房门又打不开的时候,一定会把警察找来,请警察来解决问题……
那么,警察会怎么做呢?除了询问公寓的其它住户的证言外,一定也会检查管理员室里的那些监视录像带吧?好,那我就有办法了。
我可以将监视录像带的内容调包。除了用计算机把我自己出现在镜头里的画面消去之外,还可以在影片里面加入催眠的暗示,催眠那个检查录像带的警察,要他替我找出四○一室里和这个魔法有关的可能线索。如果这个线索就是织梅,那我就可以确定这个魔法和她的关连了。我好希望她和魔咒无关,但我不能因而丧失判断能力……
剪接催眠指令到录像带里,就这么决定!对了,还得让那个警察在找到线索后,打一通电话通知我,亲手把线索交给我。
二○○○年,三月二十五日
快来不及了,我发现自己已受到魔鬼的恐怖威胁,再拖下去我将真的会被杀!警察终于在今天上午出现,但他们的工作进度怎么会如此缓慢……我该怎么办?我如果没有这两天内立刻进行下一步的计划,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真的会死吗?一点时间都不剩了--我非尽快进入四○一室不可,不进入四○一室,我就无法以召魂术直接找到织梅的前男友,问他是否握有解开魔咒的方法!
这是〈怪事摘要〉的最后一则记载,应该是剑向侦破戈太太红鼠案并发现钟思造尸体那天,也就是大前天下午写的。剑向读到这里,有气无力地将笔记本盖上。
没想到档案2000_03_17_h.mpg的真相竟是如此--字母h的意义,原来是hypnosis,催眠。
剑向在突破四○一号房后,之所以立刻进入钟思造的卧室、之所以在进入现场后就伸手拉动床底的被单、之所以会有一段时间记忆完全空白、之所以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拿走那卷DV录像带……全都是因为看了那些被夏咏昱下过催眠指令的监视录像带!
人类的眼睛接受视讯影像,每秒钟可达六十个连续画面。在影片中周期性地插入催眠指令的画面,就能让人类在不知不觉中接受这些指令,深深地嵌入脑内的潜意识里。直到特定的提示出现,潜意识下的催眠指令就会像计算机的常驻程序一样,自动执行已经设定好的预定行为。
还有……还有!一些先前无法理解的事情也有了解答!
夏咏昱之所以知道剑向在医院养伤,是剑向在催眠状态下自己打电话告诉他的。
管理员看着夏咏昱眼神十分迷惑,是因为他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男子。他的记忆被夏咏昱抹除过。
剑向这几天作息十分异常,有时工作了十数个小时仍不觉疲惫,也不断失去意识,而且在沉睡之际更做了多次恶梦,甚至严重到连现实与梦境都分不清楚……这种精神状态与生理时钟的极度混乱,莫非也是受了催眠的影响?
--全部的人,都成了夏咏昱的傀儡!
剑向一面承受又惊又恨的波涛,一面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行动电话。他开始检查『通话纪录』里的『已拨电话』,发现在昨天傍晚六点左右,曾经打过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区域码是07,通话时间为一分钟十七秒。剑向接着按下『重拨』。
不到五秒钟,在寂静的屋内,传来电话清脆的连续响铃声。
剑向循着电话铃声的方向,找到卧室床头柜上的电话。这具电话有来电显示功能,屏幕上显示的,就是他的手机号码。
完全没错。全部的疑惑都被证实了。
剑向慢慢走回书房,他感觉头痛欲裂。他已被卷入『厉鬼杀人』事件的谜团漩涡中。不断朝他背后*进的,是两桩恐怖惨案的嫌疑,而未来是否能顺利找到谜一般的女子张织梅,仍然连一丝微弱的曙光也未曾出现。
看着书房计算机桌上的屏幕,Windows桌面右下角的时间显示AM05:31。
窗外的天色逐渐白亮。
第五章 现实的悖逆
1
二十八日下午三点五十分,剑向惺忪的双眼微张,他看见衣着整齐的郑绍德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然后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睡去,已有八个钟头之久。
『学长,还在赖床?』
『欸……』剑向沙哑地回答:『你来了?』
视野变得更清晰了,绍德的身后还站着这两天照顾着他的小护士,她明澈的眼睛轻轻地瞇着,好像才刚和别人说过笑似的。剑向缓缓地坐起身来。
『嗯。』
『组长呢?』
绍德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在钟思造的命案。四○一室又出现了一具无名男尸,初步判断是昨夜被害的。』
剑向不自觉回想起他带离现场的血衣,目前还藏在家里的床下。他在六点前离开夏咏昱的住处,将染满鲜血的衬衫,以及搜查到的照片、笔记本都带回家中收好。整理妥当后返回医院,已经是七点多的事了。
『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局里有人去调查四○一室的死者个人物品,没想到居然在卧房里又发现一名惨死的年轻男子,他的左侧颈部被锐物划过长度大约十公分、宽度七公分,深度超过两吋的伤口,而这件致命的凶器,居然是一支用于园艺工作的小铁铲!这只铲子好像是钟思造买来到户外挖石块装袋,搬回家堆进门内铁柜以堵死大门的工具。』
绍德一边将夏咏昱身亡的细节告诉剑向,一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至于那名小护士,则如同察觉到接下来的谈话属于绝对机密般,完全没有打扰到两人,很温柔地悄悄走开了。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那把铁铲的尖端,根本一点都不锋利,我无法想象这么一样东西可以将人的颈肉挖掉一大块。我只能判断这是某种机器以强力造成的,但又会是什么机器呢?……真想不通!』
剑向并没有回答。绍德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副很能了解的神情,彷佛以为他伤势初愈,没有太多讲话的力气。
『我今天被分配到的任务,原本是整理钟思造生前购买食物的统一发票,不过我对这件新命案很感兴趣,就拜托组长让我去侦查。可是,组长为了不妨碍整体办案进度,没有让我去,亲自到命案现场搜证了。』
绍德翻开了他的工作笔记,检视上午注记的内容。
『四○一室里总共有六十三张统一发票,全部都堆在卧房里那张倒在门口的书桌抽屉中。由于钟思造大约在一个月以前,女友就不再出现了,而他也足不出户,所以我将这些统一发票按照日期分类,大致分类为三月一日前和三月一日后。
『三月一日后的部份,一共有七笔很大的金钱支出和林林总总的小额开销,开立发票的地点都在大卖场,时间也很密集,购买的物品不外乎是大量的罐头食品、矿泉水,以及木工用材料与一些工具。在细项中我也找到了那把致命的铲子。这个部份有四十七张。
『至于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张发票,则多半开支在底片和空白录像带上。原本我以为能在里面找到几张餐厅、咖啡店的发票,也许循线就可以从服务生那里问到钟思造是否带了一名女孩一起用餐,没想到竟然连一张都没有,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我又想到,既然钟思造在躲进房里以前,消费的场所这么固定,这名女子有可能就曾在这几家商店出没过!说不定他们俩正是在这样的场合认识的呀。但是--』
『但是什么?』
『局里根据公寓大楼住户的证词,摹画了两幅神秘女子的面部素描,但不管是哪一幅,都有一部份的住户否定,说是相差太多。也就是说,我们还无法确定她的外貌。不管根据哪一张素描去查案问话,可信度都很低。』
绍德将工作笔记阖上,摇摇头表示这条路纵使行得通,误入歧途的可能性也很大。他咽了咽口水,准备开始另外一个话题。
『我从陪同前往担任鉴识工作的同事那儿,知道了那桩新命案的一些细节。除了刚刚提到的,我还听说,这名男子衣服上的口袋曾经被人仔细地搜过,因为男尸被发现时的卧姿,和他刚死去时的姿势并不相同,这可以从地板上血渍的残留位置改变得到证实。而,正因为他刚死去时的姿势会挤压到牛仔裤的口袋,所以一定是有人为了搜死者的身,拿走所有可供辨识身分的证件,才改变了这名男子的卧姿……』
即使剑向早就知道,这样的推理对办案经验丰富的刑警而言,可说是轻而易举,但仍然不由得胸口一紧。事实上,以今天的刑事鉴识技术,如此程度的现场分析并不困难,所以当时剑向在移动夏咏昱尸体时,并没有做太多考虑,因为任何掩饰都只是欲盖弥彰,根本不可能瞒过警方冰冷的精密仪器。
『本来组长要来接你出院,也因为这个案子分不开身。我的工作提早完成,所以组长就要我再过来一趟,看看你的情况如何。』
剑向貌似冷静地听着绍德的叙述,心脏却不由自主地悸跳。高组长果然为了掩护剑向,设法支开分局里最富奇想、最具巧智的绍德,不让他靠近四○一室半步。
『我的力气差不多都恢复了,医生也说我并没有被病菌感染。』剑向说:『等我下床整理一下个人衣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走人了。』
『那太好了,』绍德相当开心,『这几天学长你不在,大家都深感人手不足呢!这么一来,不管是多么怪异的命案,必然能很快地侦破。』
剑向漫应着绍德,心里却十分担心组长那边的情况。而绍德尽管对夏咏昱案所知甚少,却不时做出犀利的论断,让剑向不禁冷汗涔涔。
『这名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辨识身分的证件,我认为是被凶手拿走了。凶手不希望让人知道被害者的身分,或许是由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连性,是秘密的、不可告人的,也就是说,凶手和死者,表面上没有任何关系。
『若从这项猜测出发,让我们回溯到钟思造命案。在钟思造的房里,完全没有他亲友的线索。所以--杀害钟思造的凶手,一定也刻意消去了两人之间的关连性。相同的,凶手和钟思造,一样在表面上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个很让剑向惊讶的推理。没错,以现实的角度来看,钟思造的交友状况是神秘的,也正因为是秘密的,若钟思造家里真的遗留了丝毫关于交友状况的线索,凶手必然会努力设法清除。所以,自然能推到『凶手和钟思造表面上没有任何关系』的结论。
也就是说,钟思造与这具『无名男尸』之间可以没有任何交集,但他们与凶手之间必然有『隐性』的关联。凶手不必是他们两人的亲友,不,应该说--凶手一定不会是他们两人的亲友。
当然,这必须立于『钟思造并非遭鬼谋杀』的前提下。
--但是,这个『符合现实状况』的观点,最后却会变成『吴剑向』完全符合条件。
剑向知道自己无罪,却无力反驳这项推论。
推理小说家为了制造结局的意外性,有时候会设定警察为杀人真凶,不过对阅读经验丰富的读者而言,说不定反而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警察就是凶手。而且,这样的案件在现实中确实也曾经发生过,只是剑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这种设定的最大受害者。
更严重的是,绍德工作之余最大的兴趣是阅读推理小说……
他忽然有一种脖子渐渐被勒紧的窒息感。
绍德不知道剑向此时此刻的感受,他很愉快地和照顾剑向的小护士打招呼,在她身边对两名刑警致意的,则是负责诊治剑向伤势的医师。
办好了出院手续,两人并肩走出医院的大门,绍德在院旁停车场将安全帽递给剑向,两人骑上摩托车准备回分局。
『学长,想不想绕到四○一室去看一下?』
2
二十八日夜十时,剑向再度进入夏咏昱的住处。
他从分局离开,情绪久久无法平复。不管高钦福组长多么努力地保护他,都没有办法不暴露有人在昨夜与生前的无名男尸潜入四○一室的事实。虽然高组长成功地曲解了公寓管理员的证词,造成项目小组成员对管理员怀着经常健忘的印象,但同事们亦开始慎重考虑有人偷偷调包监 视器录像带的可能性。
况且,鉴识组还由种种血迹检测结果中判断,『凶手』使用过命案现场的浴室,洗去了死者喷溅到身上的血滴。
高组长看见剑向重回四○一室时,他并没有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反而是剑向,当他来到在子夜时分彷佛魔境的卧室,完全使不上劲表示自己对新命案的高度关心。看见绍德在现场到处走动,不断与其余正在工作中的同仁交谈,也让他几乎忍不住要战栗起来。
事实上,剑向也不停告诉自己,如此的行为举止非常有可能引起绍德的怀疑,但他所能外显的却变成尴尬的沉默。
眼见鉴识人员在地板上对夏咏昱的血液采样,剑向仅剩下僵直点头的气力。
晚上搜查会议的结论,更令剑向感到压力沉重。散会时高组长有些狼狈的眼神好像是在告诉他:『我能做的,只到此为止了。』其实,高组长一人根本无法独力抵拦小组成员脑力激荡的结果,每当有人提出新的猜测,其它人就会立即跟进,对这些猜测作合理的质疑与修 正,并征询高组长的意见。随着结论对真实状况的*进,剑向到最后竟有一种已被套上手铐的幻 觉。
唯一让剑向稍有一线光明之感的,是关于钟思造生前购物的那些统一发票。
绍德说过,钟思造在三月一日前,所购买的东西都是底片和空白带。绍德--以及小组的所有同事,都不像剑向那样,真正握有张织梅的照片。
因此,剑向拥有绝对的优势,能抢在项目小组前头先找到张织梅。他可以根据钟思造生前购物的地点,辅以夏咏昱家中的线索,以对照的方式找出两者的交集,就很有可能找到张织梅。
--只有我能找到张织梅。我必须比别人早。
若是让项目小组先找到张织梅,那么她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了。在全世界都不可能相信『厉鬼杀人』的情况下,警方绝对有办法设计出足以将她定罪的解释。也就是说,警方会在突发奇想发现剑向也有极重的嫌疑前,先将张织梅送进牢里。
但是,冷静思考之余,剑向依旧感觉无力异常。张织梅没有犯罪,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信仰。况且,即便真的能护得了张织梅,他反而就会自身难保。
剑向重回夏咏昱的书房,目的即是要设法找到他和夏咏昱相识的蛛丝马迹。
进入空洞阒寂的书房,剑向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房里的各类物事一如昨日,剑向也一如昨日先缓步四处探看,就像一部影片被按了暂停键后,隔天又继续播放。
书房中的笔记本非常多,光是堆在桌上的就有十几本,安置于架中的则有三、四十本,但里面的内容大半都是在涂描一些奇怪的图案。这些怪异的图案包括了几何图形、曲线与箭头,好像是一种文字,也好像是一种符箓,每一种图样都画满整张页面,彷佛夏咏昱是在用心地练习描绘它们。
在图案的空白部份,有时会写上一些数字、英文字或句子。然而,剑向的英文程度还算相当不错,他却完全想不透这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确定在字典里是不可能找到zi、ninib或utuk这些单字的。
除了昨夜所发现的〈怪事摘要〉外,夏咏昱的书房里没有其它以中文书写的记录。没有通讯簿、没有信件、没有名片……剑向坐在桌前沉思良久,却想不出还有其它的侦查方向。
他打开窗,让闷燥的室内空气逸出书房。冰凉的夜风吹进,让剑向稍微可以面朝微冷的气流平静一下心中的困顿。
如果,能找到一个灵媒,亲自询问夏咏昱就好了--剑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找来一个灵媒,为他进行召魂,他就会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这是夏咏昱临死前的愿望。但是,剑向又该到哪里去找来另外一个灵媒?
剑向茫然望着眼前的书柜思索着,他的目光不期然与柜上的《灵媒人格探勘》相遇。他顺手取下这本书随意乱翻,只希望在思考时两手能有点事做。书中前几个章节,谈的都是历史上著名的灵媒。
--十 九 世 纪 末 期 美 国 最 著 名 女 灵 媒 是 派 波 太 太 (M r s. Piper)。一 八 八 四年,她 在 二 十 五岁生完第一个小孩后,于 某 次 机 会 接 受通 灵师的指 引,渐渐发现自 己 具 有 灵 媒 的 特 质。儿时的她曾因滑雪受伤昏迷,而第一次进入 通 灵 的 出 神 状 态 时,则看见了与滑雪受伤昏迷 时 所 看 见 的 光 波。这种 光 波后来被认为是灵 界 召 唤 的 讯 息。
--派波太太的人 格 类 型是属于冲动、感情用事的个 性。她多愁善感,在日常生活中多以直 觉 或心 血 来 潮 行 事。她说她常有模糊的预 感 和 内 心 发 出 的 警 告,要求她处理一些手上难以解决的难题。因此,派波太太对自己的灵 媒 天 赋,最初抱持的态度是排 斥 与 恐 惧。但后来她则完全相信进入 出 神 状 态 后所传递的一切讯息,就像她身边的通 灵 信 徒那样纯真无瑕。
--在 每 次 的 通 灵 聚 会 中,派 波 太 太 能 很 快 地 进 入 出 神 状 态,支 配 她 身 躯 的 幽 灵 随 即 出 现。这 些 幽 灵大 多 是 参 与 聚 会 者 死 去 的 亲 友,即 使 他 们 和 派 波 太 太 素 不 相 识,也 可 以 正 确 地 回 答 与 会 者 所 提 出 的 问 题。仅 有 少 数 几 回,附 在 派 波 太 太 身 上 的 是 魔 界 的 恶 灵,她 将 不 再 亲 切 有 礼,变 得 狂 躁 暴 怒,而 且 口 出 秽 言,句 句 充 满 邪 淫 的 威 胁,事 态 的 后 续 发 展 便 犹 如 电 影 《大 法 师 》般 难 以 收 拾。
--二十几年中,英、美两国的灵能学者不断地研究派波太太通 灵 能 力的可信度。但他们从未发现她有过任何诈 欺行为。英国 通 灵 探 索 协 会 为 她 出 版 许 多 纪 录 文 件,都昭示了她具备与灵 界 沟 通的能力之确 凿证据。
--一 九 六 七年,英国灵 媒马修.曼宁(Matthew Manning)年仅十一岁,他的家里曾发生一连串离 奇事件。刚开始,自家屋内的一些摆饰无 缘 无 故改变了放置的地点,比如说小桌几被移到几公尺外,银制酒杯从架上被移到地板上。虽然这都可以解释成顽 童的恶作剧,但后来怪事愈来愈多,也愈来愈难合理解释。在曼宁家中,日夜各个角落都可听到轻微的拍打声、模糊的敲击声,以及刺耳的嘎嘎作响声、低沉的谈话声等。
--后来,他被赋予了不寻常的艺术天分,也就是透过通灵进行自动绘画。他曾经画出一些已逝世的艺术家,如毕加索、莫内风格的作品。在《链环》这本书中,曼宁公开表明他如何与毕加索以及其它艺术家的灵 魂接触。他会拿着画笔,全心全意想着某位画家,接着就会立刻进入意识清醒、情绪飞跃的精神状态。他感到手上的笔自己动了起来,不久与某名家画风极端相似的作品就出现了,最后并附上几可乱真的签名。
--所有认识曼宁的朋友都异口同声的说他是个诚实无欺的人。另外,他们也提及曼宁崇拜那些过世名家的热情。某些灵能研究学者认为,正是因为他的行为纯正,对已故的杰出艺术家们怀有极深切的敬虔,所以他的脑波才能接近那些名家的频率,使名家们的灵魂能控制曼宁的手,藉以重现画作。
--珀尔.柯伦(Pearl Curran)住在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在二十世纪初的灵魂探索史留下独一无二的重要性。附身于她的灵魂,自称佩丽丝.华斯(Patience Worth),是一个十七世纪时,由英国多塞特移民美国,最后被印第安人杀害的女孩灵魂。虽然灵能研究者无法证明三百年前是否存在这么一位真实人物,但无庸置疑的,佩丽丝是个天赋异禀的作家。
--自一九一三年起,透过柯伦的笔,佩丽丝写下品质精良的诗文。她的历史小说,则展现其对古代社会生活细节的丰富知识。自灵界而来的文学作品,也因此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另一方面,学者们经过多方求证,亦确知柯伦并无私下求得这些知识的可能性。
--柯伦曾在一次报纸的访问中表示,在佩丽丝附身进行写作时,她本人完全失去意识,在失去意识前,则经常出现不知由何而来癫 狂感。『有如吸食古 柯 碱,然后投身到海中遽然沉没。』她说。这种癫 狂感会刺激她的精神状态亢奋昂扬,借着这种有如通电的快 感,柯伦的意识彷佛凌空升起,飞离体外,她的双手犹似抽搐般地快速打字,写下令人着迷的故事。
--十九世纪苏格兰灵媒丹尼尔.道格拉斯.荷姆(Daniel Douglas Home)的通灵能力,始他预见一位亲密的儿时玩伴和他母亲的死亡。他曾在一八七三年某次伦敦的降灵会中,浮身在半空中长达五分钟之久,多人目睹他从窗户飘入绕了屋子一圈后,再飞出去……
剑向一开始并未认真看待书页上的段落,但他逐渐被吸引而专注地阅读。这些貌似信实可征的历史人物,就像是现身在他的眼前、在他耳边不断呢喃着『这全部都是真的……』一样,告诉他夏咏昱确实身怀灵能,能召唤钟思造的魂魄,也能藉由另一个灵媒的协助重回人间。
但,夏咏昱必然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另一个灵媒,否则他一定会在死前告诉剑向。同时,从架上的书籍,剑向也渐渐可以确定,夏咏昱的召魂术或催眠术,完全是靠自修学得的,他没有老师,也没有一起讨论、研习的伙伴。
剑向看著书上珀尔.柯伦的黑白照片,他突然灵 光乍现地想起一件事!
照片。没错,就是照片--那些挂在楼下暗房里的照片。
夏咏昱以勒索他人为业,他所勒索的对象,都是达官贵人。也就是说,剑向并非完全没有他生前行动的线索。他既然勒索了别人,他和那些被勒索者之间,必然得存在一种以上互相联络的方式。
至少有一种,就是打勒索电话。不过,光是用电话联系,剑向当然无法得知夏咏昱的生前行动。还得继续往下想--在勒索电话里,一定会谈到遮口费的取款方式。有人愿意选择透过银行直接转帐,但有人不喜欢在户头的出入上留下任何不容易解释原因的纪录。
这种人,会选择亲手交易。
所以,剑向可以与那些被勒索人取得联系,询问夏咏昱生前的行踪。只要问到更多的人,他的每一天行动就会渐渐明朗。而,张织梅离开钟思造的时间是二月底,并于三月中离开夏咏昱,也就是说,只要查到夏咏昱三月上旬间的行踪,再配合钟思造的统一发票,就缩小了寻找张织梅的范围。
就在剑向突破瓶颈、振奋精神准备下楼时,另一个想法突然否定了这个侦查方向。
没错,剑向是可以从照片里找出他有过几面之缘的社会名流,亲自询问被夏咏昱勒索的事。但是,这些照片牵涉到极秘密的隐私,那些人又何尝愿意坦然承认?说不定他们会怀疑剑向的用心,误认他是下一个企图勒索的恶德刑警。
再者,这些名流大部份都与警界的高层干部相识,虽然说他们不可能据此明白详述剑向的搜查原因,但要以其它名目修理一个分局小刑警却也轻而易举。这么一来,日后自己不但在行使职权会益加困难,还会引起其它同事--特别是绍德--的疑心。
没办法。真的是毫无办法!
……不对,还有、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照片本身!
夏咏昱既然要拍照勒索别人,他就得事先跟踪对方啊。
照片画面上的相对位置,就是夏咏昱所站的位置。因此,只要知道照片的拍摄地点,配合照片上的时间,就能勾勒出他跟踪路线的轮廓。
夏咏昱大部份的时间都在进行跟踪拍照的工作。他与张织梅相识的地点,极有可能正位于他工作路线的途中!
剑向一思及此,立即放下那本《灵媒人格探勘》,纵身奔出书房。他在下楼前回头再看了一次书房门口,才赫然理解这间书房原来是夏咏昱专心研究催眠、通灵、召魂术的修 炼禁 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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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民分局自二十九日起,钟思造命案的侦查小组全力投入无名尸身分的确认。负责外勤搜查的警察,随身携带无名男尸的死亡照片到命案现场附近四处询问,企图尽快厘清这名男子从何而来。
剑向负责侦查的方向,仍锁定高组长既有的规划,必须设法找出钟思造的收入来源。他神情漠然,不理会同事们热络讨论夏咏昱的真实身分与验尸结果,接受了这项任务在高雄市街间驱车纵横飞驰。
从钟思造的银行账户里可知,他每月存进一笔两万多元的款项,日期并不全然是每月的同一天,款项在零头部份也时增时减。这笔为数不多的金额,是他赖以维生的费用,想来钟思造的收入虽然规律,却并非是由于在哪家公司任职领薪。
剑向丝毫没心情进行这项侦查,他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张织梅的身影。他从夏家回家以后,已深感身心俱疲,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拿出那卷DV带,不断重复播放张织梅的影像。她的笑容与歌声,一次又一次地渗进、迷醉剑向的感官。
昨夜在夏咏昱的屋内忙碌了一整夜,将这百余张勒索用的照片整理、分类,并耐心推测照片可能的拍摄地点。没想到这居然是如此庞大的艰巨工程,光靠照片模糊的背景、昏暗的灯光,以及平凡无奇的室内摆设,根本掌握不到可供判断的特征。
再者,更让剑向沮丧的是,夏咏昱在〈怪事摘要〉中提到他也曾设法找过张织梅,显然他一定早已去找过他和张织梅认识的地方,以及他们约会常去之处,不管他们是在何地认识、如何认识。既然他也一无所获,就表示现在剑向针对这个侦查方向,只是在重蹈覆辙。
到马路上实地比对照片拍摄位置,无疑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确认每张照片的地点,也不见得就能据此能推断出夏咏昱实际的跟踪路线。既然跟踪要神不知鬼不觉,那他所采取的路线就只有本人最清楚。
剑向苦思着--我现在所做的,都不脱夏咏昱已知的范围。
钟思造的购物地点,也和夏咏昱的行踪毫无交集。前后两名死者,除了都曾是张织梅的男友外,他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下午三点四十分,剑向撑着无力的身躯回到三民分局。这是搜查小组外勤人员回部内整理线索的最早时限。在局里只留有两三位值勤的同事,倒是令剑向颇感意外的是,绍德这个时候也在局里。
『小郑,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绍德的口气表现得很平常,但不知为何却让剑向感觉从他那里接捧一块干冰在胸前:『学长,现在有没有空?有件事情我想与你讨论一下。』
『什么事?』
『和钟思造有关的事。』
剑向呆了。
他力图维持说话时的镇定。『哦?说来听听。』
『这里不太方便。』绍德说:『其它组员都还没回来,我们到外头讲。』
『好啊。』
两人并肩一同向玄关的警员打过招呼,步下门口阶梯左转,走到分局外的停车棚。建国路上车水马龙,喧嚣阵阵的引擎噪音在两人之间不到一公尺的空气中不住飞窜回荡。
外在的环境虽然十分吵杂,但这两名优秀刑警的内心世界却极端冷凝。
双方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提出到外头来谈话的绍德先开口:『学长,你知道钟思造是谁杀的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
『为什么?』
『因为就是你!』
剑向咬紧牙关,深深吸进一口气,这时候高雄市的空气异常污浊。他不想立即辩驳绍德的指控,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非努力保持冷静、建构起自身的防御工事不可,绝不能贸然接受挑衅。
呛鼻的肮脏废气,激烈抽动着剑向的嗅觉神经,顿时让他镇定不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发现你是本案中最有嫌疑的关系人,』绍德的语气非常坚决,『学长,但我不想立刻告诉组长。我希望能听听你的解释。』
『什么解释?』
『杀害钟思造和那个无名男子的动机。』
『我没有动机。』剑向冷冷地说:『更何况,我的嫌疑在哪里?』
『昨天晚上,你离开分局后,没有马上回家。』
剑向的心头一震。那时,他去了夏咏昱的住处。『你跟踪我?』
『不是。我注意到,当时你心里没有回家的打算。』
『呵!绍德,我不知道你曾经学过读心术。』
『我没有超能力。但是,在搜查会议时,我发现你根本不关心明天预定的侦查工作细节,会议一结束就马上走人。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剑向原本以为,从分局出发,到夏咏昱的住处和回家的方向不同,所以多绕了一大圈,慎防别人起疑就可以了。没想到竟忽略这么重要的地方。
『以前只要碰上大案子,你会很专注地投入侦查工作。像戈太太红鼠案,你一直待在公寓搜查,即便整晚不睡也毫不在乎。』绍德的话锋一转:『但你现在的表现,就好像不管案情有什么突破或陷入什么瓶颈,都无所谓。也就是说--你好像对案件的内幕非常非常清楚!
『不,应该说,你自身似乎也有一个未解尚悬的难题,但和组里着手进行的方向不一样。你走得那么急,就是为了去解决这件事!』
『你想太多了。』
绍德对这句回答充耳不闻,『我有证据。在你离开分局的半个小时之后,我曾打过一通电话到你家。可是你不在家!另外,伯母还告诉我,你在前天晚上好像也回过家。而且,两夜进门的时间都很奇怪--昨晚是午夜。前天晚上,则是凌晨。』
『……!』今天早上他睡迟了,一起床就赶到分局来,连母亲准备的早餐都来不及吃。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听母亲提起这通电话的事。
『学长,那天你人还没出院。』绍德的目光开始锐利起来:『你弟弟还在当兵。为什么你家会还有其它人进屋里?前天晚上,正是四○一室那具无名男尸的死亡时间,你人真的没有离开过医院一步?还有,昨天我到医院接你出院时,你还在睡梦中,我问过护士小姐,他说你已经睡了一整天。好,如果你前天晚上留在医院里休养,为什么白天还需要大量的睡眠?
『没错,你没有出现在公寓四楼的走廊监视录像带里,管理员也健忘得让警方难以采信他的证言。但,录像带可以被调包,证言可以被曲解,这并不足以证明你没有到过四○一室!』
剑向被绍德犀利的推论攻得哑口无言,但他仍然试图扳回一城。『绍德。就算我行为异常,就算我回过家,那都不能证明我是无名男尸的凶手!你是提出了质疑,但并没有确切的罪证。你可以怀疑我那夜曾私自离开医院,但不能仅据此就认定我是到四○一室去。』
绍德喘了一口气,说:『对,你说得对。你不愿意透露这两晚的行踪也没关系。』
对谈至此,剑向的防御还算差强人意。
『所以,我现在要开始和你讨论钟思造案。』
剑向面无表情地对绍德点头表示同意。
『学长,从一开始起,我就认为你解决红鼠案的手法很不寻常。没错,你的解答完全符合事实,但我不相信一个刑警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并且在没有专业书籍辅助的情况下,随口说出「梦游正式的医学名词叫睡游症」这种话来。』
『如果我告诉你,我童年也患过梦游,你相信吗?』
绍德愣了一下。『学长,你的说词很合理。因为你曾经梦游,所以知道梦游的定义。但是,我认为你只是恰巧碰上了一个偶然的情况,然后顺水推舟地指明四○一室有一具尸体罢了!
『亦即,你早就知道钟思造死在里面,而那天刚好碰上了这个绝佳契机,于是便当机立断,把我们找来打开四○一室。』
『绍德,你别忘了,当时四○一室是个自内完全封闭的密室。没有人能够从房里脱出。』
『四○一室确实是个坚固的密室,也确实没有人能从里面离开……』绍德并没有反驳剑向,但他最后一句话却令剑向惊讶无比:『除了你之外!』
不可能!
四○一室的大门以装满石块的沉重铁柜堵死,所有的窗户则钉满重重木条。唯一的通道是厨房的流理台排水孔,而它的宽度却仅能容许一只老鼠通过。
绍德的神情突然变得自信满满:『关于钟思造案,归纳起来,最重要的谜团总共三个--首先,没有工作的钟思造,其经济收入来源为何?第二,凶手为什么要以「噬骨饿魔」洪泽晨的杀人手法行凶?最后,四○一室的密室状态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我相信这三个谜团的背后真相是环环相扣的,必须一个一个解决,才能找出真凶。所以,有关密室的问题,我打算最后再谈。
『我在整理那些统一发票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疑点: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张发票,多半都用在底片和空白录像带上,仔细检查上面的日期和细项,我发现钟思造每天固定两次,到一家大型的摄影器材店购买一卷底片或一卷空白带。十六张发票,刚好连续八天。
『我们会用这种方式买东西吗?一次只买一卷底片,一次只买一卷空白带,这种购物方式怎么想都会感觉很怪异。但我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解释!那就是--钟思造对摄影根本没兴趣。他之所以购买那些小东西,是为了到那家商店勘查里面的情况。
『从钟曾任职的视听器材行那里得知,他最后窃取店里昂贵的摄影机逃走。两相对照下,可以发现他前往发票上那家大型的摄影器材店,目的可能同样也是偷窃。关于这项猜测,已经获得初步的证实,那家大型摄影器材店的老板告诉我,二月底店里曾经遭窃,损失数十万。
『他既然把这些新颖昂贵的东西偷到手,自然必须寻找管道销赃。我想,这就是钟思造经济收入的来源!如此一来,一些小疑点也就可以得到解答。比方说,他在家里摆了二十几卷拆封过、内容被洗过的录像带,正是因为他根本不懂录放机要如何设定,没办法正确地录到他想看的节目。钟思造并没有把说明书一起偷走。』
剑向现在虽然和绍德处于敌对状态,但对他的推理仍感叹服。那卷DV带,想必是张织梅教钟思造拍出来的,那是他俩唯一的爱情证明,因此钟思造才会在死前将它留在身边。
夏咏昱可能从张织梅的潜意识中,问到了摄影机的事,于是,他便误以为她的前男友也是个摄影爱好者。
另外,钟思造每月一笔两万多元的存款也可以得到充分解释。那是他付完房租、水电费,和拮据节省的生活费后所剩的赃款余额。
『第二个谜团,是钟思造的杀害手法,像极了「噬骨饿魔」洪泽晨做的。但是,洪泽晨早就被判处死刑,他不可能回到人间再度犯案……』
听到这句话时,剑向很想大声反驳绍德的想法,但他却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喉头疼痛。
『然而,当时在侦办洪泽晨案时,市警局采取了严厉拒绝媒体介入的态度,许多洪泽晨支解老人死尸的细节,至今依然没有公布。譬如当时第一名被害的死者,那只右手的手腕也被割断了--之所以被割下来,其实是被洪泽晨一边支解其余肢体一边用以自慰……那只枯干如柴的右手,被证人发现时,上面黏满了洪泽晨干去的精液……
『这种变态恶心至极的作案过程,都被高层挡死,一个字都不准泄露。所以,一个局外人要能够完全仿效洪泽晨的手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如果是你,那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一九九四年发生老人连续分尸命案时,全案由市警局统一筹策侦办。那时你已经是三民分局最优秀的刑警了,虽然局里被分配到的任务,仅止于清查三民区所有医院与诊所的精神病患资料,但你私下却对洪泽晨案的侧写分析做过更深入的研究!
『我去找过一位市警局的高阶长官,他提到你那时甚至主动前往市警局,热心地表示除了自身被交付的任务外,更乐意帮忙罪犯侧写相关技术的人力支持。而且你还提到,希望能结识李敢当医师。但市警局有自己的编组,他们婉谢了你的善意。』
『我……』剑向真是想不到,过去只是对罪犯侧写这项先进的国外技术兴趣过于浓厚,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市警局碰了软钉子的微小往事,竟成为现在被指控的辅助证据!
『况且,你要模仿洪泽晨的作案手法,并不是一件难事。你对他怀有高度的兴趣,也了解他的背景、他的心理状态,以及诸多刑事鉴识学上的技术。更重要的是,你是在钟思造死后,第一个进入四○一室的人!』
剑向迷惑了。第一个进入密室的人,和命案有何关连?
『密室』现在是剑向最后一道护身符。钟思造是在『密室』里被厉鬼杀害的,所以『密室』绝对没有任何出入口。除了厉鬼之外,在现实中不管凶手是谁,都没有进出『密室』的能力。
忽然,他想起自己因为受了夏咏昱催眠,导致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破坏了犯罪现场的完整性。难道说,绍德打算利用这点来做为他作案的下一个辅助证据吗?
『事实上,学长,在本案中,不,也许应该说得更夸张一点,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你、唯有你能实行逃脱这个密室的方法!』
『什么?』
『四○一室的铁门,被一个铁柜自内挡住,柜子里装满了石块。由于铁门是向内开启,柜背也朝外,所以要将门锁上、把铁柜推到门后、并在柜子里放进石头,当然只能从室内进行。至于四○一室的窗户,一共有三扇。其中厨房和浴室各有一扇小窗,成人无法爬过,而卧室的则有一扇大窗户。这三扇对外的出口,除了上紧扣榫之外,还加钉了十几块木条。也就是说,表面上,四○一室确实是完完全全的密室。
『但事实上,所谓的密室也只是乍看之下所做的判断而已。凶手在卧室里面,故意设置了折裂变形的房门,倒塌在门旁地板上的电视机、书桌,让场景看起来好像是有个神秘凶手强力入侵卧室……说穿了只是在强化「卧房原本也是被死者自内密闭」的刻板印象而已。
『只要误以为卧室是遭强力破坏才得以入内的密室,再加上大门那个极为沉重的铁柜,就会变得更容易相信整个四○一室也是一个密室。
『然而,事实绝非如此!只要卧室窗户上的木条不存在,就可以从窗户爬出去。虽然窗户的位置处于四楼,但绝对可以找到很多方法,能由四楼安然无恙地回到地面上。比方说,绑一条坚固、长度足够的麻绳在卧室的门上,再将绳子丢到外面,就可以攀着绳索回到地面。
『当凶手返回地面时,绳子还绑在距离自己十公尺以上的高处,木条也完全没有钉上去,四○一室并不是一座密室……但是,只要凶手有机会再度进入四○一室--这一次他进房的方式,是借着同事的协助从大门突破--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马上将绳子解下并丢出窗外,并钉上预先留置的木条,完成一座真正的密室!』
剑向听到绍德这番话,脑中一片呆滞,思考能力完全丧失。原本剑向认为『密室』是绝对坚固、丝毫没有破解之道的,没想到绍德居然聪明到设想出一套如此合情合理的方法。
聪明!你真是太聪明了!--如果剑向不是嫌犯,他一定会对绍德的推理鼓掌称好。
『由于卧室窗户的方向背街,正下方是防火巷,没有路人,不必担心会被人找到。只要凶手以后再找机会拾回处理掉即可。而且,凶手曾在住院后偷溜出院,目的不明,我想他一定是回到这里,回收这条麻绳。然而,就在回收麻绳的同时,若是恰巧出现一个局外人,偶然知道了凶手的诡计,凶手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很可能再度痛下毒手……』
--不行!我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被绍德定罪!他的推论,确实充满了说服力,但钟思造之死根本就是恐怖的灵异事件。我根本没有杀人。
『绍德……』剑向勉强从口中挤出几句话:『你所持的密室破解理论非常精采,但却没考虑到一个问题--如果我……如果我是在重回命案现场才钉上那些木条的话,那么很容易就会被同事们发现。因为,将木条钉入墙壁,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同事们听到了一定会立刻赶过来。』
『我知道。但你把木条钉在墙上,并不是拿起铁锤直接敲下去。』绍德轻笑了一声:『你事先使用钻子,在木条及墙壁上预定钉入的位置钻了小洞,并使用直径比洞口稍大的铁钉将木条钉在墙壁上。这样可以让噪音大幅降低。』
绍德的神态变成一位高坐法庭中央的主审官。
『犯罪现场是一间卧室,钉木条时你更可以垫着房内随手可得的枕头,而你用来敲进铁钉的工具,正是你用来打死怪鼠的武器--也就是你手上的警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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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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