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男子向前走了两步,打量着眼前身穿旗袍的女子,眼中透出异样的光泽,像是一只野兽正在打量自己期待多时 的猎物:“夷梦小姐,你很神秘,我动用整个巫毒教的力量也只能查出你的名字和你所经营的阅新堂。但是你从 哪里来,身世如何我们却一无所知。”
“那又如何?”
“你让我很感兴趣,夷梦小姐。”男子的身形一闪,便来到夷梦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足一尺。他伸手拿起夷 梦披在胸前的一缕长发,低头一吻,道,“我们来赌一场吧。”
夷梦倚窗而站,看着这个对自己做出暧昧举动的男人,冷冷地说:“什么赌?”
“很简单。”放下手中的头发,男子盯着她的脸,邪邪地笑,“明天我会在正午启动噬尸大阵,如果你破了阵,我 便发誓永不与上官子君为难;可是如果你输了——”他顿了顿,道,“你就必须做我的女人,巫毒教的圣女。”
夷梦冷笑两声,用不屑的眼光盯着这个无礼的男人,道:“你觉得这个赌公平么?”
“非常公平。”男子似乎对他的不屑毫不在意,“我巫毒教的势力在西非和南美根深蒂固,如果你不答应,本 教就会无休止地对上官子君及其家人进行追杀,除非你跟着他们一生一世,否则,上官家终究会有灭门的时候 。”
夷梦的脸色沉下来,眼神也变得犀利,仿佛一把利刃,要将这个男人千刀万剐。许久,她才露出一个冷冷 的笑容,开口道:“好,我就跟你赌这一局。不过,我不会输。”
“很好。”男子站起身,“我很期待,无论是你的法术表演,还是你的身体。”
空气里再次漾起涟漪,男子瞬间便消失无踪。夷梦双手环胸,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淡淡地笑道:“原来,他 就是比利摩转世吗?似乎……很有趣呢。”
“什么?他要你做他的女人?”小凰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大理石桌后喝茶的店主,叫出声来,“他脑袋有问 题吧?”
“这个你倒是估计错了。”夷梦轻呷了一口上好的大红袍,笑着道,“看起来他的脑袋非常好,而且对自己的 阵法很有自信。”
小凰皱起眉头沉思了一阵,道:“大人,到底什么是噬尸大阵?好破么?”
“小凰,你看过《生化危机》么?”
“《生化危机》?”小凰一听到电影就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说,“看过看过,就是生化气体泄露,一个城市 所有人都变成了僵尸的……”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红扑扑的俏脸刷地变得惨白,“大……大人… …难道……噬尸大阵……是……是……”
“你猜对了。”夷梦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仿佛这件事与她毫不相干,“明天正午,整个小镇的人都会变成 僵尸。”
“什么?”小凰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地叫道,“大人,怎么可以……你快救救他们吧。”
“晚了。”夷梦放下手里的茶,再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看上去是那么的诡异,媚惑的清烟缭绕,将她的 脸照得惨白,“你好好看着。”
清烟越升越多,渐渐凝成了一个圆盘的形状,盘里现出一幅和谐温暖的画面,似乎就是小镇的人们在静静 地生活。小凰不明所以,疑惑地道:“怎么了?没什么不对呀?”
“你仔细看他们的眼睛。”夷梦弹了个响指,镜头立刻切换到一个居民的脸上,又聚焦在他的眸子里,小凰 脸色突变,颤抖着伸出手,指着那人的眼睛,道,“他……他的眼珠是……红色的……”
“没错。”夷梦再弹了一个响指,烟雾渐渐化做水气散去了,只剩下小凰那张满是恐惧与忧虑的脸。
“小凰,他们已经中毒了。”夷梦叹气,“进这小镇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邪气,想必巫毒教的教王早就做 好了一切准备,等我们来跳进这个专为我们而设的樊笼。”
“就……就算这样他也不能用几千人的性命当赌注啊。”小凰的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怒气,作为仁兽,她是无 法将这样残酷的事等闲视之的。
“制作僵尸是巫毒教的传统。”夷梦站起身来,旗袍上的黑龙似乎也要腾空而出,周围的细小花纹都似乎在 轻轻颤动,“但噬尸大阵却不是那么容易就发动的,它需要巫毒教七大长老一齐施法,并摆下十毒祭坛,非常复 杂,而且极伤元气,恐怕这次之后二十年内他们是不能再使用此阵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让那个年轻的教 王愿意下这么大的赌注?我倒是很感兴趣。”
“大人!”小凰愤怒地将拳头握紧,仿佛要捏出水来,“这样的禽兽没有活着的必要,我去杀了他!”
“站住!”夷梦低喝,“不许冲动!我会解决这件事情。”她转过身,看向窗外,依稀可以看见小镇纵横的街道 和林立的白色小楼, “在这之前,我必须得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仇恨。”
书房的门缓慢地开了,上官子君还躺在摇椅上,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他手中紧紧握着夷梦送他的念珠,一颗 一颗地数,像在抚摩着曾经的恋人,怀念曾经的美好时光。
只可惜,这些美好,不过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罢了,拥有长久生命的梦,不会接受任何人类的爱。
“子君。”夷梦将心里的愧疚压下,走过去,道,“你……”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子君用苍老的声音平静地说,“你想知道我和巫毒教教王的恩怨,对吧?”
“是。”
子君停下数念珠的动作,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再次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巫毒教的教王……是我的儿子。”
夷梦心中一动,脸色沉下来,眼神复杂。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子君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道,“那年我四十二岁,我在海地度假时认 识了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叫做摩卡。她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就像……就像……”他转过头,看着夷梦那双狭长 深邃的眸子,始终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和这个女子玩起了爱情游戏,在一座小岛上 度过了七天快乐的时光。最后我腻了,就和她分了手,照规矩给了她很多钱。但是……她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 思,跟着我到了美国。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怀了孩子。”
“我对你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夷梦打断他的话,脸色是一片冷漠,“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对他们母子做了 什么。”
子君的眼神暗淡下去,仿佛有着深深的愧疚:“我把她赶了出去,对我来说,他们不值一文。但我在商场上 的敌人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们绑架了身怀六甲的摩卡,并要求我交出公司研发的科学材料。”
“他们就是之前死的那两个官员?”
“是。”
“你拒绝了?”
“是。”子君握紧手中的念珠,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我拒绝了,他们无法与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相提并论 。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几个月后警方发现了摩卡的尸体,但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孩子,原 来……他是当了教王……我可是找了他二十多年啊……”
“是吗。”夷梦看着这个垂老的人,突然觉得很悲哀,这么多年了,他始终受着良心的煎熬,这是上天对他 负心最好的报复吧。想必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心痛不已,虽然没有爱,但那毕竟是一个爱他的人,以及他 的孩子。到头来,他还是念着他们的吧。
对于这样一个人,连责备都显得多余。
夷梦转身走了出去,她必须要做好应战的准备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强大的恶魔了。
在都市的某个角落里,全是身形佝偻的孩子,有的是孤儿,有的是被遗弃的包袱,现在都成了乞丐,在这 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像老鼠一样生存。
墙角的垃圾筒倒在地上,污秽的垃圾铺了一地,臭气熏天。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趴在垃圾堆里,双手熟练地翻动着,眼中透露出因饥饿而变得贪婪的光。可是,他 一无所获,在这个满是小乞丐的地方,垃圾堆里早就没有了任何能吃的东西。他捂着自己的肚子,可怜的胃因 为饥饿而疼痛异常,如果再不吃东西……如果再……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了,只记得从记事以来便开始和野狗老鼠挣 枪食物,从来没有吃饱过,有时不得不抓老鼠来吃,在有些地方,连老鼠都被吃光了,要生存,只得靠别的方 法。
他只有十岁,可是却陪很多老头上过床,他很清楚,那些道貌岸然的有钱人在他面前是什么样的一副嘴脸 。每次在床上的时候他都拼命忍住想吐的冲动,即使再痛苦,即使再恶心,他都必须忍耐,只为了不饿肚子。
他要活下去!
那天晚上,他上了一个满身癞疮的中年男人的床。一直到深夜,他才拖着蹒跚的步子从那个恶心的房间里 走出来,手上拿着少得可怜的度夜资。
他必须去买些吃的,否则连站起来的力气恐怕都快没有了。
就在一家卖热狗的店铺前,他被一群大个子拦住了去路。他们也是孤儿,只是长得比较壮,年龄比较大而 已。
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剧痛传来,令他全身颤抖蜷曲,但还是死命护住那一点点用肉体换来的钱,这 是他活下去的最后希望了,他不能放弃,绝不能。
但那些钱还是被抢走了,一个大个子从他手上夺了过来,一边数一边分给旁边的同伴,嘴里还骂道:“妈的 ,就这么点。”
怒火在他的心中蔓延,他第一次生出了想杀人的冲动。这种想法越来越烈,一发而不可收拾,像火舌一般 添食着他的肌肤,令他无法自拔。
他终于站了起来,浑身迸出凛冽的杀意,像整个身体都包在黑色的火焰里。然后他听到了一阵阵撕心裂肺 的惨叫声,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一片血海里,地上满是残肢,浓重的血腥味令他痛苦难当,跪在地上 不停呕吐,几乎要把胃都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手伸到他的面前,用恭敬的语气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伟大的 神祗。”
“你是谁?”他问。
“我是巫毒教七大长老之一。”那人道,“我来接你,我们的破坏之神。”
教王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黑祭坛,上面画着十芒星,十个角上分别放着一种不同的 虫子和植物,那鲜艳的外表,一看便知道有毒。
在祭坛的周围立着七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每人手中都执着一只黑色的蜡烛,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浓烈 的味道有些像血。
为什么?为什么他又想起那些事了?教王托住自己的额头,那么久的事情了,他应该早就忘记了啊,那些 不堪回首的记忆。
是的,都是那个血缘上是他父亲的男人,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他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年轻的教王眼中射出森寒的光,要找齐这十种毒物并不容易,多年等待的时刻终于就要来临。
就是明天正午了,教王抬起手,看着手心里握着的红色玉蝴蝶,冷酷的笑从他脸上一浪浪溢开,那个女人 不可能破得了噬尸大阵,他仿佛已经看到她在自己的身下呻吟的痛苦模样了,那一定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吧。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遥远的天边喷射出来的时候,夷梦已经站在了花园里,这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百合,浓 郁的香味令她仿佛置身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她和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漫山遍野 都是盛开的百合,在这百合丛中,还有他的笑,他的吻。
夷梦的眼睛突然酸痛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很久很久……
“大人。”一声呼唤,将她的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了回来,转过身,原来是穿着一身红色旗袍的小凰,胸前 的圆形绣花里点缀着几只漂亮的蝴蝶,栩栩如生。
“你怎么也穿旗袍了?”夷梦露出一丝笑容,“你不是嫌它太古旧了吗?”
“这个……”小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因为……我觉得这样会接近大人一点……”
“接近我?”夷梦不禁在心理偷笑,这个傻丫头,要接近她可不是容易的事啊,“好了,不贫嘴了,昨天晚上 休息好了吗?”
“恩。”
“那开始吧。”
小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十指在胸前捏成一个诀,嘴里喃喃有词,随着念颂咒语的声音越来越快,她的 双手渐渐分开,分别从身体两侧划开一个半圆,汇合在头顶上空。她的身体漾起红色的霞光,一点一点弥漫开 来,将天空映得通红。在她高举的双手之间,渐渐凝成一朵灿烂的火红色莲花,那莲花闪着异样的光,仿佛用 火红色的水晶造成,在空中急速旋转。
小凰的脸色严肃起来,她抬起头,大喝一声“开”,那莲花立刻破开,碎成无数颗细小的碎片,向别墅四周 泼洒开去,降成一个规则的圆形,一时间光华流转,那别墅的四周升起一层晶莹的膜,淡得仿佛没有颜色,只 能看见钻石剖面般晶莹的光泽,将整个别墅包住,红色的光暗下来,四周芬芳四溢。
“完成了!”小凰兴高采烈地看着那一层漂亮异常的膜,叫道,“好久没有做这样的保护结界了,在很久以前 我可是很擅长做这个的。”
“干得还不错,小丫头。”夷梦满意地笑笑,“接下来,就要看我的了。”
“大人,你准备怎么做?”
“自古以来,要破阵法就必须找到全阵之眼。”夷梦转过身,看向蔚蓝的天空,那一片钩魂摄魄的蓝与带着 微微红色的结界形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诡异颜色,显得异常妖异,“我打算到巫毒教的十毒祭坛去。”
“什么?”小凰大惊,“你要到对方的巢穴去?”
“全阵之眼就在那里。”夷梦笑得很深沉,“我必须去。”
“那……那全阵之眼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夷梦闭上眼,面色从容,“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棵树,也许是一栋房子,这就要看教王将 阵法之气聚在什么地方了。”
“那……你贸然进去岂不是很危险!”小凰着急地道,“那个卑鄙的男人很有可能设好了陷阱,等你去钻呢。”
“呵呵,小凰。”夷梦眼中突然露出一丝森然的气息,笑容诡异,“陷阱是肯定的,若是没有陷阱我还嫌太无 趣了呢。小凰,放心吧,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呢。”
小凰的心中生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也许,夷梦大人比那个教王更可怕呢。
十毒祭坛的上空降下一道金色的光,那是从屋外引来的太阳光,在天井处汇成一束,喷射在祭坛正中的青铜圆 柱上,打下一个漆黑的影子。
那影子正在渐渐缩短,七大长老齐齐盯向它,眼神里有着兴奋与不安。终于要来了,这盼望多年的一刻, 终于就要来临。
倏地,影子缩进了圆柱里,与圆柱合为一体。众长老一震,齐齐抬头,大声道:“教王,正午已到。”
教王握紧手中的血蝴蝶,眼中喷出红色的光芒。他纵身跃到圆柱上,将双手一收,十芒星上的毒物发出一 声悲鸣,暴开来,鲜血浓汁将十个角染成了不同的颜色。
七长老高高举起黑色的蜡烛,口中念动巫毒教千古相传的毒咒。那污秽的十个角上升起一缕清烟,在空中 汇成一个骷髅的形状,森然的眼睛宛如两个巨大的黑洞,骇人至极。
教王将左手心里的玉蝴蝶托起,红色的毒雾从那刻得栩栩如生的玉石上升腾而出,汇入那骷髅的口中。骷 髅吸足了毒雾,化作烟尘一下子从天井里窜了出去,教王眼中露出一道冷酷的笑容,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这 个宁静的小镇将变成人间地狱。
夷梦倏地一下睁开眼睛,神情严肃地道:“来了。”
小凰一惊,连忙转身掀开窗帘,只见远处的街道横七竖八地躺着小镇里的居民,不多时便摇摇晃晃地站起 身来,脸色苍白,眼神迷惘毫无生气,四肢僵硬,走路非常迟缓,真的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小凰紧紧盯着他们,亲眼看着他们将还未来得及变为僵尸的人撕裂,力气大得可怕,一时间满地都是鲜血 ,浓烈的血腥味随着风传来,令人作呕。
“呕~~~~~~~~~~”小凰放下窗帘,跑到垃圾桶旁边吐出黄色的汁液,面色惨白,“好……好可怕……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吗?”
“是的。”夷梦平静地喝茶,纤纤十指托着上好的白瓷茶杯,高贵而优雅,“确切地说,他们几天之前就已经 死了,只是……现在才发作而已。”
她话音刚落,就听楼下一阵尖声大叫,小凰大惊,连忙奔出屋去,从走廊上往下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白色 唐装的女佣满脸是血,正抓着另一个同样打扮的佣人狠狠地撕咬,两人的白衣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那被咬的 女子惨叫连连,一张清秀的脸因恐惧和疼痛而扭曲狰狞。
小凰脸色大变,在栏杆上轻轻一撑,跳下大厅,抬起秀腿向那僵尸踢去,正中面门。僵尸低吼一声,后退 几步,待站稳身形,又扑了上来。小凰一个转身,又是一脚踢在她的腰上,这一脚极狠,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 可闻。但那僵尸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张大了充斥着血腥味的嘴摇摇晃晃向她扑来。小凰正欲抬手击向她 的胸膛,却听见夷梦在楼上道:“凰,让开。”
小凰连忙向后退去,只见年轻的店主正站在走廊上,双手环胸,眼中寒光一闪,那僵尸的头颅立刻炸开, 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
“小凰,对付僵尸的方法就是暴掉他们的头,你要记住。”说完,她的眼中又是一道寒光,那躺在地上被咬 得全身是血的佣人头颅也迅速炸开,惨呼一声便没了声息。
“大人!”小凰惊道,“她还没死啊。”
“被僵尸咬到的后果是什么,你应该清楚。”夷梦迈着缓慢的步子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与其让她死后变成 僵尸永世不得超生,还不如早日送她上黄泉路。”
“可是……”小凰还想开口争辩,却突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死人成了僵尸就不再是人了,他们 的灵魂无法得到超度,只有一个后果——永世不得超生。
“上官先生。”夷梦转过身,上官嘉正站在墙角,一脸恐惧,她朝他笑了笑,道,“到你父亲身边去吧,他有 我给的念珠,僵尸伤害不了他。”
“是……”上官嘉连忙向楼上跑去,夷梦道,“小凰,你就待在这里,我不希望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我……明白。”小凰担心地道,“你真的要去十毒祭坛吗?”
“恩。”夷梦缓缓走到门边,将门一开,耀眼的阳光立刻泻进来,令小凰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必须去。”
门在她身后轰然关上,她看见成群的僵尸正围在别墅四周,张牙舞爪想要扑进来,却被那层淡红色的保护 结界所阻,他们的肌肤一碰到结界就立刻燃烧起来,不多时别墅周围便叠了厚厚一层焦尸,浓烈的尸臭和着诡 异的肉香充斥着整个天空,令人胃中不住翻腾。
但夷梦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冷冷地向那群已经变成凶恶野兽的尸体走去。
念颂咒语的声音响彻空旷的神殿,七大长老手中的黑色蜡烛跳动着青色的诡异火焰。巫毒教的教王站在高高的 圆柱上,紧闭双眼,左手的玉蝴蝶闪动异样的光芒,原本束在脑后的黑色长发散开来,在强大煞气形成的气流 中狂乱地舞,如同深海的水藻。
“教王。”一名年老的长老用沙哑的声音道,“上官家似乎被设了结界,僵尸阵无法靠近。”
“结界?”教王睁开眼睛,“是那个女人么?哼。”他发出一声冷笑,“加强噬尸大阵的力量,一定要将上官家 的人致之死地。”
“是。”众人齐声答道。
“恐怕你杀不了他了。”一阵悦耳的声音从雕刻着恶鬼的石门边传来,众人皆是大惊,齐齐转头,刀一样锋 利的眼光射向那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长长的头发,狭长的眼睛,洁白如玉的肌肤,优雅的举止以及绣着黑龙的长袖旗袍 。只是……那双纤纤玉手染满了鲜血,顺着她修长的十指轻轻划下,在地上种下一片嫣红的桃花。
“夷梦小姐?”教王一怔,笑道,“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强很多啊,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夷梦抬起自己鲜血淋漓的手,用厌恶的眼光看着那些血液,冷冷地道:“这个祭坛有着非常浓烈的邪恶煞气 ,循着煞气找过来,并不是难事。只是这一路上僵尸太多,清除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我已经尽量不让他们的血 粘上我的身子,可惜这双手还是被弄脏了。”
教王的脸沉下来,眼中透露出森寒之气,这个女人竟然可以安然从噬尸大阵里一路走过来,找到这处极隐 秘的神殿,她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她是谁?
“那么,各位。”夷梦放下手,看着面前这八个巫毒教高层干部,道,“我们进入正题吧,这个阵法我是一定 要破的,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七长老闻言都露出愤怒的神色,眼中燃起熊熊火焰,仿佛要喷出来,将她烧成焦碳。这个女人太狂妄了, 居然敢这么跟堂堂的七大长老说话,活腻了么。
这时,便听年轻的教王高声道:“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纵身一跃,从那高高的圆柱上跳了下来,身体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稳稳地落在青石地上,没有 发出一点声音。
“你要跟我打么?”夷梦冷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啊。”
教王举起左手,玉蝴蝶栩栩如生,红光闪耀:“全阵之眼在此,你要是有本事,就来我手中抢吧。”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面前一花,夷梦俏丽的脸蛋已经在他跟前,他大惊,往后退去,胸口已结结实实挨了 一掌,口中嗑出一口血来。
“不过如此。”夷梦冷冷地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擦去嘴边的血丝,“你的修行似乎还不够呢。”
教王嘴角挑起一抹诡异的笑,低低地道:“哼,的确够强,我不得不佩服你,夷梦小姐,你够资格见识我真 正的力量。”
七长老闻言大惊,只见年轻的教王突然抬起头,眼中光芒乍现,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宇宙间所有的 精华都聚在了那个眼神里,化为了万千光华,一齐向夷梦涌了过来。
夷梦也是大吃一惊,连忙举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白光,四周只能听见巨石碎裂的 声音,仿佛回到了开天辟地之前那个混沌的世界,只是一片虚无。
整个神殿崩塌了,巨大的石块一个接一个地塌陷下去,激起漫天的尘土,遮天避日。
待一切都平息过后,神殿只剩下一片瓦砾,只有那漆黑的祭坛还完好地保存着,七大长老站在祭坛周围, 额上缓缓流下殷红的血丝。
就在教王放出力量的同时,他们张开结界保住了祭坛,但教王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们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年轻的教王背向祭坛而立,灰尘在他英俊的脸上洒下了一层密密的沙,让他原本呈古铜色的肌肤看起来更 加黝黑。他绣着青龙的中式长袍已被石块划出一条条口子,破烂不堪,但这却丝毫掩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气,仿 佛屹立在废墟上的战神。
“真是可惜啊。”他望着面前激扬的狂沙,冷笑着道,“夷梦小姐,这下子你恐怕无法保护上官子君了,还是 乖乖待在我的身边做巫毒教的圣女吧。不过……你现在似乎伤得不轻呢。”
“很遗憾。”一个身影从漫天烟尘中缓缓走来,教王的脸色骤然大变,无法置信地看着她走出尘土的封锁, 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很好。”她说道,“不过你能逼我现出原形,倒是挺有两把刷子的。”
教王不禁后退一步,眼神惊恐,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漆黑的青丝长发,长长的披洒下来,几乎落在地上,闪动柔和的光泽,狭长的眼睛现出一片深邃的蓝色, 令天空几乎都要融化在这一片钩魂摄魄的蓝里。洁白如同凝脂的肌肤隐隐透着健康的粉红,那是苹果花一般的 颜色。她的身材高挑,身上还是那件绣着黑龙的旗袍,只是在刚刚的浩劫中变得破烂不堪,长长的群摆在风中 发出裂锦的声音。
七大长老也是极度惊讶,只是职责所在无法离开祭坛一步。他们看见他们伟大的教王盯着这个女子,道:“ 你是谁?”
“我?”女子笑道,“我就是夷梦啊,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为什么……你……”
“这是我真实的样子。”夷梦举起手,众人清楚地看到她的手上紧握着一根因断裂而变得锋利的钢棍,“教王 阁下,刚才的攻击几乎耗尽了你所有的力量,现在你恐怕全身肌肉都在刺痛吧,也罢,就让我们来结束掉这个 罪恶的噬尸大阵。”
话音刚落,她身形暴起,拿着钢棍以惊人的速度向教王袭来。
“陛下!”七长老惊呼。
一阵血肉模糊的声音响起,众人看见年轻的教王躺在地上,钢管已插入了他的左手,将他牢牢钉在青石地 板上,地面裂开,如果蔓延的蜘蛛网。
玉蝴蝶落到一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但夷梦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兀自盯着这个动弹不得的教王,道:“ 你一直在误导我,教王阁下,你让我相信阵眼就是这只玉蝴蝶,可惜,事实并非如此,真正的阵眼,是你的左 手,你把所有的气都储存在左手里,独自操纵着整个阵局。”
教王露出一道惨然的笑,道:“我真的是小瞧了你,你赢了。”
“真可悲。”夷梦闭上眼睛,“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任何机会啊。”
阵眼已破,黑祭坛开始瓦解,自圆柱开始,整个祭坛都崩裂开来,如同蔓延的蜘蛛网。当裂痕将整个祭坛 包住之后,突然一声巨响,祭坛爆炸了,激起的碎片击向七长老,他们连忙丢下黑蜡烛向后飘去,依然被强大 的气流震伤,喷出一口猩红的鲜血。
“一切都结束了。”夷梦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众人,再最后看了年轻的教王一眼,道,“记住你的诺言,从此 之后你和上官家的恩怨一笔勾销。”
说完,她转过身向外走去,却听见教王用微弱的声音道,“我叫上官赫。”
“什么?”夷梦转过头。
“这是我的母亲给我取的名字。”教王像在呓语,“我杀克洛那个老混蛋的时候他告诉我,到最后,我母亲都 在想着上官子君。真是个傻女人。”
夷梦无奈地闭上眼睛,淡淡道:“你是个不幸的人,但是……你完全有机会从新开始。”
她向外走去,留给上官赫一个白色的背影。上官赫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从新开始……我这 染满血腥的双手还能从新开始吗?太可笑了。太……”
他的声音低下去,没人听见他后面说了什么,只是看见,他的眼中似乎有着一些晶莹的东西。
夷梦回到上官家的时候正值太阳落山,她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背后是一片美得不真实的晚霞,映红了 遥远的天空,如梦,如血。
“大人!”小凰兴高采烈地奔出来,脸上是难以言表的兴奋,“你终于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夷梦笑道,“大家还好么?”
笑容一瞬间凝结在了小凰的脸上,她低下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道:“大人……对不起……上官 子君先生……”
夷梦一惊,心中突然痛起来,道:“他怎么了?”
“他……”
书房里一片洁白的颜色,白得有些耀眼。夷梦站在摇椅边,看着沉沉睡去的上官子君,神色淡然。
他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面色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看到了很快乐的东西。他的手中依然紧紧 握着那串念珠,自然地放在胸前,像是在缅怀着什么。
“夷梦小姐。”上官嘉在旁边道,“请不要过于哀伤,父亲是寿终正寝的,他走的时候很幸福。”
“我知道。”夷梦将白色的崭新床单轻轻盖在上官子君的身上,看着他的脸被白布一点一点覆盖,直到完全 隐在那片白色之下,“这样的离别,我已经看得太多了。”
是的,已经看得太多,连心都会麻木。这也是当年她说什么也不接受子君爱意的原因,他根本不能陪她一 直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永远陪着她呢,恐怕也只有那个人了吧,只是……他早就 已经抛弃她了啊。
“都结束了。”夷梦转过头,脸上是淡然的笑,“小凰,我们回店里去吧,该是上好的龙井上市的时候了。”
完
汉宫月zt
2005-11-23 on 00:31
在这喧嚣繁华的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一家古玩店,店面古朴,像是明清一代的建筑,屋檐下挂着一块纯黑色 的牌匾,匾上用隶书刻着三个大字——阅新堂。
阅新堂的店主是个年轻女子,及腰的长发,华丽的旗袍,幽雅的举止,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店里的伙计 是个同样年轻的孩子,喜欢束着长发,经常穿一身白色的洋装,看上去清纯可人。
这是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因为梅雨季节提早到来的缘故,雨已经下了整整七天。阅新堂里有些潮湿,小 凰忙着里里外外做防潮的工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待一切都做完了,她便趴在外厅那张红木桌上,伸手倒杯 茶喝,哪知紫砂茶壶里空空如也,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柜子里找些上好的茶叶。
店主夷梦喜欢喝茶,收集了许多珍贵的茶叶品种,都放在外厅的桃木柜子里。小凰打开那雕刻着精美浮雕 的柜门,伸出手去取最上层的极品茶叶大红袍,哪知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件古玩,那东西晃动了两下 ,掉下来,“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小凰吓得差点跳起来,仔细看去才发现那竟是一只褐色的陶壶,破碎的陶片上依稀可见一位怀抱琵琶的绝 世美女,她的身后盛开着艳丽的芍药,远处的宫宇若隐若现。
那是汉武帝时古董,价值连城。小凰欲哭无泪,要是夷梦大人发起火来可怎么得了,必须马上修好才行, 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知道。
忽然,她面色一怔,看着一缕清烟自碎片中缓缓升起,凝成一个女子的模样。按说古董成精不是什么稀罕 事,但是……但是那女子竟是名老妪,鹤发鸡皮,身上穿着一件汉代早期的衣裙,怀抱琵琶,幽闲沉静,装扮 艳丽。
小凰目瞪口呆,那老妪竟自顾自地弹唱起来,曲调哀怨凄凉,仿佛深宫里的女子在幽叹红颜易老的悲哀。
待得一曲终了,那老妪幽幽地叹了一声,道:“众鸡鸣而愁予兮,毕昂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 之霜降。夜漫漫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皇上,臣妾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
“啊?”小凰诧异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老妪似乎也看到了眼前这位漂亮的女子,笑了笑,道 :“姑娘是刚进宫里来的么?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我叫小凰……”古玩店的美女伙计不明所以地答,“我……十六岁……”
“十六岁?算起来比我年长,我该叫你姐姐呢。”老妪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如沐春风地笑,“我是皇上封的美 人,姓张,你就叫我妹妹吧。”
“妹妹?”小凰打量着眼前的白发老人,她不会是在壶里关傻了吧,怎么看她也不像她的妹妹啊。
“姐姐,等我见了皇上,我一定举荐你,你长得真好看……”老人的神情像个天真的少女,脸上有少女才有 的红晕,小凰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你弄错了吧,我不是……”
“小凰!”一声呼唤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小凰转过头,见店主正从屋外走进来,手中拿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 纸伞,伞上画着鲜艳的芍药,洁净的雨水正顺着伞骨缓缓地滴下来,“小凰,请张美人回房休息。”
“啊?”
“还不快去。”夷梦的脸色沉下来,小凰被她一瞪,吓得连忙把那老妪送到后院,将一切安顿好了才急急忙 忙跑出来,“大人……”
夷梦已经收拾好了一地的碎片,全放在一张白色的手绢上。小凰有些心虚,低下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 意的。”
“你笨手笨脚的毛病老是改不了啊。”夷梦看着桌上的碎片,叹了口气。
“对不起。”为了不受罚,小凰一心想要把话题引开,便道,“她到底是谁啊,怎么叫我姐姐?怎么看我也不 像……”
夷梦轻笑一声,道:“说到年龄,你都可以做她祖奶奶的祖奶奶了吧。”
小凰面上一红,道:“大人不要取笑我,我可告诉她我十六岁呢。”
夷梦的脸色再次沉下来,良久才道:“她是汉武帝时的宫人,文帝时进了宫,景帝二年被封为美人。她进宫 时才十五岁,在宫中独守了五十年,始终没有见到皇帝的面,最后老死在宫里。死后化作魂魄附在这只皇帝赐 的壶上,成了壶精。”
“那她……”
“她一直生活在梦里。”夷梦微微叹气,“生活在永远的十五岁里。那段时光是她生命中最美的时刻。她可以 春光明媚,可以艳丽照人,可以永远等待皇帝的宣召。”
小凰的脸上浮起哀伤的神色,这场梦她一直做了两千年啊,她还在等待皇帝来临幸她吧。
“那……”小凰迟疑着道,“我们该怎么安置她?”
夷梦毫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个挑眉的动作,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我想助她转生。”
“转生?”夷梦拿起一块碎片,不在乎地看了看,道,“你的确有那样的力量,但她这样的痴魂即使转了世, 也会为了上一世的情而痴迷,你觉得你是在帮她吗?”
“这……”小凰皱起眉头,“那该怎么办?她那么可怜,总不能让她永远这样下去吧。”
“我才懒得管这样的闲事。”夷梦站起身,向内堂走去,到了珠帘边,又转过头,道,“若要救她,你就想个 完全之策吧。”
小凰望着店主离去后兀自响动的水晶珠帘,若有所思,万全之策么?她该怎么做?
夜已深,月正圆。
小凰睡不着,便穿着睡衣来到张美人的窗外,店里有许多客房,装潢都十分古朴,屋里也没有电灯,而是 夷梦收集的琉璃宫灯,点起来朦朦胧胧,颇有些像古代宫廷。张美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依旧痴痴呆呆 ,让小凰看着心痛。
此时,张美人正在对镜梳妆,用精致的木梳一下一下篦自己已成白烟的长发,一边篦一边欣赏镜中的容颜 。
那是一张苍老丑陋的脸,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更令人憎恶。然而她却是一脸灿烂的笑,仿佛看到的是一 位美艳异常的妙龄少女,兴奋中带着得意。
小凰心中隐隐作痛,这个白发老妪当年想必也是个脸似芙蓉胸似玉的女子吧,她是怎么度过那些孤独寂寞 的夜晚的呢?宿空房,秋夜长,那是多么长的夜啊,长得看不到一丝晨曦。耿耿残灯悲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她就是这么过的么?怪不得宁愿活在梦里,那五十年,就是因为有梦她才能够活下来啊。
少亦苦,老亦苦,她苦了一辈子,苦了两前多年,不能让她再回到壶里了,至少,该让她圆了能够等待了 两千年的梦。
圆梦?小凰心中一震,脸上露出喜色。是了,圆梦。这莫非就是夷梦大人所说的万全之策?
雨又开始下了,夷梦大人不知去了哪里。小凰独自一人坐在柜台里,用洁白如玉的小手撑起下巴,看着窗 外的绵绵细雨发呆,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客人上门的吧?
正这样想着,便听见竹帘响动,一位身穿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容貌俊美刚毅,钻石领夹闪动七彩的光。
小凰立刻换上职业性的笑容,道:“先生想要什么样的古董?请随便看。”
“我想买一只宋代汝窑的花瓶。”那男子看了一下四周,道,“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
“有,当然有。”小凰连忙点头,打开身后的小壁橱,取出一只印着青花的精致花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请看。”
男子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微微点头,道:“好,的确是上好的汝窑瓷瓶。小姐,你开个价吧,我绝不还价 。”
小凰的脸上漾开灿烂如朝阳的笑容,道:“先生贵姓?”
“我姓李。”
“李先生。”小凰道,“我有一个请求,如果你愿意,我就把这只花瓶送给你。”
“啊?”
“小凰小姐。”李先生皱眉看着身上的黑色龙袍,对那正忙着给自己戴皇冠的美女道,“你……你确定这样可 以帮你祖母?”
“当然。”小凰高兴地为他打扮,“我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幻想自己是汉朝的嫔妃,你就是勉为其难演演皇 帝,对她说几句情话就好了。”
李先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待一切装扮妥当,便随着小凰来到后院。小凰推开张美人房间的门,对正在 梳妆的老妪道:“美人娘娘,贺喜了,皇上来看你了。”
张美人全身一震,脸上满是惊喜:“真……真的?皇……皇上他……他真的来了?”
“是啊。娘娘,还不快出来接驾。”
“是,是。”张美人连忙整了整衣裙,激动地奔出来,见了李先生,便跪地道,“臣妾……臣妾参见……参见 陛下。”
李先生见这七十老妪还画着艳妆,心中便升起一丝厌恶,但因着答应了小凰,便勉强说:“起来吧。”
“谢皇上。”张美人站起身,脸上是难掩的兴奋,上前拉住李先生的袖子,道:“皇上请进屋来,让臣妾为您 弹奏一曲,臣妾的琵琶弹得可好了。皇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撒娇的意味,老脸也一片娇羞,令她那本就满是皱纹的脸上又添了几道沟壑,白色的 粉底簌簌往下掉。李先生胃里一阵翻涌,一把推开老人,转身对小凰道:“小凰小姐,对不起,我实在做不到, 你找其他人吧。”
小凰一怔,连忙追出去,急道:“你别走啊,等等……”
张美人一时愣在那里,见李先生远去,口里叫了一声“皇上”便倒了下来。思及自己多年的等待,她眼泪汹 涌,冲得脂粉一道一道,满头的白发尽数散落,铺了一地。
“皇上……你嫌臣妾老了啊……”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她抬头,见到一张比刚才那人更加俊美的脸,依然身穿黑袍,头戴皇冠, 眼中满是温柔。
“皇上……”
“美人,朕来迟了。”皇帝抱起她,拥在怀里,“你等了朕很久了吧,朕对不起你。”
“皇上!”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张美人心中满是辛酸与委屈,“我……我还以为皇上不要我了。”
“朕怎么会不要你呢?”皇帝宠溺地抚摩她的白发,“你是朕最宠爱的妃子啊。”
张美人抬起头,看着这英俊的男子,眼中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皇上,我真的是你最宠爱的妃子吗?真 的吗?”
“当然。”皇帝眼中是藏不住的爱意,整个世界都仿佛温暖起来,“美人……我爱你。”
“爱……”一滴晶莹的泪自她脸颊缓缓滑落,她的身上放出万千光华,白烟变成了青丝,皱纹变作了凝脂, 臃肿变成了窈窕,唇似樱桃,腰如杨柳,手如柔荑,即使是蕊宫里的仙子,也及不上她的万一。
小凰没有追到李先生,回到后院却看见美丽得如同嫦娥的张美人躺在夷梦的怀里,紧闭双眼,一脸幸福的 微笑,娇媚的身子正一点一点化为五彩的泡沫,在细雨中向天空升去,融入雨雾里。
“大……大人……”
“我本来不想用迷幻术的。”夷梦跪在院子里,背对着小凰,看不清神情,“到最后,我也只能给她一个梦罢 了。”
一连下了八天的雨终于停了,厚厚的乌云散开,久违的太阳露出金色的容颜,向茫茫大地洒满温柔的阳光 。
市区医院的产房里,一位温柔善良的母亲生下了一名女婴。婴儿嘹亮的哭声在医院里回荡,一直传到窗外 那棵大树上。茂密的枝叶间,一位漂亮的女子静静地立在那里,看着病房里那快乐的母女,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会得到幸福的。”小凰道,“再见了,张美人。”
灯女 zt
2005-11-27 on 01:39
深夜,天边一钩残月。
山里寂静无声,隐隐可以听见低低的虫鸣以及远处的狗吠。
新月村的东边是一户老式的深宅大院,温柔的月光洒下,隐约可见红墙黑瓦,雕梁画栋。宅子的深处种着 许多希奇的花草,怪石嶙峋,虫鸣声不绝于耳。
陶婉从梦中惊醒,仿佛听到院子里有什么声音,蟋蟋嗦嗦,宛如一双金莲踩在草丛中,从她的窗外轻轻走 过。
陶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不禁想起前几日小姑姑给她讲起的鬼故事,难道……难道真是……
她穿着睡衣下了床,壮着胆子来到窗边,伸出那只颤抖着的手,将蓝底碎花的窗帘掀开一个角,向外望去 。
她看见一盏白色的灯在院子里亮着,闪现微弱的白光。那灯的样式很古旧,四四方方,六根竹条扎着,包 上上好的白纸,上面有把,下面有穗,中间托着一只白蜡烛,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物。
握着灯把的,是一只惨白的手,那颜色,白得让人全身发冷。顺着那只手一直看上去,才发现那竟是一个 女人,穿着清初的旗袍,白底黑边,像是丧服。她那长长的头发一直拖到地上,几乎融进了夜里。
陶婉惊恐地看着那女人缓缓转过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漆黑的夜空。
“灯女——”
古意盎然的小店,熏香缭绕。
店主夷梦用一只小镊子小心地拨动香炉里的香料,并从旁边一张真丝手绢里盛着的几颗黑色丸子里挑起一 粒,轻轻放进去,盖上炉盖,一股沁人心脾的胭脂香味立刻充满了整个店面,令世界都变得迷幻起来,如痴如 醉。
“夷梦大人!”一声欢快的叫声打破了这静谧的美丽,夷梦仿佛从梦中惊醒,不满得看着粗鲁地冲进来的小 凰。忽然,她愣住了,小凰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发及肩,戴着一只白框眼镜,身 穿白色校服,双手拘谨地提着一只黑色提包,里面放着书,文文静静的样子。
“这位是……”
“夷梦大人,我来介绍。”小凰将那女孩往前推了推,道,“她叫陶倩,是我刚交的朋友。”
“你好。”夷梦礼节性地笑笑。
“夷梦小姐,您好。”陶倩鞠了一躬,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嘴角现出两个小酒窝,“很高兴见到您。”
“你太客气了。”夷梦转过身,“快坐吧,我去泡茶。”
“谢谢。” 陶倩在红木桌旁坐下,小凰陪着她,兴高采烈地说话。夷梦用刚煮开的热水炮了一杯玳玳花茶, 递到她面前,道,“陶小姐,这是玳玳花经七道工序所炼成的茶,香味独特,兼有安神明目的功效,给小姐你喝 正好合适。”
陶倩吃了一惊,道:“您怎么知道我最近睡不安稳呢?”
夷梦笑了笑,自己端起另一杯轻呷了一口,道:“你的黑眼圈那么严重,怎么会看不出来?况且你的眼中有 着一丝恐惧,似乎在害怕什么……陶小姐,不知你方比方便告诉我们你的困扰呢?”
“对呀。”小凰在旁边拿着做工精致的桂花糕大吃,口齿不清地道,“夷梦大人看人很准的,你心里有什么就 说出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陶倩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小凰,又看了看满脸微笑的夷梦,露出一脸悲伤与不安的神情,道:“这……这种 事……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别人不会信呢?”夷梦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仿佛有着魔力,让陶倩躁动的心安静下 来。
“我……其实……”陶倩低下头,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道。“在一个月前,我堂姐……去世了……”
“那真是遗憾。”夷梦将她见底的茶杯斟满,再放上一片薄荷,小凰搂着她,安慰道,“就不要伤心了,我们 应该为她祝福才是。”
“我……其实并不伤心……”陶倩的声音更低了,“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不认识?”夷梦和小凰都吃了一惊。
“是的。” 陶倩颤抖着手将茶杯捧在手里,眼中的不安更盛,“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直到半个月前才知道原 来我还有个奶奶,住在偏远的乡下,堂姐陶婉似乎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被奶奶接回了家。这本来很好,可是 ……可是堂姐在住进去的第二个晚上居然心脏病发作死了。”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连薄荷漾出了茶 杯都浑然不觉,“听……听说她死得很恐怖……倒在自己的房间里,脸孔扭曲成难以置信的模样……手上拿着一 盏白色纸灯……太……太可怕了,这简直跟新月村的恐怖传说一模一样!”
“恐怖传说?”夷梦与小凰对望一眼,看着陶倩迫不及待地将茶一饮而尽,似乎安静了下来,便道,“陶小姐 ,那是……什么传说?”
“那个传说……”陶倩接过小凰递给她的糕点,道,“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陶家是大户,家富 千万。但陶家夫人却生了个傻儿子,长到十八岁的时候陶家族长给他张罗婚事,看中了住在村西的一个漂亮姑 娘,要娶她当少奶奶。那姑娘不乐意,族长就把她给抢了回来,硬是让两人圆了房。”她咬了一口桂花糕,身子 还有些颤抖,但姿态幽雅,“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原本以为一切都会平静。但后来竟发现那姑娘与一个长工私 通,每天都拿着一盏光线暗淡的白纸灯去会情人。其实那长工是姑娘的以前的意中人,两人不过是续旧缘。但 还是被族长抓住了,把她绑在屋子前活活烧死。据说当时姑娘就穿一件白底黑花的旗袍,一直惨叫,诅咒陶家 断子绝孙,直到烧成灰烬。从那以后,陶家就再也无法生出男孩了,生的女孩也都病弱。而且在有月亮的夜里 ,人们就经常看见一个穿白底黑花,手提白纸灯的女子在陶家院子里游荡。只要她出现,陶家就一定会死。为 了逃避这个诅咒,奶奶将我和堂姐送到了福利院,直到长大,才接回家继承家业。但一个家只能有一个主人, 所以堂姐回家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半个月前,奶奶派律师来接我,告诉了我一切。我很犹豫……我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但昨天小姑姑打了电话给我……说奶奶病了……我……”
“你想回去吧?”夷梦笑得颇有些神秘,谁也读不懂她眼中的东西,“毕竟终于有了亲人了啊。”
陶倩抬起头,看着年轻的店主,眼泪终于落下来:“夷梦小姐……我真的很想回去……我想见奶奶啊……”
小凰最见不得人哭了,连忙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似乎比自己哭还伤心。夷梦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的 青丝长发,道:“让我们和你一起回去吧。”
陶倩和小凰同时吃了一惊,抬起头看向她,小凰更是觉得不可思义,她记得大人不喜欢管闲事的啊,怎么 ……
“夷梦小姐和小凰要来做客当然好……但是没有得到奶奶的许可……”
“你可以说我们是你的朋友,”夷梦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起来,陶倩脑中一片空白,仿佛那声音穿透了她的 耳膜直接进入了她的大脑中枢,令她无法思考,“陶小姐,只有我们可以保护你,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带我们 去吧。”
小凰惊异地看着店主,毫无疑问她也受到了夷梦声音的影响,但还算清醒,她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
“我……”陶倩的眼神有些空洞,神情呆滞,“我……会带你们去的,欢迎你们到新月村来,一切都拜托你了 。”
晴空万里,只剩下几朵轻薄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变幻着不同的形状。
陶倩带着夷梦二人下了一路颠簸的公共汽车,抬头便看见一块大石立在面前,上面用正楷题着三个大字: 新月村。
“夷梦小姐,小凰。”陶倩看起来气色很好,洁白的脸上透着诱人的绯红,“这边走,前面就是陶家大宅了。”
“好。”夷梦似乎也很高兴的样子,白底红花的旗袍在阳光下闪着丝绸独特的光泽。
小凰拿着装行李的白藤箱,一边走一边皱眉。大人到底要干什么,一向不喜欢管闲事的她居然连哄带骗地 让陶倩带她来这穷乡僻壤,实在太奇怪了。
莫非……这里有什么让她感兴趣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不禁精神一振,便听见陶倩用她那独特的柔婉嗓音道:“我们到了。”
两人皆抬头看去,只见一栋深宅大院赫然立在自己面前,大门极有气派,红木铜环,上面钉了铜钉,门前 有狮,楣上有匾,上书“陶府”二字。
陶倩上前叫门,良久,那厚重不堪的木门才微微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是个十八九岁的女 孩儿,“你们是……”
“我是陶倩,你是小姑姑吧?”陶家大小姐高兴地道,神采飞扬。
“小倩?”那女孩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脸上看不出表情,冷冷地将门拉开,“进来吧。”
三人鱼贯而入,女孩看了夷梦二人一眼,皱起眉头:“小倩,她们是……”
“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认识不到两天,但她依然亲昵地拉起二人的手,“我请她们来玩,看看这边的 景色。”
女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身上的淡蓝色钩花毛衣衬得她更加苍白,仿佛没有血色。
“你好,我叫夷梦。”年轻的女店主给了一个微笑,“这是我妹妹小凰,打扰你们了。”
女孩的眉头舒展开,但脸色更加冷了:“不客气。”
“小姑姑。” 陶倩连忙道,“快带我们去见奶奶吧,她不是病了吗?身体有没有还一点?”
女孩机械地转头看了她一眼,道:“先带客人把行李放好吧。”
“好。”三人跟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两边的园子怪石嶙峋,盛开着许多漂亮却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暗香涌 动。
夷梦望着这个仿佛没有灵魂的女孩,目光落在她后襟一块红色污渍上,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请问……怎 么称呼?”
女孩头也没回,用冷得刺骨的语气道:“陶雅。”
在客房放好行李,陶雅便带着三人来到西厢一间较大的卧室,一桌一椅都按照古式摆放,连镜子都是古式 的梳妆台,令人感觉恍若隔世。
梳妆台旁是一把摇椅,椅子上躺着一位老妇人,鬓发皆白,满脸皱纹,穿着深蓝色绣有白鸟朝凤图的唐装 ,怀里抱着一只樱桃木雕花盒子,双目微闭。
“老夫人,小倩回来了。”陶雅恭敬地道。
“回来了啊?”老人睁开双眼,看了看一脸关切的陶倩,神色并没多大变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奶奶,您的病……”
“放心,不碍事的。”老夫人将目光转到夷梦与小凰身上,立刻警惕起来,沉声道,“你们是谁?”
“奶奶,她们是我的朋友。”陶倩连忙道,“堂姐的事让我很害怕,所以……所以找她们来做伴……您不会生 我的气吧?”
老夫人用凌厉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夷梦二人,小凰有些尴尬,但店主却毫无惧色,只是保持着平和的笑容与 她对视。良久,她的眼神才缓和下来,道:“来了就来了吧,不过记着不要在院子里乱闯,我们这陶家可是受了 诅咒的,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深宅大院地也没个下人来救两位,那可就危险了。”
小凰一惊,这算是威胁么?对孙女的朋友威胁?莫非……她在掩饰着什么……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落在老夫人怀中抱着的木匣子上,金色的锁闪烁着破碎的光,仿佛锁着过去远久的岁 月。
“老夫人请放心。”夷梦道,“我们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是去村子里走走,一定不会给您带来困扰的。”
“那就好。”老夫人闭上双目,“小雅,带她们回房休息吧。”
“可是……奶奶……”陶还想说什么,却被她冷声打断,“回房吧,我乏了。”
“是……”
“大人。”小凰躺在客房的床上,抬头看那雕花的床楣和白色的钩花蚊帐,道,“老夫人似乎不太欢迎我们呢。”
“对于一个守着秘密的老人来说,这是人之常情。”夷梦将带来的衣物取出码好,头也没抬。
“会是什么秘密呢?”小凰的两道柳眉皱起来,在眉间结成了一道锁。
“别想那么多了。”夷梦将披肩挂在自己的肩上,笑起来,“随我出去走走吧。”
两人出了陶家大宅,沿着一条坑坑洼洼不足三尺宽的小路向前走,两旁是种满稻谷蔬菜的田地,以及在田 里劳作的农人,偶尔可见牧童骑着老黄牛缓缓地走过。
乡下的空气很清新,小凰的心情不禁好起来,在前面连蹦带跳地跑,还不时地采摘路边的野花。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便看见前方有一座瓦房,门前的空地上坐着一位老人,手上拿着杆旱烟,脸色灰 黄,尘土在他的脸上洒下一层细密的细沙,满脸的皱纹宛如西北的土地,千沟万壑。
夷梦款款地走过去,露出满脸平和的笑容:“老大爷,您今年高寿?”
老人打量了她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比画道:“七十有三了。”
“七十三,真是高寿。您一定知道很多事吧?”夷梦也不嫌脏,直接在他身边坐下来,“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
“可以可以。”老人似乎很久没见过外人了,满脸都是和蔼的笑容,“姑娘你尽管问。”
小凰抱着花,也跟着坐下来,便听夷梦道,“老大爷,这新月村有多少户人家啊?”
“四十多户,差不多两百人。”老人抽了一口旱烟,叹了口气,“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 人。这个村子算是没落了,想当年这里可是夏朝的首都啊,可惜,可惜。”
“夏朝的首都?”小凰奇道,“不是在二里头吗?”
“那是假的!”老人立刻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神色,将旱烟杆在地上敲得笃笃响,“你们都被骗了,这些骗子 !只有我们这里才是名副其实的夏都!”
“可是……”小凰还想说什么,却被夷梦生生打断,“大爷,这里的人都住得很分散吧?我们走了这么久,只 看到您这一栋屋子。”
“是啊,”老人似乎不那么激动了,狠狠吸了一口烟,“这些年村里的人都生疏了,连亲戚都不怎么走动,唉 ……”
“那……”夷梦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您知道陶家的事吗?听说前段时间陶大小姐去世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老人的脸色就变了:“怎么?你也知道?唉,那个女孩真可怜啊。”
“听说,是死于心脏病……”
“什么心脏病!”老人道,“她是被灯女给带走了!”
“灯女?”
老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尴尬地笑了两声:“你们城里人不信这个吧,呵呵,就当我老头子什么也没说好了 。”
“关于灯女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夷梦装作不经意地道,“据说,是几百年前陶家少奶奶的冤魂。”
“你连这个也知道?”老人一脸诧异,“是啊,那个女子死得冤。虽说迷信,但自从那女子烧死后陶家就经常 出事了,当年陶姑爷和小姐也是这么死的啊。”
“陶姑爷和陶小姐?”夷梦和小凰同时一惊,老人接着絮絮叨叨地道,“是啊,是啊,当年的陶家大小姐可是 好人啊,她是老夫人的女儿,一直住在这个山村,后来招了女婿,成了家,就给村里的娃上课。可是后来有个 月圆的晚上,他们俩一齐失踪了,陶管家带着人找遍了整座山都找不到两人的影子,恐怕是凶多吉少。据说那 天晚上陶家就曾经出现过灯女,唉——作孽啊……”
老人的叹气声听起来荡气回肠,夷梦似乎已经打听到想知道的东西,道了谢便往回走,小凰追上去,道:“ 大人,你真的相信是灯女做的吗?”
“你说呢?”夷梦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你可是凤凰啊,难道感觉不到陶家院子里的怨气?”
“这个我当然知道!”小凰脸色微红,为自己的能力争辩,“可是这样年久的大院子,就算有什么鬼魂也不奇 怪吧?不一定是害人的灯女啊。”
“呵呵,那你倒是说说,陶倩的堂姐是怎么死的?”
“这……”
“小凰啊,”夷梦叹气,“多动动你的脑子吧,会有好处的。你放心,这趟新月村,我们不会白来。”
在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焦距似乎飘到了遥远的时空,令她的眼神看起来略显空洞,仿佛陷入了远 久回忆。
回到陶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饭在大堂里吃,就夷梦以及陶老夫人等五人,气氛有些怪异,每个人都低 头吃饭,谁也不多说一句,小凰觉得心里闷得慌,抬头看了夷梦一眼,这位年轻的店主随时都是镇定的,嘴角 总是带着一抹浑浊的笑意。夷梦似乎也发觉她在看她,抬起头,给了她一个诡异的微笑,小凰感到心中突然一 寒,连忙低下头,飞速地扒着碗里的饭。
回到客房,小凰还心有余悸,每当大人露出那样的笑容的时候,就一定不会有好的事情发生,也许……今 天晚上……
她不禁将衣服紧了紧,早早洗漱,钻进了被窝。柔软的被子暖暖的,有股阳光的味道,绣着鸳鸯的布料像 肌肤一样亲切舒适。睡意袭来,小凰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朦朦胧胧中仿佛看到一个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站在 纱帐外,手中提着一盏白色的灯,闪着奇异的白光。
“灯女?”小凰顿时睡意全无,倏地睁开眼睛,赫然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立在蚊帐外面,睁着一双大眼睛 紧紧盯着她。
小凰迅速起身,将蚊帐一挑便跳了出去,一脚将那女子踢倒在地。那女子发出一声惨呼,小凰听着这声音 耳熟,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陶倩。她显然摔得不轻,倒在地上满脸的痛苦,眼角渗出一点晶莹的眼泪。
小凰连忙把她扶起来,关心地道:“你没事吧?我……我还以为是灯女呢。”
“我……我没事。”陶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洁白的睡衣上已经染上了土灰色的斑点,小凰忙拿出自己的 衣服给她换上,“你怎么半夜跑我屋子里来啊,怪吓人的呢。”
“我……我害怕啊。”陶倩咬着唇,忍着痛,扶着她的手坐在床上,“我一个人好害怕,睡不着,所以……”
“所以来和我一起睡?”小凰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你早说嘛,我可是学过功夫的,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我……”陶倩红了一张脸,转身钻进小凰的被窝,“我睡了。”
小凰轻笑了一声,也准备跟着钻进去,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奚奚簌簌的声音,仿佛一个人轻声走过, 踏得三寸高的青草陷了下去。
小凰一惊,转过头盯着那扇盖着厚重窗帘的窗户,陶倩似乎也听到了,吓得一激灵,将被子裹在身上,颤 抖着道:“难道……难道是……”
“别说话。”小凰尽量压低声音,放轻脚步来到窗边,将窗帘挑起一个角,向外看去。
芳草凄凄的院子里,不知从哪里吹来冷得刺骨的风,将黑暗中那一点白色的光吹得轻轻摇弋。跟着摇动的 ,还有一条长长的漆黑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血的惺味,令人作呕。
小凰顺着那影子一点一点向上看去,那是一个穿白底黑花旗袍的女人,散乱的长发披在身后,群摆长得几 乎盖过了她的小脚。
她的手里,提着一盏白色的纸灯,苍白的十指瘦如枯骨,紧紧抓着灯把,平举在胸前,僵硬地往前走着, 头发轻轻飘舞。
女人缓缓地转过头,那竟是一张恐怖至极的脸,苍白如纸,五官涌着猩红的鲜血,顺着她的下巴一直滴了 下来,将胸前染成一片眩目的红。
“灯女!”一声凄惨的尖叫从身后传来,陶倩不知何时已来到窗边,双眼直直地看着那女人,脸色转而惨白 ,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小倩!”小凰惊呼,连忙过去将她抱回床上,随后立刻转身扑出窗外,灯女已经不见了踪影,院子又恢复 了一片漆黑。小凰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应该有痕迹的,应该……
突然,她全身一震,那血液的腥味还残留在空中,断断续续灌入她的鼻孔里。她心中一喜,闭上眼顺着血 腥味传来的方向走去,每一脚都结结实实地踏在地上,以免不慎摔倒。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血腥味突然消失了,她倏地睁开眼睛,见自己正站在一座假山后面,四周静得出奇, 连惯有的虫鸣都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为什么不见了?脚印可以消去,味道却不是那么容易让它消失的,难道……难道那真的是鬼?
可恶!这样的深宅大院充满着怨气,根本分不请哪种是那灯女发出的,到现在为止连她是人是魂都不清楚 ,明天一定会被夷梦大人嘲笑!她宁愿回去地狱受苦,也不想被大人看成无能之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凰迅速转身,只见身穿淡蓝色毛衣的陶雅正站在那里 ,手中拿着一盏白色的纸灯。
“是你?”小凰惊道,“你就是灯女?”
“你在说什么啊。”陶雅青灰色的脸上面无表情,“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刚好电筒又没电了,才拿了这个库 房里的纸灯出来。你为什么在这里?老夫人不是说了不许出来的吗?”
“我……”小凰皱起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平常人是不会相信有鬼的吧。
“回房间去。”陶雅转身欲走,又突然转过头来,脸上是一种诡异至极的笑容,昏暗的灯光将她那张脸称得 更是恐怖,“如果你再随便乱走,可是会被灯女抓走的哦。”
小凰不禁全身一震,看着那个蓝色的背影,眼光游走,突然,她的眸子停了下来,低声喝道:“站住!”
“怎么?”陶雅缓缓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陶小姐。”小凰指着地上的影子,道,“我想请问,为什么那里有块黑点呢?”
“什么?”陶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被纸灯光照耀成淡黄色的地上赫然现着一块黑色的痕迹,她那机 械的脸上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转头看向自己手上的灯,在那白纸灯罩上,的的确确有着一块极小的污点,血 一样鲜红。
“陶小姐。”小凰冷笑,“你不是说纸灯是从仓库里拿出来的吗?为什么会有血迹?而且……”她顿了顿,走过 去伸出食指摸了摸那污点,“还是新鲜的呢。”
陶雅的脸沉了下来,眼中露出危险的光:“很可惜啊,本来我还想让你们活着回去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从毛衣里抽出一把两尺长的匕首,“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说完,她用熟练的动作和笨拙的身法向小凰扑过来,小凰只是往旁边一躲,然后在她后颈轻轻一拍,她便 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不过如此嘛。”小凰蹲下来,看着那个兰色毛衣的女孩,却不觉背后一凉,一把冰冷的刀已经刺入了她的 腰,殷红的鲜血从刀身上的血槽里汹涌而出。
“你……”小凰忍着剧痛缓慢地转头,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刚才还对着她笑,又被灯女吓得昏倒 的女孩。
陶倩!
“小倩……”小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你……”
“小凰,对不起。”陶倩的目光阴森而冰冷,“这是我们陶家的事,你不该来。”
“你……”
陶倩不再理她,扶起陶雅便向西边走去,那里是老夫人的卧房。
她推开了门,将昏倒的陶雅往屋里一推,那沉重的身躯便跌了进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夫人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陶倩冷冷的脸,也变了颜色,道:“你……你怎么……”
“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陶倩手中拿着那把滴血的刀,冷漠而危险,“我的父母在哪儿?”
老夫人大惊,脸色转而惨白:“你……你在说什么……你父母早就……早就死了啊……”
“住口!”陶倩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神色,像刀子一样刺向这个垂暮老人,“我的父母根本没有死!你以为这十 七年来我什么都没做吗?我在福利院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狠心的父母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抛弃,没想到,却是你!这个自称我祖母的女人!是你让我成了一个孤儿!说!我父母 在哪儿?”
“在这里。”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大惊,转过头,只见夷梦穿着一件白色绣着矢车菊的旗袍,缓缓地 走进来,让到一边,然后便看见小凰扶着一个长发女人,立在门前。那个女人穿着一件古式旗袍,白底黑花, 苍白的脸上满是猩红的鲜血。
“灯女?”陶倩惊呼,陶老夫人的脸色更是变得煞白。
“她就是你的母亲。”夷梦道,神色平和。
“什么?”陶倩惊道,“灯女不就是陶雅么?况且……况且……小凰你……”
“我没事。”小凰的脸冷冷地,对她来说,被别人背叛,是绝不能原谅的事情,“那种小伤,一下子就好了。”
“小倩。”夷梦打断她们的对话,拿出一根手绢将那女子脸上的血擦干净,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竟和陶倩 一模一样,“灯女不是陶雅,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了。她的毛衣后襟有一点血色的污垢,如果她是灯女 ,脸上和手上沾到血,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可是后襟怎么会粘到血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在背灯女的时 候,不小心粘到了灯女脸上的血迹。当然,这个不过是鸡血而已。”
“这么说……她真的是……真的是……”陶倩眼中忽然有些模糊,嘴唇轻轻颤抖,带着一丝期待和温暖紧紧 看着这个女子,她的眼神空洞而毫无感情,眸子深处竟有一丝朦胧,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冷漠。
“她……我妈妈她怎么了?”陶倩皱起眉头。
“这就要问老夫人了。”夷梦看着从床上颤巍巍走下来的陶家老夫人,她的手中还紧紧抱着那只樱桃木匣子 ,“老夫人,您把自己的女儿关在地下室十几年,难道就一点也不歉疚么?她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你 就忍心看她疯掉?”
“我……我……”老夫人的脸上现出一丝悲伤的神色,转瞬即逝,转而变得狰狞,“是……是她的错,她居然 想和那个男人一起离开,我们家不能没有主人的,这里必须有人守护!”
夷梦闻言皱起眉头,眼中有着一些复杂的东西:“这里……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老夫人的五官因激动而扭曲,“如果我们家离开这里,就会败亡!几千年的战乱天灾,死伤无 数,只有我们家存活了下来,就是因为我们守护着这里!祖上这些基业不容易啊!我不能离开!绝对不能!”
“我才不管这些!”陶倩奔过去抓住她的双肩,“你说,我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爸爸呢?他在哪儿?”
“他……他死了!”老夫人尖声大叫,“他要把我的女儿带走!我不能让他们走!我要杀了他!他死有余辜!”
“你说什么?”陶倩眼中透出凶光,举起那把带着血的匕首。
“陶婉也是你女儿的孩子吧?”夷梦突然道,令陶倩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说什么?”
“老夫人只有一个女儿,你怎么可能有什么堂姐。她是你的亲姐姐,老夫人只是不希望你怀疑,才骗你的。 她看到了灯女的脸,才被老夫人杀死。”夷梦脸色变得冷漠,“其实陶家根本没有什么灯女的传说,这个说法是 从十八年前开始的,为的就是掩盖你父母的失踪。在这样一个分散的村子里,传说很容易就能够掩盖真相。小 倩,那盏白纸灯是你父母的定情信物,你的母亲看着你的父亲被杀,变得疯疯癫癫,经常乘着老夫人不注意提 着那盏白纸灯逃出来,在这院子徘徊,寻找你的父亲。只可惜,他永远也找不到了。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就 知道你回来是有目的的,你曾经告诉我,你这是第一次回来,但是你却对这里非常熟悉,很轻易就找到陶家所 在,想必你曾多次回来调查过吧?”
陶倩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相信自己的父母不会抛弃我,所以这十七年来我一 直都在寻找,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村子,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她咬着牙,狠狠地看向祖母,握刀的手 青筋暴起,“全都是你!你杀了我父亲!我要你偿命!”
匕首像一道银光,向那垂暮老人刺去,陶老夫人一脸绝望。
“孩子睡吧……孩子睡吧……”突然之间,一道低沉模糊的歌声响起,令整个屋子的时间都仿佛在一瞬间停 滞了,陶倩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她的眼神依旧空洞无力,但歌声却如此美,就像包含了整个世界。
陶倩觉得这歌声好熟悉,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听过这样的歌,那个时候她还好小好小。
“小倩,还记得这首歌吗?”夷梦的声音充满了温暖,“在你还没有被送去孤儿院之前,你母亲就是这样唱给 你听的啊,那时你还是个婴儿,躺在摇篮里,对你母亲来说,你和你姐姐,就是她的全部。你要为了报复失去 你的母亲吗?在监狱里可无法照顾她的啊。”
“当”匕首掉在了地上,陶倩抱着多灾多难的母亲,泪如泉涌。这一抱,久违了十七年。
夷梦看了一眼这对母女,走向跌坐在地上全身颤抖的陶老夫人,但她的手上依然抱着那只匣子,十只满是 皱纹的手指扣在匣子上,几乎要扣进了木头里。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的一生都被这个家束缚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孙女,也失去了自由。想必她的列祖 列宗也都是这样过的吧,为了这个家葬送了自己的一生,真是悲哀。
“对不起。”夷梦眉头紧皱,脸上是浓浓的哀伤与歉意。
“你说什么?”老夫人睁大一双恐惧与惊讶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对不起。”夷梦伸出手去,在她的手心,有一只半月形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飞舞的龙,做工异常精细 ,连龙身上的鳞片都刻得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道不是俗物,“是我害了你们一家。四千年了,你们可以解脱了。 ”
看到这枚玉佩,老夫人长满皱纹的脸突然好象年轻十岁,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激动,枯干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将玉佩接过去,仔仔细细查看,越看越激动,连双手都在颤抖:“没错……是这个,就是这个!”
说完,她伸手从脖子上掏出一枚金色的钥匙,去开匣子上那把小锁。因为激动,她试了好几次才将钥匙塞 进锁孔里,轻轻一转。
盖子被打开了,里面竟然也是一枚半月形的玉佩,俊逸的龙仿佛就要腾空而起,周身泛着淡淡的绿光。
老夫人拿出玉,和夷梦的那块拼在一起,竟接得天衣无缝,接缝处闪过一条银线,玉佩便结结实实合在了 一起,再也不能分开。
“终于重逢了!”老夫人叫到,老泪纵横,将玉佩高高举在空中,“玉龙终于重逢了!夏宫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了!”
夏宫(上,下) zt
(上)
夜晚的微风吹动紫色的窗帘,温柔的月光在一瞬间喷薄出耀眼的光芒,亮如白昼。双龙玉佩映着月光,那淡绿 的荧光也突然大盛起来,仿佛传说中的夜明珠。
“夏宫终于要开启了!”老夫人道,“我竟然还能看到这一天……我……”
激动的泪水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老脸涌下来,染湿了她的衣襟。夷梦露出悲悯的神色,从她手中取过玉佩, 转身走到空旷的院子里。众人跟出,小凰和陶倩惊讶地看着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异像,道:“这……这……为什么 会这样?”
“小倩,这就是你们家族世代守护的东西。”夷梦捧着玉佩,缓缓道,“那个老人说得没错,新月村的确是夏 朝的首都,在远古时代,这里被称为‘舒’,少康王打败篡位的寒浞之后,在这里建都,夏王朝得以延续下来。 少康死后,王子杼即位,将王都迁到了二里头。这里便逐渐荒废了。但是,在这个村子的地下,却埋葬着一位 王室成员。”夷梦的眼神突然变得迷离,仿佛再次沉浸在了遥远的回忆里,“他是少康王最宠爱的儿子,他的名 字叫昱。”
“昱?”众人惊呼,在这个小小的村子下面,居然埋葬着一位远古王子,那墓里的一切,将是一笔多么庞大 的宝藏。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老夫人惊道,“这些都是我们家族几千年来不外传的秘密啊。”
夷梦转过头看着她,脸上是低沉而悲伤的笑:“四千年前,我请当时最有名的玉匠打造了这块绝世宝玉,并 把它交给了王子的国老(老师)瑛,请他守护王子的坟墓,直到我的到来。他,就是你们陶家的祖先。”
众人皆是大惊,老夫人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年轻的女店主,道:“你……你……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王子杼的 官师(老师)……”
“是啊,那个人就是我。”夷梦用右手托着那枚玉佩,伸向月亮,那银盘似的天体里突然激射出一道白光, 落到玉佩上。几乎与此同时,万里无云的天空炸下一道响雷,不偏不倚正落在院子正中。那承受天雷的地方, 土层向两边让去,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里面滚出缕缕清烟。
“当年,正是我许给了昱长生不老的诺言。”夷梦走到裂缝边缘,神情复杂,有悲伤,有激动,也有担忧。
想必大人也害怕长生的诺言无法实现吧。小凰这么想着,越过惊讶得目瞪口呆的陶家众人,奔到裂缝边, 朝里看去,里面一片漆黑。
“大人,我先下去看看。”四千年前的王子是什么模样呢,小凰很是好奇,这个比自己还要年长的男子,还 安静地躺在里面吗?
“等等!”夷梦惊呼,但为时已晚,卤莽的小凰已经跳了下去,转瞬就淹没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下面一定很深吧。小凰这样想着,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她突然有点害怕,感觉这个陵墓好象变成了 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到不了头。
突然,从那洞穴的深渊亮起一个小小的光点,小凰心中一喜,这里究竟不是无底洞,这么快就到尽头了。
随着光点越来越大,小凰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里面会有什么呢?金银珠宝?珍珠玛瑙?还是珍贵的陶瓷 铜器?应该会有壁画吧,那些记载王子生平的壁画必定是精美而无可挑剔的。
哗啦。
小凰落入那光点,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了地上。但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傻眼了。
这里没有她所设想的金银珠宝,精美壁画,而是高大的树木,珍贵的奇花异草,林立的宏伟宫殿以及…… 一张男孩的脸!
“哇!”小凰惊叫一声,突地跳了起来,那男孩一脸好奇地看着她,道,“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宫女吗 ?”
“啊?”小凰不明所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他容貌俊秀,留着长发,束在脑后,身上穿 着精美的服装,上面绣着凤凰的图案,不同于她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他的背上背着一把雕刻精细,涂有黑漆 的大弓,几乎比他的身子还要大,他的手中提着一只背上插着剑的兔子,似乎刚刚打猎归来,“你又是谁?这里 是哪儿?不是在墓里吗?”
“放肆!”旁边一名侍卫怒道,“你这个小小的宫女,竟然敢对二王子无礼,不想活了么?”
“二王子?”小凰脑袋里全是问号,难道墓里有一个国家?不过……这个……应该不太可能吧……那……这 里到底是哪儿?
“很漂亮啊。”王子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道,“虽然奇怪了一点,但真的很漂亮。你是哪个族的?”
“放手!”小凰大窘,慌忙把他的手打掉,向后退了两步,“你这个小色狼!不许碰我!”
“什么!”小王子大怒,“你竟然敢叫我色狼?”
“对!叫的就是你!”小凰看着他那嚣张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不顾淑女风范地大骂,“小小年纪就不 学好,长大了怎么得了?你父母怎么教你的?”
“你居然敢对我的父王母后出言不逊?”小王子气得双臂青筋暴起,抽出腰中佩带的长剑就要向小凰刺去。 小凰已经做好了教训这个不懂礼貌的小王子的准备,只要剑一挥下,她就将脚踢到这孩子的脸上去,看他以后 还敢不敢对她动手动脚。
“住手。”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原本嚣张的小王子立刻放下了剑,转过头去,换上一副笑容,“ 母后,您怎么来了。”
那是一个很美很高贵的女子,华服银佩,长长的黑发披在脑后,在腰部处用银线束紧,一直垂在了地上。 这么美丽的女人连上天都会嫉妒吧,小凰这样想,她那风华绝代的脸上是一脸苍白的肌肤,几乎见不到一丝血 色,恐怕早已病入膏肓了。
“昱儿。”女子皱着眉头,道,“你在干什么?想杀人么?来把我杀了好了。”
“母后,您怎么这么说。”名叫昱的小王子吓得连忙道,“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又对父王母后不敬,说不定是 乱贼寒浞一族的余孽派来的刺客,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父王的安全,母后您可千万不要生气。”
“什么刺客,我才不是!”小凰反驳,“是你先对我动手动脚的。”
“昱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刺客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出来行走么?”女子将小凰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一翻, 露出惊艳的神色,道,“如今你大哥选妃,各族有身份的女子都进了宫,其中也不乏野惯了不懂礼数的。这个女 子想必就是哪个族送来的美女吧。容姬。”
“是。”旁边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恭敬地答。
“送这位姑娘回朝阳殿去。再过几日就是选妃大典的日子了,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是,虞妃娘娘。”容姬弯腰行了一礼,踏着小碎步走到小凰身边,道,“姑娘请跟奴婢回宫。”
“可是……”
“请姑娘跟奴婢回宫。”容姬的语气不容反驳,小凰吓得一愣,道,“是……”
就这样,小凰就希里糊涂地跟着那老妇人向朝阳宫走去,王子昱还在身后不甘地低声说:“母后,您怎么可 以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她……”
后面的话没有传到小凰的耳朵里,她关心的不是这些,她只想知道这里是哪儿,怎么才能回去。
“这个……容姬夫人,”小凰试探性地问这个气势惊人的老妇,“请问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夏宫。”容姬冷冷地道,“为选妃而来的众美女都住在朝阳宫,姑娘你是哪个族的?难道不知道王宫 里是不能随便乱跑的么?”
“这个……”小凰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中年妇人就满脸焦急地奔了过来,见了容姬忙跪下行礼,口中 称容灵宫。
容姬道:“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回容灵宫,有辛氏进贡来的美人少了一个,奴婢……奴婢有罪……”中年妇人急得眼泪如泉涌,将抹着脂 粉的脸冲得一道一道,“请灵宫为奴婢想个法子……”
“少了一个么?”容姬看了看旁边的小凰,“你看看是不是她。”
“啊?”中年妇人和小凰同时吃了一惊。那妇人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怪异但容貌亮丽的年轻女子。其 实有辛氏从一开始上供的女子就少一个,也许是有辛的官员在清点人数时数错了,又或许是还在有辛国时那个 美女就已经离开。总之妇人并没有见过那个女子,但按照《禹刑》走失了宫女宫女长是要受重刑的,那妇人也 顾不得许多了,忙道,“是,是,这就是那位有辛美女,多谢灵宫帮奴婢找回来。”
“什么?”小凰大惊,只听容姬冷漠地说了一些训斥的话就已转身离开,令她哭笑不得,她怎么莫名其妙地 就变成古代美女了?这……真是太离谱了吧?
“你……刚刚说……夷梦?”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小凰一惊,转过头,看见一位穿着白色长衣的男 子正坐在池塘边的树阴下,手中拿着一卷书简,眼中透着疑惑和好奇的光芒。
小凰惊呆了,世上竟有如此英俊的男人,如丝的长发,略显黝黑的肌肤,白衣下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脖 子上挂着几串用贝壳,漂亮的石头串成的项链,精致而富有个性,手腕上戴着几只玉石和骨头做成的手镯,轻 轻一动便丁冬有声,小凰几乎看得眼睛都直了。
“姑娘,回答我的问题。”男子嘴角牵动一丝笑容,看似平和却充满了威严,小凰一愣,不禁答道,“我…… 夷梦大人是我的……师父……”
“师父?”男子身形一动,已经来到小凰的面前,“你说她是你的师父?”
“是啊。”
男子眼光微闪,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他的心思,他冷冷地看着小凰,良久才道:“夷梦官师手上有道伤疤,你 知道在哪里吗?”
“官师?”小凰这时才想起夷梦大人曾说过,她曾经担任过夏朝王子的官师,原来是真的,这么说……她现 在就在这里了?她……可以回去了!
小凰心中大喜,忙道:“夷梦大人现在在哪儿?可以带我去见她吗?”
男子皱起眉头,声音更加冷漠:“回答我的问题,姑娘。”
小凰突然全身一寒,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觉得一股压力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涌出,向她压来,让她喘不过 气,她打着冷战,道:“夷……夷梦大人……手上没有伤痕……我从来没见过有……那种东西……”
压力一瞬间减轻了,男子闭上眼,转过身去。小凰顿觉全身一松,不由得跌坐在地上,身上的薄衫已然湿 透。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小凰这样想,他……他的眼神就像要把人吃了一样,太可怕了。他到底是谁?
“看来你没有说谎。”男子斜过脸看了她一眼,脸上恢复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你难道不知道么?夷梦官师 已经不在宫里了,她现在应该在有翼氏吧。”
“什么?不在宫里了?”刚刚看到的曙光在一瞬间化为了无边的黑暗,小凰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真是欲哭 无泪啊,“为什么?大人明明是官师啊,要负责教授王子们课业的,怎么会不在宫里?你一定是在骗我!”
男子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眼神冷得宛如万年不化的寒冰。他站在那里,足足站了有一柱香的工夫,才低 低地道:“这个……不是你该管的,既然你是来选妃的美女,就乖乖呆在朝阳宫吧。”
说完,他便转过身,缓缓地向远处走去,背影有一丝落寞。
小凰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花了几乎一盏茶的工夫才回过神来,脸色大变,跳起来道:“我……我为什么要怕 他!我是凤凰啊!可恶!”
“哎呀呀,小凰,”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转过头才看见是带她回朝阳宫的唐灵宫,“你可真有本 事啊,刚进宫就让大王子注意到了,要我说啊,这次选妃你机会很大呢。”
“什么?”小凰惊道,“你不要告诉我他是……”
“不是大王子是谁?”唐灵宫笑道,“除了大王子还有谁这么俊逸非凡?他可是我大夏国大名鼎鼎的不败将军 呢,你看他手腕上的镯子都是用敌军元帅的骨头做的,这样的大英雄,哪还有第二个?”
“用骨头做的?”小凰一阵恶心,胃中翻涌不息。她拼命忍住没吐出来,道,“他……也是夷梦大人的弟子?”
“是啊。”唐灵宫一边拉着她往朝阳宫里走一边说,“夷梦官师是两位王子的老师之一,非常厉害呢,对下人 也好,只可惜……”
“可惜?”
“怎么?你是她弟子都不知道?”唐灵宫一副八婆的模样,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小声道,“王子喜欢上了夷梦 大人,大人不愿意。王子就到大王面前请求赐婚,大王大怒,恨恨训斥了王子一顿,还把大人流放到三苗去了 。”
“什么?”小凰也是大怒,叫道,“那个色狼,这关大人什么事?大王也太不公平了!”
唐灵宫闻言连忙掩住她的嘴,道:“我的姑奶奶,说这种话是要掉脑袋的!你想死也别连累我啊,我进宫二 十年了,好不容易才当了个灵宫,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可是……”
“小祖宗,你就住嘴吧!”唐灵宫急道,“我们还不知道夷梦大人冤么?但大王的命令就是天旨啊!有什么办 法?”
“那……大人现在在哪儿?”小凰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回来?”唐灵宫叹气,“怕是回不来了,三苗的人个个都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之辈,大人……”
“大人才不会!”小凰大叫,“她那么厉害,才不会被那些凡夫俗子杀了!”当然不会,她想,要不怎么有现在 的夷梦大人。
唐灵宫一怔,道:“也对,大人的确不简单。不过……她到底是在哪里学的那身本事呢?连伏羲大王那个时 候的文字都能看懂,也不愧做唯一一位女子官师了。”
“灵宫娘娘,难道你不知道大人的来历?”小凰惊道,莫非大人的身份不止是官师怎么简单的么?
“你也不知道吗?”两人穿过长廊,回到小凰的寝居,这里有无数房间,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一位美人。
“是啊。”
“真没想到,大人连你也没告诉。”唐灵宫往香炉里加了一块香料,道,“大人是五年前从东边来的,学识渊 博,惊动了整个王都。大王慕名将她请进了宫,教授两位王子占星和古文。只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是……是吗?”
“是啊。”唐灵宫挑起朱红窗帘,让阳光泻进屋来,“夷梦大人很疼爱二王子的,大王子还因为这个跟二王子 ……唉……”
好复杂。小凰皱起眉头,大人怎么会来搅这滩浑水啊。
“不过既然大王子喜欢夷梦大人,自然也会喜欢你的。”唐灵宫给她一个宽心的笑,“说不定你就要当王妃了 呢,以后就是王后……”
小凰没有听她说下去,这种事情,她才不感兴趣,她只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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