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憨听了祖爷爷的吩咐,跑出内宅去找斧子。他担心自己离开太久,所以一路小跑,说起来这杨府他也算是来过两次了,第一次随祖爷爷参观了杨七郎的房间,然后就是恶战鬼影莲,再之后是半夜三更被发了疯的寨丁们拖进来,所以对于这杨府,他就跟没来过一样,仍然是个不熟悉。
但是斧头这东西,应该是下人用来劈柴的,所以二憨跑进外宅之后,就推开柴房的门寻找,可是奇了怪了,这杨府,不唯是找不到斧子,就连带尖的带刃的铁物也找不到一件,二憨心里发慌,就又跑进了杨七郎的房间……听杨二皮说他家少公子武艺高强,就不信武艺高强之人,屋里头连个带铲的东西也找不到。
杨七郎的房间里,里外分两进,里边是卧室,外边则是他发号施令的办公所在,桌椅板凳俱全,甚至还有几枚令牌,靠墙处是兵器架,上面有放矛的地方,有放刀的地方,有放方天画戟的地方……总之是放置十八般兵器的地方一应俱全,唯独不见一片铁刃。
这怪异的事体差一点没把二憨给纳闷死,这个杨七郎,难道他靠吃铁刃为生吗?怎么不说给别人留上一件两件?
忽然之间二憨想起一个亲切的地方——厨房!
他立即奔着厨房寻找过去,找不多久,就见一扇门外放置着两只泔水桶,没错,这就是了,他推门而入。
不提防,进门之处竟然设了一道拌马索,不要说二憨,纵然是再精明的人也想不到会有人在自己家的厨房里玩这花活,一个冷不防,只听扑楞一声,二憨栽了一个嘴啃泥。
二憨气恼的几欲破口大骂,不过要骂也得等到他爬起来再说,这一爬可好,只听扑楞一声,他又栽了一个嘴啃泥。
二憨大为诧异,再爬,扑楞一声,又来了第三个嘴啃泥。
回头一看,好悬没把个二憨气死,原来那拌马索,师承于武学名家,竟然还是个活扣,人被拌倒后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什么事都好说,唯其这个乱挣乱动,是这拌马索活扣的大忌,概因这绳索是你越挣扎就捆得越牢……
二憨几乎气炸了肺,一边在心里问候杨七郎他娘亲,一边费力的扭动腰肢,伸手去解那活扣,可是他连续栽倒三次,活扣已是系得极牢,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活扣的解头还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实在忍不住了,二憨脱口骂出一声:
杨七郎你娘个蛋的……
正在考虑怎么才能把自己囫囵个的解救出来,忽然之间眼前一黑,二憨扭头一看,顿时魂飞天外。
只见屋角之处,躲藏着一株鬼影莲,这东西不知道是早就生长在这里,还是昨天放火的时候被它自己偷偷的溜了出来,此时这东西正缓慢的张开叶片,向着二憨包拢而来。
二憨一急,本能的拨腿就要逃,结果随着又一个嘴啃泥,他已经被缚得动也动不得了。
那肥阔的叶片已经贴地袭卷了过来,二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身体一缩再缩,最好缩没了才好。
那阔叶植物也许在这黑黝黝的屋子里等的久了,才终于等来了一道美食,欣喜的叶片一卷,二憨强忍住拌马索勒得大腿上的痛疼,拼力的向后一缩,叶片没有捞到,便自向前再伸,二憨再往后缩,他感觉到那绳索几乎要将他的大腿勒断了……突然之间,只听哗啦啦一片乱响,放多零七碎八的木屑粉尘一股脑的砸将下来,砸得二憨头昏昏,脑胀胀,莫知所衷。
好半晌,二憨才突然醒过味来,原来这拌马索的两头是拴在门框和窗棂上,二憨拼了命的后退,那绳索虽然坚韧,却奈不得窗棂门框吃不住力,强挣之下,竟将那厨房连门带窗一并拉倒,轰隆隆声中,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俱各纷纷跳起,坛坛罐罐碎了满地,连并那正琢磨逮住二憨好好美餐一顿的阔叶植物,也被埋在半堵墙下面……
二憨叫了声侥幸,坐起来先将拌马索解下,觉得这绳子或许可能会有用,顺手往腰上一缠,忽然又想起一个地方,或许会有铁刃。
马棚——那里多半会有切草的铡刀,否则的话,杨府的马吃什么?难道杨家还喂他们的战马吃兰州拉面肉夹馒不成?
于是二憨匆匆向着马棚方向找了过去。
找到了马棚,二憨眼睛一亮,差一点没有欢喜得叫出声来。
只见一轮雪亮的大铡刀,正自放在地上,铡刀的刃口上,还放着半捆杂草,分明是马夫在铡草之际,忽然有什么事情打扰,暂时就把铡刀和草放在这里了……
二憨走过去,先扶起铡刀,然后用力一扭,想试试能不能把刀刃从铡口上扭下来,不提防这一扭,差一点没把他闪了个大跟头。
原来,那铡刀的木座已经是朽烂不堪,似乎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了,唯其这铡刀的锋刃,兀自是雪亮锋利。
正要提着这柄铡刀回内宅,二憨已经走出了两步,却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停住脚步,再转过身来,惊讶的看了看马棚里的那堆干草。
那堆干草只不过是一堆干草而已,也不知在这里堆积多少时日了,虽然草杆动也不动不下,但二憨却隐隐约约觉得,这堆干草不对头,草垛里边,好象是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会是什么东西呢?
二憨凛戒的后退了两步,喝了一声:是谁,快出来?
阵风掠过,草垛发出沙沙的声响,并不见丝毫异常。
越是显得一切正常,二憨的心情就越是紧张,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伸出铡刀的锋刃,轻轻的将那杂草一拨弄……
霎时之间,二憨失声的尖叫起来。
草堆之中,清晰可见一具女尸。
那女尸面目朝下,惨白的手掌蜷缩着,满头的鬓发都已篷乱,她的脸隐藏在草丛之中,看不清楚面目。
但是那女尸身上的衣服,却是二憨非常熟悉的。
对襟小袄,锦花刺绣,那竟然是……祖奶奶身上穿着的衣饰。
夫人……!二憨惨叫一声,一跤坐倒,泪流满面的嘶喊起来:夫人啊,二憨无能啊,有负老爷的重托啊……公子爷啊,你在哪里啊,二憨不是人,对不起你们啊……
喊声中,祖爷爷和王福成匆匆跑来了,一见那女尸身上的衣服,王福成霎时间也变了脸色,只是呆滞的嘀咕了一句:……这……不可能吧,嫂夫人可是个福泽深厚的命相……
乍见那女尸,祖爷爷也是剧震了一下,但是他却一眼就认出那尸体并非是祖奶奶,只不过是穿着祖奶奶的衣服而已……这个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概因祖爷爷与祖奶奶两情相笃,彼此之间的了解与熟稔,那实不可与外人道,而二憨和王福成则不同,他们只看了衣服就以为祖奶奶出事了,这让祖爷爷心中大为不快。
于是祖爷爷走过去,微蹲下身,想在不碰到女尸的情形下,从侧面看一看女尸的相貌,也好印证自己的判断。不料他身体微蹲之下,却突然疾退两步,结果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祖爷爷的失态,让王福成大吃一惊,他紧张得连语调都变了:夏兄……遮莫真的是……
祖爷爷却摇了摇头,坐在地上指着女尸,对二憨道:二憨,你先别急着哭,这女尸下面,还摞着几具尸体……看看都是谁。
还有几具尸体?听了这个消息,二憨吓得连哭都忘了。他害怕得连想也不敢想,真要是下面的尸体印证了他的想法的话,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紧张之下,他连铡刀都举不起来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慢慢的拨动了一下那女尸。
扑通一声,女尸从草堆里栽了出来,摔下时仰面朝天。二憨立即掩住了脸。
祖爷爷和王福成往那女尸脸上一看,发现这是一个年轻娇媚的女子,年龄不大,看似已是人妇,只是死者的眉宇之间,聚有几分厌戾之气,想来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少的就是大户门里养出来的雍容之风。
果然不是祖奶奶,祖爷爷和王福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喝斥二憨:二憨,不要乱哭了,这不是夫人,夫人福缘未尽,岂会……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哭丧。
二憨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看清楚果然不是祖奶奶,顿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则老爷,这……又个女人又是谁呢?
单看其形貌气势,也不太象杨府少公子的妻室,说不定……王福成分析道:说不定是杨府的侧室。
那……杨府的侧室怎么会死在这里呢?还有,她的身上怎么穿着夫人的衣服?二憨问道。
这你问我,我问谁去?看看下面的尸体……说不定会有个眉目。
祖爷爷气道。
拨开那具女尸之后,大家再往下看,不由得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这草堆下面,赫赫然竟然是一个埋尸坑,里边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叠压在一起,冷眼看上去,至少有二十多具。
但见那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垂苕童子,有古稀老翁,身上所穿着衣服,具各有其色,都带着杨家寨的鲜明标记,显然具是杨家寨中那些失踪者的一部分。
发现尸坑,并不为奇,于今这八百余人口的杨家寨竟空无一人,找到尸体应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有一件蹊跷事,让祖爷爷三人大惑不解。
那草堆下面的伏尸,分明并非是同一时死亡,此犹罢了,最令人不解的是,尸体叠压的位置与其死亡的顺序并不相符。
上面的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有的腹内已经生出尸气,而下面的伏尸,却好象是刚刚死亡不久,当大家往里边探头看的时候,发现最下面的一具尸体竟然还在蠕动,而且还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祖爷爷急叫:快点想办法……把那人拉出来。
能有什么办法好想?无非就是把压在上面的尸体一具具拖开……
二憨把他在厨房里找到的那根拌马索拿出来,套住尸体的脚裸,一具一具的往外拉,不一会儿的工夫,马棚门前横七竖八的摆开了一长串尸体,看起来让人心寒胆裂。
压在尸堆下的那个濒死者终于暴露出来了,此人身穿一袭长衫,留八字胡,模样象是一个师爷,二憨把绳子抛给他,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有一声无一声的呻吟着。没奈何,二憨拿绳子套在他的脚腕上,拉了出来,就见那人猛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二憨之后,突兀的爆喊了一声:
尼雅恶鬼,饶你千凶万恶,我杨家寨阖寨百姓,决不屈服……
吼声未毕,那人狂吐了一口鲜血,就此一动不动了。
没想到快死之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狂吼,二憨不虞,吓了一跳,祖爷爷没听清楚那人喊的什么,就问王福成:此人刚才说……什么恶鬼?
这人喊的太突兀,我也没听清楚。王福成道,不过听起来好象是你丫……
会不会是泥犁……地狱?祖爷爷瞎猜道。
也有可能……王福成刚接了一句,忽叫一声:不好……已是迟了,那明明已死之人,竟然突然窜将起来,以头为槌,重力向王福成撞来,王福成坐在他的金属小车上,没办法躲闪,只好闷叫一声,被那人一头撞得顶到了墙壁上,再抬眼,只见那人一张脸扭曲得全无人形,双瞳瞪裂,鼻翼大张,露出满嘴的尖利牙齿,用充满了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王福成。
王福成吓得呆了,一动也不敢动一下。
那人则死死的瞪着王福成,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式。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傻头傻脑的二憨才突然醒悟过来,这个被压在死人堆下的怪人,竟然是装死……气急之下,二憨上前一脚踹出:你看你这个人,我们好心救了你,你不说回报倒也罢了,怎么可以……
二憨说不下去了。那人的身体保持着怒视王福成的姿式,以两脚以轴心,缓慢的向下倾斜摔倒,倒下后仍然保持着那奇怪的姿式,只是身体已经僵硬了。
好险……王福成这才幽幽的回过神来:这个人可真是的,敌友莫辨,良莠不分,难怪……下面的话最终没说出来,人都死了,再说些责怨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尸坑的发现,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现实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且这个尸坑让大家都害怕起来,这个荒无人烟的寨子,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尸坑?杨家寨的寨民死因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全寨之人,真的死光死净了?
祖爷爷站在那里想了片刻,才沉声道:不要想了,看来除非我们打开杨铠的那扇房门,睢睢里边究竟是什么,否则的话,我们就是站在这里想到天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二憨应了一声,扛起铡刀,匆匆跟在祖爷爷身后,临离开马棚,又不由自主的扭头看了一眼最先拖出来的那具女尸,那女人死前还是如此的年轻……恰好这时候阳光射来,只见一道晶莹夺目的光华,从女尸的手中射出,惊得二憨再次叫了起来。
二憨折回来,走到那女尸旁边,低下头仔细的看了看,突然大叫起来:老爷,快过来看,快啊……
祖爷爷和王福成急忙跑过来,低头看到那女尸的右手紧握着,掌中一物,从指缝中透了出来。
不待祖爷爷动手,二憨已经蹲下身,拿手揪住那东西,轻轻往外一拉,那女人的手指立即屈散开来,原来是骨节早已粉碎,这东西,之所以还握在她的手中,或许只是她生前犹有不甘的缘故吧?
慢慢的把那东西举了起来,大家的呼吸几乎停止。
此物,赫赫然是一方蜜蜡,手掌大小,呈方形,颜色晶莹透碧,内中还有一尾红色的小鲤鱼,兀自在摇头摆尾游动个不停……
这东西,大家实在是太熟悉不过的了,它便是祖爷爷此行从敦煌三危山取得的秘宝之一,很可能也是最值钱的一件,连那枭霸人物马鸿逵,一见此物都意乱情迷,不惜撕破脸皮和骆大小姐争抢起来……
这件东西,大家心里都有个分寸,既然骆大小姐喜欢这东西,那么过些日子大家分财宝的时候,这件蜜蜡肯定要分给骆大小姐的,不唯大家这样想,连骆大小姐都已经将此物视为生平喜欢珍藏之一,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惜委屈自己的良驹青海骢,充当驮驴一路上跑大家跋山涉水,来到这里。
或许祖奶奶会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给别人,但这方蜜蜡,无论是祖奶奶,还是骆大小姐,都决无可能送给别人。
难道说,这就是眼前这个陌生女人的死因?
大家的心紧张得几乎跳出腔子,连每个人浓重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静默良久,祖爷爷终于说话了:二憨,你为人忠厚,福泽不浅,你把这东西收在身上。
好的老爷。二憨憨头憨头的答应着,拿着那蜜蜡东放西放,最后放到怀里,贴肉收藏了起来。
然后祖爷爷又吩咐道:从现在起,我们不要再理会任何怪事,别管多么奇怪,都用不着理会,等打开那扇门,一切自知……
二憨应了一声,推上王福成,三人匆匆向内宅走了过去,此刻他们马上就要打开那隔绝阴阳两界的最后道门户了,他们将在那扇门里看到什么,对此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底。
没有底也没办法,找不回祖奶奶,任谁也没办法给自己一个交待。
快要走到门前的时候,祖爷爷停住了脚步。
有一物站在门前,阻住了他们前进的方向。
青海骢。
马这种动物,也是有表情的,但因为马脸上的肌肉不是太多,就算是有表情,也很难分辨出来,可是大家却有一种很明确的感觉,这匹马,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在门前,目的只是不让他们过去。
去,闪开,祖爷爷喝斥道:我们这是去救你的主人……你这牲畜,连自己的主人都不管了吗?
青海骢只是不时的拂动一下尾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二憨却道:老爷,小青这是报恩……
报什么恩?祖爷爷却是心烦意乱:昨天夜里它不是报过恩的了吗?不过就是从井里把它捞出来罢了,这恩还报个没完没了了……快点让它让开!
二憨上前,拍了拍马脑袋:小青,你让开,这扇门无论如何我们也要……
青海骢拿脑袋拱了二憨一下,并不让开。
王福成目光闪烁,说了句:也许这青海骢是渴了……
渴了……那就去给它打点水。祖爷爷吩咐道。
二憨当真跑到外宅那口井水,打了桶水过来,放在青海骢的面前。不料那青海骢拿脑袋一拱,将水桶拱翻,竟然连水喝都不喝一口。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王福成建议道:这青海骢本是神驹,它既然不让我们过去,必然有一定要这样做不可的道理,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
那怎么行……祖爷爷大急,正要再说什么,却被王福成在下面轻轻的捏了他的手一下,祖爷爷心知王福成另有算计,就假意附和道:王兄此言有理,既然青海骢不让咱们过去,咱们也莫强求,先回去再说吧……
三人掉头离去,临出大门的时候,二憨回头,看到青海骢仍然站在内宅的门口,目光一如既往的温顺,看着大家。
出门而后,大家绕着杨府转了半个圈,转到了内宅的一堵墙壁处,就听王福成吩咐道:二憨,动手,砸开这堵墙壁,待我们进去……
听到王福成的吩咐,二憨上前,轮起手中的铡刀刃,对那墙壁轰的一声砸了过去,那墙壁果然是松软不堪,只一下,就露出来个大窟隆,再一下,形同于开了半扇门,等到第三下,基本上已经是进出无碍了。
二憨再将地面的碎石清理干净,以便于王福成的小车出入,然后三人进去,抬眼正见内府门前,青海骢正以极度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们。
惊诧的表情,对于一匹马来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儿,但是当青海骢看到这三人竟然出现在内府中时,这牲畜实在没办法不惊诧,透露出诧异的表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它实在无法理解,明明这些人向后走了,怎么却又出现在前面了呢?
它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那就慢慢思考去吧,这边祖爷爷已经快要急红了眼睛,眼看这一天又要过去了,祖奶奶等人的下落踪影皆无,踪影皆无倒还罢了,偏偏又接二连三的发现怪异的尸体,这如何能让祖爷爷沉得下气?
虽然心急若焚,但祖爷爷却也知道此门一开,定然是非同小可,不然的话,青海骢那牲畜也不会拦在他们的面前,所以当二憨举着铡刀到了门前的时候,祖爷爷挥手示意二憨先别急,他再凑近那扇门,听了听里边的动静。
门里边,只有一个悲苦愁绝的呜咽声传出,那声音时而远,时而近,飘忽不定,模糊不清,祖爷爷听了半晌,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清楚了。
正要把脑袋缩回来,门里边突然传出来一个似人非人的怪异动静:
“济逞白报阴姑素无患苦何悟奄至祸难远承凶讳益以感切念追惟剥截不可为怀奈何……”
最后那一声奈何二字,拖得极悠极长,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这嘀咕的都是什么东西……祖爷爷心里惶惑,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看王福成,但见王福成端坐车上,双目微合,全然好似没有听到门里的怪声。祖爷爷这才定下心来,当下一挥手:二憨,动手!
是,老爷。二憨闷哼一声,举步上前,举起铡刀,以厚重的刀背当斧头用,重力的一击。
只听轰的一声,那扇门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好似门里边的东西早已是迫不及待,这就要急切的钻出来了。
那门板晃动的声势极是惊人,饶是二憨心眼实在,却也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定了定神,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再度轮起铡刀,轰的又一声砸了过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眼见得那扇门板犹如浸泡于水中的纸张一样缓慢裂开,门里边,毫无预兆的狂涌出一股波涛,涛声惊天动地,霎时之间淹没了所有人的知觉。
沙涛!
那自门内涌出来的狂涛骇浪,却不是水流,竟然是米黄色的沙子。祖爷爷两眼只看到一片灿烂的金黄,耳听到二憨一声微弱的惊叫声,那狂涌而出的沙流已经将二憨所淹没。
那王福成正自端坐在自家的金属小车上,连诧异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做出,就一下子消失在黄沙之中。
唯有祖爷爷见机得快,猛的拨脚一跳,迎面正被一股由黄沙组成的巨流撞到,祖爷爷听见自己大叫一声,被那巨浪冲得凌飞了出去,砰的一声,他老人家径飞出内宅门外,幸好青海骢那牲畜见机的快,早已掉转马头,拿屁股对准门里,祖爷爷凌空飞了出来,一头撞在马屁股上,就势一把捞住马尾巴,再回头,已不见了内宅那生满荒草的小庭院,放眼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为这神秘的沙流所充斥。
稍怔之后,祖爷爷反应过来了,急叫一声:快,快把他们两个救出来……说话间,他已经手脚并用,向着那漫漫黄沙冲了过去。
那黄沙,颗粒微小,水一样的具有着柔性,祖爷爷一脚踩上去,直陷到底,黄沙竟然一直淹没到他的胸口间,他勉强的向前走出了两步,又一股沙流席卷而来,劈头盖头的把祖爷爷给埋了起来。
祖爷爷猛的向后一退,自黄沙中钻出来,用力的摇了摇头,倒出来满耳朵的黄沙砾,再向前一步,又陷了进去,那黄沙一直没入头顶,逼得祖爷爷只好步步后退,一边退一边喊叫着:王兄,二憨,你们在哪里,快点出来……
只有沙涛汹涌,遮天盖地,却听不到一丝回答。
祖爷爷急了,干脆连老命也不要了,把牙一咬,向着前面一头扎了进去,彻底的让他自己陷入到黄沙里。
沙涛惊天,此时诺大一个杨家寨,除了那匹满脸惊诧的青海骢之外,已经再无一个生灵。
(1)沙中人
祖爷爷一边喊,一边拼命的往沙堆里捞着,尽管他明明知道二憨和王福成被沙流埋没在最里边,距离他伸手的地方还远着呢,可是他不捞又能怎么办?他的人过不去啊。
突然之间祖爷爷的手抓住了沙堆中的一只手,当时祖爷爷心中狂喜,大叫了一声,猛一发力,只听轰的一声,将沙堆中的人拉了出来。
那人一出来,就猛烈的摇晃着脑袋,抖落粘附在他脑袋和脸上的沙子,趁这工夫祖爷爷仔细瞧瞧这人,顿时吃了一惊。
这人即非是二憨,也不是王福成,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黑质白章,胸前用红线绣出来一个“勇”字,赫赫然竟是杨家寨的一个寨丁,而且,这个人也不是和杨二皮他们同行的那些人中的一个,面目明显陌生。
那寨丁抹净了脸上的沙子,睁开眼睛,看到了祖爷爷,他的反应让祖爷爷始料未及,只听他发出一声恐怖绝伦的惨呼,双手抱头,瑟瑟颤抖着,身体缓慢的蹲了下去。
祖爷爷急忙安慰他: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是怎么从沙子里边钻出来的?这铺天盖地的黄沙,又是从哪儿来的?
那人的回答是一声碜人已极的惨叫,突然之间他狂跳起来,抱头向门外冲去,迎面正看到青海骢,他再次的发出一声惨叫,竟然一跤跌倒,双手双足拼命的在地上爬行着,一边爬还一边发出凄恻的惨叫声。
祖爷爷摇了摇头,不去理会那心胆已经吓破的寨丁,又往黄沙中钻了进去,伸手再掏,突然掏到一只细软的小手,心说这莫不是一个孩子?用力往外一拉,哗的一声,却拉出来一个女人。
祖爷爷怔怔的看着那个女人,只见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年龄应该比骆大小姐还小上一些,肤肌细腻白净,上面沾满了米黄色的沙粒,她不停的抹着脸上的沙子,同时吐出口中吞进去的黄沙,虽然她的嘴唇已经焦干得不成样子,可是那满口雪白的牙齿,却极是引人注目。
这看起来象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祖爷爷心里嘀咕着:此时事情愈发的古怪了,这黄沙到底是源于何处?这沙中之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女人抹净了脸上的黄沙,终于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祖爷爷,只见她顿时拿手掩住口,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目光中那恐惧与绝望的神情一揽无余,在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之前,祖爷爷急忙捂住了耳朵。
真受不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又一个人从沙堆里钻了出来,这个人不待祖爷爷捞他,他是自己钻出来的,这又是一个寨丁,同前边那两个人一样,他先是不停的抹着脸上的沙粒,等到看清楚祖爷爷之后,他顿时发出了极为骇人的惊叫之声:鬼!鬼!尼雅恶鬼……快走开,别缠着我……
尼雅恶鬼?
这是祖爷爷第二次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
于是祖爷爷上前一步,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那人却发出了一声极尽悲绝的哀号,猛可的向后一退,跳进了沙堆里,眼见得他又让沙堆把自己给淹没了,却突听一声悲号,他竟然又从沙堆里跳了出来,身体猛的一窜,竟窜到了墙头之上,还没等祖爷爷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头栽到了墙外边,祖爷爷只听到扑通一声,就没动静了。
墙头外边,正巧是那口让青海骢掉进去的宽沿水井,那水井连一匹高头大马都能跌进去,更何况一个人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人自己所求得的一个结局。
沙涛如海面般不停的涌动着,祖爷爷眼见又有两个人浮了上来,只不过,这两个人却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它们只不过是两具没有生命的死尸。
那是两个寨丁,其中一个手上居然还拿着刀,只见他们的尸体随着沙砾的浮动而不停的飘来荡去,虽然隔开一段距离,祖爷爷还是清晰的看到了他们那已经风干蜡化的脸,其狰狞怖异,一如恶鬼般令人丧胆。
祖爷爷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他脑子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幻想,似乎看到了王福成和二憨的尸身,正飘浮在沙漠之上,历千年万载,风干蜡化却仍然没有腐坏……
慢慢的,祖爷爷后退了一步,把他绝望的目光移向了门外。
青海骢仍然站在门前,不时的摇一下尾巴。
祖爷爷向内宅门外的一根绳子跑了过去。
顿时,已经蜷缩着爬行到外宅的那个寨丁和那个女人,他们同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双手抱头,拼命的把自己往墙壁的角落里挤靠过去,不用看他们那极度惊恐的表情,你也会知道他们此时正在想办法把自己挤进墙缝里去……
这两个人,瞳孔已经散射,神智早已崩溃,估计再也不会康复了。
所以祖爷爷顾不上去照顾他们,而是迅速的捡起那根绳子,再跑回到青海骢身边:马兄,得罪了。
青海骢摆了一下脑袋,不太清楚它想表达什么观点。
祖爷爷却以为青海骢是在拒绝,就急切的说道:马兄,只有靠你的力气把沙堆里的人全都拉出来,才能找到二憨和王兄……马兄,全靠你了……
说着话,祖爷爷把绳子的一端绕在青海骢的后腹上,另一端缠在自己的腰际,然后转身冲向沙堆,一头扎了进去。
祖爷爷是以入水的标准姿式跳进沙堆中的,直觉上,他已经把这神秘出现的沙丘当成了水流,但等他跳进去的时候,才意识到沙子就是沙子,不是水,哪怕是沙子如水一般的流淌,那也是沙子。
也就是说,等祖爷爷一头扎进沙子堆中之后,才发现人根本无法象在水中游泳那样潜行,他只能是在原地拼命的扑腾挣扎,直到沙子没过他的胸口,没过他的下颌,没过他的头顶,只露出一只手在沙丘上面无力的呼救。
幸亏那青海骢明白事理,它眼看着祖爷爷已经在沙中沉没,就立即扭头,咯噔咯噔的往前跑,拉动拴在它后腹的绳子,祖爷爷只觉一股大力从腰间将他拨起,哗的一声,他破沙而出,拼命的抹拂着满头满脸的沙尘粉粒。
似乎这个办法不是太管用,但眼下祖爷爷实在是想不出来更有效的办法,他只能在喘息过来之后,再度一咬牙,向着沙丘又一次大头朝下的栽了进去。
这一次祖爷爷终于抓住了一只手——一只冰冷寒彻的手。
祖爷爷知道这只手不对头,可当他整个人浸入沙堆之中的时候,那种窒息感带来的强烈恐惧已经让他无法进行明晰的判断,事实上这时候祖爷爷更多的象一个溺水者,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够抓住,就会抓得牢牢的再也不肯松开。
此时祖爷爷所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种本能而已。
哗的一声,那青海骢再一次的将祖爷爷从覆顶的沙丘中拉了出来,连同被祖爷爷牢牢抓住的那个人,一并浮出沙面。
抹净脸上的尘沙,祖爷爷仔细瞧了瞧他捞出来的那个人。
他的眼睛倏然瞪大。
当人遭受到过多的意外的时候,其对外界的反应就已经迟钝,表现在祖爷爷这里,不管看到多么奇怪的事情,他都已经无法惊呼出声或是做出更多更丰富的表情了。
祖爷爷从沙堆里捞出来的这个人,只是一具干尸,奇怪的是他身上所穿的衣服,那衣饰的的样子极为奇特,佩高冠,饰革囊,一身牛皮铠甲,脚踏牛皮靴,腰间居然还有一条变形兽涡纹嵌石金错带。这一身怪打扮换了别人是看不出端倪来的,可是祖爷爷天天就琢磨怪事,立即发现他捞出来的这个人,穿着打扮竟然是西汉之前的样子。
祖爷爷心里嘀咕了一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最主要的是,怪事见得多了,再怪的事儿在这个时候也显得很是正常……祖爷爷跳起来,大头朝下,再度扎入到沙丘中。
突然有一只大手抓了过来,这只手粗粝温热,祖爷爷心念一动,立即紧抓住这只手,再也不肯分开了,这应该是二憨的手,决不会错……哗啦一声,他被青海骢拉出沙面,顾不上抹拭脸上的沙尘,他睁眼一瞧,果然是双眼紧紧闭着的二憨,此时二憨的另一只手却拖着一辆金属小车,小车的后端,是王福成用双手紧紧抓住车子,原来这两个人始终没有放弃,他们终于等到祖爷爷来救他们了。
青海骢拉着祖爷爷,祖爷爷拉着二憨,二憨拉着小车,王福成则抓住车子不放,一行三人忽悠一声被青海骢拉得凌空荡了起来。飞起来的时候,紧闭着双眼的王福成明显觉得他的身后有一个什么东西,正用爪子紧紧的抱住他的腰,那东西的爪子阴凉冰透,彻骨之寒,王福成有心大声叫喊,告诉大家,可是他一张嘴,却只吐出来先前灌进去的满口沙砾……
砰的一声,祖爷爷摔在地上,二憨一头撞在祖爷爷身上,王福成持续撞来,最后面的那个东西,嗖的一声,从王福成的腰际,窜到了他的肩上。
(3)摩泥翁
祖爷爷推开二憨,忙不迭的抹脸,吐出嘴里的沙子,回头正要说话,却忽然呆住了。
二憨此时也在抹去脸上的沙子,只有王福成一动不动的半躺半坐在那里,在他的肩头上,坐着一个满脸阴毒的怪老人。
那老人脑袋极大,头部是一个怪异的葫芦形,两只眼睛分得极开,凶毒的目光竟然是碧绿色的,他的脸上还生着浓密的大胡须,长长的垂了下来,遮去了王福成的半个身子,也遮住了这怪老人自己的身体。
祖爷爷呆了一呆,突然大喝一声:何方妖物,竟敢白昼现形?
怪老人的脑袋微微的晃动了一下,嘴吧张开,向着祖爷爷做威胁状,却不说话。
当这东西张开嘴的时候,祖爷爷顿时明白了,此物的外形虽然象人,但那张嘴的内部,却分明是一张兽嘴,根本就不会说人话。而且这东西的葫芦脑袋摇来晃去,一双穷凶极恶的眼睛只是盯着王福成的脖颈,分明是在寻找下口的时机,可是王福成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压根就不知道,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连动也不动一下。
这时候二憨终于抹净脸上的尘沙,看清楚了东西,发现那怪老人,他本能的就要跳起来,却被祖爷爷急忙按住:不可轻动,此妖物已经……制住了王兄。
就见一道殷红的血迹,顺着王福成的手背上淌了下来,这血迹是从怪老人那浓密的胡须中流出来的,因为那肮脏的胡须太过浓密,看不清楚这东西是如何伤害了王福成的,但是此时王福成脸部肌肉不时的抽搐着,却始终一句话也不说,很有可能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老爷,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二憨骇然问道。
祖爷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慢慢的回答道:据《漠异志》所载,极风瀚漠之地,常有阴风夜啸,若然是阴风得阳所化,则生一邪物,名之曰摩泥兽……
二憨打了一个寒战:老爷,快想办法……你看王大哥他……好象快要不行了。
祖爷爷苦笑道:我却也不知眼前这东西到底是不是摩泥兽,只是据书上记载说,此兽形似团芦,茎下有须,须生倒钩,如遇温血之生灵,此兽的须钩就会探刺而入,吸吮热血,以化阴毒……
那……这东西到底怎样才能除掉呢?二憨疾问。
祖爷爷惨笑:……这个……书上没有说……
没说就没说,二憨咬牙切齿:待我叫小青过来,踢死它……
不可,祖爷爷止住二憨:这摩泥兽是一切温血类生灵的克星,只怕青海骢踢它不死,反而被这东西缠上……
那也不能眼看着王大哥送命啊……二憨急了,不顾祖爷爷劝阻,突然操起王福成的那辆金属小推车,高高的举起来,不由分说就照那东西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如中败革,震得二憨两手麻酸,那怪老人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异变,反倒是始终一声不吭的王福成发出巨大的惨叫声,一头栽倒在地,
当王福成倒下的时候,果然看到那怪老人身上的须髯竟然穿透衣服,漫入到王福成的身体之内,汩汩的鲜血涌将出来,那种钻心的痛疼,让王福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下,二憨还狠狠给了那怪老人一记,牵动刺入王福成体内的须钩,好险没把个王福成痛死过去。
王福成还没有痛死,他只是栽歪在地上,嘴吧形成一个圆形,看着祖爷爷颤抖个不停。二憨眼尖,看出了端倪,急问道:王大哥,你要对我们说什么……
祖爷爷却一把揪住二憨:你还不明白吗……快去弄堆火来……
二憨恍然大悟,跋脚飞奔,他还记得在厨房里被拌马索捆住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生火的洋火……疾奔到那里,果不其然,地上散落着几根洋火,旁边是被倒塌的窗棂压扁了的洋火盒,急忙拿起来,先划了一根试试,居然着了,二憨舍不得浪费,顺手用火柴点燃了地下的窗纸。
那窗纸干燥易燃,立即熊熊的燃烧了起来,二憨又拿过来木制的窗棂架在火上,突然发现窗棂之下有一物,正自嗖的窜开,吓了二憨一跳,仔细一瞧,竟然是那片差一点将他吞掉的食人阔叶植物。这东西当时砸在土墙之下,竟然没死,而且还从干固的墙壁中蔓生出枝叶,再度蓬勃的生长出来。
当二憨进来的时候,这东西正自悄悄的从窗棂下面探过来,打算偷袭二憨,不防突然火起,吓得此物顿时蜷缩成一团,竟然连根带茎一并缩入泥土之中。
一见这东西,二憨怒极,不由分说,拿着熊熊燃烧的窗棂重力戮了过去。
躲藏在厨房中的那棵阔叶食人植物,先前经过二憨拼命挣扎扯塌门窗,早已是被砸得支离破碎,碎片横飞,若是动物遭受到这种伤害,早已是一命呜呼了。
但植物不同,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植物茎根之间虽然在生物学上有着严格的区分,但植物自己是不做这种无意义的分析的,管它是茎是叶是根,只要漫入泥土之中,吸收到水份和各种矿物质,叶茎就会干脆转化成根须,再度蓬勃成长起来。
只不过,任何植物成长都有一个过程,但这阔叶食人植物虽然是生于孤阳绝阳的阴阳界之间,情形却又是大不一样。当二憨一火把戮过去的时候,眼见得那东西的长势竟比以前更为肥大,幸好火是一切植物的克星,否则的话,二憨二进厨房,绝对是没有机会再出去的。
火苗顺着阔叶植物的茎叶迅速的燃烧起来,那东西竟然象活的野兽一样拼命挣扎逃窜着。放着二憨在这里,它又能逃到哪里去?只见二憨挥动火把,连打带烧,几下子过去,就见那阔叶食人植物,就此烟消云散了。
然后二憨拿着两只火把,再向着已成沙丘的内宅疾奔而去,那边祖爷爷正焦急的等待着,那摩泥怪显然也对祖爷爷及二憨没什么好的印象,正在驱策着王福成,向着沙丘方向移动过去,祖爷爷情知若是王福成被这东西拖入沙中,那就再也无有得见天日的机会了,当下用力揪住王福成的脚裸,把王福成往外宅方向拖动。
那摩泥怪极是阴毒,它一边把刺入王福成体内的根须用力的往王福成身体扎入,一边悄悄的向王福成腿脚这边踅过来,想再寄生到祖爷爷的身上。祖爷爷早已看出了这东西的邪恶欲念,但是他没有办法,只有等二憨来到。
二憨手持火把冲到,上前就往那怪物的嘴吧里搠去,想迫使那怪物放开王福成。不想那怪物反口咬住火把,怒视着二憨,还发出了丝丝的毒蛇喷气声。
祖爷爷过来,说了声别管它,接过另一支火把,绕过去烧怪物的脑后部分——却哪里有什么脑后,只不过是一块黝黑色的茎块而已。
突然之间王福成张开嘴,惨嘶了一声:夏兄……这个办法不管用?
不管用?祖爷爷稍怔之后,猛然悟及,此怪物与那阔叶食人植物鬼影莲大不相同,鬼影莲性属阴木,火伏木中,所以钻木可取火,用火就可以将之制伏。但这摩泥兽究竟是如何一个性属,用什么办法才能有效的克制它,这委实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难题。
那王福成好歹是个上了岁数的人了,岂受得了这么折腾,早已是痛得脸色铁青,呼吸微弱,只怕等不及祖爷爷想出办法来,最多不过是一时三刻,这就要一命归西了。
当下祖爷爷发了狠,将那条系在他腰间还没来得及解下来的绳索紧了紧,对二憨说道:二憨,你切看好了王兄……莫让那怪物将它拖进沙砾中,也莫让那怪物趁隙窜到你的身上……话未说完,他已经猛的跳将起来,又一头扎进沙丘中。
二憨大惑不解,不明白祖爷爷钻进沙子里去干什么。
实际上,祖爷爷却是在想,那摩泥兽既然化生于沙漠之中,之所以不能肆虐四方,那定然是沙漠中的什么东西克制着它,令其不得逞凶,所以祖爷爷才想到去沙堆里去寻找,指望碰碰运气,真的找到什么管用的东西。
但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有效克制这摩泥怪兽,祖爷爷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的,只知道一味的在沙堆之中乱扑腾,抓住了一具干尸,急忙丢开,估计这东西之所以成为干尸,倒是有可能被摩泥兽吸干了身体内部的汁液所造成,指望干尸来克制摩泥兽,不现实。
心急上火,祖爷爷已是乱了方寸,反倒是二憨疯了一样的吼叫:老爷,老爷,要小心,当心沙子里边可别再有一只这个东西……二憨是担心这摩泥兽不止一只,万一祖爷爷要找的东西没找到,反倒被另一只摩泥兽缠住,那可就惨了,幸好祖爷爷听不到二憨喊叫些什么,否则的话,这么一个情况只是稍微的想一想,也会把祖爷爷吓昏过去。
急乱之中,祖爷爷突然摸到好大一块东西,方方正正,平平整整,祖爷爷心里纳闷,刚刚将这东西抱在怀里,那青海骢却突然发力狂奔,将祖爷爷嗖的一声,从沙堆中拖了出来。
当祖爷爷被拖得飞至半空的时候,始终在涌动不止的沙丘之下,突然伸出来一只怪异的东西,也说不清是手还是爪子,来势疾如闪电,急攫祖爷爷。
二憨正一边拿火去烧那摩泥兽,一边用力将王福成拖得离沙丘尽量的远,突然见到沙丘中有物欲攫祖爷爷,急切之下,大喝一声,声音都变了调,手中的火把疾砸了出去,沙丘中的东西见机却是极快,嗖的一声就已经不见了。
扑通一声,那边祖爷爷怀抱着他从沙堆里捞出来的东西,脸朝下的栽在地上。二憨有心过去将祖爷爷扶起,又害怕万一他离开王福成,再让那摩泥兽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急得一声声直叫:老爷……老爷……老爷……
呸的一声,祖爷爷吐出满口的沙砾,那沙砾从他的喉部直灌进去,直灌到肺部,让人连呼吸都困难。所以祖爷爷咻咻喘息着,这时候还不忘酸一声:谢谢马兄相救……来日方长,定有肥美水草相报。
如果那青海骢真的会说话,那么这时候它肯定会说:少来了,假惺惺的谁信啊,只要你别拿我当蠢驴驮包袱,咱们什么事儿都好说……可惜这青海骢虽是良驹,却硬是不会说话,只好把满腹的不满和不屑埋在心中,流露在脸上。
看祖爷爷怀抱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坐起来,二憨充满了希望的问道:老爷,你拿出来的那物件……能不能克制得了这怪东西?
祖爷爷嘀咕了一句:这谁知道……你等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再说……
细看怀中那物,竟然是两块木板,紧紧的粘合在一起,木板的粘合之处,还带有火漆大印,定睛看时,却是“马利封印”四个字,再仔细瞧瞧这四个字,祖爷爷发现,这火印并非是印在木板上的,应该是印在用来将这两块木板捆在一起的帛绳上的,只是年代久远,帛绳早已风化成尘,那火印却透过帛绳留在了木板上——直到现在。
这里边是什么?祖爷爷拿手一抠,却发现抠不动。概因这两块木板紧贴在一起的年头太久远了,其木质纤维早已相互融结在一起,正琢磨想个什么办法将这两块木板弄开,却突听王福成一声呻吟,惊吓得祖爷爷失手将两块木板掉在地上。
怪不得王福成出声提醒祖爷爷,他老人家一琢磨起事情来,就会物我两忘,神游天外……等祖爷爷的思绪再从天外神游回来,那王福成哪还有命在?
正不知如何才能对付得了那死缠着人不肯放开的摩泥兽,二憨这时候却说话了:老爷,要不要我打一桶水来?
水?祖爷爷诧异的看着二憨:打水做什么?
二憨道:老爷,这世上之物,莫不是怕水火二字,若是不怕火,必然就怕水,既然这东西不怕火,那为何不用水试试?
是了,一句话提醒梦中人,祖爷爷急忙抱着木板站了起来:二憨,那赶快……二憨应了一声,撒腿向着外宅的那口井方向跑了过去。
到了井边,二憨向下望了望,正见一张呈死灰色的脸仰看着他,那双泛着釉光的死鱼眼睛,险些没把二憨的魂魄吓飞,脱口叫了一声老爷,定睛再细看,水井里竟然多出来了一个死寨丁。
二憨却不知道,这个寨丁正是祖爷爷为了救他和王福成两人的时候,从沙丘中捞出来的,之于此人究竟是何原因出现在沙丘中,那原因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可是当时他已经吓破了胆,见了祖爷爷后连蹦带跳,爬到了内宅的墙着上,隔墙投了井……这事虽然怪异,但因为时间太紧凑,祖爷爷根本腾不出手来告诉二憨,所以二憨不知道井里有死尸,见到之后惊吓一跳。
吓一跳之后,二憨顾不上想这井里的尸体是哪来的——对于二憨来说,这杨家寨就是专门出稀奇古怪事情的地方,不唯草堆里有尸体,屋子里也会流出小山一样的沙丘,连青海骢都会跟驴一样掉进井里去……如果这井里居然没有尸体,那才真叫怪事。
当下二憨摇动辘辘,将一只水缸般大小的水桶往往放入,水桶荡开飘浮在水面上的死尸,打了满满一桶水,摇动辘辘,要把水提上来。
可又是做怪,那辘辘不知何故,却一动不动了,急得二憨满头是汗,左看右看,下蹲上跳,好半晌才发现问题出在何处:
水中那具尸体,一只惨白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牢牢的抓住了桶沿。
二憨心慈,性又憨厚,见此情形,虽然是害怕得心里直突突,可是惦记着还被摩泥兽死缠着的王福成,便双手合什,祈愿道:井下这位兄台,我知你不愿意葬身水中,我可以拉你上来,但你一定不可与我犯难……可好?
祈愿过后,二憨一咬牙,弯下腰,放了辘辘不用,双手抓住粗大的井绳,用力往上拉着。
一下,两下……眼见那井下尸首紧抓住桶洞,就要被拉上来了,这尸首却突然睁开一双眼睛,凶光四射,面部狞狰。屈伸出十指如钩,疾速的抓向二憨的喉部……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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