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的深夜,微风轻抚。小凰坐在窗边,半月形的窗户外是低垂的树枝和挂在天边的那一轮明月。
夷梦大人会来救我吧。她想,怎么说她也是看着自己掉下去的啊,以她的力量一定可以救得了她的,她坚 信。
可是……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呢,连这四千年前的夏朝都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她是神?是仙?或是……魔?
香炉里不知烧着什么香,气味浓得几乎令人窒息,她感觉头晕晕的,便起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花圃,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兰色的花瓣带着一点微白,在月光中如同一片耀眼的海洋,泛起 千里白浪。
这样的花想必早已经绝种了吧,环境的污染让一切生物陷入危机,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同类生活在这个世 上。
回忆过往,一丝悲苦浮现他的心头,她蹲下身来,轻轻抚摩那娇嫩的花瓣,鼻子里涌出一股辛酸。
突然,她神情一凛,用极快的身法站起身来,向背后踢出一脚,重重地落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人的脸,略微稚嫩的脸庞,洁白的肌肤,现在印上了一个褐色的脚印,直直地躺在地上,四脚朝 天。
“是你。”小凰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神情,“你怎么会在这儿?”
“可恶!居然敢踢我!”可怜的小王子大怒,突地跳起来,指着面前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子,开口大骂,“真是 太放肆了,你这个女人!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不敬,你知不知道我立刻就能杀了你?”
“好啊,来杀啊。”小凰双手环胸,用眼睛斜了他一眼,道,“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杀我。”
“你……”小王子昱指着她的鼻子,想要说出几句恶毒的话来,但最终还是吞了回去,狠狠地吸口气,道,“ 看在官师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得告诉我,官师现在在哪儿!”
“官师?”小凰眉头皱得更紧了,像锁上了一把大锁,“消息传得还真快,唐灵宫那张嘴啊……说不定现在整 个宫廷都知道夷梦大人是她的师父了。”
“喂,你在那里唧唧歪歪说什么啊?”昱一脸不耐烦,“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小凰看着他那又认真又着急的模样,心中好笑,想捉弄他一下,邪念一起,便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道:“ 怎么?你也和大王子一样喜欢夷梦大人?”
“胡说!”昱胀红了脸,大声道,“我一直将官师当作母亲一样敬爱的,我才不会像那个男人,居然敢打官师 的主意!”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那个男人”无疑就是他的大哥杼了。没想到他们兄弟的关系这么差,小凰来了兴 趣,便问:“他可是你大哥,这么说可是大不敬。我要是告诉他,你就完了。”
“他才不是我大哥!”昱的怒气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喷薄而出,吓了小凰一跳,“哪有他这样的大哥!对自己 的老师无礼不说,还跟兄弟吃醋,上次居然用剑指着我要我答应别再见官师!他真是莫名其妙!我没有这样的 哥哥!”
小凰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义愤填膺的男孩,顿时无语,原来他是因为自己的剑术不如大哥而生闷气啊 ,还真是个孩子。
“说!官师在哪儿!”小王子抓住她的双臂,大声地吼,“父王太不公平了,我要去找官师回来!”
在那一瞬间,小凰突然觉得这个因为背对着月亮而看不清容貌的男孩很高大,充满了阳刚之气。她的心中 突地一紧,连忙用力将他推开,足足推出去四丈远,差一点都摔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夷梦大人在哪儿!你走!”她转过身去,大声地叫道,“你要是再来纠缠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母亲 ,看她怎么收拾你!”
“你……”昱原本还想与她对骂,但一想到多病的母亲便立刻软下来,泄了气,不甘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
小凰独自站在院子的中央,心里突突直跳。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曾发过誓不会再为他们动心了,是的,她发过誓,永远… …
清晨的风温柔而清新,王子杼坐在粗大的树枝上,身体倚着树干,双目微闭,眉间却轻轻皱起一道浅浅的细纹 。
树下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青丝长发柔顺地盘在头上,流下一缕垂在胸前。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长 裙,戴着各种各样的饰物,怀中抱着一把琴,十指轻舞,悠扬的琴音汩汩流出,充满了整个华阳宫。
这里,是大王子的寝宫。
一曲终了,女子抬头,微笑道:“王子,您该上朝了。”
“恩。”杼睁开眼睛,纵身从树上跳下,面无表情地往正阳殿走去。女子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现出一丝怨毒 ,“王子……你就这么喜欢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吗?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个笑容呢?”
“云姑娘。”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小跑着过来,行了一礼,道,“早膳准备妥当了,请您过去用餐。”
“不必了。”云冷下脸来,“我没食欲。”
小宫女看了她的脸色,心下明白,便道:“姑娘,您是不是在为三天后大王子选妃的事忧心呢?”
云斜了她一眼,冷声道:“先回宫。”
云是大王子的侍妾,寝宫在华阳宫之西,屋里的摆设极尽奢华,檀香木做的家什,精致的雕花,七彩的帘 幕,陶瓶里盛开的桃花,灿若天华。
进了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糕点,云坐下来,拿起一块,优雅地放进口中。小宫女忙上前道:“姑娘 ,听朝阳宫的唐灵宫说,夷梦官师的弟子已经进了宫,昨日还和大王子见了面。若是大王子选她为妃,那您… …”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大王子爱慕官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云一直对她很是妒忌。如今她的弟子进宫 ,极有可能获得大王子的宠爱,那么,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你想说什么?”云冷冷地看了小宫女一眼,这个宫女平时并不得她的宠,她的心中自然多了一个心眼。
“姑娘,奴婢早就仰慕您了。”小宫女谄媚地笑道,“宫里的人都知道,您是大王子最宠爱的女子。将来王子 即位,您就是大妃了。奴婢愿意跟随您,一生都伺候在您的身边。”
“哦?”云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懂事。可王子若是宠爱王妃,王妃又不待见我,别说是大妃了,我恐怕还会 被赶出宫去,你就不怕被我牵连?”
小宫女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将脸凑到云的耳边,小声道:“姑娘,有奴婢在,您是不会被赶出宫的。”
“怎么?”云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是的,姑娘。”小宫女一脸诡异,压低声音,说,“这宫里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您是知道的,若是那个朝阳 宫的女子不小心进了那禁地,那您就还是大王子最宠爱的妃子。将来若为王子生个一男半女,您就是王后了。”
云的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神情,嘴角跳起一抹异样的笑。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阳殿是夏王与众大臣议政的场所,三政四臣都恭敬地立在两侧,夏王是个威严的男人,华丽的衣服上锈着俊 逸非凡的龙,头上的王冠扎着红色的细线,顺着他的两边脸颊一直垂到胸前。
大王子杼和二王子昱立在王座的旁边,都是一副恭敬的模样。夏王抚了抚他长长的胡子,道:“杼儿啊,宫 中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
“回父王。”杼低头道,“宫中一向平安无事,请父王放心。”
“恩。”夏王微微点了点头,“下个月祭天需要请出那件宝物,宫中必须加强防卫。”
“是,父王。”
夏王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小儿子,换上了一副慈爱的笑容,道:“昱儿,国老最近教给你了些什么?说来孤 王听听。”
“回父王,国老最近教的都是以前的课程,只是……古文和占星落下了很多……”昱看了一眼大哥,语气中 有些愤怒。
夏王闻言心中也甚为不快,转头冷冷瞪了一眼大儿子,道:“是啊,得再为你们找一位官师了。众卿可有好 的人选?”
众官员互相望了一眼,都不再言语。论学识,国中无人能及夷梦官师,况且刚刚出了这样的事,有谁还敢 来做这官师一职?两位王子怕是容不得他。
杼皱起眉头,父王不喜欢他他是知道的,但在百官面前这么让他难堪倒还是第一次,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心中升起一丝悲凉的怒意。
昱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像个恶作剧得手的孩子,他拱手对夏王道:“父王,儿臣希望……”
“你不必说了。”夏王的脸布满乌云,口气冷得如同万年的寒冰,令小王子不禁一颤,“夷梦已经被流放,今 后若再有人提起让她归朝一事,定斩不饶!”说完愤然起身,转头对大儿子道,“做好你的差使,若是那件宝物 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下)
说完,愤怒的夏王便拂袖而去,留下众臣面面相觑。两位王子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们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 中看到了深深的恨意,只是昱的恨比较稚嫩,而杼的恨却像锋利的刀刃,可以切断一切东西。昱心中一寒,眼 睁睁看着哥哥离去,在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在杼的面前不堪一击。
他低下了头,缓缓地走出正殿,心中沮丧不已,自己……果然还是不如哥哥啊。
众大臣见王族都已离去,便退出殿来,小声地议论,神色忧虑,也许,那个传闻是真的。
正阳殿的横梁上,趴着一个女子,她穿着和柱子同样的红色,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她嘴角带着一缕笑,自 言自语道:“宝物啊,会是什么呢?也许……可以帮我回到现代也说不定啊。”
微风拂起紫纱做的床帘,一抹红影躺在柔软的铺满丝绸和羽绒的床上,手上拿着一只通红的苹果,极不优雅地 大咬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宝物……会是什么东西?”小凰自言自语,“这王宫这么大,到底要到哪里去找?可恶!我都来这么久了, 夷梦大人也不来救我,都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
说完,她气愤地将手中的苹果核往窗外扔去,啪地一声,便听有人极端愤怒地叫道:“是谁?是谁扔的苹果 核?”
“昱?”小凰一惊,“怎么又是他,真倒霉。我才不要承认。”她将床帘一放,便缩回被窝里,暖暖的阳光味道 让她感觉非常舒服,脸上不由露出满足的笑容。
“砰”门应声而开,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把掀开紫色的纱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脚踢在脸上,往后 跌去,重重摔在地上,撞翻了一只一人高的青花瓷瓶。
“色狼,你要干什么?”小凰从床上跳下来,叉着腰大骂,“敢占我的便宜,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鬼才要占你的便宜!”昱捂着鼻子从地上跳起来,“我好心来看你,你却用苹果核扔我,我可是堂堂的大夏 国王子!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大夏王族?”
“哼,你的行为像个王子吗?”小凰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哪有王子会冒冒失失闯进女人的房间?你根本就是 个色狼!淫贼!”
“你!”昱气得满脸青紫,牙齿咬得嘎吱直响,“你……你这个女人!你信不信我一刀砍下你的脑袋?”
“不信。”小凰一点也不给这个年轻王子面子,冷笑着道,“我可是你大哥的王妃候选人,你要是砍了我怎么 向你大哥交代?”
“向他交代?”昱被气得失去理智,口无遮拦地大叫,“我为什么要向他交代!他才不是我的大哥!她的女人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凰不屑地斜了他一眼:“真是个孩子。出去,我要休息了。”
“你说什么?”昱像被碰到逆鳞的龙,气急败坏地向她扑过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你说我是孩子? 我哪里像孩子?你给我听着,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别以为我做不到!”
他的怒气涌出来,压迫感十足,竟和杼有些相象,小凰一时间忘了踢他,连忙把他往外推:“放开我,你这 个色狼!小心我也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
“你……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多少遍都一样!”
“放肆!死罪!死罪!”
两人纠缠在一起,互相推攘,一个不小心便跌在了床上,昱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小凰发出一声惨叫。几乎 与此同时,门再次被人踢开,竟是穿着白衣的杼。他冷冷地看着两人,眼神恐怖得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锋利 的眼光仿佛要将两人千刀万剐。
“你……你好啊,昱弟弟!”杼咬牙道,“你真是长大了,连我的女人都敢碰!”
昱见抓着让哥哥生气的机会,恶作剧地笑了一声,将手放在小凰的胸部,道:“哥哥,你的品位真不错,这 个女人很漂亮,不如把她送给我吧。”
杼全身暴出一股怒气,凛冽得如同冬日的寒风,令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强大的气流在紫色的纱橱上留 下一道一道裂痕,不多时便千疮百孔。
昱胸口一片冰凉,他开始后悔了,恐惧占据了他的心灵,如果这个时候哥哥出手,他永远都不会再看到明 天的太阳了。
但是杼并没有动手,他转过身,拂袖而去,门在他身后飞起来,裂成无数块,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昱起了身,又跌坐在床上,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对旁边的小凰道:“女……女人,还不快起来,难道真要 我对你……”
“我上辈子一定是跟你们两兄弟有仇……”小凰保持着双脚着地,膝盖以上的身体躺在床上的姿势,满脸痛 苦,“我的腰……闪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唐灵宫在小凰的床榻前来回度步,脸上是焦急和恐惧的神色,“这样下去 你恐怕要步上夷梦官师的后尘啊。可能连我都要……这可怎么办……”
“求求你不要再唠叨了!”小凰躺在床上,腰上夹着木板,痛苦至极,“我闪了腰已经够难受了,你还要再我 面前念经。同一句话你都说了三十多遍了,你不累我都累。”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吗?”唐灵宫急道,“这下子大王妃你怕是做不了了。要是谴回原籍还好,如果大王认 为两位王子是因你不和,定你个媚惑后宫之罪,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媚惑后宫?”小凰急得一起身,又痛得躺回去,呻吟了两声,义愤填膺道,“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到他 们两个色狼,害得我变成这个样子!媚惑他们?我宁愿去媚惑一只猪!”
“你说谁是猪!”昱满脸怒气地走进来,手上拎着一只红陶土做的坛子,上面漆着青色的漆,纹着白色的神 秘图腾。
“你……你居然还敢来!”小凰大叫,“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个样子!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出去!立刻 给我出去!”
昱一咬牙,扑过去就将一只手绢塞进了她的嘴里,转身将青色的陶罐交给唐灵宫,道:“这个是九黎进贡来 的治伤神药,你给她敷上。”
“是。”唐灵宫连忙接过来,伏下身拜谢。昱看了一眼还在呜呜直叫的小凰,露出一个邪邪的笑,转身走了 出去。
唐灵宫起身为小凰取下手绢,焦急的神色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惊喜的神情,道:“小凰姑娘,你真是好福 气啊,这坛药自从去年送进宫后就一直供奉在创世母神的神坛前,连大王都不舍得用,现在昱王子却给了你, 看来他是真喜欢你啊,说不定你因祸得福,做了二王妃呢。”
“我才不稀罕!”小凰任由唐灵宫为她取下夹板,脱下寝衣,再打开坛子,用一指宽的竹片从里面撬出一大 块黑漆漆的药来,均匀地抹在她的腰上,心里想,都放了一年了,还有没有效啊。
“我知道你心里想着大王子,想做王后。”唐灵宫喜形于色,“不过大王现在最宠的就是二王子,说不定以后 继承王位的还是他呢,这个王后啊,你是当定拉。”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两人一齐转头看去,只见大王子杼正站在门边,手中拿着一 块红色的石头,面色阴冷,杀意毕现。
唐灵宫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扑过去跪倒在地,哭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 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便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来,一下比一下狠,仿佛打的不是自己,而是杀父夺母的仇人 似的。
小凰看着双颊红肿,满脸眼泪鼻涕的唐灵宫,冷冷地道:“真没骨气。”
“出去!”王子杼冷声道,声音如同万年的寒冰一般冰冷,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要冻结,但唐灵宫却如获大赦 ,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口里还不停地叫道,“谢殿下,谢殿下!”
王子杼眯起眼睛,走到一丝不挂,只用被子盖着玉体的小凰身边,冷冷地道:“看来这就是你勾引我弟弟的 原因了。你真的以为我当不了大王?”
“你们谁当大王与我无关!”小凰看着面前这个危险的男子,全身竟开始战栗,“我只要不再见到你们就行了 !”
“你这个虚伪的女人!”王子杼大怒,伸出双手握着她的双肩将他拖到自己面前,道,“你给我听着,这个大 夏王朝是我的!我才真正的大夏王!那个牙齿都没长齐的小子根本不配!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一定会证明给你 看!”
他看着小凰,但眼里显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女人。不管过了多久,即使他死了,也永 远都忘不了她。这才是他的悲哀。
小凰腰上一阵又一阵剧痛,眼里充盈着晶莹的眼泪,她根本没听清杼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嘴里喃喃道:“疼……疼……”
王子杼一怔,放开自己的手,任她倒在床上,昏了过去。他仔细望着她的面容,手在她满是冷汗,苍白无 力的脸上游走,眼中一片痛苦与迷朦。
“梦……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
华阳宫里,月华如洗,花气轻红。身着白色绣有牡丹的长裙,面上戴着一层轻盈的粉纱,纤纤十指拿着一枝含 苞待放的玫瑰,将那娇嫩的花瓣一片一片撕下,在地上种下一片嫣红,仿若某人猩红的血液。
“姑娘。”小宫女艳儿提着裙裾满脸笑容地奔进屋来,道,“贺喜姑娘了。”
“贺喜?”云放下已成一杆孤枝的花茎,转过头来,“何喜之有?”
“回姑娘。”艳儿机警地看了看窗外,确定无人后便压低声音道,“朝阳宫里的那个小贱人勾引二王子被大王 子抓了个正着,大王子还打了她,这下子再也没人能跟您抢这后宫之主的位子了。”
“哦?”云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拿起另一朵花,残忍地撕扯着柔弱的花瓣,“艳儿,你做得好,有赏 。”
“谢姑娘。”艳儿一脸喜色,忙道,“这都是姑娘的神机妙算,猜到那小贱人生性下贱,会和那二王子纠缠不 清,早早差人盯着她。这下,大王子算是恨透她了。”
有一朵花变成了孤枝,云站起身来,身姿优雅,头上的堇色花朵轻轻颤动,偶尔洒下一两片来,落在她的 肩头,又复飘下,宛如蕊宫里的仙子。
“继续盯着她,如果见她去了禁地的,务必立刻回来禀报。”
“姑娘……”艳儿奇道,“还有这个必要么?她闪了腰,别说是去禁地了,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况且,她已经 威胁不到您了啊。”
“你懂什么!”云不屑地斜了她一眼,举起手细细打量自己染着丹朱的指甲,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要 亲眼看着她被砍掉脑袋才能放心。别忘了,她可是夷梦官师的弟子。”
“是。”艳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伏地行礼道,“奴婢懂了,奴婢遵命。”
夜幕降临,四下寂静无声,只有窗外低垂的树叶在发出沙沙的声响。
风拂起紫色的轻纱,仿若仙女的羽衣。桌上的香炉飘着缭缭绕绕的清烟,沁人心脾的浓香充溢着整个屋子 ,偶尔几片落叶洒下,旋转着飘进屋来,宛如堇色的蝴蝶。
床上躺着一个穿红衣的女子,腰上夹着木板,正在昏睡,甜美的睡颜让人心醉。
高脚灯台上的红烛正独自流着红泪,一阵风吹来,拂乱了清烟,摇弋了红焰,连影子都跟着颤动起来。
忽然间,床上的美人睁开了双眼,倏地坐了起来,用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将腰上的木板取下,跳下了床 。
“看来我装得的确很像。”小凰得意地看着床上的木板,她哪是那么柔弱的人,不过是摔到了柔软的被子上 ,怎么会受伤,只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她将自己的长发束紧,换上一身黑衣,再将一只枕头塞进棉被,转身跳出了窗户。
如今已是初秋,夜晚有了一丝凉意,小凰蒙着面在房梁上跳跃着,身姿矫健,宛如一只黑色的狐。
这几天来,她已经摸清了王宫里的地形,所谓的禁地其实是一个假山做成的山洞,门外有整队禁卫军把守 ,守卫森严。
除了大王与两位王子,没人知道里面放着什么样的宝物,即使祭天的时候,也是将此物锁入一只用万年海 龟壳做的箱子里,运进神殿,再由大王亲自开启,身边只容许两位王子留下,作为亚献和终献。
这一切为宝物盖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无论是出于想回家的愿望,还是好奇心,她都必须进去见识见识。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她终于到了那守卫森严的神秘之地。躲在离山洞几十丈远的假山之后,小凰的眼 睛始终都盯着外面一队一队走过的金甲兵士,看来,要进去并不是很困难啊,谁叫她是凤凰呢?
她站起身,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法印,指尖闪动红色的光,在空中一翻,她的身体便如同罩上一层透明的 薄膜,紧贴着她的身子,将他黑色的身躯隐去了。
又一队士兵从她面前走过,她站在他们身边,对着他们做了一个鬼脸,但他们却毫无反应。小凰满意得看 着自己的成果,大摇大摆地向那禁地走去。
越过一队又一队金甲兵士,终于来到山洞前。那山洞做得极为逼真,周围爬满了藤蔓植物与青苔,若不是 在一片假山之中看到,还真是以为到了荒郊野外。
小凰的心莫名的激动,她迈着少有的郑重步伐,走了进去,仿佛这不是一处禁地,而是一处圣地,供奉着 极为神圣的东西。
一步一步,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洞壁上的水滴声,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亮光。她的 心情汹涌澎湃,身体不禁热起来,她知道,自己作为圣兽凤凰的力量正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一直以来,她都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力量。四大圣兽不属于六界中任何一界,力量不是来自六界天主,而是 来自天地初开时的创世之力。虽然及不上六界天主那般强大,但依然极具破坏力。小凰的修为尚浅,怕是控制 不住自己的力量,便一直将那强大的力量压在身体里,等待自己多次涅磐后再来重新审视自己的能力。
但是现在,她的力量居然在骚动,这么说来,这里一定是有十分强大的东西,正在召唤她的力量,与她的 力量起了共鸣。
走进那片光,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不足一亩的小神殿,四周的墙壁上挂着烧得正旺的火把,地上铺着精美的羊绒地毯。在神殿的北 面,有一座用黑耀石做成的神坛,上面放着一只黑色的大箱子。
小凰不由自主地朝它走去,神坛四周布有结界,但这样的东西在她的面前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她只是 轻轻一挥手,玻璃般的结界就被破开,碎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神坛周围,再化作了轻盈的粉尘。
她踏过这些粉尘,走到箱子边。这黑得油亮的箱子她认得,是用万年海龟的壳作成,驱邪避凶。她将手附 在箱子上,箱盖与相身的接缝出闪过一道红光,箱盖应声而开。
耀眼的金光激射而出,宛如佛光普照,将原本昏暗的神殿映得如同白昼。小凰愣愣地看着箱子里的宝物, 早已忘记了惊讶。
那是一把弓,一把镶嵌着九个太阳的大弓,弓身上雕刻着精美的符纹,弯弯曲曲,宛如生长着一种神圣的 藤蔓植物。
传说,羿射九日,将射下的太阳镶嵌在弓上,遂创下不世功业。这把弓,正是当年后羿射日之弓,弓名“朔 日”。
小凰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神圣。她伸出手,用近乎膜拜的姿势触碰这远古圣物,想要 将它拿在手里,细细景仰。但当她的手碰到弓身时,大弓发出一声轰鸣,她顿觉面前涌来一股强大的不可抗拒 的力量,在这力量的冲击下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够靠近朔日弓。”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愧是夷梦官师的弟子。”
小凰大惊,抬起头,只见二王子昱正从洞口那黑暗中一步一步走进来,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青铜剑 。
“昱?”小凰惊呼,身上的伤传来一阵剧痛,显然刚才伤得不轻。
年轻的二王子脸上带着戏谑的笑,用嘲讽的眼光看着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小凰,道:“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 你的伤是用法术变出来的么?”
“你……”小凰愤恨地看着这个嚣张的男孩,恨不得一脚踢在他的脸上。就在这时,另一个人也走了进来, 小凰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漆黑的眸子睁得老大,紧紧盯着这个穿着白袍,戴着人骨的男人,他的脸还是那么 英俊非凡,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之动心,但是他的神色,却像一个冷酷残忍的恶魔。
“杼……”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直呼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冷得如同冰山上不化的寒冰,“你不过是个下贱的盗 贼罢了。”
“你……你们……”小凰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化作了无数晶莹的粉尘,一点一点剥落。
“你真的以为我们两兄弟会为了你而不和?”昱冷酷地笑,“从第一次听说你是夷梦官师的弟子的时候我就知 道了,你是为了朔日弓而来,我们只不过是做场戏给你看罢了,毕竟你是官师的弟子啊,算起来也是我的师姐 ,是值得这场戏的。”
“你们……”小凰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傻瓜,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人,却没想到一直都被别人玩弄与股掌之上 。看着这对王族兄弟,她感觉心中很痛,就像有人用刀在她脆弱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割,像是一场残忍的凌迟。
她居然还傻到相信会得到男人的爱,原来不过是一场肥皂泡般易碎的梦罢了。
“夷梦大人……到底与这把弓有什么关系?”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憎恨地瞪着这对兄弟。
“怎么?”昱似乎有些吃惊,“你不知道?官师因为哥哥被流放只不过是幌子罢了。”说着他偷偷瞄了旁边的大 王子一眼,看到一脸冰霜,“官师……是为了这把弓被流放的,她居然想偷走我大夏的至宝!”
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在他的心中一直把官师当作最尊敬的人,但她却背叛了他的信任,背叛了他的敬爱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被流放得越远越好!
“不会的……”小凰拼命忍住身上的剧痛,刚刚的冲击显然已经伤了她的肋骨,“大人……大人这么做一定有 她自己的原因……她……”
“住口!”昱冷声大叫,一把抓起她,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我是那么尊敬她!她居然背叛我!你知道我看 到她站在这里时心里的痛苦吗?你知道我有多爱她吗?你知道吗?她一直都像我的母亲,从我三岁开始……”
“昱!”杼厉声打断他,“还与这个逆贼说什么,立刻杀了她!父王还在外面等着你献上的人头!”
昱全身一震,将疼痛的小凰推回地上,举起那把青铜做的剑,他很清楚,哥哥对官师的感情是至死不渝的 ,当知道官师背叛时,他的恨不比自己少,若不是母妃死谏,官师可能已被处死。如今自己在这里提起过往, 他一定害怕自己会心软吧。
杀意从昱的眼中喷射而出,青铜剑已落下,小凰抬起头,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汹涌的力量。
被朔日弓引出凤凰之力终于爆发,强大的红光在一瞬间便激射而出,如同喷薄的烈日。杼大叫一声不好, 转身以极快的身法奔出洞去,而昱却完全沐浴在这如太阳一般的光芒之下,感到从没有过的强大的气。他听到 自己身体里骨头断裂的声音,以及刺穿内脏所发出的血肉模糊的声响。剑像牛皮糖一般渐渐熔化了,盒子里的 弓剧烈地震动起来,与她的力量共鸣,仿佛立刻就要摆脱海龟壳的束缚逃出来。
小凰眼前一片迷茫,她不感相信自己的力量竟然真会这么强大,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大地震动的声音,以 及都城里人们的哀号。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曾有过,那是她的前世,唐朝,她悲伤至极所爆发出的力量,这次, 悲剧又将重演吗?
“小凰!”朦胧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一惊,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大黑洞,黑洞周 围的气流异常地流动,呈螺旋状顺时针旋转。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从黑洞里伸出来,伸向无助的小凰。
“大人!”小凰喜极而泣,像一个垂死之人看到了生的曙光,艰难地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那只看似柔弱的手 ,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人一定会来救我的……大人……”
那只手一用力,便将她拉进了漆黑的洞里。她感到眼前一黑,然后又是一亮,随着那只手从地缝中跳了出 来。
天空中挂着一轮孤月,略显荒凉的小院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色绣着矢车菊旗袍的美丽女子和一个老人,以及 一对面色惨白的母女。
她又回到了现代,回到了跳进地缝的那天晚上。眼泪顺着娇嫩的脸颊滑下来,她扑进了夷梦大人的怀里, 痛哭。
这半个月就像一场梦,一场或许快乐或许悲哀的梦,现在梦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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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了?”夷梦抱着痛哭不已的小凰,道,“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大人……我……”小凰抬起头,泪水令她的双眼看起来动人却又迷茫,“我回到了过去,我……见到了墓的 主人……”
“昱?你见到了昱?”夷梦惊讶地看着她,道,“这么说来……当时的确有听说都城出现了凤凰,差一点毁灭 了国家……原来……是你。”
“我……我不想的……但是……”
“我知道。”夷梦放开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微笑着看她,“你不必自责,夏朝并没有因你而亡。你的出现, 不过是顺应了历史。那次之后,都城几乎全毁,夏王病逝,王子杼继承王位,便把都城迁到了二里头。经十代 之后传到桀的手里,桀残暴荒淫,商族之王汤举兵伐夏。因为当年你曾毁灭了夏都,商朝便以你为图腾,最后 灭亡了夏国。这就是历史。”
“这么说……都是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夷梦眼神坚定,笑容仿佛有某种力量,让她充满内疚的心平缓了下来,“我说过,这是历史 ,是命运。”
“我……”小凰的眼中透出一丝不安,低下头去,突然又好象想起了什么,倏地抬起头来,满脸激动,“为什 么……为什么历史里没有昱?他怎么了?难道……他是被我……”
夷梦的笑容渐渐沉了下去,转为一丝淡淡的忧伤:“不,他并不是被你所杀。虽然你的力量让他几乎丧命, 但是……”夷梦低下眼帘,眼中有些不知名的东西,“他最后还是死在了自己亲人的手里。”
“亲人?”小凰惊道,“莫非是……杼……”
“杼……”夷梦望向遥远的夜空,月亮挂在一丛树枝里,分外明亮,“他曾经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第一次见 他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在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之后他就完全变了,变 得视人命如草芥。我……始终还是帮不了他啊。”
“大人……”小凰看着夷梦第一次露出略微自责的神情,心中也是十分悲伤。那两个男人欺骗伤害了她,但 是她却对他们恨不起来,毕竟……已经过了四千年了啊,再深刻的仇恨都是可以化解的吧。况且……他们都已 经不在了。
“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吧?”夷梦脸上又浮现了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但是现在我们 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
“没错。”夷梦缓缓度到地缝前,向下望去,“看来因为你的闯入,结界已经破掉了。现在我们可以进到地宫 里,去接我们沉睡了四千年的王子。”
“什么?”小凰这时才记起大人曾经说过,四千年前便已许给了这位大夏王子永生的权利,“这么说……昱并 没有死?”
“不。”夷梦转过头,月光映着她的脸,那张美丽的脸上有一道神秘的笑,“他已经死了,但是你有没有听过 ——致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小凰惊呼。
“你过来。”夷梦向她伸出手去,“随我一同下到墓里去,便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小凰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就在两只手就要握在一起的时候,小凰低呼了一声,跪下身去。
“小凰?”夷梦连忙奔过去,扶起她,“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小凰的脸色因疼痛而苍白异常,像一张白纸,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忍一忍就没事了… …”
夷梦叹了口气,道:“你伤得这么重,就不要逞强了。”说着,她的手覆在小凰的肩上,如同满天星一般晶 莹的气从她的手臂上源源不断地涌出,流进小凰的身体里。
小凰感到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暖意,仿佛回到了出生以前,还在那只坚硬的壳里的时候,她不知道她的妈妈 是谁,她从出生起就被遗弃了。但是,这股力量,却让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母亲的温暖,母亲的怀抱,以及 在母亲身体里所听到的如海潮般流动的血液之声以及母亲的心跳,那是最原始的声音。
夷梦将手收了回来,力量消失了,小凰睁开眼睛,胸口的伤已经愈合,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她看着年轻的 女店主那温和的笑容,第一次认真地思考,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像是……像是……母亲?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大人是母亲?不可能吧,她的母亲应该是凤凰才对,大人却是个人类……但人 类有这样的力量吗?
夷梦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道:“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是你的母亲。”
说完,她拉住小凰的手,扶她站起身来:“我们走吧,小王子还在等着我们。”
“恩。”小凰也觉得自己想法实在幼稚得可笑,羞红了脸,跟着店主来到地缝前,下面已经不再是一望无际 的黑暗了,一条小小的台阶连着洞口,一直向下延伸,但看样子应该不会太远。
“来吧。”夷梦迈出了步子,“小心脚下。”
“等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陶老夫人,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夷梦二人,道,“我们一族守护了这 座地宫四千多年了,也该让我们下去看看吧?里面的财宝也应该有我们一份!”
夷梦冷冷地看着她,道:“我已经付给了你们守护的酬劳,这四千年来,你们从来没有因为天灾人祸而丧失 财富,反而代代富贵。里面的东西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你最好不要起贪念,否则,我也救 不了你。”
老夫人一惊,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得到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财宝了,夷梦 不是她能够对付的。这么多年,她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对墓里的财富我们没有兴趣。”陶倩扶着母亲,眼神冷冽而坚定,“我只想带妈妈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这充满冤魂与诅咒的地方。”
说完,她便搀着母亲,转过身,一步一步小心地向外走去,留下祖母一个人独自泪流满面。
夷梦毅然转身,走进那黑暗的地缝,小凰跟在她身后,感觉到墓里那四千年前冰冷的寒意。
四周很暗,脚踏在青石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们的脚总算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小凰心中十分忐忑,恐惧黑暗,也许是每种生物的本性。
突然,眼前一亮,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团跳动的火焰,然后是第二团,第三团,一个一个蔓延开去,将地宫 照得宛如白昼。
这是一条四四方方的通道,每隔三丈便有两只火把,土黄色的墙上雕刻着许多色彩斑斓的图纹,记述着这 位年轻王子的一生。
“小凰,我们走吧。”夷梦道,“这里离主墓室还很远。”
“是。”小凰连忙跟在她的身后,心中疑惑更盛。
“小凰。”
“啊?什么?”
夷梦背对着她,声音沉静,看不清神情:“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我都会回答你。”
“真的?”小凰一喜,连忙道,“大人……您真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您……去做王子的官师…… 真的是为了偷朔日弓吗?”
“是的。”夷梦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感情,“为了进宫,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工夫。”
“您……您到底是为什么要偷朔日弓呢?”小凰皱起眉头,“它就那么重要吗?杼和昱那么相信你……”
“朔日弓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夷梦继续道,“至于到底是什么意义,我还不能告诉你,只是……”她的 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的确对不起他们……毕竟……他们那么崇拜我,但是,有些事必须做。”
小凰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连忙追问道:“那……您又是怎么被昱发现的呢?按理说以您的能力应该做得神 不知鬼不觉才对。”
夷梦突然停了下来,小凰感觉到一阵窒闷的压力,仿佛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大……大人……”
“因为……”夷梦迟疑着,良久才道,“小凰,你也知道杼对我的感情吧?我无法接受这段感情,但杼却始终 无法理解我……所以……昱一直都暗中派人保护着我,而我……却并不知道……”
小凰红了一张脸,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把话题引开
:“这……那……大人,这个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这种事情吗?您不是曾经说过,这是违背神的规律的事情。”
“没错,我是说过。”夷梦又迈开了步子,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不过事有例外,四千年前,终于让我炼成 了这个世上唯一一瓶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药!”小凰惊呼。
“是的,那是中国几千年来每个皇帝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偏偏让我给炼成了。”夷梦轻轻叹气。
“那……那到底是怎么炼制的?”小凰满脸惊诧,“以前听天上的仙人说,这个世上永远不会有这种药……”
“因为炼制过程十分困难。”夷梦打断她的话,“其中最主要一味药就是永生果。”
“永生果?”小凰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在东方的天之尽头,有一棵非常有名的树。”夷梦的声音又变得飘渺起来,“它的名字叫扶桑。”
“就是生长了十个太阳的那个扶桑?”
“对。”夷梦微微点头,“在扶桑的最高的一棵树枝上,生长着一只碧绿色的果实。那只果实非常美丽,平时 只是不显眼的小小一团,可是当它成熟之后,就会发出五百六千种光芒,直可以把十个太阳的光芒盖去,用它 入药,配上其他几味药材,便可以长生不老,这就是永生果。从开天辟地以来,只成熟过一粒,我在适当的时 候摘下了它,并且花了七七四十九年才将它炼成。”
小凰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么珍贵的药您居然舍得把它送人,真是大方。”
夷梦低笑两声,声音轻松起来:“这种药可不是能放多久就放多久的,如果药成之后三天内不食用,它便会 失去药性。”
“原来如此!”小凰恍然大悟,“怪不得您将药给昱,在夏朝,值得您赠送如此珍贵药材的人,也只有他一人 吧。”
“呵呵,小凰,看来你变聪明了啊。”
小凰脸红到脖子根,咳嗽两下,道:“我一直很聪明。”
夷梦又笑起来,愉悦之情溢于脸上,让她那美丽的脸也泛起一层红晕:“想不想知道那药用什么做药引?”
“想啊。”小凰连忙叫道,“用什么?”
刚说着,一道青铜做的大门就横在了两人的面前,门上铸着一幅画像,精美得不像那个时代的产物。夷梦 看着那长袖飞舞,眼波流转,青丝成云的女子,笑容淡了下去,转而又变成了一缕哀伤,渐渐蔓延开来。
小凰惊讶地看着那个女子,感觉自己仿佛就要走进画里,那一颦一笑,那柔美的舞姿,似乎有着强大的魔 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人如同掉入了一个美得无以复加的梦境,无法自拔:“大人……这……不是您吗?您 ……什么时候会跳舞了?”
夷梦伫立良久,才道:“当初我就是在杼的面前跳了一场舞,他才爱上我的,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不再人前 跳舞了。”
“可是……”
“小凰,现在,我就让你见识一下长生不老药的药引吧。”她走上前去,将手覆在门上,运起气,一时间金 色的光顺着门上的纹路一点一点蔓延,直到流如硕大的钥匙孔里。
厚重的青铜门发出一声巨吼,缓缓地开了。
花,漫山遍野如洪水一般的花,泛着淡蓝色的光泽,仿若一片长在地底的天空。
“矢……矢车菊?”小凰惊呼,“这……这里怎么会有矢车菊?这座坟墓可是在地底埋葬了四千年啊!”
“小凰。”夷梦转过头,矢车菊在她身后开得灿烂如霞,“这就是长生不老药的药引。”
“什么?”小凰再次惊呼起来,“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怎么……”
“随处可见的东西就不可以制作珍贵的药材了吗?”夷梦淡淡地笑,“其实很多时候,最珍贵的东西就长在人 们的身边,只可惜,人们却不懂得珍惜。”
“可是……”
“矢车菊的花语就是长生。”夷梦转过身,弯下腰摘起一朵,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地嗅,“自古以来人们就传说 它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但是传说始终是传说,没有永生果和另几味药材,长生不老药是无法炼成的。”
“那……它们长在这地底是大人您……”
“是的。”夷梦走入那花丛之中,那么多的花,竟然一眼望不到边际,真难以想象居然是在坟墓里,“小凰, 跟我来,小王子的棺材就在矢车菊的深处。”
两人在花丛中一步一步地走,被她们踩倒的花朵立刻又立了起来,鲜艳如初。小凰惊奇地看着这一切,仿 佛身在梦里。
这全都是夷梦大人的力量么?恐怕连上仙们都不能轻易做到这一点吧,大人究竟是……
突然,她一怔,迅速抬起头,只见那黑色的天花板上冲出一只火红色的大鸟,身上长着类似孔雀的五彩翔 羽,肚子下面只有一只长长的腿,喙里发出“毕方毕方”的怪叫,口吐烈火向两人扑来。
“毕方?”小凰大惊,瞬息之间纵身跃出,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便化出了原形,带着一身熊熊燃烧的火焰扑 向毕方。
空中顿时响起了两种鸟嘶,红色的羽毛一片一片掉下来,落入花丛中便成了火种,一时间矢车菊花田化为 火海,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广大的坟墓,空气中充斥着焦灼的气息,令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夷梦冷静地看着两只神兽交战,很显然小凰占了上风,毕方虽然也在神兽之列,但力量差了太多,只能被 强大的凤凰啄得浑身是伤而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小凰。”夷梦不满地看着她神武的战斗英姿,道,“明明无法自如地控制的力量还敢在这坟墓里把它放 出来,仗着我在她身边么?真是任性。不过也没办法啊,好久没有遇到毕方这样的神鸟了嘛,凤凰和毕方可是 死敌啊。”
毕方渐渐支持不住小凰疯狂的攻击,眼中流出鲜红的血来,落入花丛中竟也变成了火焰,夷梦站在火中, 方圆一米之内仿佛有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火舌在她周围放肆地舔食,却近不了她分毫。
“再这样下去坟墓就要淹没在火海里了吧。”夷梦嘴角挑起一抹笑,“她该出现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女声焦急地道:“凤凰大人,请手下留情!”
“来了。”夷梦笑容更盛。空中的小凰一怔,看向那个女子,她站在火中,长发在火气中猎猎飞扬,如同张扬的 水藻,面色沉静,不卑不亢。
“下来吧,小凰。”夷梦一挥手,小凰便感到一阵强大的气将自己卷起来,落在地上,落下的那一刻化为了 人形。漫山遍野的烈火突地小了,渐渐地熄灭,最后只剩下满目疮痍和漫天的浓烟。
毕方带着满身的伤痕,艰难地落在那女子的肩上,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女子抬起手,爱怜地抚摩毕方的身体,可怖的伤痕立刻愈合如初,长出火红色的漂亮羽毛。
“你是谁?”凤凰不自觉地挡在夷梦的身前,仔细打量这个奇特的女人,她的面容不是特别美丽,但非常有 神韵,肌肤细腻,唇红齿白,身上穿着一件夏朝时候的衣服,黑色,绣有诡异的花纹,小凰觉得,那花纹竟有 些熟悉,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只得沉下脸冷声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放毕方来攻击我们?”
那女子的神情也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小凰,又看了一眼夷梦,迈开纤细柔媚的美腿,走到夷梦的面前,单 膝跪地道:“朔日参见夷梦大人。”
“朔日?”小凰大惊,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名字和那把弓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了。”夷梦浅浅地笑,笑容里有着某种高贵的气质,“朔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朔日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恭敬地道:“四千年了,我想也是大人该来的时候了。”
“等等!”小凰不明所以地叫,“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小凰,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夷梦将朔日扶起来,道,“她就是你刚刚……不,四千年前见过的那把 乌龟壳子里的弓啊。”
“朔日弓?”小凰惊得眼珠差点掉下来,将朔日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觉得她衣服上 的花纹这么熟悉……原来是弓上的……可是……弓……对了!”她露出一个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你集日月 之精华修炼了很多年,所以才修成人身的吧?”
“也许是。”朔日淡淡地道,“我曾经被封印过一段时间,已经不记得被封印之前的事情了,只知道是大人为 我揭开了封印,是她给了我新的生命,所以,现在我只效忠大人。刚刚只是为了试试大人的实力,毕竟,过了 四千年了,我也得知道来的是不是真的大人。”
“这么说……”小凰满脸诧异,“当年大人进禁地不是为了偷朔日弓,而是……”
“是为了救我。”朔日感激地看了夷梦一眼,道,“后来昱王子被大王子赐死,是大人将我从禁地取出,送到 了王子的身边,便命我守护王子。四千年了,王子该醒了。”
正说着,坟墓便动荡起来,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小凰惊慌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道:“发生 什么事了?”
“他就要醒了,长生不老药终于就要见效了!”夷梦大笑起来,满脸的兴奋,他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四千年 。
地震越来越剧烈,天花板开始塌陷,地壳裂开一条一条裂缝,然后像蜘蛛网一般蔓延,巨大的石头一块接 一块地往下陷去,三人升入空中,在四周结成一道结界,聚精会神地看着浮动的地壳。
空中腾起浓黑的灰尘,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突然,在那灰雾的深出,现出一道金色的光,渐 渐清晰,仿佛是一粒星辰,以极快的速度向三人疾驰而来。
“那……那个是……”
“他来了,我们的小王子来了。”
金光穿透浓雾,升入空中,最后停在三人的面前。夷梦激动地走上前去,伸手一划,光芒散开了,一个年 轻俊美的男子从光中走出穿着绣满凤凰的夏服,长发飞扬,身材伟岸,雄姿英发,眉目之间竟有些像当年的大 王子杼。
“你……你到底是……是……”小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子……真的是昱么?昱不是个孩子吗?这 个人……怎么看都已经成年了啊。
“妖女?”昱似乎也看到了小凰,大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昱。”夷梦柔声道,“你还记得我么?”
昱一惊,看着自己的老师,脸色也渐渐转为激动:“官师……官师,真的是您?这里是哪儿?您不是说不老 药需要四千年才能见效吗?怎么……”
“已经过去四千年了啊。”夷梦轻轻叹了口气,“昱,你已经睡了四千年。”
“四千年?”昱倒抽一口冷气,“这么说……母后……杼……夏朝,都已经没有了?”
“是的。”夷梦道,“他们都已经没入时间的河流……总之,有什么,回店里去再说吧。”
熄了几天的香炉又升起缕缕青烟,今日的香料似乎与往日不同,浓郁的香味仿佛来自远古,来自那个早已逝去 的年代。
昱在内堂里拿着几只漂亮的青花瓷瓶,细细端详,脸色忧郁。夷梦坐在红木椅上,自顾自地喝着茶,朔日 浮在半空,肩上停着变成鹰的毕方,依然是冷俊的神情。小凰拘谨地坐在桌旁,觉得气氛压抑得快要让人窒息 。
“大……大人……”她试探着问,“是……是不是可以开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夷梦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长生不老药药性很强,如果立刻见效就会伤害人类的身体,让服药者 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所以,必须要将它封印起来,让人类的身体彻底适应药性。当年,我在药里加了一 味迷罗香,有让人假死的功效。等了四千年,终于可以让昱醒过来了。”
昱放下手里的瓷瓶,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老师,道:“四千年,对我来说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我只记得谁 着之前还在帝都的王子府里,府外包围着几千精兵,醒来之后就在那个到处都是浓烟的坟墓里……我……现在 是什么?怪物么?”
他的眼神中有着一丝痛苦,小凰嘟起小嘴,不满地道:“你觉得自己是妖怪?那这屋子里就全是妖怪了。”
“是啊。”夷梦露出一道淡然的笑容,“长生并不是种罪过,况且你是吃了神物而获得长生,即使最顽固的神 人,也没有任何理由将你视为妖魔。况且,妖魔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龌龊不堪,只是生活方式与人类不同而已 。”
“我……”昱无奈地闭上眼睛,“那……我身体里的力量……”
“那是永生果赐给你的,非常强大,”夷梦端给他一杯茶,放在他的手里,“现在也许你还不能很好地使用, 但习惯了就好了,你会喜欢这个世界的,这里再也没有嫉妒你才能的哥哥和宫廷里的勾心斗角了,有的只是快 乐,也许这里不是天堂,但相比之下沉闷的天堂又未免太无趣了。”
“大人,”小凰惊讶地问,“你不会是要让昱也留在店里吧?”
“这是当然的事情。”夷梦的声音不容反驳,“否则昱能去哪里?他对这个世界可一点都不了解。”
“啊?”小凰几乎想惨叫,她和昱的粱子结了四千年了,他根本就视她为妖女,若是他想报复的话……她抬 头偷偷瞄了昱一眼,看到这位年轻王子脸上的哀伤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脸的奸诈,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恐怖的恶作剧。
可怜的小凰痛苦地闭上眼睛,柳眉紧锁,以后她的日子可难过了。
哭泣的娃娃zt
2005-11-23 on 00:33
初春,烟寒露冷,暮霭沉沉。
湘妃竹做的门帘,红木做的桌椅,香炉里熏香缭绕。
年轻的女店主坐在雕着精致花纹的桌旁,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旗袍,上面绣着清冷的河流,连绵的群山 ,以及漫山遍野的红色彼岸花,美得仿若一幅画,如诗如歌。
妃嫣走进这家名叫阅新堂的古玩店,便看见那美丽的女店主正拿着一枝笔,在一个娃娃的脸上不停地画, 神情专著而神圣。
妃嫣轻轻走到她身后,看见那枝笔正在画它的眼,一双美丽含着秋波的眸子就在那笔杆轻动之间跃入了她 的眼帘。
那是一双美到极至的眼睛,让人不得不叹服女店主的画艺高超,妃嫣紧紧盯着它,仿佛着了魔。突然,那 双眼睛竟然转动了一下,直勾勾地瞪着她,眸子里深邃得望不到尽头。
“啊!”妃嫣发出一声尖叫,向后退去,狼狈地靠在柜台上,一脸恐惧。
“怎么了?”年轻的女店主转过头,似乎并不惊讶,“发生什么事了吗?”
“眼睛!”妃嫣颤抖着伸出手去,指着那只诡异的娃娃,“它的眼睛动了……它在看我……”
“眼睛会动?”女店主露出一丝笑容,“它的眼睛是画上去的,怎么可能会动?小姐,你眼睛花了吧?”
妃嫣一怔,脸微微红了红,是啊,娃娃怎么会动?真是可笑。
店主觉出她的尴尬,话题一转,道:“小姐,你想要什么样的古玩呢?无论什么样的东西,本店都能得到。 ”
“我……我对古玩没有研究。”妃嫣直截了当地说,“只是进来看看。抱歉,打扰了。”说完便向外走去,却听 店主柔声道,“请等一下,柳小姐。”
妃嫣一惊,转过身,看着那美丽却陌生的女子,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姓柳?”
女店主的嘴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抱起那只娃娃,递过去,道:“能来这里便是有缘,这只娃娃是我做 的,就送给你吧。”
“送给我?”妃嫣满脸惊诧,看向那只穿着洋装一头短发的娃娃,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又浮上她的脑海,心中 升起一丝恐惧,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不缺娃娃……”
“柳小姐。”女店主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起来,穿过她的耳膜,在她脑海里回荡,令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请 带它回去吧,娃娃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即使你杀了她,她也永远不会背叛你。现在你最缺的,不就是信任吗 ?它应该能够满足你的愿望吧?”
柳妃嫣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驱使着她,伸出手去,将娃娃抱在怀里。
女店主脸上的笑更加诡异,她将红唇凑到妃嫣的耳边,妃嫣看到她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就像一场消了音的电影,只剩下诡异的画面和死一样的寂静。
她几乎是逃难似地从古玩店里跑出来,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只娃娃,上了停在门外的黑色跑车。
“怎么了?”手握方向盘的年轻男子转过头,看着大汗淋漓的妃嫣,露出一道宽慰的笑容,“你的样子就像见 了鬼一样。”
“我……我可能真的见了鬼了。”她抱着娃娃,全身颤抖,“表哥,快开车!立刻离开这里!”
精致优雅的跑车发出一声嘶鸣,两边的景色都向后退去,妃嫣直直地看着前方,面色苍白。
“这是什么?”年轻男子瞥了一眼那穿着粉红色漂亮洋装的可爱娃娃,道:“你家里不是已经有很多这样的东 西了吗?”
妃嫣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件令人恐惧的东西,她看了一眼那娃娃的脸,猩红的唇像是用血画成, 漆黑的眼睛发出一种奇异的蓝光。她觉得胸口一片冰凉,毫不犹豫地将它从车窗扔了出去。
“怎么扔了?”年轻男子问,“还是新的呢。”
“没什么好可惜的!”妃嫣粗鲁地打断他,“别再提这个了。表哥,那件东西准备好了吗?”
年轻男子面色一沉,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道:“已经准备好了。”
“没引起别人的怀疑吧?”
“没有,我是从化学实验室里拿出来的。”年轻男子冷声说,“班里那么多人,没人会注意。”
“很好。”妃嫣露出一道残忍的笑容,“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他!”
跑车驶进一座黑色的城堡,这是一座极具中世纪风味的德国建筑物,全是用上等的青砖筑成,高高的楼塔 仿若刺破天空。
管家老蔡和女佣小莲已经恭敬地等在大厅处,樱桃木做的长条桌上摆放着西式美味佳肴,烛台上的三只红 烛在明亮的灯光下闪动微弱的光,玻璃瓶里的玫瑰娇艳欲滴。
“小姐,欢迎回来。”两个下人弯下腰,齐声道。
“恩。”妃嫣目不斜视,将外套脱下来,扔给小莲,转身坐上上座,拿起刀叉,表哥坐在她的旁边,用一种 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老蔡。”妃嫣将一小块牛肉放进口里,道,“宴会准备好了吗?”
“是的,小姐。”头发花白略现老态的管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道,“宴会已经准备妥当,您随时可以请大老 爷来。”
柳妃嫣的嘴角挑起一抹诡异的笑,眼神冰冷而残忍:“恩,把我的专用电话拿过来吧。”
“是。”小莲点了一下头,转身走进内堂,不多时便捧着一只老旧的移动电话走了出来,交给妃嫣。
这只电话是妃嫣的祖父留下来的东西,柳家大小姐一直将它用做联系家人。管家所说的大老爷是妃嫣的伯 父,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这位亲戚就一直觊觎着柳家的财产,为此甚至不折手段。
妃嫣接过电话,拨通了伯父家里的号码,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小嫣吗?”
“是的,伯父。”妃嫣脸上的诡异笑容更盛,表哥吃着晚餐,用眼角斜着这个外表纯真内心狠辣的女子,握 刀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那么,我就在家里恭候您了。”妃嫣道。
吃完了晚餐,妃嫣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这是一间八十平米带浴室及卫生间的豪华房间,梳妆台上放着各种 各样的高级化妆品。
妃嫣坐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红色小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破碎的水晶吊坠,在淡红 色的灯光下闪动奇异的光。
妃嫣的眼中透出一丝怨恨,这是妈妈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从来不肯离身,爱护得如同自 己的生命。可是就在三天前,却因为一场车祸,把这最珍贵的东西毁了。
那也是一个天气阴冷的早晨,伯父在这里住了一宿,刚刚离去,她便开着自己最喜欢的红色法拉利去城里 开同学会。可是当她的车行到半路时,刹车却失灵了,她惊恐地看着四周不停晃动的景物,心里恐惧得仿佛就 要晕过去。
但是,她最终还是挺住了,使尽平生力气从车上跳了下来。法拉利掉下了悬崖,在海中发出一声巨响,掀 起一片巨浪。妃嫣看着像雨一般从天而降的带着腥味的海水,心中是深深的恐惧。
有人想杀她!
她保住了性命,但心爱的法拉利以及母亲的遗物却损坏了。她捧着破碎的带着母亲体温的吊坠,对着汹涌 的大海发誓,一定要将凶手送进地狱!
至于凶手是谁,这还用说吗?
“妈妈。”妃嫣冷冷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饶了他,明天的宴会,就是他的死期!”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刻骨的凉意,她转过头,只见那只已经被她扔掉的洋娃娃赫然坐在她的 枕头上,头发似乎比刚刚长一点了,垂在了胸前,那两只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像两道锋利的光。
“啊——”妃嫣发出一声惊叫,门外传来脚步声,只听女佣敲着门,急急地道,“小姐,您怎么了,发生什么 事了?”
“小莲,快进来!”妃嫣尖叫。
“是。”门开了,小莲手中拿着扫帚跑了进来,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小莲!”妃嫣满面怒容,指着那只洋娃娃,吼道,“我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小莲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也是吃了一惊:“这……这……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妃嫣的脸色狰狞得可怕,“你是干什么吃的?连有人进了我的房间都不知道,我还请你做什么?”
“对……对不起……”小莲低下头,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立刻把它拿出去,我不想再见到它!”
“是。”小莲如获大赦,抱起娃娃便跑了出去。妃嫣虚脱地坐回椅子上,将水晶吊坠紧紧握在手里。
她一定要杀了他!任何觊觎她家财产的人,她都绝不饶恕!
深夜,柔和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熟睡的妃嫣身上镀上了一层美丽的银色。
她紧闭着双眼,柳眉深锁,贝齿紧咬,额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白色隧道里,一直在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心中笼罩着深深的恐惧 ,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逐,要将她一口吃下。
救命啊,她在心中大声地叫,救命!谁来救救我!
没人听到她的声音,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她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像鼓点一样敲击着她 的身体,令她全身颤抖。
这里到底是哪里?身后到底有什么?她不停地问自己,但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转过头看一眼。只能感觉到那 是一个人,一个拿着刀的可怕的人,他要将她置于死地!
“不管是谁,快来救救我吧!”眼泪从她眼中汹涌而出,她想喊,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仿佛喉头堵着一块破 棉絮,将她所有的声音都塞回肚子里。
突然,前面现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穿着洋装,一头金色卷发的女子,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深邃得 仿佛夏夜广阔的天空,闪动点点繁星。
妃嫣一喜,连忙叫道:“快……快来救……”她话音未落,就硬生生地将下面的字吞了回来,停下了脚步。
那不是一个人!妃嫣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直勾勾地盯着它,那是一个娃娃!一个有生命的娃娃!一个被 她抛弃的娃娃!
“啊——”她发出一声惨叫,醒了过来。窗外已是大亮,风拂动淡蓝色的窗帘,将温暖的阳光放进来,照着 她苍白的脸庞。她松了口气,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才发现真丝睡袍已经被汗水湿透。
她转过身,想要去浴室洗个热水澡,哪知却看见了那只娃娃,那只穿着洋装眼神深邃的娃娃,它坐在她的 枕头旁,眼睛望着远方,背后的头发似乎又长长了,一直到了它的膝盖处,几乎要把它的身子包住。
妃嫣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从床上跌了下来,坐在地上,恐惧地看着它,仿佛那已经不再是一个可爱的娃 娃了,而是一个可怕的恶魔,一个欲将她带入地狱的死亡使者。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放过我?”妃嫣颤抖着说,“你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娃娃并不会说话。
恐惧让妃嫣失去了理智,她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怒火在她心里燃烧。她站起身来,退到梳妆台旁,反手 摸起水果篮子里的刀,紧紧握在手里,尖声大叫:“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这个恶魔!”
她向娃娃扑去,脸上的表情狰狞得不像人类,眼睛里是愤怒与仇恨的火焰。
“嚓”地一声,刀子插进了娃娃的身体,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倒真像是刺进了人类的胸膛。妃嫣双目圆睁 ,看着一股鲜红的血液从娃娃的伤口里流出来,不多时便将它那漂亮的洋装染成血红,触目惊心。
“不——”她疯狂地大叫,将娃娃抱起来,狠狠扔出窗外,这个恶魔!它是死有余辜!
娃娃从城堡上摔了下去,红色的裙子迎着风飞舞。
妃嫣没有看见,它的眼睛里是满目的悲哀。
“啪!”她将玻璃窗户狠狠关上,双手撑着地板呼呼地喘气,门外传来低低的敲门声,小莲在屋外道:“小姐 ,大老爷到了。”
妃嫣一惊,这才想起今天还有一场死亡宴会。她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道:“去转告伯父,说我马上 就来。”
当妃嫣穿着一件粉红色长裙来到大厅的时候,大伯和表哥已经坐到了位子上,他是一个标准的中年男人, 头发稀疏,身穿西装,啤酒肚微微隆起,脸上泛着一片油光。
“小嫣,”大伯柳定国露出一道难看的笑容,道,“听说你出车祸了?有没有受伤?”
妃嫣心中厌恶,嘴上却道:“多谢大伯关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柳定国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在脸上擦了擦,笑得有些勉强。妃嫣冷笑, 他怕是连做梦都希望她出事吧,真是虚伪得令人恶心。
“伯父,今天是我的生日,除了您和表哥我就没什么亲人了,所以想一家人在一起聚一聚。”妃嫣优雅地拉 开椅子,坐上去,道,“百忙之中还麻烦您来,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柳定国摆了摆手,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她,道,“一家人,应该的,这是我送给 你的生日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妃嫣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只钻石吊坠,无数个剖面在灯光下闪动不同的光芒,色泽纯净,是上好的佳 品。妃嫣冷冷地看着它,在心中道,即使再漂亮又如何?能比得上妈妈的遗物么?
“谢谢伯父。”妃嫣笑得很灿烂,就好象真的喜欢似的。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学到很多 东西,例如虚伪。
“应该的,应该的。”
妃嫣不再多话,转头对坐在自己旁边的表哥道:“该上菜了,我吩咐的菜单都准备好了吗?”
表哥自然明白她所指为何物,放下手中的酒,微微点了点头,道:“当然,一件不差。”
“很好。”妃嫣唇角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道,“上菜吧。”
“是。”身后的管家及女佣小莲恭敬地低头,转身退出屋去,不多时精致的牛排便送了上来,浓郁的香味令 客厅的空气都变得诡异。
柳定国似乎并未察觉,兀自拿起刀叉,粗鲁地切下一片牛肉,放进油腻的嘴里。
妃嫣向管家点了点头,管家便打开一瓶红酒,将鲜红的液体缓缓倾入柳定国的杯子里。
“伯父。”妃嫣道,“这酒是父亲的珍藏,产自法国,已经在地下沉睡了六十年,是珍品中的珍品。您尝尝, 是不是与别的酒不同?”
柳定国点了点头,将杯子拿起来,小小地呷了一口,在嘴里转了转,露出一副享受的神情,道:“恩,不错 ……”
突然,她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来,沾满他雪白的衬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 妃嫣,从喉咙里挤出一丝低沉颤抖的声音:“你……居然下毒……”
后面的话他再也没有说出来,妃嫣看着他滑倒在地上,面目狰狞,双眼圆睁,露出冷酷的表情,道:“伯父 ,抱歉了,请你下去陪我父亲吧。”
表哥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脸有些苍白,已经满是冷汗:“妃嫣,这个……怎么处理?”
“老蔡,小莲。”妃嫣低声呼道。
“是。”两个下人面无表情,弯了弯腰,道,“小姐请吩咐。”
“把这两具尸体运到山里去,找个隐秘的地方埋掉。”
“两具?”表哥脸上满是疑惑,“哪里来的两具……”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永远都不能说完了,他倒了下去,面色青紫,双唇乌黑,眼睛睁得比柳定国还要圆, 只是那眼睛里,似乎并不是只有仇恨。
“抱歉了,表哥。”妃嫣露出一丝浑浊的笑意,声音冰冷,“给我的车动手脚,你也有嫌疑哦,既然分辨不出 谁才是真正想害我的人,我也只好一齐杀了。还记得你曾经教过我的吗?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哈 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这个计划太完美了,让表哥在伯父的酒杯里下毒,再由她亲自在表哥的菜里下毒,一箭双雕 。即使以后谋杀败露,她也可以将罪责推到表哥的身上,自己置身事外。
反正,早就已经死无对证了。
突然,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她转过头,看着不醒人事的管家老蔡,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小莲手中拿着一把水果刀,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主人,那刀上,沾着血。
这下子轮到妃嫣目瞪口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一直胆小羞涩的小莲居然会有那样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行 刀多年的刽子手,面对血有一种特殊的狂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会令他们异常兴奋。
“为什么?”妃嫣道,“我一向待你像亲妹妹一样,你为什么要杀我?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小莲用刀指着她,裂开嘴笑道,“好处可多着呢,我可以继承你上亿的家产啊。”
“继承家产?”妃嫣惊道,“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小莲笑得更欢了,“我是你父亲的女儿!”
“什么?”妃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别开玩笑了,你有什么证据 ?”
“证据?哈哈哈哈!”小莲大笑,看似瘦弱的肩膀轻轻耸动,“我当然有证据,父亲在死前曾把我的血统证明 书锁在瑞士银行里,并立下遗嘱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得到遗产。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却是刚刚知道,否 则你早就不能站在这里对我颐指气使了。真可惜啊,四天前那场车祸没有要你的命,这次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
说着,她举起刀,向妃嫣扑来,妃嫣惊呼一声,连忙闪开,那一刀就扎进了身后的椅子里。恐惧蔓延开来 ,令妃嫣脑中一片空白,她趁着小莲抽刀的工夫,转身便向里跑去。小莲将刀抽出来,瞪着她的背影,叫道:“ 别想逃,你是逃不了的!”
城堡的长廊里回荡起两种脚步声,一种惊慌而迅速,另一种沉稳低哑,不疾不徐,异常诡异。
“碰。”妃嫣用力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并以极快的速度将门关上,靠着门滑坐在地,目光呆滞,依然是一副 不敢置信的神情。
小莲是她的妹妹?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抬头望着雕刻着西式古典花纹的天花板,欲哭无泪。
父亲!你到底做过多少对不起我们母女的事?你的心中可还有我们的位置?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母亲在世时整日以泪洗面了,表面光鲜,但暗地里有谁不是满腹心酸?这 就是做豪门媳妇的悲哀。
突然,她的眼神定格在自己的枕头上,那里坐着一个娃娃,一个胸口流着鲜血的娃娃,头发已经很长很长 ,一直到了它的脚后跟。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还好好地插在它的身上。它的脸色已经由淡红变成了惨白,仿佛 真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
妃嫣疯狂地奔向它,将她举起来,狠狠扔在地上,大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 要杀我!”
她的声音凄厉异常,仿佛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受伤的母兽。
“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狂怒过后是一阵虚脱,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眼中已没 有了神采。
“轰!”门应声而开,小莲手拿刀子缓缓走了进来,看着已经失去抵抗意志的妃嫣,脸上带着狰狞恐怖的笑 :“姐姐,你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妃嫣呆呆地看着前方,焦距却不知在何处。
“姐姐,我就送你去见爸爸吧。”小莲举起刀子,用亲切的语气道,“替我问爸爸好。”
刀子带着冷风向妃嫣袭来,妃嫣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呆呆地看着刀子下落,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就在这时,小莲放肆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刀啪地一声掉落。妃嫣一惊,回过神来,便看见自己的妹妹扑 到了她的肩上,然后一点一点滑了下去。
在小莲的背部,插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嫣红的鲜血濡湿了她雪白的衬衫,晕成一朵艳丽的桃花。
握着刀柄的,是那个金发的洋娃娃,她的头发已经和身体一样长了,在空中飞舞着,宛如一丛漂亮的水藻 。
这个时候,古玩店那位美丽女店主的最后话语终于清晰地显现在妃嫣的脑海里。
她记得,她凑到她的耳边,低低道:“当娃娃的头发长到和它一样长的时候,你的愿望便会实现,永远都不 会有人再危及你的生命,娃娃会守护你,她是为你而生。”
即使你杀了她,她也永远不会背叛你。
“不——”
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硕大的雨点敲击着水泥地,为这个世界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雨雾。
妃嫣紧紧抱着那只被她所杀却救了她命的娃娃,在雨中狂奔。黑色的皮鞋踩在地上,激起一朵朵小小的破 碎的水花。
这里是那条古旧的小街,街的两旁是古老的建筑物,但每间都紧闭着门,寂静无声,仿若死路。
妃嫣挨家挨户地寻找,她要找到那间古董店,她要修好这个娃娃!
她做了多么愚蠢又可怕的事啊,它救了她,她却杀了它!
前方便是长街的尽头,那里只有一条冷漠的水泥路。
为什么?为什么她找不到那家店?为什么?
她站在路的中央,茫然地看着雾蒙蒙的世界,意识开始模糊。她真的来过这里么?她真的在这里见过一家 名叫阅新堂的古董店么?
她低头看向娃娃的脸,它的脸色更加苍白,但是它的眼睛却动了,直直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眼神里满是哀 伤和悲苦,仿佛要把她整个装进它的眼睛里,装进它的心里。
那是它看她的最后一眼。
然后它动了,将她推了出去。
一辆轿车疾驶而来,车前灯闪动着艳丽的红光,在这一刻却是那么的可怖,仿佛是从地狱里而来,要将这 个世上的生命都带走。
碰!
妃嫣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漂亮的娃娃被汽车压了个粉碎,它的头飞起来,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 了她的怀里。
娃娃的头发还是那么美,长长地绕着她的双手,但眼睛已经不见了。那两只用毛笔画成的眸子已经被雨水 化掉,从眼眶里默默地流出来。
那是娃娃的眼泪。
香雾旗袍店 zt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
城市角落里,矗立着一间古旧的建筑物,蓝瓦红墙,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鲜红的朱砂书写着三个 大字——阅新堂。
此时,挂着湘妃竹门帘的古玩店里传出一阵喧闹,划破安静的天空。
“喂!把这排字给我抄一遍!”小凰指着昱的鼻子,大声命令。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昱坐在红木桌旁,一脸的不耐。
“因为夷梦大人让我教你认中文字!”小凰显然对这个决定非常不满,“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整天对着你这张 臭脸啊?”
“什么?”昱霍地一下站起来,“臭女人,你敢再说一遍?”
“一遍?十遍都行!还不赶快给我写?不写完不许吃早饭!”
“你……”昱满脸怒容,指着面前这个叉着腰的女子,咬牙切齿道,“死妖女!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 你!要是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就……”
“你才妖女呢!”小凰怒不可遏,抄起身边的大理石纸镇便向他扔去,昱连忙往旁边一闪,还是被纸镇砸中 了肩膀,痛得疵牙裂嘴,“你……你……要是在以前,我一定要将你这个放肆的家伙满门抄斩!”
“不用满门,我家就我一个。”小凰一脸看笑话的神色,道,“尊敬的王子殿下,你倒是斩呀?”
“你……”
“真是热闹啊。”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内堂响起,接着水晶门帘发出一阵破碎的轻响,身穿白色旗袍的店主夷 梦缓缓地走了出来,今天的她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一头柔顺的长发用玉簪盘了起来,在脑后做成了一个花形 的髻,配上绣有淡淡粉花的无袖旗袍,柔媚而幽雅。
她的身后,跟着穿粉色旗袍的朔日,毕方已经隐去身形,但仍停在她的肩头,她的脸上,是惯有的冷漠。
“大人,您要出门么。”小凰一见了她,嚣张的气势便立刻收敛了起来,“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有朔日呢。”夷梦朝她笑了笑,“你不是要教昱认字的么?”
“可是……”
“不用可是了。”夷梦看了看揉着肩膀的王子昱,道,“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啊,我只不过是去旗袍店定制一 件新旗袍罢了,小凰你又不喜欢旗袍,就好好待在店里吧。昱。”
“什么?”昱一脸不高兴,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你要听小凰的话,这里的事她比你懂得多。”
“听她的……”昱指着那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凤凰,本想发作,但一见到店主那责备的眼神,便立刻像霜打的 茄子般焉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是……”
“好。”夷梦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朔日走出店来,远远地听到小凰还在大叫:“还不快写!”
“给我骨头。”
“你要骨头干什么?”
“刻字啊,要不你要我刻在哪里?”
“你这个白痴~~~~~~~~~~~~”
小凰的声音惊起一群飞鸟,扑棱棱扎入略带浓金色的天幕中,发出低沉的鸣叫。
夷梦叹了口气,道:“真是两个让人头痛的孩子。”
朔日不置可否,良久才道:“大人,为什么这么晚了你才想到去做旗袍?白天的时候不是有很多时间吗?”
夷梦转过头,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容,道:“因为……这个旗袍店只有晚上才开门啊。”
江南古镇位于本市的东北方,紧挨着闹市区,却保留着浓浓的古味,里面全是明清一代的建筑物,挂着火红的 灯笼以及古老的酒幡牌匾,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又血脉相连,跨进街头那扇高高的牌坊,便感觉恍若隔世 。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变成了一种深沉的蓝,连身上的衣服都仿佛变了颜色。朔日跟着夷梦走在已经很少见 到行人的街上,踩着已经被磨得光滑的青石路,看着街边的店铺一间一间地关上门,遮去白日的繁华。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一间挂着玛瑙门帘的小店前,敞开的木门镂刻着花草虫鸟,门楣上挂着木色的牌匾, 上书‘香雾’二字,端庄秀雅,轻柔妩媚。
“就是这里了。”夷梦上前撩起门帘,便见一个穿着纯白七分袖旗袍的女子正低着头,坐在一张摆在角落里 的小木桌旁,细细地绣着花,那是一朵金色的芍药,怒放如同天边醉人的晚霞。
店铺里的摆设很简单,没有太多的装饰,墙上、衣架上挂着各种各样,或艳丽或淡雅的旗袍,柜台后的木 制柜厨上则放着许多料子,上等的绸缎在灯光下闪烁明亮的光泽。
夷梦没有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女子,她的指带着细如发丝的针在布上穿梭,花朵栩栩如生,旁 人都几乎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娴静怡人,醉人心脾。
“你来了啊?”那女子没有抬头,半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这次想做什么样子的旗袍?”
夷梦没有答话,只是深邃的眸子在店里转了一转,皱起眉头:“你的那件‘月影芍药’呢?”
“卖了。”女子的声音冷冰冰地,不带一丝感情。
“卖了?”夷梦的眉皱得更紧了,“为什么要卖?”
“为什么?”女子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芍药,终于抬起了头,那是一张不甚漂亮的脸,平凡无奇,只要一落 入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但是在她的眉目之间却有一丝刚毅,使得她突然变得显眼起来,“因为买主坚持啊, 我是做生意的,怎么能够不卖?”
“坚持?”夷梦的声音里竟有一丝少有的怒意,“我一直很坚持,为什么你不肯卖给我?”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夷梦并未避开她的目光,两种眼神交汇在一起,仿佛有什 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慢慢滋长。
朔日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店里的气氛变得很怪异,她感到喘不过气来,只好转过身退了出去,独自一人立 在寂静地街头,仰望漫天繁星。
她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况且夷梦大人的闲事也轮不到她来管。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好。
良久,才听店里传来一阵长长的吸气声,仿佛压下了满腔的怒火,竟是夷梦大人:“你卖给谁了?”
“这是顾客的隐私,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又是一阵寂静,门帘响动,朔日转过身,见夷梦大人独自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只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着一 件浅紫色的旗袍。
“走吧。”她的脸一片阴沉。
朔日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走出小镇,才见夷梦大人转过头,道:“你不问我她是谁么? ”
“如果该我知道,大人会自己告诉我。”朔日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一片淡然。
夷梦重重叹了口气,道:“她是我旧时的相识,曾经与我生活在一起,只是后来……”她的声音低下去,闭 上眼睛掩去悲伤,“算了,都过去了。朔日,明天晚上陪我去参加何氏企业千金的生日宴会吧。”
朔日微微一怔,没想到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大人竟然会去参加什么生日宴会,颇为惊奇。夷梦看出她的心思 ,道:“何氏的总裁在我的店里买过一套唐朝紫砂茶具,想请我去为古董做一下保养,顺便再参加她女儿的宴会 。我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只是现在……”她看了一眼袋子里的旗袍,无奈地道,“似乎不能不去了。”
朔日静静听她说完,眼中有了一丝兴趣,顺从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陪大人去一次吧。”
回到阅新堂,已是黑夜深沉,撩开竹帘,两人一怔,转瞬便目瞪口呆。
小小的店铺里,一片狼籍,地上凌乱地扔着织锦桌布以及破碎的瓷片,小凰与昱似乎已经累了,一个趴在 红木桌上,一个趴在柜台上,嘴角带着一滴清液,睡得香甜。
夷梦重重地叹了口气,走进屋,小心地收拾着满地的垃圾,朔日站在一边,似乎没有要帮她的意思,面无 表情:“大人,您不该留他们独自在店里的。”
夷梦迟疑了一下,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她放下手里的线装书,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朔日倒了一杯“女儿香”,放到她的面前,道:“喝杯茶吧,他 们会好起来的。”
“一队欢喜冤家啊。”夷梦不住地叹气,“我们准备一下,去何氏的生日宴会吧。”
“恩。”
两人换了旗袍,夷梦穿的是从香雾旗袍店买回来的那件紫色衣服,胸前用上等的绣线绣着一条龙,周围用 一圈黄色紧紧围住,保留着浓厚的民国风味。
“我们走吧。”
“大人,我很期待。”
“哦?”夷梦脸上的无奈已经不见了,换上了惯有的若有似无的笑意,“期待什么?”
“当然是那件您念念不忘的‘月影芍药’啊。”
何氏企业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集团,何家爱女何淑雅每年的生日宴会都极尽奢侈,别墅带着欧洲洛可可 风格,大厅宽敞明亮,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烁醉人的光芒。
灯下是众多身穿豪华礼服的上层人士,儒雅的,气宇轩昂的,英俊的,深沉的,热情的,粗俗的,充斥着 夷梦与朔日的眼帘。两人眼中是深深的冷漠,看着这些外表光鲜,内地里却不知干着什么勾当的男女,连鄙夷 都显得多余。
两人坐在纯白色的欧式三脚桌旁,手中托着一杯鲜红的葡萄酒,谁也没有说话。就在她们喝掉半瓶之后, 何淑雅终于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沿着旋转楼梯缓缓地走下来。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头发盘在头上,用卷发器打着漂亮的卷,丰肌似雪,眉目含情,樱唇带笑,她的 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旗袍,怒放的粉色芍药一簇簇拥在她的身上,透露着倾城绝世的风情,一颦一笑间风 华绝代。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呼,然后众星捧月般向她涌去,每个人的嘴里都在称颂着她的容貌,有的女子已经在向 她打听化妆品的牌子和美容院的名号。
夷梦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浅浅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酒,看着何家千金春光满面的得意神情,嘴角挑起一抹 冷冷的笑。
“以前的何淑雅不是这个样子。”她道。
“女人都是很善变的。”朔日并不是太在意,“在这样的地方,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夷梦放下手里的酒杯,从随身的小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冷漠的朔日,她的 眼中立刻迸出惊讶的光芒。
照片上的女子很时尚,穿金戴银,但是容貌平庸,身材微胖,气质低俗,只不过是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太 妹,与面前这个女子简直有天壤之别,只是一种感觉还在告诉着人们她就是那个平凡的富家千金。
“这……”
“很惊讶对不对?”夷梦嘴角那丝笑意越来越浓,“这就是那件旗袍的魅力啊。可是,这种美丽却是有毒的, 只是人世间的女子宁愿要这样不长久的美丽,却不懂得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朔日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漠,放下照片,道:“那么……大人想要那件衣服又是为了什么呢?不会是您所 鄙夷的有毒的美貌吧?”
“当然不是。”夷梦的目光落在了花团锦簇的旗袍上,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我想要的是……”
朔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隐隐发现那花团中透出两股惨然的绿光。
眼睛!那是野兽的眼睛!
朔日平静如水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激动,在她那朦胧的记忆里,她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跟随曾经的主人射 杀过这样的怪物,可是……为什么她想不起来呢?她的主人是谁?那只怪物到底是什么?
“朔日。”一声呼唤,将她游离天外的心拉了回来,她看着年轻的店主,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不远处 ,那里有一个人,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即使他已经不再年轻,但是他的身上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和魄力,让人不敢轻视。
他的眼睛,也直直地盯着何淑雅,但目光却落在了那身紫色的旗袍上,眼里是如野兽一般贪婪的光。
“他是……”
“看来,他也是为了‘月影芍药’而来。”夷梦从侍者的托盘里端过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向那 男子走去。
朔日恢复了冷漠,深潭一般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涟漪。
夷梦走到那人的身边,露出一道温和的笑容,道:“先生怎么称呼?”
男子一惊,转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冰冷:“我姓吴。”
“哦,吴先生。”夷梦微微点了点头,用眼睛斜了一眼正春风得意的何淑雅,道,“怎么,吴先生也喜欢那件 旗袍?”
男子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你怎么知道我看的是旗袍?”
“因为——”夷梦顿了一顿,诡异的笑容浮上那张美丽却不施粉黛的脸,“她的身上也只有那件旗袍吸引人了 ,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子放下手里的酒杯,转过身去,“失陪了。”
“它是我先看上的。”夷梦低声道。
男子一震,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
“它是我看上的。”夷梦继续道,“我不许其他人打它的主意,吴先生,你还是请回吧。”
男子猛地回头,狠狠看着这个年轻的店主,嘴角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很好,看来今晚会很有趣。”
“真是个不知道体谅别人苦心的男人啊。”夷梦缓缓叹气,“我本来不想伤人的,既然你敬酒不吃,我也就只 好请你吃罚酒了。”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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