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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话题自然而然地过渡到每个人成家立业的情况。
轩辕温诚对杨孝礼不无嫉妒地笑道：“你和二哥都娶了个好媳妇，想必睡觉都会笑醒吧？”
杨孝礼呵呵笑了两声，问：“诚哥还没成家么？好像你和二哥是同岁吧？”
轩辕温诚摇摇头：“去西洋留学就花了六七年，回来后又……”忽然顿了顿“又发生了些事。原先倒是有个很谈得来的姑娘，但是她突然就不跟我联系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嫁了别人。我猜大约是她家里人决定的吧，真是让大家见笑了。”面上虽然还有笑，但多了一分心痛，抬头看了看陈文宣道，“这事文宣也知道。”
陈文宣只敷衍一笑，并不答腔。
杨孝礼也觉问到别人痛处，很不好，便想赶紧转换话题。不料轩辕温诚自己却继续了下去。
“文宣你应该成亲了吧？”笑得十分真挚，一点也不在意方才的尴尬，“我记得你留学前就有了婚约，还是和未婚妻一起留学的呢！”
此言一出，杨孝礼猛吃一惊，慌忙看杨孝柔，果然已经白了脸，一双手把帕子绞得死紧。
轩辕温诚却懵然不知地继续道：“好像叫……什么洁……”敲着桌子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手，“对了，白婉洁！”转头笑着对身旁的杨孝礼道，“我还和她见过几面，很清秀文雅的一个姑娘。”又询问似地对陈文宣道，“对吧，文宣？”
杨孝礼急急忙忙看向纹丝不动的陈文宣，生怕他一口应下。
陈文宣却仿佛还在嫌他不够焦急，静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也嫁人了。”
杨孝礼吊在嗓眼的一口气才松回肚子里。
轩辕温诚大为惊异：“怎会如此？你二人先有婚约，感情也甚好，怎么又会嫁了他人呢？”忽然又笑起来，似是捉狭道，“莫不是，你负了人家吧？”
陈文宣猛抬眼看向轩辕温诚，眼神渐冷，而后者笑意不改，甚至隐约有几分加深。
到了这个地步，还看不出气氛不对，就真是太蠢了。
杨孝礼连忙出来打圆场：“既是很久以前的事，都不要太介意了。还是顾好眼前事眼前人的好。”
轩辕温诚嗯了一声，点头道：“三弟说得有理。有道是成事不说，遂事不劝，过去了就只能过去了。眼前事绝不可马虎了。”又问陈文宣，“不知文宣你，可有新入眼的人？”
杨孝礼一眼就看见妹妹猛地直了直脊背，嘴唇都被咬白的模样真叫他这个做哥哥的舍不得。他知道妹妹想看着陈文宣却又因自傲所缚，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他便转了头，直直地看向陈文宣。
可是陈文宣始终太平静，似乎都不曾感觉到他们的眼光。微垂了头静默了一会儿，轻缓道：“入眼还说不上，只觉得那人是一个好姑娘。可惜……”
“可惜什么？”杨孝礼问。
陈文宣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苦涩地笑道：“我忘不了白婉洁。”沉静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接着道，“忘不了过去。”
这是杨孝礼第一次看见陈文宣情绪流露。一直都微笑得云淡风轻的人，忽然在眉间蹙出一点苦涩的纹路，尽管是极淡的，也很能叫人吃惊。所以直到陈文宣背着药箱一个人离开了，他除了怔怔地坐着，再不能有其他举动。
忽然听杨孝柔的声音道：“二位哥哥还要去看妈吧？不如早些去吧，迟了妈抽了烟又要睡了。”
杨孝礼明白妹妹的意思，但着实不放心：“你……”
“我也有些困乏，先里边歇息一会子。”
杨孝柔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在眼泪落在人前之前，她用手帕捂了嘴，急急忙忙跑去了里屋。
杨孝礼只好隔着门道：“妹妹，那你好好歇着，我跟诚哥先走了。”屋里的人已经不再回答了。
杨孝柔趴在床上，耳听得两位兄长离去的关门声，方忍不住有些哽噎：唉，早该知道的。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张妈和小碧两个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你一声小姐，我一声小姐，不停地唤杨孝柔。哪里还有心思顾别人。
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客厅只剩下一个呆呆的王巧姑。过了一会儿，竟也落了泪。一个痴傻的人落什么泪呢？谁知道，也许只是呆得久了，一时开窍。
人们的眼泪本来就是说复杂也简单的。悲伤了自然要哭，可是有时候快乐也会哭。有时候悲伤和快乐就像黑与白那么界限分明，有时候也会乐极生悲悲极生乐，黑与白融合了，成了难以言喻的蒙蒙灰色。于是，我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在流泪。
到了杨老太太那里，正好是用午饭的时候。陈文宣果然没有来，大约是直接回去了。杨老太太笑着留他们一起吃饭，还说要去把其他人也叫来。杨孝礼想着二哥脚伤未愈，妹妹正是伤心时候，便婉劝了母亲。
轩辕温诚对着杨老太太依旧话很少，只问什么时候去给父母上坟好。
杨老太太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叹息地提议：“等请个师傅找个适宜的日子吧。”
之后就彻底安静了。
轩辕温诚用完饭，又陪着喝了一杯茶，便起身告辞了。
杨老太太有饭后抽鸦片烟的习惯。小玉便挖了一块鸦片捏烟泡，装好了又拿竹签松了松，递给了杨老太太。
杨孝礼道：“妈，以后少抽点烟吧。您身子本来就不好。”
杨老太太吞云吐雾，正是惬意时候，随口嗯了一声。抽了好几口，见儿子还坐在那里，就有点奇怪。
“孝礼，有什么事么？”
杨孝礼抬眼看了一看正给杨老太太捶腿的小玉。
杨老太太便挥了挥手，让小玉先出去了。母子二人对坐了一会儿，杨孝礼还是没开口。杨老太太不觉追问一句：“到底什么事？在妈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
杨孝礼的肩膀忽然一抖，抬了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母亲。直盯得她心里莫名地发慌。
杨老太太下意识地转了视线，用竹签胡乱地松烟泡。
“妈，你有什么事在儿子面前不好说的吗？”
杨老太太陡然睁大眼睛，不提防一竹签扎到了手上。干黄的皮肤上多了一道发白的划痕，很快细小的血珠就渗了出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过渡到每个人成家立业的情况。
轩辕温诚对杨孝礼不无嫉妒地笑道：“你和二哥都娶了个好媳妇，想必睡觉都会笑醒吧？”
杨孝礼呵呵笑了两声，问：“诚哥还没成家么？好像你和二哥是同岁吧？”
轩辕温诚摇摇头：“去西洋留学就花了六七年，回来后又……”忽然顿了顿“又发生了些事。原先倒是有个很谈得来的姑娘，但是她突然就不跟我联系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嫁了别人。我猜大约是她家里人决定的吧，真是让大家见笑了。”面上虽然还有笑，但多了一分心痛，抬头看了看陈文宣道，“这事文宣也知道。”
陈文宣只敷衍一笑，并不答腔。
杨孝礼也觉问到别人痛处，很不好，便想赶紧转换话题。不料轩辕温诚自己却继续了下去。
“文宣你应该成亲了吧？”笑得十分真挚，一点也不在意方才的尴尬，“我记得你留学前就有了婚约，还是和未婚妻一起留学的呢！”
此言一出，杨孝礼猛吃一惊，慌忙看杨孝柔，果然已经白了脸，一双手把帕子绞得死紧。
轩辕温诚却懵然不知地继续道：“好像叫……什么洁……”敲着桌子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手，“对了，白婉洁！”转头笑着对身旁的杨孝礼道，“我还和她见过几面，很清秀文雅的一个姑娘。”又询问似地对陈文宣道，“对吧，文宣？”
杨孝礼急急忙忙看向纹丝不动的陈文宣，生怕他一口应下。
陈文宣却仿佛还在嫌他不够焦急，静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也嫁人了。”
杨孝礼吊在嗓眼的一口气才松回肚子里。
轩辕温诚大为惊异：“怎会如此？你二人先有婚约，感情也甚好，怎么又会嫁了他人呢？”忽然又笑起来，似是捉狭道，“莫不是，你负了人家吧？”
陈文宣猛抬眼看向轩辕温诚，眼神渐冷，而后者笑意不改，甚至隐约有几分加深。
到了这个地步，还看不出气氛不对，就真是太蠢了。
杨孝礼连忙出来打圆场：“既是很久以前的事，都不要太介意了。还是顾好眼前事眼前人的好。”
轩辕温诚嗯了一声，点头道：“三弟说得有理。有道是成事不说，遂事不劝，过去了就只能过去了。眼前事绝不可马虎了。”又问陈文宣，“不知文宣你，可有新入眼的人？”
杨孝礼一眼就看见妹妹猛地直了直脊背，嘴唇都被咬白的模样真叫他这个做哥哥的舍不得。他知道妹妹想看着陈文宣却又因自傲所缚，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他便转了头，直直地看向陈文宣。
可是陈文宣始终太平静，似乎都不曾感觉到他们的眼光。微垂了头静默了一会儿，轻缓道：“入眼还说不上，只觉得那人是一个好姑娘。可惜……”
“可惜什么？”杨孝礼问。
陈文宣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苦涩地笑道：“我忘不了白婉洁。”沉静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接着道，“忘不了过去。”
这是杨孝礼第一次看见陈文宣情绪流露。一直都微笑得云淡风轻的人，忽然在眉间蹙出一点苦涩的纹路，尽管是极淡的，也很能叫人吃惊。所以直到陈文宣背着药箱一个人离开了，他除了怔怔地坐着，再不能有其他举动。
忽然听杨孝柔的声音道：“二位哥哥还要去看妈吧？不如早些去吧，迟了妈抽了烟又要睡了。”
杨孝礼明白妹妹的意思，但着实不放心：“你……”
“我也有些困乏，先里边歇息一会子。”
杨孝柔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在眼泪落在人前之前，她用手帕捂了嘴，急急忙忙跑去了里屋。
杨孝礼只好隔着门道：“妹妹，那你好好歇着，我跟诚哥先走了。”屋里的人已经不再回答了。
杨孝柔趴在床上，耳听得两位兄长离去的关门声，方忍不住有些哽噎：唉，早该知道的。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张妈和小碧两个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你一声小姐，我一声小姐，不停地唤杨孝柔。哪里还有心思顾别人。
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客厅只剩下一个呆呆的王巧姑。过了一会儿，竟也落了泪。一个痴傻的人落什么泪呢？谁知道，也许只是呆得久了，一时开窍。
人们的眼泪本来就是说复杂也简单的。悲伤了自然要哭，可是有时候快乐也会哭。有时候悲伤和快乐就像黑与白那么界限分明，有时候也会乐极生悲悲极生乐，黑与白融合了，成了难以言喻的蒙蒙灰色。于是，我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在流泪。
到了杨老太太那里，正好是用午饭的时候。陈文宣果然没有来，大约是直接回去了。杨老太太笑着留他们一起吃饭，还说要去把其他人也叫来。杨孝礼想着二哥脚伤未愈，妹妹正是伤心时候，便婉劝了母亲。
轩辕温诚对着杨老太太依旧话很少，只问什么时候去给父母上坟好。
杨老太太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叹息地提议：“等请个师傅找个适宜的日子吧。”
之后就彻底安静了。
轩辕温诚用完饭，又陪着喝了一杯茶，便起身告辞了。
杨老太太有饭后抽鸦片烟的习惯。小玉便挖了一块鸦片捏烟泡，装好了又拿竹签松了松，递给了杨老太太。
杨孝礼道：“妈，以后少抽点烟吧。您身子本来就不好。”
杨老太太吞云吐雾，正是惬意时候，随口嗯了一声。抽了好几口，见儿子还坐在那里，就有点奇怪。
“孝礼，有什么事么？”
杨孝礼抬眼看了一看正给杨老太太捶腿的小玉。
杨老太太便挥了挥手，让小玉先出去了。母子二人对坐了一会儿，杨孝礼还是没开口。杨老太太不觉追问一句：“到底什么事？在妈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
杨孝礼的肩膀忽然一抖，抬了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母亲。直盯得她心里莫名地发慌。
杨老太太下意识地转了视线，用竹签胡乱地松烟泡。
“妈，你有什么事在儿子面前不好说的吗？”
杨老太太陡然睁大眼睛，不提防一竹签扎到了手上。干黄的皮肤上多了一道发白的划痕，很快细小的血珠就渗了出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8-28 15:42:50编辑过]
22.
“这孩子……”干干地笑了两声，“说的这是什么话。”
伤口并不严重，只是擦破一层油皮。
杨老太太随手抹去血珠，一小会儿伤口就凝干了，留下一条发丝粗细的血线。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妈是看你有心事的样子，你怎么反而说到妈头上了。”
杨孝礼把母亲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有些发呆地道：“我……是有心事啊。”
杨老太太心里先是一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笑了笑道：“瞧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为了你媳妇？”
几个孩子中，最老实易懂的就是杨孝礼。以前还不觉得，自打娶了精明强干的乔七姐，夫妻俩一对比，真是强的愈强，弱的愈弱。杨老太太常常看到儿子默不吭声，由得一个女人指天划地，自己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时也要说他两句。每当这时，杨孝礼总是垂着个头，连正脸也不露一个。杨老太太就看得见一个乌黑头顶，听他半天才嗯一声，也不知他真听进去了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有时也觉得，这个儿子庸凡归庸凡一些，倒也是最让她省心的一个，小夫妻俩有些小吵小闹日子却还过得去，而且乔七姐确也很帮得上忙，渐渐的也就懒得说了。
这样一个老实没用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心事。
她又何必自己吓自己。
便依旧悠闲自在地凑近了烟灯，眯了眼睛嘬烟。
杨孝礼的失魂症还没结束，还盯着杨老太太手上那道血线，发痴一样地慢慢说话，说得格外的慢。换了一个人，简直要不耐烦。
“为了她？为了咱们家……我也不知道了。”
“嗯。”
“妈，您知道么，这些天我天天在想……恐怕是我想错了吧……可是越想，就越觉得错不了……直到昨天……”
“嗯。”鸦片烟的效力有些上来，杨老太太开始飘飘欲仙。
“妈，咱们家，对姑父姑母一家究竟做了什么！”
杨老太太正要迷迷糊糊地点下头去，猛然间就像有一根冰刺狠狠地扎在了心窝上。一口烟没吐出来，直咽了下去。出奇的苦涩味道在食道和咽喉处翻腾，令她一阵剜心掏肺般地大咳不止。更令她心底发冷的是，一向恭顺孝敬的儿子竟然没有上前扶她，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眼神沉静得像换了一个人。
杨老太太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可是心里却已经不平静。
“孝礼，你今个是着了什么……”她想推说儿子着了魔，却被杨孝礼轻易地截断。
“妈，那个假的诚哥，是您支使张妈找来的吧。”
“你……你胡说什么！”
“其实那天，那个人一进大厅，我就有些奇怪了。”
“孝礼？”
“本来，即使分别了二十多年，离开时还很年幼，那天要在众人当中分辨出您的身份也并不是难事。我们一班小辈一眼就可以排除，剩下您和张妈两个年纪相仿。可是张妈的穿着打扮又明显不符合杨家老太太的身份。所以后来诚哥也认出了您，我并不觉得奇怪。但是那个人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一进大厅，连在场人都不用先粗略观察一遍，就可以立刻认出您来？他的反应太自然太亲切了。分别了这么久，几乎是陌生人一样的重逢，却连一点点的生疏和犹豫都没有。不是太不合常情了么？”
“这……”
“问到诚哥兄妹的情况，他对答如流，简直，”杨孝礼忽然顿了顿，“就跟背好的一样。”
杨老太太的脸上终于泄露出一丝慌乱。
“他的那些回答，我不知道是不是事实，但是都得到了您的肯定，和您一直以来对我们解释表哥兄妹下落的说法严丝合缝。我不禁在想，会不会在那次之前，你们就已经见过了，你们对对方是谁，接下来该说什么话心照不宣。”
“孝礼，你难道在怀疑我……”
杨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杨孝礼的嘴里说出来。孝义或者孝柔，她都不会吃惊，可是孝礼……怎么可能！
但是杨孝礼继续说着让她更吃惊的话。
“当小厮来报又有一位表少爷求见时，他的反应更奇怪了。真是来混吃混喝的骗子，不管多么老成也免不了会想：莫不是被自己假扮的真身撞个正着了吧。尤其我们兄妹又都怀疑地盯着他，多多少少都该有些慌乱，可是他却只是看了看您又看了看张妈。您是杨家的老太太，若是有经验的骗子想要对您察言观色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张妈呢？张妈只是一个下人，大厅里那么多下人之中的一个，有什么值得他在这样紧要关头特别注意的呢？”
杨老太太已经插不了话了，主动权完全落在了杨孝礼的手中。
“而接下来，您的反应也很奇怪。同时出现了两个轩辕温诚，任谁也会想到其中一个是假冒的。”杨孝礼不紧不慢地陈述这几天几乎被他想烂了的一点一滴，“可是您却一眼也没有看那个人，只是看着厅外。”
“怀疑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看他，观察他，因为想要从他的一举一动找到蛛丝马迹。”
“所以您看着厅外，因为那个时候您还不知道即将出现的诚哥是真的。您怀疑他的真假，所以想要密切注意他的出现。”
“可是您为什么不看那个人呢？”
“因为他的身份不值得您怀疑。”
“换言之，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真是假。现在，事实证明，当时的您只能知道他是假的。”
“想通了这一点，便不难发现后来赶他走时，张妈说的那些话也别有深意。”
“张妈叫他滚得远远的，再叫我们杨家人撞上，非拆了他的骨头。这话其实可以朝两个完全相反的立场来理解。既可以说张妈是以我们杨家的立场来威吓那个人，也可以说是以那个人的立场在提醒他要小心。”
短暂的沉默后，杨孝礼轻轻地，却也沉沉地唤了一声：“妈。”
杨老太太不禁浑身一震，甚至有些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可是杨孝礼还在不懈地看着她。儿子隐隐流露出沉痛眼神的眼睛又叫她无法逃避。
“您说，我到底该怎么理解呢？”
突遭了一场最不可思义的有力袭击，杨老太太的大脑真的一片空白。她的能言善道，她的厉害心思，还有经历过的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好像一瞬间就变得多余而可笑。
这一次的沉默也许并没有母子俩感觉得那样久，但是他们都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捅破了某些东西，却也重新筑起了某些东西。
“因为大哥的死，多年以前关于姑父姑母一家人的事又被重新提起。人人都在疑问诚哥兄妹的下落……”
“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找人假冒诚哥？”
“妈，我再问一遍，咱们家，对姑父姑母一家究竟做了什么！”
杨老太太被逼问到心惊胆颤。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而杨孝礼早已不在了。她只觉得全身都很冷，整个人就像置身在冰窖里。可是她知道，这种冷根本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心底深处。
想不到啊想不到。
她那一直老实巴交的儿子，竟然是最犀利的一把剑，从小小的一点缝隙便直中要害。
她不禁怀疑：孝礼，会比孝义孝柔知道得还要多么？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这孩子……”干干地笑了两声，“说的这是什么话。”
伤口并不严重，只是擦破一层油皮。
杨老太太随手抹去血珠，一小会儿伤口就凝干了，留下一条发丝粗细的血线。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妈是看你有心事的样子，你怎么反而说到妈头上了。”
杨孝礼把母亲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有些发呆地道：“我……是有心事啊。”
杨老太太心里先是一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笑了笑道：“瞧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为了你媳妇？”
几个孩子中，最老实易懂的就是杨孝礼。以前还不觉得，自打娶了精明强干的乔七姐，夫妻俩一对比，真是强的愈强，弱的愈弱。杨老太太常常看到儿子默不吭声，由得一个女人指天划地，自己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时也要说他两句。每当这时，杨孝礼总是垂着个头，连正脸也不露一个。杨老太太就看得见一个乌黑头顶，听他半天才嗯一声，也不知他真听进去了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有时也觉得，这个儿子庸凡归庸凡一些，倒也是最让她省心的一个，小夫妻俩有些小吵小闹日子却还过得去，而且乔七姐确也很帮得上忙，渐渐的也就懒得说了。
这样一个老实没用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心事。
她又何必自己吓自己。
便依旧悠闲自在地凑近了烟灯，眯了眼睛嘬烟。
杨孝礼的失魂症还没结束，还盯着杨老太太手上那道血线，发痴一样地慢慢说话，说得格外的慢。换了一个人，简直要不耐烦。
“为了她？为了咱们家……我也不知道了。”
“嗯。”
“妈，您知道么，这些天我天天在想……恐怕是我想错了吧……可是越想，就越觉得错不了……直到昨天……”
“嗯。”鸦片烟的效力有些上来，杨老太太开始飘飘欲仙。
“妈，咱们家，对姑父姑母一家究竟做了什么！”
杨老太太正要迷迷糊糊地点下头去，猛然间就像有一根冰刺狠狠地扎在了心窝上。一口烟没吐出来，直咽了下去。出奇的苦涩味道在食道和咽喉处翻腾，令她一阵剜心掏肺般地大咳不止。更令她心底发冷的是，一向恭顺孝敬的儿子竟然没有上前扶她，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眼神沉静得像换了一个人。
杨老太太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可是心里却已经不平静。
“孝礼，你今个是着了什么……”她想推说儿子着了魔，却被杨孝礼轻易地截断。
“妈，那个假的诚哥，是您支使张妈找来的吧。”
“你……你胡说什么！”
“其实那天，那个人一进大厅，我就有些奇怪了。”
“孝礼？”
“本来，即使分别了二十多年，离开时还很年幼，那天要在众人当中分辨出您的身份也并不是难事。我们一班小辈一眼就可以排除，剩下您和张妈两个年纪相仿。可是张妈的穿着打扮又明显不符合杨家老太太的身份。所以后来诚哥也认出了您，我并不觉得奇怪。但是那个人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一进大厅，连在场人都不用先粗略观察一遍，就可以立刻认出您来？他的反应太自然太亲切了。分别了这么久，几乎是陌生人一样的重逢，却连一点点的生疏和犹豫都没有。不是太不合常情了么？”
“这……”
“问到诚哥兄妹的情况，他对答如流，简直，”杨孝礼忽然顿了顿，“就跟背好的一样。”
杨老太太的脸上终于泄露出一丝慌乱。
“他的那些回答，我不知道是不是事实，但是都得到了您的肯定，和您一直以来对我们解释表哥兄妹下落的说法严丝合缝。我不禁在想，会不会在那次之前，你们就已经见过了，你们对对方是谁，接下来该说什么话心照不宣。”
“孝礼，你难道在怀疑我……”
杨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杨孝礼的嘴里说出来。孝义或者孝柔，她都不会吃惊，可是孝礼……怎么可能！
但是杨孝礼继续说着让她更吃惊的话。
“当小厮来报又有一位表少爷求见时，他的反应更奇怪了。真是来混吃混喝的骗子，不管多么老成也免不了会想：莫不是被自己假扮的真身撞个正着了吧。尤其我们兄妹又都怀疑地盯着他，多多少少都该有些慌乱，可是他却只是看了看您又看了看张妈。您是杨家的老太太，若是有经验的骗子想要对您察言观色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张妈呢？张妈只是一个下人，大厅里那么多下人之中的一个，有什么值得他在这样紧要关头特别注意的呢？”
杨老太太已经插不了话了，主动权完全落在了杨孝礼的手中。
“而接下来，您的反应也很奇怪。同时出现了两个轩辕温诚，任谁也会想到其中一个是假冒的。”杨孝礼不紧不慢地陈述这几天几乎被他想烂了的一点一滴，“可是您却一眼也没有看那个人，只是看着厅外。”
“怀疑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看他，观察他，因为想要从他的一举一动找到蛛丝马迹。”
“所以您看着厅外，因为那个时候您还不知道即将出现的诚哥是真的。您怀疑他的真假，所以想要密切注意他的出现。”
“可是您为什么不看那个人呢？”
“因为他的身份不值得您怀疑。”
“换言之，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真是假。现在，事实证明，当时的您只能知道他是假的。”
“想通了这一点，便不难发现后来赶他走时，张妈说的那些话也别有深意。”
“张妈叫他滚得远远的，再叫我们杨家人撞上，非拆了他的骨头。这话其实可以朝两个完全相反的立场来理解。既可以说张妈是以我们杨家的立场来威吓那个人，也可以说是以那个人的立场在提醒他要小心。”
短暂的沉默后，杨孝礼轻轻地，却也沉沉地唤了一声：“妈。”
杨老太太不禁浑身一震，甚至有些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可是杨孝礼还在不懈地看着她。儿子隐隐流露出沉痛眼神的眼睛又叫她无法逃避。
“您说，我到底该怎么理解呢？”
突遭了一场最不可思义的有力袭击，杨老太太的大脑真的一片空白。她的能言善道，她的厉害心思，还有经历过的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好像一瞬间就变得多余而可笑。
这一次的沉默也许并没有母子俩感觉得那样久，但是他们都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捅破了某些东西，却也重新筑起了某些东西。
“因为大哥的死，多年以前关于姑父姑母一家人的事又被重新提起。人人都在疑问诚哥兄妹的下落……”
“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找人假冒诚哥？”
“妈，我再问一遍，咱们家，对姑父姑母一家究竟做了什么！”
杨老太太被逼问到心惊胆颤。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而杨孝礼早已不在了。她只觉得全身都很冷，整个人就像置身在冰窖里。可是她知道，这种冷根本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心底深处。
想不到啊想不到。
她那一直老实巴交的儿子，竟然是最犀利的一把剑，从小小的一点缝隙便直中要害。
她不禁怀疑：孝礼，会比孝义孝柔知道得还要多么？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23.
杨孝柔自锁在房中，午饭也没有肯用。
张妈十分担心，便叫小碧亲去厨房拿些杨孝柔喜欢的糕饼来，省得她想吃了，饭
菜又是冷的。
小碧出了杨孝柔的院子，延着回廊一路走到花园拱门前。这里是一个四岔路口，
杨家各房各院都有路通到这里，本来也是为了方便大家到花园散心。小碧正要转到去
厨房的那条路，不经意地一抬头，就愣住了。
正对着她的那条路，通往现在由轩辕温诚暂住小院的偏门。从她这里，可以清楚
地看见那面雪白的院墙，以及恰巧站在墙上镂空花纹后的轩辕温诚。
他侧身而立，目光直直地朝着前方，似乎对面也有一个人。但是花纹延伸之处，
并看不到有人。
如果不是他在发呆，就是另一个人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
但是很快小碧就排除了前一种可能。
一道模糊的女人声音透过院墙传了过来。听起来就像故意用手捂住了嘴，尽量压
低声音。
她本来就觉得这个表少爷有些古怪。说什么生性爱静，一个下人也不肯用。原来
是为方便跟人幽会么？哼，假正经。
又想，这园子里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这么快就跟来了没几天的男
人勾搭上了，恐怕妄想着飞上枝头作凤凰咧。
小碧只是略一犹豫，便上前了几步隐身在一根廊柱后。人们不喜欢别人窥伺自己
的秘密，却又热衷于窥伺别人的秘密。她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丫环，又怎能例外。
神秘女人的声音略大了些，却依然很模糊。小碧还是听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所
幸轩辕温诚倒好像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字字听得清楚。连猜带蒙，便也能大约听出
女人在说什么。
“你终于来了。”轩辕温诚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到杨家做什么！”女人的音调很奇妙，有一点急促，像是很焦虑又似乎很苦
涩。
轩辕温诚微微一笑，好像早就知道女人会以这个问题首先发难，而他也早已准备
了答案：“我自然是来看望我的妹妹，不可以么？”
“你……”女人语塞了。
小碧煞是意外。轩辕温诚怎么说来杨家看望妹妹？难道早已嫁人的轩辕温玉其实
就是嫁入了杨家？可是三位奶奶，并没有一个姓轩辕的啊！隐姓埋名了么？
小碧对杨家过往的恩恩怨怨一点不知。但也深觉蹊跷。
二奶奶是老举人的独生女，三奶奶是大财主乔老爷的七闺女，两户人家都是根老
底实的……只有大奶奶，两年前来到本地……
“这么多天，你也看完了，看够了，是该离开了吧？”女人又开口了。
小碧忙将耳朵竖得高些。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有疑，真觉神秘女人的声音有些像大
奶奶了。
轩辕温诚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也变得痛楚起来：“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我不希望你
也被卷进来。你也没必要搅进这趟混水。”
轩辕温诚忽然上前一步，有些激动地说：“那你跟我一起走。”
“……不可能的……我已经泥潭深陷，再不能全身而退了……”
轩辕温诚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形略略一晃。神色有些绝望了，但还是又问一遍：
“你就一定要留下？”
女人没有出声。
“你真是个疯子。”轩辕温诚一脸心碎的表情，恨声道，“你们都是疯子。”
“你说得对。”女人的声音在颤抖，“所以你赶快走吧，迟了，你也会变成疯子
。”
“不……”轩辕温诚竟又笑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我也要留下。”
“你……”
不等女人反对，轩辕温诚已抛出他的理由：“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丢下妹妹
一个人。”
女人顿时安静了。
两人说到这个地步，任谁也能听出不是什么好事了，至少对杨家来说。
小碧一心想辨清女人究竟是谁，又怕靠得太前惊动轩辕温诚，急得在廊柱后面伸
脖子瞪眼。忽听背后有人叫她。
“小碧！”
登时吓了一大跳。
回头一看，是杨孝礼。
杨孝礼刚从杨老太太房里出来，就看她在这里鬼鬼祟祟，不禁问：“你在干什么
？”
小碧按住胸口，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随口糊弄：“没干什么。”忍不住半
回头偷看了一眼，岂料正看见轩辕温诚满面微笑地看过来，又吃了一惊。心下大叫不
妙。
轩辕温诚却是对杨孝礼说话的：“三弟这才要回么？”
“嗯，陪我妈……聊了点家常。”杨孝礼心里也有事，便不再深问小碧，只说：
“孝柔好些了没？”
“嗯。正要去给小姐端点吃的，不想刚走到这儿就被三爷叫住了。”小碧忙趁机
撇清。
“哦。”杨孝礼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
小碧心里大喜，忙给杨孝礼和轩辕温诚行了礼，火烧屁股似地走了。
杨孝礼看了看轩辕温诚，却也没过去。只遥遥地问：“诚哥，还不休息么？”
“嗯？”轩辕温诚一怔，也并不请杨孝礼来院中。
两个人都挺愿意隔着一道墙散漫说话。
“诚哥不是有午休的习惯么？我有几次来看你，见你正休息着，便又回去了。”
轩辕温诚呵呵一笑：“三弟果然仔细。哪里像我只管呼呼大睡，连有人来过都不
知道。”笑了笑，忽然又道，“要是三弟存心和我开点玩笑，我也是不知道的呢。”
杨孝礼便也沉静地笑了笑。
轩辕温诚拱了拱手：“那为兄便少陪，先去打个盹儿了。”说罢，闪身不见。
杨孝礼若有所思地站着。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轩辕温诚站过的地方，
而是向一旁偏些。那里是实心的雪白墙壁。
小碧知道那面墙的背后曾站过一个女人。
杨孝礼目不转睛地看着，直要把那面墙看穿。可是当他乍然想起，即便此刻能看
穿也已经没有了意义，便只有黯然地离去。
杨孝柔自锁在房中，午饭也没有肯用。
张妈十分担心，便叫小碧亲去厨房拿些杨孝柔喜欢的糕饼来，省得她想吃了，饭
菜又是冷的。
小碧出了杨孝柔的院子，延着回廊一路走到花园拱门前。这里是一个四岔路口，
杨家各房各院都有路通到这里，本来也是为了方便大家到花园散心。小碧正要转到去
厨房的那条路，不经意地一抬头，就愣住了。
正对着她的那条路，通往现在由轩辕温诚暂住小院的偏门。从她这里，可以清楚
地看见那面雪白的院墙，以及恰巧站在墙上镂空花纹后的轩辕温诚。
他侧身而立，目光直直地朝着前方，似乎对面也有一个人。但是花纹延伸之处，
并看不到有人。
如果不是他在发呆，就是另一个人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
但是很快小碧就排除了前一种可能。
一道模糊的女人声音透过院墙传了过来。听起来就像故意用手捂住了嘴，尽量压
低声音。
她本来就觉得这个表少爷有些古怪。说什么生性爱静，一个下人也不肯用。原来
是为方便跟人幽会么？哼，假正经。
又想，这园子里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这么快就跟来了没几天的男
人勾搭上了，恐怕妄想着飞上枝头作凤凰咧。
小碧只是略一犹豫，便上前了几步隐身在一根廊柱后。人们不喜欢别人窥伺自己
的秘密，却又热衷于窥伺别人的秘密。她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丫环，又怎能例外。
神秘女人的声音略大了些，却依然很模糊。小碧还是听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所
幸轩辕温诚倒好像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字字听得清楚。连猜带蒙，便也能大约听出
女人在说什么。
“你终于来了。”轩辕温诚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到杨家做什么！”女人的音调很奇妙，有一点急促，像是很焦虑又似乎很苦
涩。
轩辕温诚微微一笑，好像早就知道女人会以这个问题首先发难，而他也早已准备
了答案：“我自然是来看望我的妹妹，不可以么？”
“你……”女人语塞了。
小碧煞是意外。轩辕温诚怎么说来杨家看望妹妹？难道早已嫁人的轩辕温玉其实
就是嫁入了杨家？可是三位奶奶，并没有一个姓轩辕的啊！隐姓埋名了么？
小碧对杨家过往的恩恩怨怨一点不知。但也深觉蹊跷。
二奶奶是老举人的独生女，三奶奶是大财主乔老爷的七闺女，两户人家都是根老
底实的……只有大奶奶，两年前来到本地……
“这么多天，你也看完了，看够了，是该离开了吧？”女人又开口了。
小碧忙将耳朵竖得高些。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有疑，真觉神秘女人的声音有些像大
奶奶了。
轩辕温诚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也变得痛楚起来：“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我不希望你
也被卷进来。你也没必要搅进这趟混水。”
轩辕温诚忽然上前一步，有些激动地说：“那你跟我一起走。”
“……不可能的……我已经泥潭深陷，再不能全身而退了……”
轩辕温诚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形略略一晃。神色有些绝望了，但还是又问一遍：
“你就一定要留下？”
女人没有出声。
“你真是个疯子。”轩辕温诚一脸心碎的表情，恨声道，“你们都是疯子。”
“你说得对。”女人的声音在颤抖，“所以你赶快走吧，迟了，你也会变成疯子
。”
“不……”轩辕温诚竟又笑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我也要留下。”
“你……”
不等女人反对，轩辕温诚已抛出他的理由：“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丢下妹妹
一个人。”
女人顿时安静了。
两人说到这个地步，任谁也能听出不是什么好事了，至少对杨家来说。
小碧一心想辨清女人究竟是谁，又怕靠得太前惊动轩辕温诚，急得在廊柱后面伸
脖子瞪眼。忽听背后有人叫她。
“小碧！”
登时吓了一大跳。
回头一看，是杨孝礼。
杨孝礼刚从杨老太太房里出来，就看她在这里鬼鬼祟祟，不禁问：“你在干什么
？”
小碧按住胸口，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随口糊弄：“没干什么。”忍不住半
回头偷看了一眼，岂料正看见轩辕温诚满面微笑地看过来，又吃了一惊。心下大叫不
妙。
轩辕温诚却是对杨孝礼说话的：“三弟这才要回么？”
“嗯，陪我妈……聊了点家常。”杨孝礼心里也有事，便不再深问小碧，只说：
“孝柔好些了没？”
“嗯。正要去给小姐端点吃的，不想刚走到这儿就被三爷叫住了。”小碧忙趁机
撇清。
“哦。”杨孝礼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
小碧心里大喜，忙给杨孝礼和轩辕温诚行了礼，火烧屁股似地走了。
杨孝礼看了看轩辕温诚，却也没过去。只遥遥地问：“诚哥，还不休息么？”
“嗯？”轩辕温诚一怔，也并不请杨孝礼来院中。
两个人都挺愿意隔着一道墙散漫说话。
“诚哥不是有午休的习惯么？我有几次来看你，见你正休息着，便又回去了。”
轩辕温诚呵呵一笑：“三弟果然仔细。哪里像我只管呼呼大睡，连有人来过都不
知道。”笑了笑，忽然又道，“要是三弟存心和我开点玩笑，我也是不知道的呢。”
杨孝礼便也沉静地笑了笑。
轩辕温诚拱了拱手：“那为兄便少陪，先去打个盹儿了。”说罢，闪身不见。
杨孝礼若有所思地站着。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轩辕温诚站过的地方，
而是向一旁偏些。那里是实心的雪白墙壁。
小碧知道那面墙的背后曾站过一个女人。
杨孝礼目不转睛地看着，直要把那面墙看穿。可是当他乍然想起，即便此刻能看
穿也已经没有了意义，便只有黯然地离去。
24.
小碧一边想心事一边端了糕点往回走，走到杨孝柔的院子，差点和人迎头撞上。定睛一瞧，正是杨孝柔和张妈，都一脸担心的模样。
张妈斥道：“死丫头，走路也不看着点，还嫌不够乱！”
小碧愣了愣，见杨孝柔眼睛还是红的，笑道：“小姐该饿了吧，”递上糕点盘道，“正好有您爱吃的核桃酥。”
杨孝柔摇了摇头：“不吃了，大嫂一个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和张妈正要去找呢。”说完，就要和张妈径自穿过。
小碧一急，一把拉住道：“小姐，您管那么多呢！”见杨孝柔立时停下脚步，惊诧不已地望过来，只得又模糊道，“您自己心还乱着呢，哪还管得了别人呀！”
她是想把刚才的事告诉杨孝柔的。可是，一个是表少爷，一个是大奶奶，这种事也轮不到她们做下人的多嘴。况且，事成有据，话过无影，莫说没有第二个人证明她听见了那番话，本来那番话也说得藏头露尾。不好说也说不明白。
杨孝柔听罢，眼圈又是一红，明明眼中有了湿意又生生地逼了回去：“我好多了。大嫂还病着，万一再不小心落了水塘怎么好？”
杨孝柔一向待下人不薄，小碧究竟为她有些抱不平，冷冷道：“我看大奶奶挺精神的，连陈先生不都说她好多了么。”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这话几乎跑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杨孝柔越听越觉她口气奇怪，心里有疑问，嘴上淡淡责备道：“你今个又是着了什么魔？好好的话非要说得阴阳怪气。”
“我……”小碧有些委屈，又说不出口。又气又急地把脚一跺。
杨孝柔还以为她不服气，不由得也怒了：“怎么，嫌大嫂麻烦了？谁不想清清爽爽地做人，难道是她自己要病得糊里糊涂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势利眼了。”
小碧一片好心白白受了教训，泪珠子立刻掉了出来。
张妈连忙笑道：“小姐，我看小碧也是好意，想让您少操点心。这样吧，您进去歇着，我们去找就成。”
杨孝柔欲要不理，忽听一阵嘻嘻哈哈傻笑，一抬头，便看见王巧姑戴了满头花草，手里还拿了几根树枝东摇西晃地走过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把人迎进院子。
张妈唉声叹气道：“我的大奶奶，你又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害我们小姐担心死了。”
王巧姑笑道：“去玩去玩。”说着，送了一根树枝给杨孝柔。
杨孝柔哭笑不得，只得拿在手里。
小碧用袖子揩了揩眼泪，强忍怒气道：“大奶奶还知道该去哪里玩了，可见得真是好多了。再过几天，该跟我们小姐谈书论画了。”
王巧姑依旧忙她的花花草草，倒把杨孝柔竖了一双柳眉：“小碧！”
张妈忙拦了一把：“小姐，这话也是吉利话呀！”
杨孝柔方作罢，神色微愠地扶着王巧姑去屋里坐了。
张妈过来猛戳了一记小碧脑门子，骂道：“你这死丫头，还真是嫌不够乱了！”又一把拽过她的手，硬拖着一起进去了。
一时，王巧姑嚷口渴，杨孝柔亲自去给她倒茶。小碧瞅准了时机，一脚站在王巧姑跟前。
冷笑道：“大奶奶，看我们小姐为你急得团团转，比你一个人跑出去好玩多了吧？”
张妈吓了一跳，慌忙赶上来：“你今个是皮痒得很了！”一边骂一边要拖开小碧，“再被小姐看到……”没等说完，已被一把甩开。张妈瞠目结舌。她在杨家几十年，连老太太都没对她动过大力气呢。
小碧才不管她在一旁红脸发白，白脸发红，只瞪着一个王巧姑。王巧姑边唱边笑，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她自己跟自己玩。
小碧看她那副傻样，倒有些冷静了，嗤的一笑：“我也看您真是疯子。只有疯子才看不见人心好坏。”说罢，调头便走。
王巧姑静静地看了会子自己的手，便又唱开了。
请师傅挑的上坟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杨家上下起了个大早，一溜排好几顶轿子就奔自家坟上去了。早年杨家老太爷特花了大把银子，请一位风水先生挑的宝地，只是远了点，离城约有十来里路。轩辕温诚自是伤心不说，杨老太太等人也陪哭了好一阵子。扫完墓，一行人又去杨家坟院暂作休息。
坟院昨晚听到了传话，连忙杀鸡宰鸭，收拾新鲜菜，直忙了大半宿。天一亮又赶着起来烧水煮茶，派好几趟人去接。
杨老太太下了轿，就见孙老头的儿子媳妇颠颠儿地跑上前。杨老太爷在时，孙老头就做坟院掌院的了，这些年岁数大了，大小事项都由儿子媳妇操办了。
小两口齐整整地道：“老太太好。”而后一个一个给小辈主子们请好，又道，“茶都备好了，老太太还是铁观音，二爷三爷喝惯的龙井，奶奶小姐们都是碧螺春，表少爷头一次来，不知道普洱合不合意。”
轩辕温诚笑道：“真真巧了，我因胃不太好，最喜欢普洱。”
孙老头的儿子忙也笑道：“是真真巧了，小的父亲也喜欢普洱。外面总说有陈年普洱卖，其实十诓九骗，比如十年的，能有三四年就不错了。小的父亲一连上了几回当，一气之下亲买了新鲜普洱回来藏着，到今年足足二十个年头。表少爷先尝尝，觉得没被小的父亲焐霉了，便多带些走，全当小的一家人孝敬一点心意。”
轩辕温诚脸上的笑扩大了几分：“舅母，杨家上上下下都不容小觑啊！”
杨老太太笑了笑。看这两口子殷勤周到伶牙俐齿，尤其在轩辕温诚面前，也叫她脸上有光。
便一起进屋落座喝茶。
歇了一会儿，杨老太太左右看看，少了一个人。疑道：“咦？孙老头儿呢？”虽是不管事了，连面都不照一个还是头一回。
杨老太太只当随口问问，不想听到孙家小两口的耳里就不那么轻松了。
丈夫妻子脸白白地对视了一眼，丈夫笑答道：“小的父亲……身上有些不舒服。”这回却笑得不够讨人喜欢，都有些苦巴巴的了。
小碧一边想心事一边端了糕点往回走，走到杨孝柔的院子，差点和人迎头撞上。定睛一瞧，正是杨孝柔和张妈，都一脸担心的模样。
张妈斥道：“死丫头，走路也不看着点，还嫌不够乱！”
小碧愣了愣，见杨孝柔眼睛还是红的，笑道：“小姐该饿了吧，”递上糕点盘道，“正好有您爱吃的核桃酥。”
杨孝柔摇了摇头：“不吃了，大嫂一个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和张妈正要去找呢。”说完，就要和张妈径自穿过。
小碧一急，一把拉住道：“小姐，您管那么多呢！”见杨孝柔立时停下脚步，惊诧不已地望过来，只得又模糊道，“您自己心还乱着呢，哪还管得了别人呀！”
她是想把刚才的事告诉杨孝柔的。可是，一个是表少爷，一个是大奶奶，这种事也轮不到她们做下人的多嘴。况且，事成有据，话过无影，莫说没有第二个人证明她听见了那番话，本来那番话也说得藏头露尾。不好说也说不明白。
杨孝柔听罢，眼圈又是一红，明明眼中有了湿意又生生地逼了回去：“我好多了。大嫂还病着，万一再不小心落了水塘怎么好？”
杨孝柔一向待下人不薄，小碧究竟为她有些抱不平，冷冷道：“我看大奶奶挺精神的，连陈先生不都说她好多了么。”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这话几乎跑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杨孝柔越听越觉她口气奇怪，心里有疑问，嘴上淡淡责备道：“你今个又是着了什么魔？好好的话非要说得阴阳怪气。”
“我……”小碧有些委屈，又说不出口。又气又急地把脚一跺。
杨孝柔还以为她不服气，不由得也怒了：“怎么，嫌大嫂麻烦了？谁不想清清爽爽地做人，难道是她自己要病得糊里糊涂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势利眼了。”
小碧一片好心白白受了教训，泪珠子立刻掉了出来。
张妈连忙笑道：“小姐，我看小碧也是好意，想让您少操点心。这样吧，您进去歇着，我们去找就成。”
杨孝柔欲要不理，忽听一阵嘻嘻哈哈傻笑，一抬头，便看见王巧姑戴了满头花草，手里还拿了几根树枝东摇西晃地走过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把人迎进院子。
张妈唉声叹气道：“我的大奶奶，你又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害我们小姐担心死了。”
王巧姑笑道：“去玩去玩。”说着，送了一根树枝给杨孝柔。
杨孝柔哭笑不得，只得拿在手里。
小碧用袖子揩了揩眼泪，强忍怒气道：“大奶奶还知道该去哪里玩了，可见得真是好多了。再过几天，该跟我们小姐谈书论画了。”
王巧姑依旧忙她的花花草草，倒把杨孝柔竖了一双柳眉：“小碧！”
张妈忙拦了一把：“小姐，这话也是吉利话呀！”
杨孝柔方作罢，神色微愠地扶着王巧姑去屋里坐了。
张妈过来猛戳了一记小碧脑门子，骂道：“你这死丫头，还真是嫌不够乱了！”又一把拽过她的手，硬拖着一起进去了。
一时，王巧姑嚷口渴，杨孝柔亲自去给她倒茶。小碧瞅准了时机，一脚站在王巧姑跟前。
冷笑道：“大奶奶，看我们小姐为你急得团团转，比你一个人跑出去好玩多了吧？”
张妈吓了一跳，慌忙赶上来：“你今个是皮痒得很了！”一边骂一边要拖开小碧，“再被小姐看到……”没等说完，已被一把甩开。张妈瞠目结舌。她在杨家几十年，连老太太都没对她动过大力气呢。
小碧才不管她在一旁红脸发白，白脸发红，只瞪着一个王巧姑。王巧姑边唱边笑，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她自己跟自己玩。
小碧看她那副傻样，倒有些冷静了，嗤的一笑：“我也看您真是疯子。只有疯子才看不见人心好坏。”说罢，调头便走。
王巧姑静静地看了会子自己的手，便又唱开了。
请师傅挑的上坟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杨家上下起了个大早，一溜排好几顶轿子就奔自家坟上去了。早年杨家老太爷特花了大把银子，请一位风水先生挑的宝地，只是远了点，离城约有十来里路。轩辕温诚自是伤心不说，杨老太太等人也陪哭了好一阵子。扫完墓，一行人又去杨家坟院暂作休息。
坟院昨晚听到了传话，连忙杀鸡宰鸭，收拾新鲜菜，直忙了大半宿。天一亮又赶着起来烧水煮茶，派好几趟人去接。
杨老太太下了轿，就见孙老头的儿子媳妇颠颠儿地跑上前。杨老太爷在时，孙老头就做坟院掌院的了，这些年岁数大了，大小事项都由儿子媳妇操办了。
小两口齐整整地道：“老太太好。”而后一个一个给小辈主子们请好，又道，“茶都备好了，老太太还是铁观音，二爷三爷喝惯的龙井，奶奶小姐们都是碧螺春，表少爷头一次来，不知道普洱合不合意。”
轩辕温诚笑道：“真真巧了，我因胃不太好，最喜欢普洱。”
孙老头的儿子忙也笑道：“是真真巧了，小的父亲也喜欢普洱。外面总说有陈年普洱卖，其实十诓九骗，比如十年的，能有三四年就不错了。小的父亲一连上了几回当，一气之下亲买了新鲜普洱回来藏着，到今年足足二十个年头。表少爷先尝尝，觉得没被小的父亲焐霉了，便多带些走，全当小的一家人孝敬一点心意。”
轩辕温诚脸上的笑扩大了几分：“舅母，杨家上上下下都不容小觑啊！”
杨老太太笑了笑。看这两口子殷勤周到伶牙俐齿，尤其在轩辕温诚面前，也叫她脸上有光。
便一起进屋落座喝茶。
歇了一会儿，杨老太太左右看看，少了一个人。疑道：“咦？孙老头儿呢？”虽是不管事了，连面都不照一个还是头一回。
杨老太太只当随口问问，不想听到孙家小两口的耳里就不那么轻松了。
丈夫妻子脸白白地对视了一眼，丈夫笑答道：“小的父亲……身上有些不舒服。”这回却笑得不够讨人喜欢，都有些苦巴巴的了。
25.
“哦？是病了么？”杨老太太心中起疑，怎么说孙老头也替杨家看了三代的坟
院了，一眼不看说不过去，便道，“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起身，慌得小两口忙道：“好多了，不劳老太太操心！”
杨老太太大觉蹊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碍着轩辕温诚在也不好追究，便也顺
水推舟地坐了回去：“既如此，就……”算了二字还没出来，恰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
“就该出来见见表少爷才是。”乔七姐微皱了眉头，腰板挺得直直的走到小两
口面前，“老太太自是体恤下人，可是表少爷是客，你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事，
这点礼数也不懂么？”
小两口被问得惶恐，看了一眼轩辕温诚，他一语不发只微微一笑。这倒比满面
怒容更让他们惶恐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客人不表态，作为主人的杨老太太也不好阻止了。
乔七姐紧逼而上：“孙老头究竟是快好了，还是病得不行了？你们倒是痛痛快
快说一声。难道杨家是不讲道理的人家？他若真病得厉害了，我们也好去看看。”
“不不不……”孙老头的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三奶奶误会。我不让老太
太去看，其实是因为小的父亲生的也不是什么周正病。他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误
把一个偷祭品的小贼当成不干净的东西了。吃了这一吓，便一直病到现在，满嘴胡
言乱语。怎么好叫老太太去看呢！”
“哦！”杨老太太舒了一口气，“原来为这小事。也难怪你爹吓着了，这里坟
茔连着坟茔，待得久了总有自己吓着自己的时候。你做得对，让他只管好好歇着。
”
“唉。”小两口也笑起来，“多谢老太太。”
杨孝礼见乔七姐还站着，便轻轻拉了一把道：“你身体不好，也坐坐吧。”
乔七姐默默地坐在杨孝礼身旁，怎么看小两口怎么心虚满面。心里骂道，偷祭
品的小贼？哼，倒会鬼扯！
此事正要就此带过，偏生天公不作美，外面忽然传进一声模模糊糊的哭嚎，接
着就是一阵骚乱。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真真切切。杨家众人面面
相觑，小两口已变了脸色。
杨老太太皱紧花白老眉，口气不善：“怎么回事！”
不待孙老头儿子开口，先跑进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口里直冲小两口嚷：“爹
，娘，爷爷又说见鬼了！”
杨老太太心里一沉。尤其大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后，对鬼神之事尤其放在心上。
孙老头儿媳忙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煞白了脸骂道：“老太太跟前别胡说八道。
”
小孩子家家的，哪懂什么老太太老爷爷，见他妈不信他就急了，越发跳起来喊
：“真的真的，我也看见了……”还要喊，就听啪的一声皮响，已经火辣辣地吃了
亲妈一记耳刮子。只愣了一愣，转眼便捂着嘴巴子哭得炸弹响。
孙老头儿子又气又急，对着妻子跺脚道：“你还不把他拖走！”
孙老头儿媳遂一把拧了儿子耳朵，咬牙低骂了句：“小不知好歹的！”便往外
拎。
没碰到门槛，忽听轩辕温诚道：“慢着。”
孙老头儿媳只得暂且停下，陪笑道：“表少爷看笑话了，这孩子往常被惯坏了
，丁点子规矩都不懂。我这就罚他跪去。”完了，还要把儿子往外拎。
轩辕温诚已经站了起来：“我从不信鬼神之事，今日倒要问个明白。” 一边说
一边走了过来，看得做妈的只好放开儿子。便蹲在小孙子面前，拉着他的手和声和
气地问道，“你跟爷爷都看见什么了，告诉我，说得好给你买糖吃。”
小孙子委委屈屈地抽了几声，哽咽道：“刚才在西跨院里，我给爷爷踢毽子看
，一脚踢飞了出去。爷爷就带着我一起出院子捡，远远地看见有个人竟然走进坟里
去了！”
众人听得心底一凉。
轩辕温诚抓住小孙子的肩膀问：“什么叫走进坟里去了？”
小孙子见有人肯听，便抹了抹眼泪歪头想了想道：“就是一点一点地钻进那个
土包包里面去了。先是脚，然后是腰，眼睛一眨整个人都不见了。爷爷就吓得大叫
起来，我也跟着直喊，后来大家就都出来了。告诉他们也不信，我就来叫我爹妈了
。”说到这儿，又委屈得哭起来。
轩辕温诚拧眉思考了一会儿，笑道：“大白天也有鬼么？”
孙老头儿子上前讪笑道：“小孩子家懂什么，表少爷千万别当真。”
轩辕温诚抬头看了一眼道：“有的时候童言童语倒能说出真相来。”遂抓了一
把钱出来，放在小孙子手里，“这些都给你买糖吃，那鬼钻进去的地方在哪里，你
指给我看看好不好？”
小孩子睁眼一看，比他过年时爷爷给的压岁钱还多，顿时破涕为笑。把钱都收
在小口袋里，一把拉了轩辕温诚的手就往走，哪还看得见爹妈在旁一个劲儿地吹胡
子瞪眼。
轩辕温诚跟着小孙子才到西跨院，就听身后传来杨孝柔的声音：“表哥！”一
回头，正见那年少倔强的女子追了上来，微抿了抿嘴唇道，“我也去看看，这世上
究竟有鬼没有。”
他笑着点了点头。
西跨院里依旧很热闹。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个老头儿的哭号，反反复复就是两
个字：“鬼啊，鬼啊……”哭得随时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样，一把苍老的声音偏生戏
子吊嗓子一般高亢尖锐，喊得人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着不了地。门里哐里哐啷全是
盆盆罐罐东倒西歪的声音，即使有两个下人从外面抵着门，那门还是时不时被从里
面撞得抖动不停。那两个人的脸阴惨惨的，早已满头大汗，却连擦一下也不敢，仿
佛片刻的松懈，就会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妖魔会破门而出。
“鬼啊……鬼啊……”
杨孝柔站在轩辕温诚身后，太阳底下不禁打了个寒颤。
“哦？是病了么？”杨老太太心中起疑，怎么说孙老头也替杨家看了三代的坟
院了，一眼不看说不过去，便道，“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起身，慌得小两口忙道：“好多了，不劳老太太操心！”
杨老太太大觉蹊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碍着轩辕温诚在也不好追究，便也顺
水推舟地坐了回去：“既如此，就……”算了二字还没出来，恰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
“就该出来见见表少爷才是。”乔七姐微皱了眉头，腰板挺得直直的走到小两
口面前，“老太太自是体恤下人，可是表少爷是客，你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事，
这点礼数也不懂么？”
小两口被问得惶恐，看了一眼轩辕温诚，他一语不发只微微一笑。这倒比满面
怒容更让他们惶恐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客人不表态，作为主人的杨老太太也不好阻止了。
乔七姐紧逼而上：“孙老头究竟是快好了，还是病得不行了？你们倒是痛痛快
快说一声。难道杨家是不讲道理的人家？他若真病得厉害了，我们也好去看看。”
“不不不……”孙老头的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三奶奶误会。我不让老太
太去看，其实是因为小的父亲生的也不是什么周正病。他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误
把一个偷祭品的小贼当成不干净的东西了。吃了这一吓，便一直病到现在，满嘴胡
言乱语。怎么好叫老太太去看呢！”
“哦！”杨老太太舒了一口气，“原来为这小事。也难怪你爹吓着了，这里坟
茔连着坟茔，待得久了总有自己吓着自己的时候。你做得对，让他只管好好歇着。
”
“唉。”小两口也笑起来，“多谢老太太。”
杨孝礼见乔七姐还站着，便轻轻拉了一把道：“你身体不好，也坐坐吧。”
乔七姐默默地坐在杨孝礼身旁，怎么看小两口怎么心虚满面。心里骂道，偷祭
品的小贼？哼，倒会鬼扯！
此事正要就此带过，偏生天公不作美，外面忽然传进一声模模糊糊的哭嚎，接
着就是一阵骚乱。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真真切切。杨家众人面面
相觑，小两口已变了脸色。
杨老太太皱紧花白老眉，口气不善：“怎么回事！”
不待孙老头儿子开口，先跑进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口里直冲小两口嚷：“爹
，娘，爷爷又说见鬼了！”
杨老太太心里一沉。尤其大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后，对鬼神之事尤其放在心上。
孙老头儿媳忙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煞白了脸骂道：“老太太跟前别胡说八道。
”
小孩子家家的，哪懂什么老太太老爷爷，见他妈不信他就急了，越发跳起来喊
：“真的真的，我也看见了……”还要喊，就听啪的一声皮响，已经火辣辣地吃了
亲妈一记耳刮子。只愣了一愣，转眼便捂着嘴巴子哭得炸弹响。
孙老头儿子又气又急，对着妻子跺脚道：“你还不把他拖走！”
孙老头儿媳遂一把拧了儿子耳朵，咬牙低骂了句：“小不知好歹的！”便往外
拎。
没碰到门槛，忽听轩辕温诚道：“慢着。”
孙老头儿媳只得暂且停下，陪笑道：“表少爷看笑话了，这孩子往常被惯坏了
，丁点子规矩都不懂。我这就罚他跪去。”完了，还要把儿子往外拎。
轩辕温诚已经站了起来：“我从不信鬼神之事，今日倒要问个明白。” 一边说
一边走了过来，看得做妈的只好放开儿子。便蹲在小孙子面前，拉着他的手和声和
气地问道，“你跟爷爷都看见什么了，告诉我，说得好给你买糖吃。”
小孙子委委屈屈地抽了几声，哽咽道：“刚才在西跨院里，我给爷爷踢毽子看
，一脚踢飞了出去。爷爷就带着我一起出院子捡，远远地看见有个人竟然走进坟里
去了！”
众人听得心底一凉。
轩辕温诚抓住小孙子的肩膀问：“什么叫走进坟里去了？”
小孙子见有人肯听，便抹了抹眼泪歪头想了想道：“就是一点一点地钻进那个
土包包里面去了。先是脚，然后是腰，眼睛一眨整个人都不见了。爷爷就吓得大叫
起来，我也跟着直喊，后来大家就都出来了。告诉他们也不信，我就来叫我爹妈了
。”说到这儿，又委屈得哭起来。
轩辕温诚拧眉思考了一会儿，笑道：“大白天也有鬼么？”
孙老头儿子上前讪笑道：“小孩子家懂什么，表少爷千万别当真。”
轩辕温诚抬头看了一眼道：“有的时候童言童语倒能说出真相来。”遂抓了一
把钱出来，放在小孙子手里，“这些都给你买糖吃，那鬼钻进去的地方在哪里，你
指给我看看好不好？”
小孩子睁眼一看，比他过年时爷爷给的压岁钱还多，顿时破涕为笑。把钱都收
在小口袋里，一把拉了轩辕温诚的手就往走，哪还看得见爹妈在旁一个劲儿地吹胡
子瞪眼。
轩辕温诚跟着小孙子才到西跨院，就听身后传来杨孝柔的声音：“表哥！”一
回头，正见那年少倔强的女子追了上来，微抿了抿嘴唇道，“我也去看看，这世上
究竟有鬼没有。”
他笑着点了点头。
西跨院里依旧很热闹。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个老头儿的哭号，反反复复就是两
个字：“鬼啊，鬼啊……”哭得随时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样，一把苍老的声音偏生戏
子吊嗓子一般高亢尖锐，喊得人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着不了地。门里哐里哐啷全是
盆盆罐罐东倒西歪的声音，即使有两个下人从外面抵着门，那门还是时不时被从里
面撞得抖动不停。那两个人的脸阴惨惨的，早已满头大汗，却连擦一下也不敢，仿
佛片刻的松懈，就会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妖魔会破门而出。
“鬼啊……鬼啊……”
杨孝柔站在轩辕温诚身后，太阳底下不禁打了个寒颤。
原作者目前就写到这，如果有更新，我会即时转过来的。
26.
一起跟来的小碧吓白了脸，拉了拉她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杨孝柔一咬牙，甩手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小碧只好不作声了，紧紧跟在她身后，恨不能牛皮糖似地贴上去。
小孙子只觉得大人们慌里慌张的很有趣，嘻嘻哈哈直笑。
轩辕温诚沉思了一会儿，蹲下身子问小孙子道：“你爷爷病多久了？”
小孙子天真地回答：“我爷爷没生病啊。”
“哦？可是你爹妈说他病了啊，还病得不轻。”
小孙子歪头想了想：“爷爷说他见了鬼，爹妈说他眼花了，他们大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了。今天早上爷爷本来也要见老太太的，可是爹妈硬是不让，便又吵了一架。爷爷一生气，才跟我两个在西跨院里踢键子玩的。”
轩辕温诚明白过来了。这是孙老头儿子儿媳怕老头子在老太太面前说出不该说的，才推说他病了。这么说，他根本是清醒的，完全可以问清来龙去脉。便起身对那两个抵住门的人道：“你们都让开，我要进去看看。”
那两个人见他面生，正犹豫，杨孝柔也上前一步道：“这是表少爷，从西洋学了一身好医术回来，要亲自给孙老头看看，还不快开门！”
四小姐都是认得的，连忙哎了声。才让开，门便被咣的一声打开了，震得灰尘簌簌直落。
一个瘦筋筋干瘪瘪的老头儿噌地跳了出来，像孙猴子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一样。红通通的一双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一张老脸上涕泗纵横，皱得像开口胡桃一样的嘴巴抽搐一般地颤抖，露出稀稀落落的几颗牙齿。
小碧吓得尖叫一声，抱住杨孝柔就不敢看上第二眼了。
杨孝柔也心里发凉：印象中一直老实无害的孙老头怎么变成这副鬼模样！
孙老头抖着个脑袋四下里一瞅，一眼看到了杨孝柔，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四小姐……姑老爷姑奶奶显灵了呀！”一边说一边哭，尖锐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他浑身抖得厉害，连被他抓住的杨孝柔也像被传染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杨孝柔盯着他瞪得暴突的眼珠子，喉头就开始发紧。咽了一口口水，才勉强问：“你说我姑父显灵了？”
其实那当口，她也没有多想，只是简简单单地再问一遍，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孙老头却仿佛她在怀疑一样，一张脸白得发青，拼命地点头道：“是真的呀！”
轩辕温诚看看孙老头情绪不对，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要出毛病了。连忙上前安抚道：“老人家，没人怀疑你说的话。你不要急，我们坐下来，听你慢慢地说。”
孙老头的眼里闪过一点亮光，望着他道：“你们真肯听我说？”
“那自然。”转头一看，院子里有现成的桌子椅子，便搀了孙老头过去坐了。又给他倒了杯水，轻声慢语道，“先喝口水，我们都等着。”
“小姐！”
小碧拉着杨孝柔直摇头，杨孝柔一把撂开她的手，径直走了过去。小碧急地唉声叹气。她的小姐就是太要强了，这种事女孩儿家要去管什么！那孙老头疯疯颠颠的，真有鬼，也是上了他的身了，还不躲远点。看见轩辕温诚倒还是一派斯文好人模样，不觉就气上了：都是这个半路里冒出来的表少爷，杨家才要好点，因他又生出多少事端！早早走了才好！
她在这里又急又怕，哪里知道轩辕温诚迟迟不走，早早走了的却将是她自己。
当然，没有人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小碧也是。因此她犹豫了片刻，依旧站在了她的小姐身后。
孙老头一杯水下肚，又歇了一会儿，渐渐有点人样。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开始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他问轩辕温诚：“您是……表少爷么？”
轩辕温诚微微一笑。
孙老头瑟缩了一下，弯下腰哄走孙子，才无力道：“四小姐，表少爷，您二位先等一等。”说完，起身回屋里去了。
不一会儿，又出了来，手里颤巍巍地拿了一小块布包。
孙老头也不说话，重新坐了，一层层打开布包。原来是一小块没烧完的木头，或者说木片。
轩辕温诚和表妹对视一眼，都搞不清什么意思，只得问：“这是？”
孙老头叹了口气道：“您二位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事情发生也有两个多月了。
那天恰是轩辕温诚父母的死祭。往常杨家都是早几天就传话到坟院，准备祭拜事项。这一年，因杨孝忠的横死，还在忙着做七（当地习俗，人死后每七天要念一次经全家集合磕一次头，再加守夜，一直到第六个七天结束），谁还顾得上这里。便一切从简了。
那一天，孙老头就心里慌慌的，吃肉都不香，老觉得有什么不妥。儿子说，他是因为简慢了姑老爷姑奶奶，所以心里不安了，其实犯不着，这是上边交待下来的，他们不过照办，姑老爷他们有什么不满也只会冲着上边去。孙老头听着有那么几分道理，心里也就渐渐安生了。直到晚上吃饭睡觉，都没一句话。
谁知道到了大半夜竟就鬼使神差了。
一没做噩梦吓着，二没肚子空饿着，三没嘴巴干渴着，突然醒了过来。明明也是睏得呵欠连天，翻来翻去只是睡不着。孙老头一个人躺在床上，就像铺盖上爬了无数只看不见的杨辣子，刺得浑身又痒又疼。挺宽敞的一间屋子，愣是被他觉出了狭小逼仄来，憋得胸口发闷。
硬忍了一会儿，实在躺不下去了，只好披了件衣服去院子里走走。
那天是初三，天上的月牙还细的跟眉毛一样，四下里黑得伸手难见五指。
孙老头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喝了一口凉茶，直凉到肠子里头去了。夏天已经过去了，听不见池塘里的青蛙蛤蟆们咕咕呱呱，但是还有一些秋虫在吱吱啾啾。夜深人静时候听听，也不觉得特别烦人。反正也睡不着，便想着这个声儿是什么虫，那个声儿是什么虫，渐渐的就听出奇怪的声音来了。
哔哔叭叭，偶尔又带着点爆裂声，越听越不像虫子的叫声。
孙老头心里狐疑，便轻轻地开了院门。只见黑夜里，远远的亮着一小团火光，就在杨家的坟地里。他看了一眼就认出究竟在谁的坟前。就跟戏文里唱的那些三朝元老，对杨家的坟地来说，他就是三朝元老，谁的坟在哪一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那是被火活活烧死的姑老爷夫妇的坟前。
跳动的火光，还有一团黑影，依稀是一个人的样子。
一起跟来的小碧吓白了脸，拉了拉她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杨孝柔一咬牙，甩手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小碧只好不作声了，紧紧跟在她身后，恨不能牛皮糖似地贴上去。
小孙子只觉得大人们慌里慌张的很有趣，嘻嘻哈哈直笑。
轩辕温诚沉思了一会儿，蹲下身子问小孙子道：“你爷爷病多久了？”
小孙子天真地回答：“我爷爷没生病啊。”
“哦？可是你爹妈说他病了啊，还病得不轻。”
小孙子歪头想了想：“爷爷说他见了鬼，爹妈说他眼花了，他们大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了。今天早上爷爷本来也要见老太太的，可是爹妈硬是不让，便又吵了一架。爷爷一生气，才跟我两个在西跨院里踢键子玩的。”
轩辕温诚明白过来了。这是孙老头儿子儿媳怕老头子在老太太面前说出不该说的，才推说他病了。这么说，他根本是清醒的，完全可以问清来龙去脉。便起身对那两个抵住门的人道：“你们都让开，我要进去看看。”
那两个人见他面生，正犹豫，杨孝柔也上前一步道：“这是表少爷，从西洋学了一身好医术回来，要亲自给孙老头看看，还不快开门！”
四小姐都是认得的，连忙哎了声。才让开，门便被咣的一声打开了，震得灰尘簌簌直落。
一个瘦筋筋干瘪瘪的老头儿噌地跳了出来，像孙猴子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一样。红通通的一双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一张老脸上涕泗纵横，皱得像开口胡桃一样的嘴巴抽搐一般地颤抖，露出稀稀落落的几颗牙齿。
小碧吓得尖叫一声，抱住杨孝柔就不敢看上第二眼了。
杨孝柔也心里发凉：印象中一直老实无害的孙老头怎么变成这副鬼模样！
孙老头抖着个脑袋四下里一瞅，一眼看到了杨孝柔，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四小姐……姑老爷姑奶奶显灵了呀！”一边说一边哭，尖锐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他浑身抖得厉害，连被他抓住的杨孝柔也像被传染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杨孝柔盯着他瞪得暴突的眼珠子，喉头就开始发紧。咽了一口口水，才勉强问：“你说我姑父显灵了？”
其实那当口，她也没有多想，只是简简单单地再问一遍，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孙老头却仿佛她在怀疑一样，一张脸白得发青，拼命地点头道：“是真的呀！”
轩辕温诚看看孙老头情绪不对，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要出毛病了。连忙上前安抚道：“老人家，没人怀疑你说的话。你不要急，我们坐下来，听你慢慢地说。”
孙老头的眼里闪过一点亮光，望着他道：“你们真肯听我说？”
“那自然。”转头一看，院子里有现成的桌子椅子，便搀了孙老头过去坐了。又给他倒了杯水，轻声慢语道，“先喝口水，我们都等着。”
“小姐！”
小碧拉着杨孝柔直摇头，杨孝柔一把撂开她的手，径直走了过去。小碧急地唉声叹气。她的小姐就是太要强了，这种事女孩儿家要去管什么！那孙老头疯疯颠颠的，真有鬼，也是上了他的身了，还不躲远点。看见轩辕温诚倒还是一派斯文好人模样，不觉就气上了：都是这个半路里冒出来的表少爷，杨家才要好点，因他又生出多少事端！早早走了才好！
她在这里又急又怕，哪里知道轩辕温诚迟迟不走，早早走了的却将是她自己。
当然，没有人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小碧也是。因此她犹豫了片刻，依旧站在了她的小姐身后。
孙老头一杯水下肚，又歇了一会儿，渐渐有点人样。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开始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他问轩辕温诚：“您是……表少爷么？”
轩辕温诚微微一笑。
孙老头瑟缩了一下，弯下腰哄走孙子，才无力道：“四小姐，表少爷，您二位先等一等。”说完，起身回屋里去了。
不一会儿，又出了来，手里颤巍巍地拿了一小块布包。
孙老头也不说话，重新坐了，一层层打开布包。原来是一小块没烧完的木头，或者说木片。
轩辕温诚和表妹对视一眼，都搞不清什么意思，只得问：“这是？”
孙老头叹了口气道：“您二位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事情发生也有两个多月了。
那天恰是轩辕温诚父母的死祭。往常杨家都是早几天就传话到坟院，准备祭拜事项。这一年，因杨孝忠的横死，还在忙着做七（当地习俗，人死后每七天要念一次经全家集合磕一次头，再加守夜，一直到第六个七天结束），谁还顾得上这里。便一切从简了。
那一天，孙老头就心里慌慌的，吃肉都不香，老觉得有什么不妥。儿子说，他是因为简慢了姑老爷姑奶奶，所以心里不安了，其实犯不着，这是上边交待下来的，他们不过照办，姑老爷他们有什么不满也只会冲着上边去。孙老头听着有那么几分道理，心里也就渐渐安生了。直到晚上吃饭睡觉，都没一句话。
谁知道到了大半夜竟就鬼使神差了。
一没做噩梦吓着，二没肚子空饿着，三没嘴巴干渴着，突然醒了过来。明明也是睏得呵欠连天，翻来翻去只是睡不着。孙老头一个人躺在床上，就像铺盖上爬了无数只看不见的杨辣子，刺得浑身又痒又疼。挺宽敞的一间屋子，愣是被他觉出了狭小逼仄来，憋得胸口发闷。
硬忍了一会儿，实在躺不下去了，只好披了件衣服去院子里走走。
那天是初三，天上的月牙还细的跟眉毛一样，四下里黑得伸手难见五指。
孙老头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喝了一口凉茶，直凉到肠子里头去了。夏天已经过去了，听不见池塘里的青蛙蛤蟆们咕咕呱呱，但是还有一些秋虫在吱吱啾啾。夜深人静时候听听，也不觉得特别烦人。反正也睡不着，便想着这个声儿是什么虫，那个声儿是什么虫，渐渐的就听出奇怪的声音来了。
哔哔叭叭，偶尔又带着点爆裂声，越听越不像虫子的叫声。
孙老头心里狐疑，便轻轻地开了院门。只见黑夜里，远远的亮着一小团火光，就在杨家的坟地里。他看了一眼就认出究竟在谁的坟前。就跟戏文里唱的那些三朝元老，对杨家的坟地来说，他就是三朝元老，谁的坟在哪一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那是被火活活烧死的姑老爷夫妇的坟前。
跳动的火光，还有一团黑影，依稀是一个人的样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8-30 20:32:45编辑过]
27.
孙老头脚下一虚，险些跌坐在地。嘴一张，便歇斯底里地大喝道：“谁！”
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声音更显得响亮。
那团黑影摇了摇，缓缓地转了半个脸，泛红的火光映得头发都似乎在燃烧。
回想起当时情景，孙老头不禁又倒抽一口凉气，双眼发直道：“是姑老爷。”
小碧死死捂住嘴巴，吓得哭起来。
轩辕温诚皱着眉头问：“你真的看清了？”
“我看得真真的！”孙老头猛盯着他的眼睛，“姑老爷我也是见过的，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一点没变！”脸上渐渐又显出惊惧，“你说不是鬼，又是什么？”
杨孝柔心里凉嗖嗖的，看了一眼表哥，他正若有所思。便继续问下去：“之后呢？你没找人去看看？”
“怎么没找？”孙老头也是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当时我吓得大叫起来，儿子媳妇，全院的人都惊醒了。可是等他们出来，火光人影一下子不见了。大家跑去姑老爷姑奶奶坟前一看，只留下一些烧剩的木炭。满鼻子的焦糊味，薰得人都快吐了。”
轩辕温诚拿起桌上的木片：“就是这个？”
“对！我儿子硬说我看错了，一定是那些偷祭品的小贼。可是表少爷，有哪个小贼会跑到坟上烧木头？不都是摸黑偷拿了东西算完么？而且，祭品根本一件都没少！”孙老头见他频频沉默，着急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再三道，“就是姑老爷显灵了！表少爷，别人不信我，您也不信么！”
轩辕温诚见孙老头又有些疯魔了，只得先扶住他劝道：“老人家，我没说不信你啊！”
“哦！”孙老头便又静些。
杨孝柔却心里一动，不禁补上：可你也没有说信他。
轩辕温诚把看了一会儿那小小的残缺木片，又问：“那今日你又看见了他……我爹了么？”
孙老头却愣了一下，迟疑道：“好像不是。”
“嗯？”三人都很意外。
“那个……那个进的不是我们杨家的坟地。”
杨孝柔心道：这更加古怪了，两次闹鬼究竟有没有干系呢？
正迷惑得紧，却听轩辕温诚道：“老人家，你还记得是哪块坟地，能带我去看看么？”
孙老头吃了一吓，连连摆手：“表少爷……这……”
轩辕温诚见状，微微一笑：“也罢，你不愿去，我也不勉强。你就在院门口，给我指个大概方向可好？”待孙老头方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又拿起那块木片道，“这个可否让我收着？”
孙老头忙不迭地道：“您只管拿去。”吱呀一声开了门，将三人带出院外，遂眯起昏花老眼略觑了一阵，抖着手遥遥一指，“就是那里。”
三人猛一看，就在杨家坟地北边，靠得很近。
小碧这回花大力气抓住了杨孝柔：“小姐，这回可不能再跟去了。管他孙老头说得是真是假，别人家的坟地是能随便走动的么？”
杨孝柔脚步一滞。她究竟是小城里土生土长的，就算比寻常女子多念了点书，也都是正正经经的老书，从来也没有学过丁点的时髦东西。死者为大，鬼神可畏，这些都是她自小便被灌输的根深蒂固的传统道德。
那一瞬，她真的有了退意。
轩辕温诚笑道：“小碧说得有理，你们女孩子家还是去前厅喝喝茶歇会子。我去去就来。”
浅浅的笑容没有半点冒犯的意思。但是当他转身要走时，杨孝柔还是不假思索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迎上他愕然的眼神，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也去看看。”
轩辕温诚面上的愕然有些凝固。慢慢地，又是一张极温和的笑脸，轻轻说了个“好”字。便和她并肩同行。
小碧知道杨家四小姐的倔脾气是完完全全地上来了，便是头撞南墙也劝不回头了。只好认命地也跟上。
孙老头指的那片坟地看起来不远，真正走到跟前，才发现离杨家坟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一片坟地并不是哪家家坟，里面林林总总葬了好几姓人家。三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有二十来座坟头，其中有两三家是半年以内的新坟。黄黄的土包上有许多龟裂出的粗缝，仿佛有一张张无形的网罩在坟头上，深深地勒进去。墓碑有的是雪白的，有的是青灰的，也有铁黑的。无论哪一种颜色都是阴惨惨的，很轻易地告诉你这是一片死者的栖息之地。
看完了一遍，小碧就迫不及待地要走：“我就说没什么好看的。”
杨孝柔也承认，即使是大白天，走了这么久还真有点阴风入骨的诡异感觉。可是轩辕温诚理也没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观察。这一回看得更加仔细，墓碑的边边角角乃至坟头上的一棵枯草。那么专注，以致于让杨孝柔觉得，他并不是无目的地观察，而是确实在找某样东西。
“诚哥莫非想明白了什么？”
突如其来地提问让正蹲在墓碑前检视的轩辕温诚一怔。转回头，看见杨孝柔拿着一方帕子，双手交握地放在小腹前。月白小褂粉绿裙，帕子也是浅浅的嫩绿轻纱，像水面上的一层薄烟。整个人都是水一样的灵秀。但是若因这样就以为她还是一个水一样柔弱的女子便错了。须知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轩辕温诚站起身，一边轻拍膝头的尘土，一边微弯了弯唇角道：“四妹怎会以为我想明白了什么，正为想不明白，因此撒大网补小鱼罢了。”
杨孝柔也微弯了弯唇角，另起一问：“诚哥信孙老头的话么？”
“不信。”
“可他不像在说谎。”
“人不一定说谎才能骗人，真正能骗人的是事实——准确的说，是人们自己以为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孙老头看走了眼么？”
轩辕温诚没有回答，带着杨孝柔走到距离坟院最近的一座墓前。坟院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见有人在走来走去。便指着坟院问：“那几个人都是谁，在忙什么呢？”
杨孝柔一时没跟上他的提问，怔了一怔。这若是他故意岔开话题，未免太拙劣。可是又想不明白是何意图。只好细看了一会儿，答道：“那是孙老头儿媳，大约在带着人忙饭吧？”
哪知轩辕温诚又追问：“除了他儿媳，其余几个是谁？”
有问不答，却一味纠缠细枝末梢。
杨孝柔忽然有种被戏耍的薄怒，猛转头看轩辕温诚，他却一脸认真，一点看不出戏耍的意味。
孙老头脚下一虚，险些跌坐在地。嘴一张，便歇斯底里地大喝道：“谁！”
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声音更显得响亮。
那团黑影摇了摇，缓缓地转了半个脸，泛红的火光映得头发都似乎在燃烧。
回想起当时情景，孙老头不禁又倒抽一口凉气，双眼发直道：“是姑老爷。”
小碧死死捂住嘴巴，吓得哭起来。
轩辕温诚皱着眉头问：“你真的看清了？”
“我看得真真的！”孙老头猛盯着他的眼睛，“姑老爷我也是见过的，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一点没变！”脸上渐渐又显出惊惧，“你说不是鬼，又是什么？”
杨孝柔心里凉嗖嗖的，看了一眼表哥，他正若有所思。便继续问下去：“之后呢？你没找人去看看？”
“怎么没找？”孙老头也是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当时我吓得大叫起来，儿子媳妇，全院的人都惊醒了。可是等他们出来，火光人影一下子不见了。大家跑去姑老爷姑奶奶坟前一看，只留下一些烧剩的木炭。满鼻子的焦糊味，薰得人都快吐了。”
轩辕温诚拿起桌上的木片：“就是这个？”
“对！我儿子硬说我看错了，一定是那些偷祭品的小贼。可是表少爷，有哪个小贼会跑到坟上烧木头？不都是摸黑偷拿了东西算完么？而且，祭品根本一件都没少！”孙老头见他频频沉默，着急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再三道，“就是姑老爷显灵了！表少爷，别人不信我，您也不信么！”
轩辕温诚见孙老头又有些疯魔了，只得先扶住他劝道：“老人家，我没说不信你啊！”
“哦！”孙老头便又静些。
杨孝柔却心里一动，不禁补上：可你也没有说信他。
轩辕温诚把看了一会儿那小小的残缺木片，又问：“那今日你又看见了他……我爹了么？”
孙老头却愣了一下，迟疑道：“好像不是。”
“嗯？”三人都很意外。
“那个……那个进的不是我们杨家的坟地。”
杨孝柔心道：这更加古怪了，两次闹鬼究竟有没有干系呢？
正迷惑得紧，却听轩辕温诚道：“老人家，你还记得是哪块坟地，能带我去看看么？”
孙老头吃了一吓，连连摆手：“表少爷……这……”
轩辕温诚见状，微微一笑：“也罢，你不愿去，我也不勉强。你就在院门口，给我指个大概方向可好？”待孙老头方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又拿起那块木片道，“这个可否让我收着？”
孙老头忙不迭地道：“您只管拿去。”吱呀一声开了门，将三人带出院外，遂眯起昏花老眼略觑了一阵，抖着手遥遥一指，“就是那里。”
三人猛一看，就在杨家坟地北边，靠得很近。
小碧这回花大力气抓住了杨孝柔：“小姐，这回可不能再跟去了。管他孙老头说得是真是假，别人家的坟地是能随便走动的么？”
杨孝柔脚步一滞。她究竟是小城里土生土长的，就算比寻常女子多念了点书，也都是正正经经的老书，从来也没有学过丁点的时髦东西。死者为大，鬼神可畏，这些都是她自小便被灌输的根深蒂固的传统道德。
那一瞬，她真的有了退意。
轩辕温诚笑道：“小碧说得有理，你们女孩子家还是去前厅喝喝茶歇会子。我去去就来。”
浅浅的笑容没有半点冒犯的意思。但是当他转身要走时，杨孝柔还是不假思索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迎上他愕然的眼神，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也去看看。”
轩辕温诚面上的愕然有些凝固。慢慢地，又是一张极温和的笑脸，轻轻说了个“好”字。便和她并肩同行。
小碧知道杨家四小姐的倔脾气是完完全全地上来了，便是头撞南墙也劝不回头了。只好认命地也跟上。
孙老头指的那片坟地看起来不远，真正走到跟前，才发现离杨家坟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一片坟地并不是哪家家坟，里面林林总总葬了好几姓人家。三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有二十来座坟头，其中有两三家是半年以内的新坟。黄黄的土包上有许多龟裂出的粗缝，仿佛有一张张无形的网罩在坟头上，深深地勒进去。墓碑有的是雪白的，有的是青灰的，也有铁黑的。无论哪一种颜色都是阴惨惨的，很轻易地告诉你这是一片死者的栖息之地。
看完了一遍，小碧就迫不及待地要走：“我就说没什么好看的。”
杨孝柔也承认，即使是大白天，走了这么久还真有点阴风入骨的诡异感觉。可是轩辕温诚理也没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观察。这一回看得更加仔细，墓碑的边边角角乃至坟头上的一棵枯草。那么专注，以致于让杨孝柔觉得，他并不是无目的地观察，而是确实在找某样东西。
“诚哥莫非想明白了什么？”
突如其来地提问让正蹲在墓碑前检视的轩辕温诚一怔。转回头，看见杨孝柔拿着一方帕子，双手交握地放在小腹前。月白小褂粉绿裙，帕子也是浅浅的嫩绿轻纱，像水面上的一层薄烟。整个人都是水一样的灵秀。但是若因这样就以为她还是一个水一样柔弱的女子便错了。须知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轩辕温诚站起身，一边轻拍膝头的尘土，一边微弯了弯唇角道：“四妹怎会以为我想明白了什么，正为想不明白，因此撒大网补小鱼罢了。”
杨孝柔也微弯了弯唇角，另起一问：“诚哥信孙老头的话么？”
“不信。”
“可他不像在说谎。”
“人不一定说谎才能骗人，真正能骗人的是事实——准确的说，是人们自己以为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孙老头看走了眼么？”
轩辕温诚没有回答，带着杨孝柔走到距离坟院最近的一座墓前。坟院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见有人在走来走去。便指着坟院问：“那几个人都是谁，在忙什么呢？”
杨孝柔一时没跟上他的提问，怔了一怔。这若是他故意岔开话题，未免太拙劣。可是又想不明白是何意图。只好细看了一会儿，答道：“那是孙老头儿媳，大约在带着人忙饭吧？”
哪知轩辕温诚又追问：“除了他儿媳，其余几个是谁？”
有问不答，却一味纠缠细枝末梢。
杨孝柔忽然有种被戏耍的薄怒，猛转头看轩辕温诚，他却一脸认真，一点看不出戏耍的意味。
28.
杨孝柔忽然有种被戏耍的薄怒，猛转头看轩辕温诚，他却一脸认真，一点看不出戏耍的意味。又看了几眼在院中忙碌的人们，忽然一惊。
轩辕温诚了然地笑道：“明白了？”
杨孝柔点点头：“明白了。”
小碧却越发糊涂了：“小姐，你们打什么哑谜啊？”
杨孝柔解释道：“即使是大白天，我也不能只凭一眼就看清院里有哪些人，更何况孙老头在大半夜呢？”
“而且，”轩辕温诚补充道，“这里面还有一个迎光逆光的问题。那天的月光黯淡，可以忽略不算，光源就只有那团火光。且不说那火光能照多远，当那个人转头看孙老头时便正好成了逆光，孙老头却是迎光。光是这一点，孙老头就不可能看清那个人是谁。”
小碧听得稀里糊涂：“光圆？光还有圆的扁的？”
杨孝柔也对那些新词汇很陌生，但是天资聪颖，还是明白了表哥的意思。笑着轻斥了一声：“别打岔，一会子回去了，再跟你慢慢说。”转头对轩辕温诚道，“那诚哥是觉得，孙老头在自己吓自己了。”
“这也不能怪他。老人家，又常年守坟……人们不是常说夜路走得多终归撞上鬼么？这么大的坟场，那人偏偏出现在我爹妈的坟前，他自然以为是我爹显灵。”
“嗯。可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在姑父姑母的坟前究竟做了什么事？”
轩辕温诚理了理衣袖，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东西也并未少一件，何必太追根问底。”
小碧的好奇心却被挑了上来：“那刚刚说的，一个人好端端地走到坟里去了，表少爷又怎么看？”
轩辕温诚手上一顿，像在为什么疑惑，但又将袖子理了两理道：“也许又是孙老头他们看错了。”小碧还想问，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升到正中，便道：“快到午饭时候了，这世上总有些怪事，我看咱们也不必太费神了。先回去吧。”看一眼小碧取笑道，“你不是早想回去了么？这回可称了你的心了。”
小碧脸一红，低下头“哎”了一声。
三人举足欲走，冷不丁听见一声怪响。很细很闷，像是隔得很远，但又像就在附近。
小碧抓住杨孝柔道：“小姐，你听见了没有？”
杨孝柔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直跳：“嗯，好像……有人在打喷嚏。”
轩辕温诚猛回头，向附近的一座坟走去。从墓上的落款看，是下葬不到两个月的新坟。轩辕温诚将墓碑一寸一寸地摸过，时不时敲上两下，连墓碑座底也没放过。然后又是坟堆。
看他眉头紧皱，杨孝柔的脑中蓦地闪过一道灵光。想通了这一切，也赶上前去一起寻找：“诚哥总喜欢把话藏在肚子里，好不容易说了几句又爱藏许多玄机。”
轩辕温诚停了停。知她已经想到了，便看着她温和一笑：“那是因为四妹一家都是聪明人，许多话不说自明，一点即通。”
小碧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急道：“小姐，你们又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杨孝柔直接答道：“这片坟地里有一座假坟。”
“什么？”小碧一脸匪夷所思。
杨孝柔一边不停找一边简略解释：“有人借下葬之名，将活人用棺木运到假坟里，其实是一个藏身的机关。他们白天潜伏在假坟里，夜晚时便出来盗取别人家的随葬品和祭品。”瞥了一眼轩辕温诚道，“诚哥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检察，尤其是新坟地。因为接连丢失祭品的事就是近来发生的，老坟不容易修改，只有新坟可以从一开始就动手脚。所谓大活人走到坟里去了，我猜不过是开启了机关，只不过孙老头爷孙俩从杨家坟院并没有看到有机关罢了。”
轩辕温诚虽没抬眼，但眼中已流露出赞赏。
小碧吓得了不得：“盗墓贼么！小姐，真要找也该多叫几个人来啊，太危险了！”
“不必了！”轩辕温诚突然出声阻止，话出了口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只得掩饰道，“青天白日，我谅他也不敢行凶。况且我们也有三个人。”正说之间，掌下按着的一块黄土朝下一沉。
坟墓上陡然陷下去一块，露出一条只容一人下去的通道。
三人伸头朝里一看，正见里面也有两个男人惊慌地看过来，身后小小的空间里堆满了金银玉器。
小碧惊叫了一声，轩辕温诚自己也十分意外。
其中一个男人像是被小碧的惊叫刺激到了，忽然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匕首的反光从他眼上滑过，这才恍然回神。忙一手拉了一个，猛退了一大步。杨孝柔勉强站住了，小碧吓得腿肚子直发软，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坟墓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老三，别胡来！”
被呼为老三的男人却红着一双眼睛道：“大哥，你还犹豫什么！这可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说完，转头又朝三人扑去。
轩辕温诚也吓得脸色苍白，拼命去拉小碧。怎奈越慌越乱，越乱越慌，小碧只顾哭着却站不起来。勉强和杨孝柔两个拖了她，踉踉跄跄地逃命。眨眼间，杨孝柔的肩上已挨了一下。刺啦一声，衣衫都划破了。月白绸缎上很快绽出一枝血梅，迅速怒放着，又成了一块通红的胭脂玉。轩辕温诚惊骇地回头，却见另一个男人也追了上来。
小碧声嘶力竭地尖叫：“救命，救命啊！”
远处坟院里的人听见了，慌忙拿了锄头扫帚，乱哄哄地赶过来。
那个老三还要刺杨孝柔，另一个男人也举刀朝小碧背上戳下。轩辕温诚猛然拽过杨孝柔。当杨孝柔跌进他怀里，也响起了小碧的惨叫。
“呜！”
并不很尖锐，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半。小碧吐出一嘴的血泡沫，便倒在了尘土里。
大家看这边事出大了，越发一声喊地冲过来。两个男人也慌了，做大哥的拔了刀子便和兄弟调头就跑。
杨孝柔哪还顾得上自己的伤口，扑到小碧身边就哭了：“小碧，你别吓我！”看她秋衫上暗红一团，连手也抖了。
轩辕温诚一把撕烂了衣摆，胡乱团了团，按在小碧背上。那哪里是一道伤口，分明是一眼温泉，很快便将布团湿得尽透。握在手里，就仿佛捏了一块软泥，湿热的粘湿。
小碧看了看轩辕温诚，又看了看杨孝柔。忽然明白自己多么愚蠢，这是她自己撞上了鬼门关。她挣扎着抓住她的小姐，张了张嘴：“小姐……你要小心……”她不是没有说出轩辕温诚的名字，但是更多的血涌了出来，冲淡了她的话语。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懂。她不甘心地揪紧了杨孝柔的衣袖，一点一点失去生命。
杨孝柔扑在她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轩辕温诚的手还死死地按住小碧的伤口，尽管他知道她已经死了。正如他明知道小碧未闭上的眼睛并没有看他，却还是觉得她就在看着他。
杨孝柔忽然有种被戏耍的薄怒，猛转头看轩辕温诚，他却一脸认真，一点看不出戏耍的意味。又看了几眼在院中忙碌的人们，忽然一惊。
轩辕温诚了然地笑道：“明白了？”
杨孝柔点点头：“明白了。”
小碧却越发糊涂了：“小姐，你们打什么哑谜啊？”
杨孝柔解释道：“即使是大白天，我也不能只凭一眼就看清院里有哪些人，更何况孙老头在大半夜呢？”
“而且，”轩辕温诚补充道，“这里面还有一个迎光逆光的问题。那天的月光黯淡，可以忽略不算，光源就只有那团火光。且不说那火光能照多远，当那个人转头看孙老头时便正好成了逆光，孙老头却是迎光。光是这一点，孙老头就不可能看清那个人是谁。”
小碧听得稀里糊涂：“光圆？光还有圆的扁的？”
杨孝柔也对那些新词汇很陌生，但是天资聪颖，还是明白了表哥的意思。笑着轻斥了一声：“别打岔，一会子回去了，再跟你慢慢说。”转头对轩辕温诚道，“那诚哥是觉得，孙老头在自己吓自己了。”
“这也不能怪他。老人家，又常年守坟……人们不是常说夜路走得多终归撞上鬼么？这么大的坟场，那人偏偏出现在我爹妈的坟前，他自然以为是我爹显灵。”
“嗯。可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在姑父姑母的坟前究竟做了什么事？”
轩辕温诚理了理衣袖，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东西也并未少一件，何必太追根问底。”
小碧的好奇心却被挑了上来：“那刚刚说的，一个人好端端地走到坟里去了，表少爷又怎么看？”
轩辕温诚手上一顿，像在为什么疑惑，但又将袖子理了两理道：“也许又是孙老头他们看错了。”小碧还想问，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升到正中，便道：“快到午饭时候了，这世上总有些怪事，我看咱们也不必太费神了。先回去吧。”看一眼小碧取笑道，“你不是早想回去了么？这回可称了你的心了。”
小碧脸一红，低下头“哎”了一声。
三人举足欲走，冷不丁听见一声怪响。很细很闷，像是隔得很远，但又像就在附近。
小碧抓住杨孝柔道：“小姐，你听见了没有？”
杨孝柔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直跳：“嗯，好像……有人在打喷嚏。”
轩辕温诚猛回头，向附近的一座坟走去。从墓上的落款看，是下葬不到两个月的新坟。轩辕温诚将墓碑一寸一寸地摸过，时不时敲上两下，连墓碑座底也没放过。然后又是坟堆。
看他眉头紧皱，杨孝柔的脑中蓦地闪过一道灵光。想通了这一切，也赶上前去一起寻找：“诚哥总喜欢把话藏在肚子里，好不容易说了几句又爱藏许多玄机。”
轩辕温诚停了停。知她已经想到了，便看着她温和一笑：“那是因为四妹一家都是聪明人，许多话不说自明，一点即通。”
小碧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急道：“小姐，你们又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杨孝柔直接答道：“这片坟地里有一座假坟。”
“什么？”小碧一脸匪夷所思。
杨孝柔一边不停找一边简略解释：“有人借下葬之名，将活人用棺木运到假坟里，其实是一个藏身的机关。他们白天潜伏在假坟里，夜晚时便出来盗取别人家的随葬品和祭品。”瞥了一眼轩辕温诚道，“诚哥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检察，尤其是新坟地。因为接连丢失祭品的事就是近来发生的，老坟不容易修改，只有新坟可以从一开始就动手脚。所谓大活人走到坟里去了，我猜不过是开启了机关，只不过孙老头爷孙俩从杨家坟院并没有看到有机关罢了。”
轩辕温诚虽没抬眼，但眼中已流露出赞赏。
小碧吓得了不得：“盗墓贼么！小姐，真要找也该多叫几个人来啊，太危险了！”
“不必了！”轩辕温诚突然出声阻止，话出了口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只得掩饰道，“青天白日，我谅他也不敢行凶。况且我们也有三个人。”正说之间，掌下按着的一块黄土朝下一沉。
坟墓上陡然陷下去一块，露出一条只容一人下去的通道。
三人伸头朝里一看，正见里面也有两个男人惊慌地看过来，身后小小的空间里堆满了金银玉器。
小碧惊叫了一声，轩辕温诚自己也十分意外。
其中一个男人像是被小碧的惊叫刺激到了，忽然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匕首的反光从他眼上滑过，这才恍然回神。忙一手拉了一个，猛退了一大步。杨孝柔勉强站住了，小碧吓得腿肚子直发软，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坟墓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老三，别胡来！”
被呼为老三的男人却红着一双眼睛道：“大哥，你还犹豫什么！这可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说完，转头又朝三人扑去。
轩辕温诚也吓得脸色苍白，拼命去拉小碧。怎奈越慌越乱，越乱越慌，小碧只顾哭着却站不起来。勉强和杨孝柔两个拖了她，踉踉跄跄地逃命。眨眼间，杨孝柔的肩上已挨了一下。刺啦一声，衣衫都划破了。月白绸缎上很快绽出一枝血梅，迅速怒放着，又成了一块通红的胭脂玉。轩辕温诚惊骇地回头，却见另一个男人也追了上来。
小碧声嘶力竭地尖叫：“救命，救命啊！”
远处坟院里的人听见了，慌忙拿了锄头扫帚，乱哄哄地赶过来。
那个老三还要刺杨孝柔，另一个男人也举刀朝小碧背上戳下。轩辕温诚猛然拽过杨孝柔。当杨孝柔跌进他怀里，也响起了小碧的惨叫。
“呜！”
并不很尖锐，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半。小碧吐出一嘴的血泡沫，便倒在了尘土里。
大家看这边事出大了，越发一声喊地冲过来。两个男人也慌了，做大哥的拔了刀子便和兄弟调头就跑。
杨孝柔哪还顾得上自己的伤口，扑到小碧身边就哭了：“小碧，你别吓我！”看她秋衫上暗红一团，连手也抖了。
轩辕温诚一把撕烂了衣摆，胡乱团了团，按在小碧背上。那哪里是一道伤口，分明是一眼温泉，很快便将布团湿得尽透。握在手里，就仿佛捏了一块软泥，湿热的粘湿。
小碧看了看轩辕温诚，又看了看杨孝柔。忽然明白自己多么愚蠢，这是她自己撞上了鬼门关。她挣扎着抓住她的小姐，张了张嘴：“小姐……你要小心……”她不是没有说出轩辕温诚的名字，但是更多的血涌了出来，冲淡了她的话语。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懂。她不甘心地揪紧了杨孝柔的衣袖，一点一点失去生命。
杨孝柔扑在她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轩辕温诚的手还死死地按住小碧的伤口，尽管他知道她已经死了。正如他明知道小碧未闭上的眼睛并没有看他，却还是觉得她就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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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小碧的死并没有给杨家带来多少震动。
尽管她死得很惨。
那天人们将她的尸身抬回坟院时，一路都在滴血，她的脸白得就像刷了一层墙灰。
但是这并不妨碍别人将她的死判定为一场意外。
也许这话说得有点冷酷，但是事实就是，一个从小无父无母被卖入大人家的丫环，就如同这家人的一个物件一样，本来也没有多少地位。况且因为无父无母，也不会有人上门哭闹不休，更无从给人留下印象。
小碧的丧事草草收场。如果不是杨孝柔坚持，可能更加草率。
杨孝柔是想给她办得更像样一点的，但是哪家也没有主子反给奴婢戴孝的规矩，只有下葬的那天，穿了一身素净衣服，聊表心意。除了她和张妈，来的就只有轩辕温诚了。
他这些日子益发沉默，常常站在那儿也能走了神，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孙老头儿那里拿来的小木片儿，时不时就会取出来看，越看越呆得厉害。
经了小碧之死，杨孝柔对这表哥亲近了许多。
旁的先不提，单说那日若不是他反应快，她也会和小碧一样命丧贼人刀下。她也能感觉得出，他对她也不似先前疏离。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一想到，可能不只她自己为小碧的死伤心，便对他更添了好感。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共经了危难，同睹了死亡的联系。
这天，杨孝柔带了王巧姑在府里散心，不知不觉走到轩辕温诚院前。心里一动，便顺道进去看看。岂料屋里屋外找遍了，只是不见人影。
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负责给他送饭打扫的小厮，便叫住问：“表少爷呢？”
小厮回道：“刚刚送午饭来，表少爷又在看那烧焦了的小木片。我说您先吃饭吧，他原也说好的，谁知刚拿起筷子就变了脸色。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绷着一张脸转身就往外冲，好不吓人。”
张妈不解道：“是菜不合他胃口么？”
杨孝柔摇摇头：“我看表哥挺大度的一个人，就算菜不合胃口，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又问小厮，“今个中午，你究竟给表少爷送了哪几样菜？”
小厮回忆道：“送了三菜一汤。卞蛋拌豆腐，玫瑰风鹅，香酥兔肉，还有一碗昂刺鱼汤。”
杨孝柔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这些菜色能有什么问题。
那么轩辕温诚究竟去了哪里呢？
陈文宣算算日子，今日又该去杨府为各人诊脉了。正收拾了药箱要走，便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一个小伙计。
“爷，前面来了一个客人，说要见您。掌柜的见他面色不善，就说您不在，他不信就吵闹起来了。”
陈文宣正要发话，已听见过堂里一阵喧嚷，店里伙计絮絮叨叨的阻挠声里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大步闯入。
掌柜的见陈文宣沉了面孔，忙擦着汗道：“爷，这位先生非要进来，拦也拦不住。”
陈文宣抬了抬手：“这位是杨府的表少爷轩辕先生，与我是旧相识了。”
掌柜的并小伙计们吃了一吓。杨家可是他们店上的大主顾，忙一叠声地给轩辕温诚道歉。轩辕温诚仍是满面怒气，看也不看他们，只狠狠地盯着陈文宣。
陈文宣却已恢复了往常的平淡表情，挥手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不叫，谁也不许到后面来。”
众人连忙答应了，一拥而出。
轩辕温诚看着他们穿过了过堂，方一声冷笑：“旧相识，说得好。曾经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也差一点点就可以成为一家人，如今深情厚义都走得干干净净，空留下多年相识。”
陈文宣微颤了颤眼睫：“在我心里，还是把你当成朋友的，只是你不这样觉得，我也不愿强求。”
轩辕温诚冷笑中多了一丝鄙夷：“说得却好听。《论语》我也读过，君子无友不如己者的教训我也还记在心里。就算我不是君子，最低限度，也不能与小人为伍。”
陈文宣微垂了眼睛，声音中有淡淡的无力：“既如此，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轩辕温诚针锋相对：“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陈文宣沉默以对。啪的一声，一方包了东西的帕子扔在了他面前。抬头看了一眼，轩辕温诚正横眉冷视。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帕子。里面只是一块烧焦了的木片，似乎有一面刷过漆，但是也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了。陈文宣却无法掩饰地一抖。
轩辕温诚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断，故意提议道：“你不闻一闻么？有很特别的香味。”
陈文宣久久地瞪视那块木片，脸色渐渐发白。他终于闭了眼睛叹息一声：“你都知道了。”
轩辕温诚沉沉地道：“对，从头到尾都想明白了。”
陈文宣缓缓地睁开眼睛，仿佛这个很平凡的动作耗费了许多力气：“我早知道的，凭你的聪明才智，根本瞒不过你。只是没有料到，你明白得这么快。”
轩辕温诚不无嘲讽：“你自然是希望我越晚发现越好，最好可以等一切都成定局之后。但是你该知道，老天一向不从人愿。”
陈文宣点点头：“但是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
轩辕温诚回答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和我妹妹连手杀了杨孝忠，但是我一直没想明白，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凶器和一大张人皮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今天，杨家给我上了一道菜：香酥兔肉。”
“香酥兔肉？”陈文宣有点迷惑，心道：这和作菜有什么关系？”
轩辕温诚洞穿了他的疑惑，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知道香酥兔肉怎么做么？”
陈文宣笑着摇摇头：“我只知道这是本地的一道特色菜肴，酥香脆嫩，又不油腻。”
“不错，而这正是因为它特别的做法。普通的烤肉会直接放在火上去烤，火候难掌握，不是没烤熟就是烤得老了，而且会刷许多层油，十分腻人。但是香酥兔肉就很高明了，也很复杂。首先刀工要好，要将生兔肉切成很薄的薄片，然后再在外面包一层东西。然后用大火烧烤，直到外面那层东西焦裂。这时候去掉那层东西就可以了。里面的肉既吸收了那层东西的香气，又十分鲜嫩。说到这里，你大概能猜出外面包的是什么了吧？”
轩辕温诚看向陈文宣，冷厉的眼神刺得他心底一凉。
小碧的死并没有给杨家带来多少震动。
尽管她死得很惨。
那天人们将她的尸身抬回坟院时，一路都在滴血，她的脸白得就像刷了一层墙灰。
但是这并不妨碍别人将她的死判定为一场意外。
也许这话说得有点冷酷，但是事实就是，一个从小无父无母被卖入大人家的丫环，就如同这家人的一个物件一样，本来也没有多少地位。况且因为无父无母，也不会有人上门哭闹不休，更无从给人留下印象。
小碧的丧事草草收场。如果不是杨孝柔坚持，可能更加草率。
杨孝柔是想给她办得更像样一点的，但是哪家也没有主子反给奴婢戴孝的规矩，只有下葬的那天，穿了一身素净衣服，聊表心意。除了她和张妈，来的就只有轩辕温诚了。
他这些日子益发沉默，常常站在那儿也能走了神，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孙老头儿那里拿来的小木片儿，时不时就会取出来看，越看越呆得厉害。
经了小碧之死，杨孝柔对这表哥亲近了许多。
旁的先不提，单说那日若不是他反应快，她也会和小碧一样命丧贼人刀下。她也能感觉得出，他对她也不似先前疏离。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一想到，可能不只她自己为小碧的死伤心，便对他更添了好感。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共经了危难，同睹了死亡的联系。
这天，杨孝柔带了王巧姑在府里散心，不知不觉走到轩辕温诚院前。心里一动，便顺道进去看看。岂料屋里屋外找遍了，只是不见人影。
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负责给他送饭打扫的小厮，便叫住问：“表少爷呢？”
小厮回道：“刚刚送午饭来，表少爷又在看那烧焦了的小木片。我说您先吃饭吧，他原也说好的，谁知刚拿起筷子就变了脸色。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绷着一张脸转身就往外冲，好不吓人。”
张妈不解道：“是菜不合他胃口么？”
杨孝柔摇摇头：“我看表哥挺大度的一个人，就算菜不合胃口，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又问小厮，“今个中午，你究竟给表少爷送了哪几样菜？”
小厮回忆道：“送了三菜一汤。卞蛋拌豆腐，玫瑰风鹅，香酥兔肉，还有一碗昂刺鱼汤。”
杨孝柔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这些菜色能有什么问题。
那么轩辕温诚究竟去了哪里呢？
陈文宣算算日子，今日又该去杨府为各人诊脉了。正收拾了药箱要走，便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一个小伙计。
“爷，前面来了一个客人，说要见您。掌柜的见他面色不善，就说您不在，他不信就吵闹起来了。”
陈文宣正要发话，已听见过堂里一阵喧嚷，店里伙计絮絮叨叨的阻挠声里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大步闯入。
掌柜的见陈文宣沉了面孔，忙擦着汗道：“爷，这位先生非要进来，拦也拦不住。”
陈文宣抬了抬手：“这位是杨府的表少爷轩辕先生，与我是旧相识了。”
掌柜的并小伙计们吃了一吓。杨家可是他们店上的大主顾，忙一叠声地给轩辕温诚道歉。轩辕温诚仍是满面怒气，看也不看他们，只狠狠地盯着陈文宣。
陈文宣却已恢复了往常的平淡表情，挥手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不叫，谁也不许到后面来。”
众人连忙答应了，一拥而出。
轩辕温诚看着他们穿过了过堂，方一声冷笑：“旧相识，说得好。曾经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也差一点点就可以成为一家人，如今深情厚义都走得干干净净，空留下多年相识。”
陈文宣微颤了颤眼睫：“在我心里，还是把你当成朋友的，只是你不这样觉得，我也不愿强求。”
轩辕温诚冷笑中多了一丝鄙夷：“说得却好听。《论语》我也读过，君子无友不如己者的教训我也还记在心里。就算我不是君子，最低限度，也不能与小人为伍。”
陈文宣微垂了眼睛，声音中有淡淡的无力：“既如此，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轩辕温诚针锋相对：“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陈文宣沉默以对。啪的一声，一方包了东西的帕子扔在了他面前。抬头看了一眼，轩辕温诚正横眉冷视。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帕子。里面只是一块烧焦了的木片，似乎有一面刷过漆，但是也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了。陈文宣却无法掩饰地一抖。
轩辕温诚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断，故意提议道：“你不闻一闻么？有很特别的香味。”
陈文宣久久地瞪视那块木片，脸色渐渐发白。他终于闭了眼睛叹息一声：“你都知道了。”
轩辕温诚沉沉地道：“对，从头到尾都想明白了。”
陈文宣缓缓地睁开眼睛，仿佛这个很平凡的动作耗费了许多力气：“我早知道的，凭你的聪明才智，根本瞒不过你。只是没有料到，你明白得这么快。”
轩辕温诚不无嘲讽：“你自然是希望我越晚发现越好，最好可以等一切都成定局之后。但是你该知道，老天一向不从人愿。”
陈文宣点点头：“但是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
轩辕温诚回答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和我妹妹连手杀了杨孝忠，但是我一直没想明白，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凶器和一大张人皮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今天，杨家给我上了一道菜：香酥兔肉。”
“香酥兔肉？”陈文宣有点迷惑，心道：这和作菜有什么关系？”
轩辕温诚洞穿了他的疑惑，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知道香酥兔肉怎么做么？”
陈文宣笑着摇摇头：“我只知道这是本地的一道特色菜肴，酥香脆嫩，又不油腻。”
“不错，而这正是因为它特别的做法。普通的烤肉会直接放在火上去烤，火候难掌握，不是没烤熟就是烤得老了，而且会刷许多层油，十分腻人。但是香酥兔肉就很高明了，也很复杂。首先刀工要好，要将生兔肉切成很薄的薄片，然后再在外面包一层东西。然后用大火烧烤，直到外面那层东西焦裂。这时候去掉那层东西就可以了。里面的肉既吸收了那层东西的香气，又十分鲜嫩。说到这里，你大概能猜出外面包的是什么了吧？”
轩辕温诚看向陈文宣，冷厉的眼神刺得他心底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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