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道友,请,请,难得您大驾光临寒舍,蓬壁生辉啊。”
“胡兄,你太客气了,是我来打绕你的清修才对。”
“哪里哪里,南道友平时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你师兄还好吧?说起来十几年没见过
他了,自打上次咱们一起收拾了那个老熊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面了。”
“师兄一切都好,前些日子还叼念胡兄来着。”
胡氏的族长与一个道装女子坐在厅上,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往事。胡老者年轻的时
候也是个喜欢游历的妖怪,五湖四海的朋友结交了不少,现在年纪大了,心境也不一样
,喜静厌动,最高兴的事便是有老朋友来访的时候,一起品茗,谈天论地。这个女道士
看来年纪不大,没想到也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两人凑在一起相谈甚欢。
眼下,胡老头子心爱的两个孙子都受了伤,特别是十七郎的伤势还十分的沉重,他
的那只眼睛已经是瞎了,即使用法术也无法补救。可怜这样一个聪明俊美的少年,就此
成了一个独眼龙。除非他自己日后修炼有成,说不定还可以使眼睛重生,可是三五百年
间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了。 胡老头现在的心情自然是不佳之极,说着说着,话题也就
转到了这个山林中出现的那个奇怪的僵尸以及他的人类兄弟身上去了。由于眼前这位老
朋友的身份,他倒是没有怎么贬低那个僵尸,而是一个劲的抱怨,为什么一个僵尸会有
机会吞食了那颗内丹,结果弄得山林不宁,自己的孙子也太顽皮,结果好了,害了自己
不是。
女道士对于他口中那个奇怪的僵尸很感兴趣,连连地追问着。
这时,头上缠着绷带的胡十九郎搀扶着深身包扎着药布的胡十七郎,忽然闯了大厅
进来。
十七郎的一只眼睛已经覆上了厚厚的药物,但是即使多好的药加上多好的法术,也
不能令他这只眼睛复明了。他身上其他的伤口也触目惊心,法术接上的断腿只休养了半
天,当然还是不能行走,需要十九郎半扶半抱着才走上厅堂来。
“爷爷,我求您一件事!”十七郎跪下大声喊。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十九,你也起来!”看到两个孙子伤成这样又挣扎着
跪下去,心里当然心疼,连忙伸手把十七郎和十九郎都扶了起来,一边对女道士解释:
“这就是我那两个被一只僵尸打成这样的孙子!学艺不静啊……十七、十九,给南道长
见礼。”
十九郎扶着十七郎又要下跪,被女道士连忙止住了。
“爷爷,我来求您一件事,求您放过那个僵尸吧!”十七郎拉着胡老者的衣襟哀求
,“我的伤没什么大不了的,眼睛只要我下功夫修炼以后也可以治好的,求求您就叫族
人别再为难他们兄弟俩了!”
“是啊爷爷,您就饶了他们吧,是我不好,先去向他挑衅才使十七哥受伤的,您就
重重的罚我吧!别叫叔叔伯伯们再为难他们了。”
这两个孩子竟然是来向族长为伤害他们的僵尸求情的,女道士听了心中一动,饶有
举趣地盯着他们。
“他把你们打成这样,几次三番地与我们胡家作对,你们反而替他求情!”胡老头
有点动怒地说,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关于十七郎的伤势问题了,更是有关整个家族的面子
,整个家族在山林中的地位,威望的问题,要是这么算了,胡家怕了一个僵尸的传言马
上就会满天乱飞,几世的英名可就一败涂地了。
“可是爷爷,张二哥实在是很可怜啊!”十七郎实际年龄比张二狗大一些,可是他
外表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张二狗又救过他,所以他一直喊张二狗作“张二哥”。他把张
氏兄弟的故事讲了一遍,唏嘘着说:“爷爷,您常教导我们要兄弟友爱,视兄弟为手足
,现在看到他们兄弟情深,难道您不感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好不容易走到了今
天,您怎得忍心让他们死在我们胡家人的手上?您真得要让可怜的张二哥死不冥目吗?
爷爷,我求求您了,饶了他们,饶了他们吧!”
十九郎也跪行到胡老者腿边,拉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
他们两兄弟是真心的同情张二狗的遭遇,所以即使僵尸伤害了他们,他们依旧不愿
意族人杀害张大狗,让张二狗的心愿落空。
一个年轻的狐狸精从门外跑进来,兴奋地说:“堵住他们了,他们俩兄弟居然大摇
大摆的呆在林子中,要不是那只兔子精带路,我么还真想不到他们压根没有藏起来。”
他看到十七郎和十九郎后更加兴奋地问:“咦,你们俩小子能起来了?跟我去亲手报仇
怎么样!”
十七郎和十九郎脸色大变,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和张二狗像亲兄弟一样的季野草
,怎么会反而去帮着家族中的人追捕他们,可是他们知道,张氏兄弟这一次真的是命在
旦夕了,连忙又双双地跪下,给张氏兄弟求情。
胡老者长叹一声,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听了两个孙子的话,对张家兄弟的怒气也消
去了一大半,对于两兄弟的遭遇也深感同情,可是他身为一族之长,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胡家的威名总不能就这么回在一个小僵尸手中。
女道士看着他们沉默片刻说:“胡兄,让我去看看吧?”
那个传信的年轻狐狸精不认识她,看向胡老头,胡老头却是面露喜色说:“好,咱
们一起去看看!”
一个狐狸精的长剑刺来的时候,张二狗眼看着一个人影插进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二话不说就恶狠狠地刺出的一剑,正正的贯穿了那个人的胸口。
“季大哥!!”张二狗发出一声惨叫,呆呆地看着季野草鲜血飞溅,顿时心中一片
空白,除了发出凄厉地叫声外,什么事也作不了。
周围的狐妖们不明白,这个野兔精明明是一路领着他们寻找僵尸的,为什么关键时
刻却忽然这么做,一时都愣了片刻。林间空地上一片沉寂,只剩下张二狗:“季大哥,
季大哥……”的惨呼。
“我……”季野草勉强得睁开眼睛看着张二狗,“我本来……以为你……被吃掉了
……”
“没有,我大哥没有吃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我带回这里来了,我想他也许是就
要想起我的事情了!”张大狗带着张二狗回来的,正是他们兄弟原来居住的那片空地,
空地上的小屋早已不见了踪迹,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张二狗还是那么熟悉。哥哥能把
他带到这里来,使得他心中增添了无数的希望,觉得哥哥可能马上就要认识自己,就要
想起过去的事了。
就在张二狗满怀希望地向张大狗喋喋不休的时候,胡家的追兵出现了。
张二狗没有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本来还以为山林这么大,他们就算要找到这里,
也要用上一两天,自己和哥哥应该还来得及逃走呢。
胡家的人以看到他们兄弟俩,什么都没有说,互动兵器就冲了上来。张二狗平时跟
着季野草学了些本事,也不过是手脚利落一些罢了,怎么见过这样的阵势,当场就呆在
那里了,而那个狐妖竟然毫不客气的就向他下了杀招。
就在张二狗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季野草冲了过来,挡在了他前面。
季野草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要死了。他一只手按着伤口,大口得喘着气。
“季大哥,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张二狗看到他的胸口血
涌如注,怎么也按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本来……想要用哥哥……换取胡家人的信任的……我本来……以为自己说不定
可以……可以……成为胡老爷子的弟子……报应啊,这是报应……我不该……带他们来
的……可是,我真地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以为你死了……”
“季大哥……季大哥……”
不管张二狗怎么呼唤,季野草的眼神还是越来越暗淡,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份神采,
接着他的身体骤然缩小,变成了宽大衣附中包裹着的一只小白兔。
“你们杀了我季大哥,你们杀了我季大哥……”张二狗想着那些妖狐撕心裂肺的喊
叫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狠毒,他们怎么可以联合他们无缘无仇的季野草也杀死……
妖狐们可不管这些,季野草是自己窜到剑下的,他们可不会感到愧疚。张大狗和妖狐们争斗的期间,另一个妖狐又盯上了张二狗,看张二狗忽然抬头,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那个妖狐立刻向张二狗扑了上去,举剑向他头上砍落。
张二狗完全没有抵抗的意识,只是双眼冒火一样的看着那个妖狐。
长剑毫不停顿地劈下来。
不远外的张大狗忽然低吼一声,不顾自己正受到的袭击,一巴掌拍向那个袭击张二狗的狐妖,为他解了困。
“哥……”张二狗茫然地看着他,季野草的死与张大狗忽然救助他,都令他的头脑中乱腾腾的。
张大狗因为救援弟弟,背身后一个妖狐在这个时候给了他当头一击。这一剑虽然没有把他的头颅劈成两半,但是还是把他的头上开出了一条大口子。如果张大狗不是一个僵尸,这一剑已经要了他的命。张大狗因为受伤变得更加暴躁愤怒,回身就是一爪,虽然他和那个妖狐还有好几步的距离,可是爪上带出的力道竟然“兹”的一声,在那个妖狐的胸前划出一条长长的血槽,要不是距离远,这一下子就可以把妖狐的心挖出来。
“小心,他已经融合了那颗内丹!”妖狐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尖着嗓子叫起来。
狐女七百年法力的内丹在张大狗身体中已经沉睡了好久,现在却有了要跟他的身体融合的迹象。张大狗自己不能明白这种变化的意义,只是感到身体中有一股力量在向外扩张着,似乎要把自己的身体撑开一样。四肢都充斥着这样的力量,使得他更加想要扑上去,与这些正在攻击他的妖狐厮杀。凭着他这种不顾死活的厮打,身边围上来的妖狐又被他伤了好几个。
这时的狐妖们也都红了眼,向着两兄弟潮水般的扑了过来。
张二狗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有生机了,绝望之余便失去了抵抗的欲望,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身边张大狗与狐妖们厮杀。张大狗记起他这个弟弟和季野草的死,两件事情一起发生,已经是这个少年陷入一种无法思考的状态,不管身边的激战多么惨烈,他就是抱着季野草的尸体,那么呆呆得一动不动。幸好狐妖们对没有什么本事,明显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张二狗放松了攻击,目标全集中到张大狗身上,张二狗才能活到现在。
争斗之中,张大狗与妖狐们的差距慢慢显现出来,他空有一身法力却不会应用,在妖狐们轮番的攻击下,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刀剑,也幸亏他的体格强健,才勉强支持下来,不过倒地待毙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他不行了,加把劲!”
妖狐们又砍伤了张大狗一条腿,纷纷吆喝起来。
张二狗这个时候才猛地醒悟过来,扑到张大狗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刀剑:“你们杀了我季大哥,还要杀我哥哥,我,我跟你们拼了……”
这时,那个负责传信的年轻妖狐匆匆赶来喊:“大家都住手,族长亲自来了!”
胡老头和女道士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他们已经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子,直到现在才现身制止了这场争斗。
女道士向胡老头问:“胡兄,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置如何?”
胡老头挥挥手:“你去办你去办,让他们快点消失,省得我看着他们心里有气。”他已经猜到女道士是要救下这两兄弟了,故而有此一说。
女道士走过来,狐妖们纷纷为她让开道路,张大狗看着这个新来的“敌人”,没头没脑的便扑了上去,女道士本来宁静的面容忽然一沉,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张大狗,本来即无畏惧感,也不知道退缩的张大狗被她的眼神罩住,不知为什么竟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惧怕,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女道士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张大狗即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对这种气息仿佛十分亲切,又仿佛有种戒备,张大狗的心头一片茫然,呆呆地任由女道士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道长,大仙,别伤我哥哥。”张二狗见势不妙,扑到女道士的脚下,双手拉着她的衣摆哀求。
女人的心肠总是软一些的,希望自己的哀求可以打动这个连胡氏家族都恭敬有加的女道士让她饶放过张大狗。在张大狗伤了胡十七郎之后,这个可能已经很渺茫了,他还是不想放弃最后一线生机,季野草已经死了,他不能再失去哥哥,他无法承受在一天之内失去两位兄长。
“仙人,我哥哥不是坏人,他是被那个妖狐的内丹烧坏了脑子,仙人,您发发慈悲,别杀了他!我哥哥真的是好人,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你们要报仇就杀了我吧!求您放过我哥哥。”
女道士看着张二狗,目光柔和下来:“他都这样了,你还认他是兄长吗?你不害怕吗?”
“他是我哥哥,他永远是我哥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这都不会改变!我害怕他,因为我怕他会伤人,因为我知道我哥哥是个多么善良的人,他一定宁愿死也不愿自己去伤害别人。可是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的啊,他死了之后还拼命地保护我这个无能的弟弟啊,道长,您是出家人,您一定悲天悯人,有一副菩……有一副神仙心肠(想到对方是个道士临时改口,收回了“菩萨”这个名号),您就饶了他吧?”
“我饶了他之后,他再去害人又怎么办?胡家的十七郎你也认识,他还算运气好,没有丢掉性命,如果下一次他的‘猎物’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呢?我饶了他,岂不是害了别人,害了那些可能被他伤害的无辜。”
“不会的,他一定不会再胡乱伤人了,他刚已经认出我了,还拼命地保护我,我哥哥已经明白过来了,他的脑子已经好!他以后不会再伤人,而是要和我一起回家,去过太太平平的日子了!”说到这里,张二狗激动的泣不成声。
女道士看着张二狗,这个少年为了救兄长,以一介凡人之身,半点法术都不会的情况下,居然敢站出来与一大群妖狐争斗,这份勇气很令她佩服,而刚才她也确确实实看见了,那个僵尸的确在战之中,一直在保护着这个少年,难道世间的有这样的事?一个僵尸,还能记得做人时候的事?
这不可能!
女道士有点失态地向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张大狗来。
僵尸是尸体受地气、弥气、阴气……等等条件侵蚀所产生的变化,应该说,发生变化的只是某种生物的尸体,而不是那个生物本身──因为那个生物已经死了才会产生这些变化,也就是说,变成僵尸的,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臭皮囊,与生前的那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许有些僵尸可以感受到生前的某些情景,可是还保有生前记忆,生前情感的僵尸,这个见多识广的女道士也没有听过见过。就连她自己也仅仅是凭着一件上古神器,保留了一分神智,记得自己是个人而已。可是前生那个名叫秦素秋的女人的事情,对她而言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一生,另一个人的际遇,她即不会因为那些而伤心,也不会因为那些而感动。
可是这个僵尸为什么与众不同?女道士看看张二狗,看看张大狗,忽然说:“好,你们即然手足情深,我就如你所愿,以你的命同胡家抵罪,饶了这个僵尸。”说着一掌向张二狗当头拍下。
张二狗闭目待死,张大狗却吼叫一声扑了过去,对着女道士就是一口,女道士手掌一翻,重重击在他的胸口,把他打飞了出去。
“道长,您说了用我的命相抵,别杀我大哥!”张二狗跪行着上前,抱住了女道士的腿不让她追击张大狗。“道长,您杀我吧,别杀我哥哥。”
女道士见张大狗挣扎着着爬起来,还想向自己扑来,微笑着点头:“果然是兄弟情深,好,我给你们一个两个都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你们可愿意拜我为师?”
“什么?”张二狗一时被这与刚才截然不同地态度弄的一头雾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而周围的狐妖们也发出了惊叹,这个女道士的修行独辟蹊径,在妖怪们之中还是有一定的名气的,她主动开口收徒弟,对张氏兄弟而言,可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见张氏兄弟不回答(其实张二狗是不知怎么回答,张大狗却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怎么回答),女道士看了一圈周围的狐妖们说:“你们不答应,我自然也不能勉强,不过……”
张二狗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说,如果自己和哥哥不拜她为师,她就会转身离去,而这些狐妖是决不会放过自己兄弟的。如果作了她的徒弟,她自然会为徒弟出头,以她出场时狐妖们的态度看来,她要救自己和大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张二狗左右一衡量,也顾不上去仔细思考这个女道士什么来历,什么人物了,连忙跪下说:“愿意,我们愿意,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哥,你也来……”他伸手去拉张大狗一起磕头,却被张大狗呲着牙吓得缩回了手。
“师父,大哥他脑子不清楚,您别怪他,您……”
“我知道,他不是自己想这样的。”女道士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地看着张大狗,“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不会愿意变成一个僵尸的。”
“道长,您这是……”一个妖狐终于开口了,“他是我族的仇人,刚刚伤了十七郎,打瞎了他一只眼睛。”
“我知道,就是十七郎和十九郎求我来救他们的。”
“什么,他们……”张二狗和妖狐们一起叫了出来。
“十七郎是个好孩子,将来他一定会有一番成就的,他自己都不把那点伤放在心上,你们就更不必介怀了。”女道士明显是站在新收的徒弟一边说话了。
“南道长,这个僵尸狡猾,冷酷,而且吃了颗大百年的妖狐内丹,如果任由他这么下去,将来会成为一方的大患的,您要救他,难道不怕他将来羽毛丰满了,连您也管不住他。”
“不会的,我看的出他现在还在人与僵尸之间挣扎,只要作师父的好好教导,他不会走到邪道上去的。”女道士十分自信地说。
“道长,他可是只僵尸!”好好教导一只没有脑子的僵尸,这个说法真是新鲜。
女道士淡淡一笑,向众人说:“我也是一只僵尸……”在一片的愕然之中,她一挥手,一道光茫罩住张氏兄弟,师徒三人一起消失在光茫之中。
对了,他现在的名字也不叫张二狗,而叫做“张义”,而他的哥哥张大狗,也改名叫作“张格”。据师父说,“格”是僵尸的顶级形态,那代表了师父对哥哥的期许。
现在的他一身道袍,正在道观的小院落中一边扫地,一边偷眼打量厢房。师父与大哥在里面已经好半天了,还没有出来。
“师叔……”一个中年道人从院门外走进来,向他行了个礼,“师祖在找师叔祖,请她过去一下。”
中年道人口中的师叔祖,指的就是张氏兄弟的师父,女道士南羽,而师祖则是这所道观的主持,门派的掌门人,玄机道长。
张二狗来到这里才知道,自己的年纪不大,在这个道观中的辈份到是不小,除了玄机道人的几个徒弟,其他的道士见了他多半都要行礼,称上一声师叔。而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师父,其实已经六七十岁,是个修炼有成的僵尸。
原来师父真的是个妖怪。
张二狗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宛若神仙的师父是个僵尸的事实。不过这也给了他更大的希望,师父身为僵尸可以修炼成今天这样,大哥应该也可以有这么一天吧,而且有了师父的指导,这样的日子应该越来越近了。
“师父和大哥……和师兄在里面。”张二狗连忙回答对方的话,这些道士辈份虽然比自己低,可是不论是年龄还是本事可都远远大于自己,他丝毫不敢对他们摆长辈架子。
中年道人又向他行了个礼,才走向了厢房。
张二狗又低头开始扫地,他虽然也算是道门子弟子,可是一来对道法没有天份,二来年龄已大,过了最佳的修炼时期,所以除了学几卷道经之外,最拿手的就是扫地、洗衣、种花种树,收拾打扫,服侍师父和哥哥,幸亏师父与师伯他们是分开居住的,只带着他们两兄弟另住在这个小院落中,不然凭着那一大群的晚辈,这些杂活怎么也轮不到他来作。
“师叔祖,师祖有请。”
中年道人的话音刚落,厢房的门便打开了,南羽道长缓步走了出来,在她身后,张大狗还盘膝静坐着。“我知道了,张义,好好守着你哥哥,不许他出去乱走!”吩咐过后,她随着中年道人扬长而去。
张二狗看着哥哥陷入了沉思,甚至忘记了挥动扫帚。
本来以为哥哥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他已经记得自己这个弟弟了,谁知道后来才发现,是自己高兴的太早。
张大狗在那次与妖狐们的争斗之后,就渐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对这张二狗时不时地呲牙咧嘴,跃跃欲试的想要把这个人类当作食物。不过有南羽在一边压制,他没有办法得逞而已。
张大狗对于南羽十分的恭敬。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尊师重教——原来的那个少年张大狗,因为生在农家,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对于有学问的人总是十分的羡慕与敬仰的,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遗忘了那种感情——而是因为僵尸对于同类之间的强弱之分是很注重的,法力低的僵尸,自然而然会畏惧并且服从法力高的那一方。张大狗感受到了南羽比他强大,所以他就接受了南羽可以管理他。
南羽带他们回来之后,并没有像张二狗想得那样,马上就教导张大狗法术,而是让他每天跟张二狗一起读书识字,另外就是经常性的用自己的法力调节他体内的力量,说是要压制那颗内丹给他带来的副作用。
不管怎么说,来到师父身边的这段日子,是张氏兄弟自打父母去世之后,最幸福宁静的时光。
张二狗已经习惯了每天干些杂活之后,就跟着师父读书写字,跟哥哥聊天的悠闲日子,也习惯了张义这个名字。张格虽然还不认他是弟弟,但是已经认可了他“师弟”这个身份,在南羽的吩咐下,老老实实的和他相处,南羽要是不在,就会吩咐张格听从张义的安排,张格也总是能够听话。
张义放下扫帚走进屋里,正好张格也站了起来,还是用那种双目发直的状态看人。
“哥,”张仪放下拿进来的食物——最近他发现,师父有意的不让张格接触血食,而是用一些丹药来代替他的三餐,张义知道哥哥对于吃有多么执著,所以就老是为他准备一些熟的肉食来安慰他的食欲,南羽倒是并不阻止他这么做。平时张格不太爱搭理张义,也只有张义给他拿来吃的东西的时候,张格才能边吃边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一会话。
“哥,师父说你其实还记得以前的事情的,只不过因为那颗妖狐的内丹泰厉害了,才把你自己的意识给盖住了。要是我当时不那么多事,让季大哥拿走那颗内丹就好了,那么你也不用变成这个样子,季大哥……他也不会死……”
张格狼吞虎咽,根本没听进一个字去。
“又快要到春天了,不知道今年你的脑子能不能好起来,咱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了……”
张格还是在头也不抬的吃东西。
“你知道吗,师父跟我说过,要帮你恢复原来的样子,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达到的……也许需要几年,也许需要几十年……我没有什么慧根,根本就不是修炼的料子,很可能活不到那一天……到时候你要记得,帮我去看看……我那只相处了一夜的妻子……”
张格自然依旧是无动于衷。
张义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又絮絮地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看张格吃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收拾了碗盘走出去。
张格呆坐着。
这种不用自己猎食的日子,除了按照师父的吩咐修炼之外,他只会发呆。只是现在他的脑子中有了一种在扯着他的东西,使他的头脑中涨得生疼。
过了一会,张义又走进来给他倒水喝,张格忽然问:“二狗,爹娘的祭日,是在春天吗?”
张义顿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睁大眼睛盯着张格,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我记得,那个时候天很热,树上的知了一直在叫……”张格还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个时候,天很热,不是春天……”
“哥,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张义猛地扑上来,张开双手抱住张格又蹦又跳,一直从屋子里蹦到了院子里。
张格还是一脸的茫然看着他:“……不是春天的……”
张义用力点头:“不是春天,不是春天……爹和娘都是在夏天来的时候过世的……哥,你终于想起来了……”说完抱着他号啕大哭起来。
经过了这样的一次交谈之后,张格的脑子明显的清楚起来,很多过去的事情不经意之间也会从他的口中吐出来。但是令张义有些失望的是,他依旧没有完全想起自己就是他口中那个“二狗,我从厨房偷了块肉,你快吃了吧”、“今天上山打柴,看见这些果子长得真好,给你一半,给奶奶一半”的弟弟。不过张义很有信心,他认为哥哥已经开始好转,就意味着他总有一天可以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虽然不愿意打击张义,可是南羽还是三番五次的对他讲过,张格并不一定可以完全及其原本的事情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格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张大狗,他只是张大狗因为过于牵念弟弟,在死去之后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一缕魂魄留在了尸体之中而产生的怪物。真正的张大狗此时此刻,恐怕早已进入了轮回,过上了全新的生活。
眼前这个张大狗,他脑子中能够记得的,恐怕只是以前的一些片断,一些对于真正大张大狗而言十分重要、记得十分清楚的片断。也就是说,他能不能记得起张义的事情,还要看张义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到底有多深。
张义对于这些话自然是不以为然。
哥哥一直在保护自己,就连死了都不放弃,怎么会忘了自己?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救下了你,心事已了,说不定……
张义不想听这些,即使这是师父说的,他也不想听。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的过去了,转眼之间,张氏兄弟在道观中已经住了五年。
这五年间,在他们兄弟身上曾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南羽有事出门不在观中,而张格的狂性忽然大发,不仅仅打伤了阻止他的张义,还在观中大闹了起来。他本身的实力就不俗,再加上南羽这些时日的教导,闻声而来的观中子弟一是居然拦不住他,直到惊动了掌门人玄机道长亲自出来察看。
玄机道长制住了张格之后,发现他已经收到了不小的伤害,竟然不仅没有惩治他的胡作非为,反而拿了一颗他自己珍藏的妖怪内丹给张格吃了下去。这也是因为他们师兄妹之间感情深厚,掌门人爱屋及乌,才会对南羽的徒弟这么宽容。
张义对这位掌门师伯感激不尽,因为张格在吞吃了那颗内丹之后,神志明显清醒了不少,说话也连贯了很多,甚至知道叫张义一声“师弟”了。
不过南羽的想法显然和张义不同,当她回来知道玄机给张格吃了妖怪内丹之后,他们师兄妹之间竟然产生了极大的争执。张义不知道他们争执的原因,可是他在门外焦急的徘徊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听见了师父在和掌门师伯激烈的争论,争论的内容似乎是围绕着张格的。
过了一会,掌门师伯开门出来,回头说了一句:“师妹,你不要太过执著了,何必一定要他修成一个人类呢!妖怪就妖怪,有什么妨碍?”
“我有自己的主意……”南羽在后面送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两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不过这样的争执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从那之后,玄机再也没有过问过张格的修炼,反而是经常把张义叫去,亲自指点他道术。
张义理解不了师长们争论得让自己的哥哥怎么修炼的问题,在他看来,只要各个头脑清醒了,本事大了,怎么修炼都行。在内心深处,张义还是比较赞同师伯一些的,不太明白哥哥明明就是个僵尸,师父为什么一定要他按照人类的方法修炼。
五年的时光转眼过去,在这期间,大约真的是修炼的方法有问题的缘故,张格的法力进步不大,那两颗加起来超过一千年的内丹的力量,他吸收了还不到六分之一。不过好的是他的脑子已经不再糊涂,虽然处事还是很木讷老实,不知变通,可是那是他的性格使然,与他的脑子没有什么关系了。
最近开始,南羽有时候会带着张格出门降妖除魔,不过张格每次回来之后都垂头丧气的,他悄悄跟张义说,他自己出门之后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师父,不仅仅斩妖除魔的时候不敢动手,而且就算是一路的行程上,也是要师父处处照顾,自己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张格自幼就不算聪明,变成僵尸之后本事是增长了,可是并没有让他的头脑更敏捷一些。
南羽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她不仅仅法力高强,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所以也就希望能够教导给自己的徒弟们更多的东西。张义虽然没有修炼道术的天分,可是他学起别的东西来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这几年下来,不说是满腹经纶,也能称得上是学识渊博了。张格恰恰相反,平时学习道术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读书识字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简直像登天一样的难。光是要认全师父教的那些文字,已经是白天背了晚上再让张义帮他补课了,更别说呢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更本就应付不来。
张格对南羽十分的崇拜,那种崇拜已经远远超出了弟子对老师的崇敬之情。其中虽然也掺杂着作为低级的僵尸对于高等僵尸的慑服之情,但是更多的还是感激和敬重。尤其是师父那许多的本事才艺,张格越是学不会,就越是觉得师父犹如天人一般,对自己的天资愚笨也就特别的懊恼,今天跟着师父从外地回来,又在跟张义絮叨着这些事情。
张义坐着笑听着。
这些年来,张格虽然还是没有正式的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可是两人作为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张格有什么心事都愿意跟张义说,他相信张义比自己聪明,所以总央求着张义帮他拿主意。
张义知道,张格至今不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其实是因为季野草的死,有个心结解不开,反正看到哥哥恢复了正常,人也精神了很多,张义也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你说我怎么会这么笨呢,师父在那里高兴的吟诗,我却根本就听不懂她再说什么,真是坏了师父的兴致啊……”
“师父和那个妖怪斗法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吓呆了——你不知道,那个妖怪吃了很多人啊,骨头都堆在洞里,白森森的骨头,黑洞洞的眼洞就好像在看着我……我真的吓坏了,结果都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支付那个妖怪的!”
哥哥大概想不到,只差一点,他自己就要变成那种在山东中堆满了白骨的妖怪了吧?
想到这些,张义不禁地笑得更灿烂了。
“你还笑,你还笑!倒是帮我想想办法,让我能变聪明起来啊!”张格点着他的额头抱怨。
张义干脆笑出声来:“哥,你叫我帮你想办法,你到帮帮我才是真的。我学了五年,一个符咒都画不出来,别说其他什么法术、剑法了。师父出门都是带着你,我一次都没出去过呢,你还来抱怨……”
他这么一说,张格果然马上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一心一意的为张义打算起来:“要不然,下次师父要带我出门的时候,咱们一起跟师父说……”
他们两兄弟正在屋里说话,一张符纸从窗口飞了进来,上面是南羽写的几个字:来一下。见师父召唤,两兄弟急忙站起来走出门去。
南羽正坐在屋里,见他们进来,只是淡淡地说:“这里有一封信,你们帮我送去——你们俩兄弟一起去罢,早去早回。”
送信?
张格接过信件一看,上面的地址却是远在千里之外:“师父,这是……”
“给一个老朋友的信件罢了,你们两个一起去,就当作游山玩水,也让义儿出门见识见识。”南羽露出微笑。
正在商量着怎么能让师父同意两兄弟一起出门,没想到师父就安排了这么一件事下来。只是师父不去,只有兄弟二人去吗?想到这里张格略微的有些畏缩。
“只是送封信而已,又不是要你们去和什么人争斗。格儿,你出门的次数多些,好好照顾你弟弟,去准备行李罢。”
张格和张义一起退出来,相视笑了起来。
张义自从来到道观,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步,五年了,说他不想出去走走看看那是假的。所以很兴奋的准备着出门要带的东西,什么吃得穿的鞋子雨伞的带了一大堆,倒是张格跟着南羽出过几趟门,对于出去没有那么热切,但是能和张义一起出门,而且这次又没有什么争斗等着他,叫他心里非常高兴。
两兄弟前脚一走,南羽后脚便跟了出去。
张氏兄弟走了日夜兼程的半个月,才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这次出门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南羽要他们送得更不是什么急件。按照张义的打算,是想要趁机跟哥哥在外面一路游玩一番,可是张格却坚决不同意,有师父的任务在身怎么还能想着玩?自然是要先把信送到了再说。他也不管信急与不急,拉着张义紧赶慢赶得走。
张义看着眼前的山林,心里忽然生出了说不出的感觉——师父要他们来送信的地方,竟然是这里吗?难道这位收信人胡先生,就是……
张格没有他那么多的想头,带着一点兴奋说:“可算是到了,师弟,呆会见了师父的朋友还是你来开口,我笨嘴笨舌的,别说出让人笑话的话来,丢了师父的面子。”
张义张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山中树木茂盛,无路可行,所以两兄弟走得很慢。张义低着头边走边寻思,师父为什么忽然要自己和哥哥到这里来?难道师父有什么深意?看着渐渐熟悉起来的山中景色,张义的心情越来越复杂,许多的往事涌上心头来。侧眼看看张格,却若无其事的走着,看起来对于这里的景象是毫无印象了。
张格知道张义的身手不好,抢着走在前面,不时地把当路的树枝、藤蔓扭断让张义通过。
哥哥虽然想不起来自己这个弟弟,可是能像现在这样师兄弟相称,相亲相爱,不也很好吗。张义沉浸在回忆之中,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了从前,就在这片山林中,兄弟俩人相依为命,打猎为生……
“呦尔呦尔吆……呦尔呦尔吆……”一阵歌声从林中传出来,唱歌的人虽然不成强调,但是那种悠然高兴的情绪还是听得出来的。听到唱歌的人距离这边不远,张义就想要过去看看,可是张格除了师父的吩咐对别的事情没兴趣,在旁边催着他快点走。
两兄弟走远之后,那个唱着歌的人也走到了这边,他拨开树丛看看,自言自语:“刚才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来着……”四下看看没看到人影,便又唱着歌继续他的路程。今天师父忽然要他去给自己的前生扫墓,虽然这个吩咐有些奇怪,可是能够逃避半天的修炼,他还是很高兴的。
“呦尔呦尔吆……呦尔呦尔吆……山上跑来许多小白兔……”这个男子的歌声又在林子中回荡起来,只是张氏兄弟已经走得远了,无从听见。
胡家的族长还是那样一副慈祥的面孔,五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也许对与妖怪来说,五年本来就不是一段足以令他们发生改变的岁月。对于张氏兄弟的到来,胡家的人都显得不冷不淡的,就连那位老族长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接到信就让他们离开,连留客的客套都没有。这使得本来想要询问点什么的张义什么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胡家不留他们住下,却说族长回信要他们带回去,又说族长这几天心情不好,无心提笔,要他们登上几天再来拿回信。
张氏兄弟走出胡家大门,看看周围的茫茫山林,一时呆在那里。
张格小声咕哝:“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要是咱们观中哪个敢这样,早叫掌门师伯教训一顿板子了!”
张义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他没有办法对看起来一无所知的哥哥说,胡家的人这种态度,很有可能是因为张格以前做的那些事的缘故。
不知道十七郎怎么样了?他的伤势那么重,尤其是那只眼睛,不知道能不能痊愈?十九郎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还有……
季大哥……
当年南羽在收下他们兄弟之后,马上就把他们带走了,张义甚至没来得及为季野草收敛,不知道那些狐狸精们会不会好好的埋葬季大哥?万一他们……想到狐狸与兔子的正常关系,张义冒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他才发现,自己真是亏欠季野草太多了。季野草一直把自己当成弟弟看待,自己却只是顾着自己的亲哥哥,就来季野草为了自己而死之后,自己竟然和哥哥这么一走了之,连他的后事都没有为他操办……
不行,我要去问问胡家的人!
这样想着,张义转身又去敲胡家的门。
张格连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啊!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别真的去为这些事得罪师父的朋友啊!会让人家说师父教导无方的!”
张义回头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嗫嚅了半晌,终究没有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哥哥已经不记得了,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也只能让他后悔伤心而已。算了……还是自己再想别的办法打听吧。
两兄弟离开胡家不久,胡家大门就重新打开了,一个少年跳出门槛看着他们的去向,撇着嘴说:“哼,没义气的家伙,连问都没问我们一句。季老兔子知道一定哭死。”
“是小师叔!季老兔子?你也真敢叫,回头让父亲听见,又是一顿板子!”另一个少年慢悠悠地走出大门,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
“反正季老……小师叔脾气那么好,他不会生气的。”先前那个少年一点也不当作一回事,反而兴冲冲地问:“咱们是不是也好动手了?”
后面出来的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两眼看着张氏兄弟远去的方向,看了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从胡家出来,张氏兄弟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住宿的问题。依照张格的意见,自然是要到最近的村镇上去借宿几晚,等着胡家的回信。可是一提到附近的村镇,张义不由得就有些心虚,想到曹家父女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一走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想来他们一定早就把自己忘了,万一曹二姐已经另嫁,到了那个村子再遇上了,不知道会有多么尴尬。
想到当年,自己正是为了不让哥哥变成一个吃人的妖怪才离开了新婚的妻子和好不容易拥有的家庭,现在,哥哥已经基本恢复了人性,可自己曾经已经拥有了的那个温暖的小家,却是永远失去了。这虽然是自己甘愿的付出的代价,可是一旦想到那双红红的龙凤烛,想到灯下那张殷殷的面容,他的心里就十分得难受。
“我在林子里凑合几天是没有问题,师弟你恐怕不行的。”张格在一边絮叨着,“其实师父给的银子还有剩,咱们尽可以去住客栈的。”
张义冲他笑笑说:“我倒是知道有各地方能住人。”
张格由他带着在山林中走了一阵子,果然远远看见一片林间的空地上,有一座七歪八斜的木屋立在那里。“师弟,你该不会是跟掌门师伯学会了卜算吧?怎么就知道这里有座房子?”张格摇摇那座木屋的门,见还算结识,于是高高兴兴的推门进去。
这里最初是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的猎人留下的小木屋的,后来,那座木屋毁在了张格的手中。现在的这一座,是张义后来央求季野草帮他盖起来的,本来只是为了留下一记忆,从来也没有想过还有和哥哥一起住进来的一天。
张格不知道张义这些念头,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到处是灰尘、漏雨的水渍、动物的粪便,便自己找来一把柴草,开始收拾起来。张义连忙跟在后面给他帮手。
当年也是这样,两兄弟草草收拾了这间小木屋住了下来。不同的是上次是天寒地冻,走投无路,这一次却是悠悠闲闲的准备几天小住。那时的张大狗虽然头脑不清,却是一心一意的护着弟弟,这次张格头脑清晰,学道有成,却只认自己的同胞兄弟是师弟。
张义胡思乱想着。一会是幼年时的种种悲苦经历,一会是季野草、胡家兄弟等人的影像,在脑海中七上八下的折腾着。
“师弟,你看看这样行不?”张格是个极为谦恭的人,不仅没有一点师兄架子,而且事事都会先跟他认为比自己聪明的多的张义商量。张义发呆的功夫他已经把整个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正要跟张义商量把当作床用的干草铺在什么地方。
“这里……”张义伸手一指。
以前他们兄弟俩的那张木床就是摆在那里的,离着窗口很近,春天的时候,张义就会在窗前种一些野菜,从窗口看着它们生长,捉摸着那一天可以拔来吃掉。有的时候张义会把多余的兽肉挂在门外晾晒,生怕被野兽偷走,一夜也要看上几次……
“那个时候,哥哥总喜欢打些狼回来……其实狼肉不怎么好吃……”张义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吃狼肉吗?”张格从窗户外面伸进头问,“狼肉怕是不好吃,我到周围看看有没有野兔山鸡之类,你先去捡些柴火吧。”说着拍拍手上的灰土向林中走去。
森林之中掉落的干枯树枝很多,张义不一会就捡了一堆,用一根藤条捆好拖回来。以前哥哥去打猎之后,这就是他最常做的工作之一,现在身体长高长壮了,又习练了武艺,更是干的轻而易举。只是把柴拖回来之后才开始诧异,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以张格现在的身手,去打只野兔山鸡之类的,需要这么久吗?
张义信中开始焦急的时候,远处的山林中忽然一阵骚动,远远就看见无数的林中飞鸟惊起,发出嘈杂的鸣叫。张义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哥哥在那边吧?想到这里扔下手中的柴草,抽出宝剑就像向那边跑去。
张格在木屋附近转了几圈,只看到一些味道不好的小野兽,既然不合口味,他也不打算进行无端的杀戮,于是向着林中走去,当他好不容易看到一只肥大的野兔,正准备上前一把抓过来的时候,林子中忽然射出一只长箭,差一点把他的手和兔子一齐钉在地上。张格抬起头去看,见一个背着弓箭的人类正从灌木丛中出来,冲他吆喝一声:“喂,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敢跟大爷抢猎物。”
原来是个猎人。
这山中什么野味没有,张格当然也不会跟一个猎人去抢一只兔子,见那个人已经把兔子连同穿在上面的箭一起把在了手中,他就转身要去别的地方寻找猎物了,人家是以打猎来养家糊口,自己不过是想弄一只野味替代一下吃厌了的干粮而已,怎么能去跟人家争。张格的性格中不仅仅有原来的张大狗的憨厚,而且更是牢牢的把师父教导的容忍之道记在心里,所以虽然这只兔子明明就是他先看到的,他也不打算和这个口中不干不净的人类做什么争执。
看到张格要走,那个猎人反而吆喝起来:“站住,想这么就走不成!”
张格回头茫然地看着他,猎物都让给他了,还要怎么样?
“看你这个小道士一身光鲜,一定是骗了施主们不少的银子吧!我平生就很的就是你们这种一不耕田二不打猎,专门靠着一张嘴骗钱的和尚道士了!给我把你身上的钱财统统交出来,不然的话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张格愣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是这个猎人看自己外表的年龄不大,身子又看起来单薄,一个人走在深山老林中,穿着这一身鲜亮的新道袍,于是动了贪念,想要抢劫自己的财物。张格怎么会把这样一个人类放在眼中,可是他平时对别人谦让惯了,遇到这样的人也没有和对方计较,不等对方作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举动,就几个腾跃消失在密林深处,等到那个猎人张弓搭箭,他早已离开很远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什么样的人都有。
张格在心里嘟哝着,继续搜寻猎物。
今天还真是奇怪,平时山中乱跑的野味竟然一只都看不见,倒是狗熊豹子之类的猛兽看到了几只,可是这些不好吃啊。张格自己几天不吃不喝是没什么大碍的,可是师弟张义已经吃了一路的干粮,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有了闲暇,再让他啃那些干粮有点说不过去,出门的时候师父嘱咐要自己好好照顾师弟的。
张格又转了几圈,心中盘算着实在不行弄头野猪回去算了。正在这个时候,却又听见一声怒吼:“小白脸,你往哪里走!”随着这个声音,一道电光就向着张格打了过来。张格来不及多想,就地一滚,电光打在他身后的树上,顿时把拳头粗细的树木拦腰打断。张格看得一咧嘴:这一下要是打在自己身上可够受的。
从树后蹦出来的,是一个黑瘦汉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向着张格扑上来,口中还在叫:“你这个勾引有夫之妇的畜生,看我怎么教训你!”
张格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向对方询问,可是对方一副不打算好好说话的架势,把刀挥舞的车轮一样就过来了,他总要先保命要紧。张格一挥衣袖,道袍的袖子与刀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南羽才貌双全,她的武艺法术施展出来都显得飘逸俊美,张格一心一意的要模仿师父,所以学了不少南羽的招式,只是由他施展出来,未免不伦不类,一点也没有南羽舒袖御敌,进退自如的洒脱出尘。
张格舞动袍袖虽然没有南羽那么赏心悦目,但是他的力气可是要比南羽用的大的多,用法术变得坚硬似铁的袍袖舞起来,一点也不逊于刀剑。张格这几年的工夫倒是没有白下,几招之间就把那个汉子的刀击飞了出去。“这位先生,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对方兵器脱手,张格也就很有分寸的停止了攻击,这样问,他实在是被打得莫名其妙的。
那个汉子见打不过张格,竟然扬手就是一道雷光向张格打过来,口中还在喊着:“淫贼,我跟你拼了!”
张格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淫贼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他是个僵尸,虽然并不是说僵尸就不能做淫贼,可是他成为僵尸的时候,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根本就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后来做了僵尸,更不可能在对女性产生什么绮念,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扣上淫贼这样离奇的称呼。
“这位先生,你仔细看了,我跟你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勾引你的妻子?”张格一边躲闪一边辩解。他知道自己的法力远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的汉子之上,可是却不愿意出手伤他,只是希望对方赶紧弄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奸夫,双方就此罢手。
“你当然不认得我,你认得的是那个贱货!”汉子手下的攻击又加了几分。
张格大喊冤枉:“我也不认识啊!不然你叫她来当面对质!”
那个汉子更加愤怒:“你还相当着我的面跟她勾搭!”
张格发现,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也说不清楚的。
张格化了一番功夫才把那个汉子打跑,自己喘着粗气站了半天,摇头叹息,觉得今天真是不利出行的日子。不管这些了,猎物,猎物,师弟还在饿着等吃的呢。张格憨厚的性格倒是可以令他很快的忘掉刚才的不快,再次投入到寻找猎物的行动中。这一次张格已经不再限定目标,就是要找野兔山鸡了,而是准备看见什么就打晕了扛回去吃掉,省得再旁生枝节。可是没想到,今天的不利出行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没走出几步,就又有麻烦向他靠了上来。
当张格在打猎的途中又遇到了什么报杀父之仇的妖怪、捉拿僵尸的道士、丢了传家之宝的和尚……等等不问情由就向他出手的麻烦之后,终于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深山老林,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接连不断的找上自己?
张格的脑子虽然慢些,可是也不是笨蛋,发觉不对劲之后,立刻不管什么打猎的问题了,就算看见野兔从自己面前跑去也不加理睬,匆匆的往回赶去。他担心一个人留在木屋中的张义会不会也遇到了这样奇怪的事情,张义没学会多少道术武功,要是和自己一样遇见这么多气势汹汹的挑衅者,他一定应付不了的。
张格恨不能想要飞回那座小木屋去,可是就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不等他走出多远,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从树林中走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正面的那个少年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可是有一只眼睛紧紧闭着,还留着一条很大的伤疤,令人看了不尤深觉惋惜。身后的那个少年则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两个酒窝就算不笑的时候都看得出来,可以想象他平时一定是个爱笑的人,只是现在却是一脸冷酷的看着张格。
“你们是什么人!”张格也算是跟着南羽闯荡过江湖的人,虽然每一次他都是躲在师父的身后,可是看得多了,也知道这两个人来者不善。
“张大狗,你以为装作什么都忘了的样子,就可以躲过我们兄弟吗!”独眼少年冷冷得说。
张格茫然。
张大狗这个名字,以前张义经常在他的面前唠叨,不过近来已经说得很少了。根据张义的说法,那就是他拜师之前的名字,他很为自己这个粗俗的名字感到羞愧,师父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要这样名字的弟子呢,难怪要给自己改名。张格,还是这个名字好,他喜欢师父给他起的名字。可是张大狗这个名字除了张义,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这两个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些无理纠缠之辈,都是你们一伙的吧!”张格老实是老实,可是还不是很笨。
那两个少年冷笑着,似乎根本不打算跟他多说话,张格问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各拿刀剑向张格扑了过来。
张格脾气再好,到着这个时候也开始沉不住气了。
先是在胡家吃了闭门羹,然后是在山里接二连三的遇到挑衅者,用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向他二话不说的就下杀手,现在这两个狐狸精又跑出来,说是什么要向自己报复——他们胡家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张格有些吃力的应付着这两个狐狸精,在他们凌厉的攻击下心中越来越觉得,他们是想要自己的性命。
他们的长辈不是师父的好朋友吗?怎么会攻击来为师父送信的自己?难道是他们的长辈授意的?难道……想到了之前胡家人接信时的表现,张格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也许是师父和胡家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所以胡家想要趁着师父不知道,报复在他们是兄弟身上?
张格早就听很多师兄弟(师伯的徒弟)们说起过,大部分妖怪都是善变凶恶的,早上还跟你称兄道弟,晚上说不定就要咬你一口——张格自己是很少想到自己僵尸这个妖怪身份的,在他看来自己就是僵尸,那也是人变成的,跟人类没有区别,跟那些妖怪当然不一样。在师父的教导下自己就是一个变得有些奇怪了的人类而已,所以无从了解那些妖怪们的想法。跟师父出门几次,也曾经见识过妖怪们的残忍嗜血,张格就更加理所当然的不会把自己和那些怪物归于一谈了。
这些妖怪蓄意药害自己的话,一定也不会放过师弟……不,说不定他们还想要害师父也说不定?
想到这些,张格的心思乱了,手中的招式也就开始散乱,法术的准头也七歪八斜的,被两个狐狸精逼得步步后退。
“哥,你说去收拾那个小道士的那边怎么样了?怎么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啊?”打斗之间,那个年少一些的狐狸精忽然对另外一个问。
“收拾一个小道士用得着花什么功夫?”另外一个狐狸精用鼻子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我看他们是早就得手了,咱们最好手底下快一点,免得回去被他们取笑!”
说话间,两个狐狸精的攻势更加猛烈了起来。
听他们的言下之意,他们的同类已经去对付师弟了吗?师弟不论法术还是误工都糟的可以,怎么可能是这些妖怪的对手,该不会已经……已经……
想到张义那四不象的身手,张格心中一片冰冷。要是真的有另外一批妖怪去对付师弟,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临行之前的时候,师父一再叮嘱,要自己这个作师兄的好好照顾没有出过门的师弟,要是师弟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对得起师父的嘱托!
一再用忍让两个字告诫自己的张格忽然感到,自己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挣裂了一般……
张义在林中连窜带跳的前进,他心中焦急,恨不能一下子就赶到哥哥身边,所以根本顾不上那些荆棘藤蔓的阻拦,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被扯出了许多口子,手上、脸上也多了许多的划伤。他向前奔跑期间,那边的树林中的骚动似乎越来越大,除了各种飞鸟,很多大大小小的林中动物也受到了惊吓,仓皇的奔逃,就连呼啸而来的猛虎都对这个人类不加理睬的擦身而去,显然是受到的惊吓已经令它连捕食的欲望都没有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义的心中一团的慌乱,凭着胡家在这山中的地位,自他们俩兄弟是胡家的客人——即使并不受他们欢迎,可是师父和胡家的族长毕竟是老朋友了,哥哥没有道理会在这里受到袭击啊?难道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胡家的人还没有忘掉那份仇恨?
想到这些,张义心中开始埋怨师父:为什么偏偏要派哥哥到这里来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哥哥和胡家之间的那些陈年旧债。
张义一边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边向前赶,走到一处山脚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一个男子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问:“请问你就是难道长的高徒张义吗?”
张义先是一惊,准备抵抗有可能袭来的攻势,可是接着,就被眼前出现的这张脸惊呆了,愣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也许张格的内心中一直隐藏着作为僵尸的暴虐,也许是在他作为张大狗存在的时候,面对世间的种种不公,那个外表憨厚老实的少年心中,已经隐藏了愤怒和反抗的欲望,只是那个时候的少年张大狗,没有能够反抗的力量,而等他有了力量之后,南羽的敦敦教导又使他性格中狂暴的一面更深的隐藏了起来。
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变异了的人类,既然是人类,妖怪的暴虐与他就毫无关系。他是师父的徒弟,就应该一举一动都按照师父的标准要求自己,那些隐隐的疯狂的念头,就应该藏到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去。
张格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指爪如此的锋利,也不知道自己看到血之后,会感到兴奋而不是恐惧。
是啊,自己本来就是日日在饮血的,只不过那些血液是师父或者师伯、诸位师兄们降妖之后带回来的,装在竹筒中,自己当作一日三餐来食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动手去获得这些食物的。
不,这样不对,师父不允许自己伤人,更何况他们还是师父朋友的子孙。
可是他们为什么就可以随意的伤害自己?为什么他们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如果自己没有法术榜身,现在不早就被他们杀了,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了吗?
想到这些狐狸精的卑鄙手段,想到生死不明的师弟张义,张格发出了一声咆哮。
两个狐狸少年眼看着眼前的那个道装少年仰天长啸,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整个人都在膨胀着、四肢伸展着,浑身上下生出了一层白色的茸毛,眼睛也从黑色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怪物,你终于还是露出本来面目了!”年轻些的狐狸少年代些许兴奋的喊。
“闭嘴!”他的哥哥马上斥责他,“他就快要发狂了,在这么下去咱们就应付不了了,看准机会准备溜走,剩下的事情交给爷爷他们处理。”
“可是我还没有报了当年他伤我的仇呢。”年少的狐狸精有些不甘心。
“你有哪个本事吗?他的法力可是在你之上。”
两个少年斗口之间,张格已经渐渐失去了听他们说话的兴致,现在他最想的,就是把他们两个撕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吃下去,对,要把他们的血吸干净,然后吃掉……
张格双眼冒着凶光,见两个狐狸少年有逃走的迹象,便狂呼乱吼着步步紧逼上去。
张义看着眼前这个拦住自己的青年,嘴唇战抖着,便天才好不容易吐出了三个字:“季……季大哥……”
“客气客气……你是南道长得高徒,叫我一声野草就行了,我应该尊称你为师兄才对……”季野草似乎一点也不因为看见张义而激动,开口反而极为客气。
听到他生疏的称呼,张义急切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季大哥,我是张二狗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听到张二狗这个名字,季野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马上就觉得自己举动太没有礼貌,连声的道歉:“失礼了,失礼了……我,我可不是觉得你的名字好笑啊……其实你的名字,啊,我是说……”
张义无暇顾及他那结结巴巴,越描越黑的解释。看着季野草目光中的诚恳和疏远,张义知道,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为什么?季大哥怎么会没有死?他为什么不认得自己了?
“那个……师父还在等着呢,我们这就走吧?”季野草解释了半天,看张义没有真的生气,便向他建议。
张义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季野草说的师父是谁,以前季野草都是独自修炼,没听说他曾经拜过师啊?“季大哥,令师是……”
“家师姓胡,跟南道长是好朋友——你这次不是来帮南道长给我师父送信的吗?”他既然认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师父是谁?季野草对于张义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
胡老爷子?张义忽然明白了,原来是他救了季野草,还收了季野草作徒弟,那个胡族族长的本领很是高强,虽然张义明明白白看着季野草在自己的怀中断了气,可是到了现在他还是宁愿相信,一定是当时季大哥并没有真的死掉,自己太粗心了没有发现,胡家的族长却发现了,并且救了季大哥。
张义的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之前对于胡家人的一丝不满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拉着季野草的手问:“季大哥,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我一直在牵挂着你。”
“我很好啊……”虽然觉得张义奇怪,可是张义语调中的真诚季野草还是听得出来的,“除了练功就是读书识字,吃吃睡睡,日子很逍遥——真没想到我一只小野兔,会有这样的奇遇。要不是遇到师父,我肯定早被野狼吃掉了(其实他是想说被狐狸吃掉了,可是师父一家都是狐狸,这么说好像很无理),那里敢想成为妖怪……”
不对,季大哥成为妖怪,是因为他的哥哥季野树的帮助扶持,和胡家什么关系都没有。张义诧异地看着季野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虽然修炼成妖五年,可是师父说我的进步是很大的……”季野草继续说。
什么?
张义张大了嘴。
五年,他说他成为妖怪只有五年?
张义虽然不是妖怪,可是在南羽的门下学习,他对于妖怪的知识是很丰富的。要是父母都是妖怪,小孩子出生之后就是妖体,天资差些的需要修炼几年,天资好的,几乎是出生的同时就有变化人类的能力。
可是自己修炼的妖怪,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一般的鸟兽草木,感受天地灵气开始修行,至少也要八十到一百年的时间才能变化成人,天资不够或者运气不好了,三四百年还不能变化的都有,而不能变化成人,就意味着不能进行更高一层的修炼,所以变化成人形就是要怪们早期修炼的最重要,也是唯一的课题。
季野草变化成人,用了一百年时间,这使他自己亲口告诉过张义的,为什么现在在他口中成了五年?五年成就一个妖怪?这可能吗?
“季大哥,你是说你自己只用了五年,就修成了人形?”张义试探着问。在他心目中,已经开始认为是胡家的人做了什么手脚,影响了季野草的记忆了。
季野草呵呵一笑:“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听师父说,我的前世本来是一只野兔精,因为意外身亡了。师父和我的前世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施展法术拘住了我的灵魂,没有让我按照正常的渠道转生,而是帮助我重新投胎作了一只兔子。然后师父把我从野兔窝中抱走,把我前生修炼出来的内丹又给我吃了下去。在师父的帮助下我闭关三年,出来之后就是现在的样子了——师父说我和前生一模一样,不过说真的,前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张义一把抱住季野草放声大哭:“季大哥,你真的是季大哥啊……季大哥……我真的对不起你……”
季野草被他哭得莫名其妙,讪讪地问:“张师兄,你,你是我前世认识的朋友吧?”
张义拉着他不放,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把过去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季野草也曾经向他的师父胡老头问起过自己前生的事情,不过胡老头总是不愿告诉他。季野草不是个会刨根问底的人,所以慢慢的也就把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现在听张义说起来,虽然没有什么惊涛骇浪的传奇,也算得上是大悲大喜的一生,季野草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心中半点也没有和自己联系到一块去,就好像在听一个新鲜的故事一样。
讲到了季野草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张义忍不住再度大哭,在旁边的季野草反而好声安慰着他,说一些“节哀顺便”的客套话。
张义哭了一阵子,看着季野草的表情,忽然心中有所觉悟:眼前这个野兔精,虽然他也叫做季野草,虽然他服用了季野草的内丹,他的灵魂是季野草的魂魄转世,可是毕竟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季大哥了。对于他而言,一死百了,前生的一切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他的今生是胡家族长的关门弟子,在这片山林中地位崇高,受人尊重。而他的未来在那样的名师指点,在那样有来头的大家族的庇护下,也必然是一片光明。他和自己的季大哥,那个自己在山林底层挣扎修炼,能够和胡家的人说上一句话都兴奋好半天的季野草已经截然不同。
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季大哥了……
原来的季野草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要得到名师指点,真真正正的进行修炼。还想要不再做一个谁都可以蔑视的野兔精,在山林中受到大家的敬重。
而现在,这些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张义看着季野草的面容,再次张开双臂种种拥抱了他一下。他知道自己和季野草的缘分已尽,也不再说那些前尘往事,而是问:“季大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终于说到正事了,季野草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师父叫我带你回去呢。”
“胡老前辈找我有事吗?我哥哥去打猎去了,要不要一起叫上他?”
“不用了,师父只让我叫你一个。好像是派了十七郎和十九郎去找你哥哥了。”
十七郎和十九郎?那两个少年灿烂的笑容立刻出现在张义的脑海中。本来张义是想要趁着来送信的机会好好找这两个老朋友叙旧的,可是在胡家受到的冷淡使得他没有办法开口再去找胡家其他人——说不定还是会吃到一次闭门羹。现在听到他们的名字跟到很是亲切,连忙问:“十七郎和十九郎好吗?我很久没有见他们,很是牵挂。”
“那两个小家伙还有什么不好,整天惹是生非的,气的师父恨不能把他们关起来十年八年不让出来!”季野草现在的身份是两个狐狸少年的师叔,说话的口气自然不同,口其中尽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想通了的张义没有再去感叹这种变化,他兴冲冲地问:“他们去找我哥哥了?”当年南羽在紧要关头出面为他们兄弟化解危难,并且收下两个人作徒弟,其实都是这两个狐狸少年苦苦哀求的结果,张义心中不知道对他们多么感激,现在他们两个竟然不来找自己,而是先跑去找哥哥,真不知道又有什么调皮捣蛋的念头了。
“师父命令他们去教训那只僵尸。”
季野草神色自若的话语,对于张义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呆了一呆,茫然地问:“季大哥,你,你说什么?”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吧?
“师父命令十七郎和十九郎去教训那个僵尸了。”季野草又重复了一次。
好喜欢这本书,写的很好.
张义正个人都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喊:“那是我哥哥啊!他们怎么还是这么胡闹!”胡
十七和胡十九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爱闹事。
“他们知道那是你的师兄啊,可是这是我师父和南道长的安排呢。”季野草还是没
有弄明白事情的原委,把自己知道得都告诉了张义。
“我师父让他们去打我哥哥?这不可能!你在骗我!”张义一把抓住季野草的衣服
大声吼。
“可是南道长真得这么说的啊。”季野草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地说。
“我师父怎么会这么说?怎么会这么说……”张义现在心里乱成了一团,难道是师
父不要他们兄弟了?不可能的,师父不要他们了,会简洁的把他们逐出师门,她不是那
种会对自己的徒弟玩弄阴谋的人。那是怎么回事?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了,一定是
胡家的人搞得鬼,“我要回去问问师父,我现在就去!”
“你要去哪里啊?南道长就在我们家里。”季野草对拔腿要走的张义说。
这一下张义更加摸不着头脑,几乎是拖着季野草往胡家跑去。
南羽果然坐在厅上,正在和胡老头悠闲的品茶。
张义一步冲进来,连应有的礼节都忘记了,大声喊:“师父,你为什么要找人袭击
我大哥!为什么!”
南羽太有看着他苦笑摇头,这个张义从来不是一个好徒弟,应该说,他只是为了要
和他的哥哥在一起,才会拜自己为师的。要是有一天,张格不再是自己的徒弟了,这个
张义也会毫不犹豫得跟着他的哥哥走。他的心里只有哥哥,没有什么师父。不过张格确
实不错,几年下来,南羽越来越喜欢他,可是今天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上天既然能
够保佑张格走到了今天,但愿也能保佑他挺过这一关。眼见张格握着拳头,气呼呼地看
着自己,南羽心想,看来关键,还是要落在他这个弟弟身上啊。
“义儿,你知不知道格儿为什么一直想不起你是他弟弟这件事?”
张义听得一愣:“不是因为他作僵尸太久,脑子有点毛病了吗?”
“你自己心里明白不是因为那个,而是因为,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本性。应该说是
,他一直在用它作为人的本性,在压抑作为僵尸的本性。”南羽微微皱着眉头,显得很
是忧虑。
“哪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师父您不也……”张义嗫嚅着说。南羽本人也是个僵
尸,她也一直在压抑着作为妖怪的本性,可是不也做得很好,活得很好吗?为什么哥哥
这样做就担心。
南羽知道张义在想什么,这个孩子只要他哥哥好好的,就恨不能得一切保持现状,
拒绝去想未来的事情。“义儿,我的情况和你哥哥不同,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是个吃
人的僵尸,而且我曾经……今天先不说我,你知道吗。格儿的精神快要到打极限了。他
越是压抑自己,将来会产生的反弹就越大。现在不必出他的本性,让他自己找到克制的
办法,将来有一天,很可能他会作出令他自己终身后悔的事情来。”
“所以师父你就……”
“我也曾经试过带着他去降妖除魔,谁知到他……唉……”
张格只要看见那些妖魔做下的恶行,就会呈现一种快要昏倒的模样,不知道是他真
得害怕,还是在心中逃避他自己也可能造成这样的惨象的事实。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
让他上前对敌。南羽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是用今天这种下策。
“义儿,你去吧,你哥哥最后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还是要靠你。”
不等南羽说完,张义已经拔腿跑了出去。
僵尸在森林中吼叫着,暴跳如雷,因为他的敌人忽然不见了——胡十七和胡十九早
有准备,看到他开始发狂,自然是早早就溜之大吉。现在只剩下僵尸自己在山林中漫无
目的的找寻着攻击目标。他的心中有些迷乱,觉得自己似乎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就是记得自己要把刚才招惹自己的两个少年撕碎,对,这才是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僵尸开始沿着两个少年留下的气味追踪,又游荡了一会,他才想起来,自己明
明已经会飞行了,为什么还要走着去追赶敌人呢?
自己什么时候会飞的?
当僵尸摇摇晃晃的飞在空中的时候,心里又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果然已经会飞了,可是平时我要教他飞行的时候,他总是躲着不学。”南羽轻
声对身边的张义说,“大概他自己也知道,会飞的僵尸太危险了吧。”
“师父,他要飞走了!”
“没关系,他现在还掌握不了飞行的技巧,不用多久就会下来了。”
张格一直以来,都在下意识的避免他变成嗜血的僵尸的那一刻,就连学习法术的时
候,他都会专门对着非攻击性的法术用功,而越是威力强大的法术,他越是会放弃修炼
,声称自己学不会。
这其实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惜啊,没有在他遭遇不幸之前遇到他。
“师父,他真得掉下去了!”
南羽看着焦急的张义说:“我先过去,要是不能说服他你再来。”
张义用力点着头,心里却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哥哥身边去。
南羽地出现令刚刚从天上跌下来的僵尸微微吃惊,因为眼前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告诉
他,这是个比自己高强的同类,既然是这样,自己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表示顺从才对,可
是就在僵尸想要想着对方摆出恭顺的姿态的时候,那个人身上属于僵尸的气息忽然全部
消失不见了。
僵尸很迷茫的晃晃头,随着眼前的女性使劲的看,还是什么气息也没有。
刚才自己昏头了?
可是这个女人看起来真得很眼熟,僵尸盯着她的脸,想要找到什么东西,结果却以
失败告终。
僵尸决定不再去进行自己不擅长的思考,而是先进食要紧,经过争斗之后,他已经
很饿了。
南羽看着张格片刻的犹豫之后向着自己举起了利爪,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五年的师
徒之情还是不够影响他的心智,这令南羽略微有些心酸。
“格儿,也许是师父错了……”
女人忽然开口说话,令僵尸的步子停顿了一下。
“我开始的时候给你选择了错误的修炼方法,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让
你迷失了本性这是我的错,所以希望你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一关,想起你自己是谁吧。
”
僵尸没有再过多地去思考,而是直接地向着女人就是一爪。利爪带着巨大的风声落
下的瞬间,女人不见了,只剩下被爪风带起的落叶在飘舞。
僵尸茫然地四望,没有,到处都没有那个人影,难道隐形了……
这时,树枝响动处,另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看着僵尸,良久不说话。
僵尸也回头看着他。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可是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张二哥怎么那么直接就走出去了?万一被咬一口怎么办?”
“别吵别吵,仔细看着,万一不行咱们就冲出去救人了!”
“哎呀,这僵尸夏收可是很狠的,刚才被他抓的地方,现在还止不住血呢!”
“那是你活该,叫你快走,你非要再回头偷袭一下!”
“我那不是掩护你嘛!”
“我用得着你掩护!”
季野草打断了两个小狐狸的争论:“看着看着,他们开始说话了!那个僵尸一有异
动咱们就冲出去!”
僵尸冲着男子吼叫几声,走了几步。
男子盯着他问:“哥,我已经捡好柴了,你打得猎物呢?”
僵尸顿时不动了。
“我在等着你打猎回去,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呢?”
僵尸摇着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很心虚。
“你说要找兔子或者野鸡来改善伙食的。”
僵尸用力摇头,他很想说,我找了,可是没有找到,有些妖怪不停的打扰我,不是
我故意地不去打猎。可是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吼声,却表达不出来。
“我都把屋子收拾好了,等的心焦,以为你出了事。”男子走到僵尸身边,拍拍他
的肩膀说,“没有猎物就算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僵尸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下来,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好像成功了,成功了。”
“果然还是兄弟情深啊。”
“我怎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就在季野草他们议论之间,和张义并肩走着的僵尸忽然一爪就向着张义抓了过去。
张义没有躲闪,任由僵尸的利爪抓进了他的肩头。
“哥,我听师伯说过,师父当年就是因为误杀了她自己的亲人,才恢复了人性的。
师伯说僵尸都要过这一关,所以我没有办法让你想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你杀了我,你就
可以恢复人性了……你愿意杀了我吗?”
僵尸一口咬住了张义,这时季野草和两个狐狸少年慌忙的冲了出来,向僵尸扑过去
。张格不能恢复人性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是至少要把张义救下来。
据在他们三个靠近了之后,僵尸却吼叫一声,抱着张义就跑。季野草他们在后面紧
紧追了上去。
等到南羽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僵尸的去路之后,僵尸忽然发狂似的喊叫起来,谁也
听不出他嘴里叫得是些什么,可是却都可以感受到他那份愤怒、无奈、不甘心和后悔的
情绪。
南羽叹口气:“格儿,你的脑子要是已经清楚了,就把义儿给我,我要给他治疗一
下。”
等到南羽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僵尸的去路之后,僵尸忽然发狂似的喊叫起来,谁也
听不出他嘴里叫得是些什么,可是却都可以感受到他那份愤怒、无奈、不甘心和后悔的
情绪。
南羽叹口气:“格儿,你的脑子要是已经清楚了,就把义儿给我,我要给他治疗一
下。”
僵尸任由南羽从自己的怀里把张义接走,然后继续地大声叫着,并且用头不停地碰
着周围的树木。南羽向站在一边的季野草和两个狐狸少年吩咐:“打晕他。”
胡十七上前一步,倒过剑柄重重在僵尸的头上一敲,僵尸顿时就瘫软了下去。
张格昏迷了四天,醒来之后一直在发呆,不动不语,也不吃东西,张义很担心他,撑
着受伤的身体去看了他几次,可是张格只要看到他,就会双眼流泪不止,几次之后,
张义不忍心看到哥哥这样,也就听从了师父的安排,不再去打扰他了。
张格又这样痴痴呆呆得过了十几天,才渐渐清醒过来,看到南羽后跪地磕头不休,却
一句话都不说。南羽知道,现在他的还很难接受全部的事情,毕竟忽然发现自己变成
僵尸度过了这么久的时光,对一个少年来说是见多么痛苦的事情。不过当张格再次见
到张义之后,颤抖着嘴唇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二狗,你没事就好了……哥哥不后悔
……”
他真得不后悔自己变成了僵尸,只要二狗安好,自己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爹娘临死
的时候,不是一再嘱咐自己好好照顾弟弟吗?现在自己也算是做到了。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南羽却告诉他们,张格现在面临着走火入魔的危险:
经过这次的闹腾,那两颗妖怪内但开始在他的体内产生变化,要是张格不赶快闭关修
炼一段时间的话会很危险。师徒三人当即决定要赶回观中去。
张义还有一件心事,于是在离去前的一夜,央求了胡十七带着他,匆匆赶到那个小山
村中。谁知道,展现在他的面前的,却以一片的废墟。在附近找了几个妖怪打听,才
知道一年多前,连日的大雨引发了泥石流,整个村子被半夜冲下来的沙石埋在了地下
,全村没有活下几个人来。事后,大部分村人连实体都没有挖出来,而幸存的人也没
有办法继续居住,已经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张义不知道曹家父女怎么样了,可是那些妖怪也对于村子中的居民没有设么印象,只
知道幸存者中并没有他说得那样的人。张义在村子的废墟上大哭了一场,曾经他想要
拥有的那个家,就这样永远消失了吗?曹家父女难道真的就这样埋葬在了那片废墟之
下?
眼看天色渐亮,张义才恋恋不舍地离去。现在哥哥的状态还很不稳定,他不愿意说出
这些事情增加张格的伤心,所以只是请求胡十七帮他留心大听曹家父女的下落,他自
己回到了张格身边,对于自己这一夜的去向什么也没有提,就那样跟着南羽返回了道
观。
张格的闭关比张义想象中的时间要长的多,第一个十年,他每天都要到张格闭关的屋
子门前去看看,虽然知道哥哥听不见,还是要跟他说几句话。时间慢慢过去,第二个
十年中张义已经是道观主持对外事务的管事人,所以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在张格闭关的
门前徘徊,只是隔三差五,他还是总要在那间屋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上一会。
当第三个十年快要过完的时候,张义觉的自己的体力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所以把自
己分管的事务分配给了自己培养了很多年的几个师侄——他甚至到自己在道术方面修
行平常,所以从来也没有起过收徒弟的念头。现在他的时间多了,又从新开始每天到
哥哥的门前坐着。
这些年间,掌门师伯玄机也明显的见老了,最近他都是经常会和张义一起,在张格的
门前说说话。主要的内容,不过是想要把掌门人的位子让给师妹南羽,让张义去劝说
他师父接受。
张义也跟师父提过几次,可是南羽一点也没有点头的打算,反而大力的推荐玄机的小
徒弟来接这个位子,所以换掌门人的事情也就一直僵持着。
张义在道观中辈分很高,这些年来又一直管理者重要的事务,在同辈和晚辈中都很有
威信,所以关于这些事情大家总是会拿他当作商量的对象,张义在师父与师伯的推来
让去之间,被弄得疲惫不堪。在他看来,师父当掌门人是在合适不过了,而且等到将
来,师父要退休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哥哥——和师父一样长生不老的张格,还有谁有
资格接师父的班呢?想到自己的哥哥有可能成为这个在修道者中有着极高声望的门派
的掌门人,张义就会感到很激动。
张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了,现在的他看过了许多世事沧桑,常常觉得自己
这样一个农家少年,能够有今天,能够成为这样一个门派中的重要的弟子,他已经很
满足了。可是他总觉得,张格应该得到更多的东西。张格为了他才失去了生命,他希
望自己的哥哥能够获得更好一些,就像师父那样,强大,自信,逍遥……
“哥哥,你说要是你做了掌门人,该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到时候爹娘在天有灵,也会
为你骄傲的……虽然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可是我也会为你骄傲……”
由于旁边没有别人,张义对着张格的门,不由得就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怎么可能,我哪有那种资格……”
张义猛地回头,看着房门在面前打开。
几十年了,他每天都在盼着这一刻,可是真的等到了的时候,却又觉得不象是真的。
门内,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看着门口,那个长髯花白的头发的道士。
“二狗……”张格颤声叫。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对方答应还是否认。
“哥……”张义扑上去,抱住张格放声大哭。
没有想到兄弟相认,竟让他等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啊,他自己都已经从一个翩翩少
年,变成了一个半百老人了,才等到和哥哥真正相认的一天。
张格更是没有想到,在他的感觉中只是一场大梦,醒来后,弟弟就已经成了一个白发
老者,而自己的时间却似乎是已经停滞了,应在张义的眼瞳中的,依旧是一个青春少
年。这就是自己发誓要保护的弟弟吗?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弟弟在
等待中变老,把它的一生都耽误了。
两兄弟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南羽和玄机闻讯赶来才把他们安抚下来。
这时的张格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不仅清楚记得童年时代的生活和少年时得不幸,而
且成为僵尸之后的一切,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重新跪下给南羽行了大礼,感激师
父的救助和教导。
现在张格的性格,似乎比他原来还要谦恭老实,跟别人说话都是唯唯诺诺的,弄得晚
辈们在他的面前十分尴尬,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礼节对待这个对于别人的礼貌总要加
倍回应的长辈。
他真的是那个严肃、注重礼仪的张义师叔的哥哥?他们不是亲兄弟吧?
张氏兄弟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拜祭了一次,发现故乡已经面目全非,原来的邻居亲戚
大多数都找不到了。倒是当年那个卖掉他们的三叔依旧活着,可是已经老的完全不认
得人,也不记得任何往事了。他的子女把他当作一个累赘,吃喝照应得很是不周到,
所以一看到人就会苦苦哀求给他口水喝,给他点东西吃。
本来对这个害了自己兄弟一生的罪魁祸首张义心中恨得厉害,可是真的看到他这副惨
状,又不忍了起来。张格更是看不下去,不仅仅出手治好了他身上的褥疮,还玩了个
小法术吓唬了那些不孝的子孙一下,想来接下来,三叔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到了这个时候,两兄弟才发现,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值得放在心上了。不管吃了多少苦
,他们俩兄弟还在一起,而且现在生活的心满意足就行了。张格也就打消了去找当年
那个赵大户麻烦的想法,高高兴兴的和张义回到了道观。
在路上,张义曾经想要去那片山林看看,去见见胡家兄弟和季野草,打听打听曹家父
女的事情。可是看着兴冲冲的张格,他实在不愿意张格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免得张格
本来就对自己愧疚的心情更加严重。而且他自己心中也有很强的惧怕,万一曹家父女
真的已经亡故了怎么办?万一他们还活着,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
张义在云端上频频向那个方向张望,看着莽莽的群山,终究没有开口要求张格调转方
向……
日子恢复了平静,因为世道不好,横行的妖魔也多了起来,道观中法术高一些的弟子
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地在外面奔波除妖降魔,张格的法力在观中算是数一数二了,自然
也不能让他闲着,由南羽呆了几次后,张格就被排出去自己执行任务。
张格的心肠很软,而且性情也厚道,他去降伏的妖魔,十个有九个不忍心下手杀害,
都是抓回来关在观里,常常有人暗中取笑他是要开个养妖怪的道场,反正张格脾气很
好,就算听到了,也是一笑置之。
玄机道长想要把掌门人之位传给南羽的打算始终没有成功,张格对这些事不太关心,
在他看来,师父神仙一样的人物,当然是不愿意祥大师伯一样弄得俗物缠身的,她不
做掌门人本来就是对的。不过张义对这件事很是热心,整天变着法的怂恿师父,在他
看来,要是师父作了掌门,下一个掌门人自然是要传给他哥哥了。张格说了他几次,
总是熄不了他火炭般的心思,索性就不去管他。
张格心里对弟弟的看法很好笑,就算师父作了掌门,能把位子传给自己吗?自己有那
份才智去做掌门吗?只看看张义每天要处理的那些大事小情,他已经觉得头昏眼花,
要是做掌门还不要了他的命?还是这种四处降妖的日子适合自己。
张格无意中对师父南羽提起过这些念头,南羽只是笑。这个徒弟要是不是这么老实,
到也不是不能成为掌门,可惜他的性格太憨厚了,恐怕连门人弟子都约束不了。
张格一如从前的崇拜师父,在他看来,自己只要能学到师父一成的本领那就够了。南
羽知道他不擅长诗词字画这一类的东西,所以并不难为他去学,只要他练好法术,学
好道家典籍就行,可是张格偏偏要跟自己过不去,有空就会去练字、背诗词,可是就
算他背上一肚子古人的佳句,又怎么能像南羽一样出口成章?
这一天张格从外面降妖归来,手中拎着关着刚刚抓来的妖怪的葫芦,口中还在念念有
词的背诵着千古名篇琵琶行,越过山头,他降低了速度,准备在山坡上降落——观中
有师父和师伯,飞行而至可是大大的不敬。
当张格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时候,看着山腰的点点火光不由一愣,再向前飞行一段,阵
阵喊杀声传入了耳中。
不好,出事了!
张格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道观。
原本清净的修道场所,现在已经变成了火光冲天的修罗场。
上千名士兵正围着被困在观中的道士们砍杀。
满地的鲜血。
满地的尸身。
“师父,二狗……”张格一扔手中的葫芦,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几名士兵上前阻拦
,却被他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被脚下的尸体绊住,张格惊恐地去翻看每一具尸体,看到了无数的
熟悉面孔。有的是他的同辈师兄弟,有的是他的晚辈,甚至还有入观不到两年几个小
道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格吓傻了似的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刀剑落在了他的头上,可是张格皮肉硬如铜铁,浑然不在乎的冲
了过去。
就在他跨入大殿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吼叫。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叫声令张格一下子醒悟过来,他冲到后跨院,看到师父南羽正抓起
了一个骑马的将军,连人带马撕作了两段。
“师父……师父怎么会……”
张格的视线落在南羽的脚边,白发苍苍的大师伯正躺在地上,头上一条巨大的伤口触
目惊心,而那柄代表掌门人权利的木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张格的目光几乎不敢再向后看。
二狗……
二狗也躺在那里。
二狗……
张格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拖着身体走到张义的身边,好像走了万里之遥
,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二狗……”
把弟弟抱在怀里,张格呻吟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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