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是荧灯盏盏,香熏缭绕,风拂起粉红色的床帘,一浪一浪涌动,铜制的明镜闪动点点星辰。屋外,是 一轮残月和绵延千里的桃花。
寒渊女神独自依在窗旁,发髻上的丝绦垂下来,在她周围静静飘动,纯白的裙裾和从右肩垂下的披风灌进 了带着桃花花瓣的轻风,长衣盈香。
在这个恬静的夜里,美丽的女神眼中却充满着深深的绝望,那绝望像一条汹涌的河,可以将世间的一切淹 没。
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了啊,如果不是她起疑,如果不是她用隐身术紧跟其后,他还想要瞒她多久? 一辈子么?
蓬莱,蓬莱,那座岛的名字叫做蓬莱,虚无缥缈的化境,是他和她的乐园,原来,他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女 人了啊,自己有昆仑,她就有蓬莱,他已经对这个发妻厌倦了吗?
厌倦……多么残酷的字眼。
寒渊无助地闭上双眼,心痛得麻木,却哭不出来,原来伤心到极至的时候,泪也会干涸。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混沌中将她抱起的哥哥了,她……已经爱上了别的女人……
身后的门无声地开了,世界之神带着温柔的微笑缓缓地走了进来,手中执着一束花蕊处点缀着黑色斑点的 百合,一进屋便将花朵凑到妹妹的面前,道:“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是出云百合,开在云朵盛开的地方, 一百年才开一次花。怎么样?美么?”
寒渊看着面前这束艳丽异常的花,仿佛那女人倾国倾城的脸在花间浮现,朝她露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
她的心一紧,一挥手,将花推开,别过脸去,道:“哥哥,你知道……我只喜欢桃花的。”
盘古一怔,连忙将百合扔出窗外,伸手轻轻握着她的双肩,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呼吸着她身上洋溢的桃 花香味,道:“渊,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雪狼又惹你生气了吗?还是水华又跟你顶嘴了?”
“不,没有。”寒渊在他怀里转过身,抬头望着自己的丈夫,他那冰蓝色的眸子依然温柔,像一片可以淹没 一切的大海,可是在那片大海里,却已不再是她的身影,她觉得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冰冷,就像昆仑西边那天 河的源头从极渊,寒冷得让人战栗。
“哥哥,你爱我吗?”
“你在说什么?”盘古搂着她的腰,宠溺地道,“这还用说吗?你是我的一切啊,除了你,我还能爱谁呢?”
寒渊无奈地闭上眼睛,她听到了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像一只细腻的瓷器,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成无 数片,血流了一地。
“哥哥,我爱你。”她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兰芷的香味,眼泪几乎就要汹 涌而出。
是的,就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才恨他。
盘古抱着心爱的妹妹,将吻一下一下落在她的发上,心中荡起一阵涟漪。
他褪下她的罗衣,她光滑的身体细腻洁白得令人窒息,周围泛起一曾淡淡的白色光晕。他将她横抱起来, 转身轻轻放在那张铺着三足乌鸟羽织成的被褥的床上,吻落上她的脖颈。
他没有看到,妹妹的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带着无限哀伤的泪,隐入鬓发里。
云雨消散,残熏烛尽,万里桃花香谢。
寒渊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身旁睡意正浓的哥哥,他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神武,全身上下都充溢着帝王 之气,这样的人,也只有那蓬莱上的仙子才能配得上吧?
心中又是一阵剧痛,她从枕头边抽过一件轻纱,披在身上,下得床来,缓缓走到铜镜面前,镜子里映出她 苍白凄凉的脸庞,或许是伤心的缘故,神色竟有些憔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长发披肩,身体在白纱下隐隐约 约,眼中竟滑下一滴泪,落在轻纱上,立刻绽开一朵小小的桃花。
她果然是不能和那个女子比的啊,她的容貌美得令人窒息,即使是十个自己,怕也是比不上她的十分之一 ,哥哥会爱上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美丽的女神垂下脸去,她好恨,好恨,恨不得将那个女人千刀万剐。可是她不能啊,她是六界的女主,是 盘古大帝的妻子,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六界的人会怎么看她?她的哥哥……会怎么看她?
寒渊转过头,看见哥哥熟睡的脸,那神情,就像个孩子,那么的幸福。他在做着什么样的美梦呢?梦里的 人……又是谁?
她不敢再想下去,害怕那凛冽的仇恨会将自己撕裂。哥哥……哥哥会恨她吧,若是她杀了那个女人,哥哥 一定会恨她吧……她不能……她宁愿死……
母亲啊,女神在心中呼唤,原来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罚我在最爱的时候永失所爱,罚我永远都不能得 到幸福,原来,你赢了。
她站起身,从头上取下那枚多年前哥哥送给她的簪子,那根用龙骨做成的簪子,她曾说过,除非她死了, 否则绝不取下,如今,就让他当自己死了吧。
女神端起已经熄灭了的香炉,她已经闻惯了它的味道了,无论走到哪里,她什么都可以抛下,就是不能抛 下它。
她知道,那香炉原本就有着一股兰芷的味道,那是……哥哥的香味。
原来,她始终都是放不下的啊。
昆仑四季如春,即使是夜里,也依然暖风阵阵,但美丽的女神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她没有回头看他最 后一眼,因为她害怕,害怕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就不再舍得离开。
风灌满了她的长袍,没有绾起的黑发在空中狂乱地舞,宛如千万年前那个风起云涌的日子,那是她罪孽的 起点,也是她悲剧的起点。
前方就是望天崖,崖下是冥界的入口,冥王独孤寒是她最宠爱的臣子。那个世界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也许 ,只有那里才适合她这样受伤的人居住。
她抱紧了怀里的香炉,毅然决然地往下一跃,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云雾的寒气令她如此寒冷,如同哥哥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
再见了,我的哥哥,也许,这一别,就是永远
窗外的风吹动窗户,发出阵阵刺耳的撞击声,夷梦一惊,从那远古的梦魇中醒了过来,屋子里依旧是窗明几净 ,门帘轻摇,只是那散发着淡淡兰芷香味的香炉已经见不到清烟,想必是瑞龙脑已经燃尽了。
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从床榻上坐起身子。她为什么还要哭呢?早在六千年前,她就已经决定不爱了啊,与 其被伤害,与其被背叛,还真不如无欲无求,无欢无爱来得清净。
是的,她早已经决定,不再爱了,永远。
吴铭回到学校的时候,校园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救护车和消防车的鸣叫声在原本寂静的校园里尖声惊叫着 ,芳园外人山人海,学校领导以及老师们都看着那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大楼,眼睛里是掩饰不了的惊慌。
挖土机在轰鸣,一堆一堆的混凝土和泥土被挖出,不久,便见着两只担架从里面抬了出来,吴铭望着那白 色床单下隐约可见的身体轮廓,微微叹了口气。
那曾经一起生活过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啊,他始终没能救得了他们,任他们成为那蜘蛛精的牺牲品了。
就在这个时候,拥在一起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那尘封多年的地基已经被挖开了,没想到那钢筋水泥的 下面,竟然有如此惊人的东西。
那是一块已经结成了水晶的寒冰,冰块里静静地封着一只巨大的蜘蛛,足有一张饭桌般大小,如果不是亲 眼所见,真没有人敢相信世界上竟然存在过这样巨大的昆虫,每一根绒毛都清清楚楚,宛如在生。
原来那就是蜘蛛精的原形啊。吴铭冷冷地看着,在几亿年前某个寒冷的冬季,那时这里还是一片冰川,可 怜的蜘蛛被自然无情地冰冻在了寒冰里,经过无数年的演化,冰块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它却永远地成为了 一个艺术品。所以它不甘心,几亿年的岁月,让它具有了灵性,令它对世界充满了敌视和绝望,所以它要报复 ,向所有存活在这个世界里的生命报复。
真是可怜的生物啊。
吴铭的叹息在蔚蓝的空中回荡,夜渐渐来临,发掘现场的人都已经离去了,校园里又变成了一片冰冷的寂 静,明月高悬,洒下凄冷的月光。
吴铭缓缓地走进一片狼籍的芳园,枯草几乎都已在刚刚那场挖土机的浩劫中丧生,只有在园子的角落里, 还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植物,为芳圆点缀上了一丝绿意。
吴铭长长地舒了口气,低低道:“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就像得到赦免一般,无数小动物都从隐蔽的角落里跑了出来,它们的头上都飘着一只淡绿色的 魂魄,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比之先前纯粹的灵魂时已不知清晰了多少。
“看来我觉醒时的力量拯救了你们。”吴铭道,“如今你们都已经借助我的法力成为了妖,若是沉下心来努力 修行,终有一日可以登上仙界,若你们不想过神仙那清苦的生活,也可以去妖界寻求妖精王的庇护。何去何从 全凭你们的意思,只是不可在人间作孽,否则我绝不轻饶。下去吧。”
众妖闻言,都躬下身子深深行了一礼,纷纷退去,吴铭转过头,见一位蓝衣女子还静静地站在哪里,不禁 叹了口气,道:“学姐,是我害了你。”
“不,”刘婧微微摇头,身上的蓝衣随风飘动,“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她的眼中现出浓烈的忧伤,渴切 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求你让我留在人界,我舍不得这世间的一切,舍不得父母,舍不得亲人,求求你… …”
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一滴一滴,都随着风散去,吴铭心中绞痛,道:“学姐,并没有人逼你离开, 只是留在人界不过徒增伤感而已,况且人类似乎并不欢迎妖精。你还是去妖界吧,以你现在的修为,出人头地 应该不是很难。”
刘婧闻言痛苦地低下头,她当然知道,现在的她,是永远也别想再被人间的亲人接受了,在他们的心中, 她已死去。
也罢,尘归尘,土归土,没有去冥界那幽暗之地,她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了。
“吴铭,我可以提最后一个要求吗?”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我的灵魂附在了一株野兰花上,所以现在我已经是个兰花精了,今后你就在寝室的阳台上养朵兰花吧,当 做那是我在这个人世存在过的唯一消息。”
吴铭无奈地点头,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那么,告辞了。”美丽的兰花精灵一拂长袖,转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空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那 馥郁的兰花香,还在空气里静静萦绕。
“嗨,哥们。”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吴铭平静地转身,果然是那三个室友,三人肩并肩站在一起,说不出 的亲密。
“哥们,你真不够意思。”三人脸上都有着很深的愤怒,“你让我们变成了蚂蚁精、老鼠精,木精,说,这笔 帐怎么算?”
吴铭轻笑一声,抬起手,说:“很简单,把你们都杀了,你们就可以摆脱这个身体去冥界转世,若是运气好 ,说不定还能变成人。”
三人立刻脸色大变,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其实这样也挺好,当个妖精一直是我们的梦想啊。”
梦想?吴铭觉得好笑,真有人类梦想着当妖精吗?也许吧,毕竟妖精比人类长命许多啊。
“你们……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当然啊。”三人七嘴八舌地大叫,“我还没有吃过杨家米线的新包子呢。”“是啊,我还想要周杰伦的新专集 。”“我要世界名模的照片。”……
吴铭突然觉得头痛,转身就走:“你们还是去妖界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吴铭转过头,见三人原本嬉皮笑脸的神情已经变得严肃,“记得要帮我们去看望爸妈。”
吴铭心中一痛,道:“我会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三人异口同声道,脸上露出笑容,“多保重啊。”
说着,他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消失,吴铭望着那已经变成轻烟的三个损友,闭上眼睛,低低道:“放心吧, 我会的。”
夜,更加深沉了,英俊的开天大神站在漫天星辰的夜空下,抬头仰望,在那片黑暗中,显现的是妻子那熟 悉的面容。
“我的妹妹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原谅我呢?”
沉默的忘川zt
清晨,窗外吹来细碎的风,带来阵阵栀子花和泥土的芬芳,轻柔的阳光为小小的古玩店打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水泥地板上印着些许破碎的光点,随着窗外的树叶自在地摇动。
小凰起了个大早,推开店门,对着外面的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脸陶醉地道:“真是个好天气啊。”
“所以会很热。”身后响起不识相的男低音,声音里带着磁性,小凰立刻变了脸色,转过身就要开骂,却看 见夷梦大人和朔日正站在一边,只得作罢,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夷梦看着这两个小孩子互相闹别扭的模样,心里竟升起了一丝幸福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令她感到温暖,比 这夏日清晨浮动的阳光更加美丽。
“小凰,昱,你们和朔日一起出去逛逛吧。”夷梦点上香,道,“随便去哪里,今天我有客人。”
三人闻言,对望一眼,只得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店里立刻安静下来,只有风拂动门帘所发出 的丁冬声还在回荡。
香炉里的香味更加浓烈了,不知是用了什么香料,夷梦平静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罐绿茶,放进最常用的紫砂 壶里,茶叶在热水里旋转飘荡,泛起浓浓的幽香。
门帘被无声地掀起,一个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走了进来,她那及肩的长发柔柔地披在背后,面容不是很美 ,却是有棱有角,刚毅无比,犀利的眼神中是深沉的睿智。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夷梦将刚泡好的茶徐徐倾入放在对面的茶杯里,道,“现在你是什么身份呢?香雾旗 袍店的老板?或是人界天主女娲?”
“请不要再叫我那个名字!”女子冷了一张脸,大声地说道,“我早就已经不是人界天主了,这是您自己下的 旨,难道您忘了么?”
夷梦轻轻叹气,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我就知道你还在恨我,也罢,琅缳,你坐吧,有什么事,我们一边 喝茶一边说。”
女子依言坐下,却并没有去碰那杯上等的绿茶,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店主,那眼神,似乎想要看进她的 心里:“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
“盘古大帝已经降临人界了吧?”琅缳道,“您应该知道,大帝的身体还留在昆仑虚,若是有意图不轨之人, 这个世界可就危险了。”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夷梦似乎并不为所动,只是兀自品着手中的茶,“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我也爱莫能助 。”
琅缳一惊,用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面前的女子,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您刚刚说什么?大帝的生死与您 无关?”
“是的。”夷梦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今天美好的天气,温和而平静,“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妻,自然也就不必为他 操什么心了。”
琅缳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气流带动微风,令茶杯里的茶水剧烈抖动,泛起一阵涟漪:“女神,您与大帝的事 我无权过问,可是您别忘了,人界的一切生命都是由我创造,我在这里付出了我全部的心血,我绝对不能让它 毁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那个男人?”夷梦全身一震,握杯的手紧了一紧,眉头轻皱,“你指的是……”
“您应该知道。”琅缳重又缓缓地坐下来,眼睛看向窗外的某个地方,仿佛在搜寻某个时空的消息,“那个男 人一直都希望能取大帝而代之,并统一六界,成为真正的六界之王。他一直都没有行动原因,就是因为大帝居 住在圣地昆仑虚,拥有强大得让人不敢放肆的力量。可是如今大帝到了人界,我并不知道之前的六千年陛下为 什么不来找您,只是他以灵魂出窍的方式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况且那人类的身躯根本不能承受创世之力,现今 陛下的法力只有本体的千分之一,或者更少,您说,他能够赢过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么?”
握杯子的手在不断受紧,十指都现出挤压过后的苍白,美丽的女店主眉头深锁,良久才道:“如果……如果 他真的敢谋反,我绝对不会饶他!”
琅缳冷笑一声,略带嘲讽地道:“您别忘了,您也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体,力量甚至比大帝还弱,即使……即 使他是你所创造,也未必会受你辖制吧?否则您也不会灵魂出窍换了人类的身体来人界了。”
夷梦双眉一挑,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女娲!看来我对你的处罚并不过分,就是 要让你吃点苦头,你才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序!”
琅缳闻言不禁大笑,笑声在屋子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仿佛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就要挤 出几滴泪来:“尊卑有序?太可笑了,您罚我革去神籍,永堕轮回就是因为我不肯溜须拍马?我的女神,看来我 们都没能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啊。也罢,我会为六界大战做好准备,但是……”她止住了笑,眼中出现厌恶 的神情,“如果可能,我希望永远没有战争。告辞。”
说着,她转身便向店门走去,待走到门边,却听夷梦有些困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仿佛十分疲惫:“那么, 你要我怎么做呢?跟他回去么?不可能的,我已经不爱他了。”
琅缳的身形顿了顿,并没有回头:“女神,您的谎言只是在自欺欺人。”
她粗暴地掀开门帘,大步走了出去,夷梦听着门帘发出的‘啪嚓’声,心中一阵缩紧,一如她的手。
自欺欺人?夷梦苦笑,看来她的谎言只能自欺,别人的心里,却看得非常明白啊。
沉默的忘川(二)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昱和小凰并排坐在公交车上,身后是一脸淡漠的朔日,她的目光自始 至终都望着车窗外,眼睛里有着复杂的神色。
小凰极不自在地抱着珍珠奶茶,咬着吸管,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身边的昱,满脸的尴尬,昱却一副 事不关己的模样,闭上眼睛,靠在柔软的靠垫上呼呼大睡。
小凰叹了口气,为什么她要和这个傻瓜一起出来呢?记得上次他们一起去市场买菜,昱竟然用几块贝壳就 想拿走卖菜大妈的萝卜,害得她窘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今天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总之她是不会代人 受过的,看到事态不对立刻就闪,管他昱会不会有事。
打定了主意,小凰的心情不禁好起来,一边用手打着拍子一边哼着时下最流行的歌,笑容渐渐爬上她美丽 的面庞。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只手伸进了站在她身旁的女子腰间那印着奇怪图案的口袋,小凰立刻大惊小怪地叫起 来:“你要干什……”
她的话还没有完,就听见身旁的昱大叫一声小偷,那穿着体面的男子就飞了起来,在这个拥挤的车厢里摔 了出去,当场晕倒,压倒了一片无辜的路人。
小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头开始痛起来,为什么他要在这个车厢里给她丢脸啊,害得她想跑都跑不了……
“你没事吧?”昱十分绅士地站起身,微笑着对那刚刚差点丢了钱包的女子道,“有没有受伤?”
女子很漂亮,长发披肩,唇红齿白,画着淡雅的妆,身上穿着名牌时装,双手紧紧护住腰间的皮包,有些 惊慌地看着昱,道:“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昱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摩她光滑的手背,“我还以为你受伤了呢。”
小凰气得想吐血,这小子真是长进了啊,才刚来这个时代没几天就学会泡女孩子了,说不定他在夏朝就是 个好色之徒!
想到这里,小凰看他的眼神里又不禁添了一份鄙夷。
“你到哪里去?”昱笑呵呵地道,色迷迷地看着美丽的陌生女子,“我送你吧?”
“送我?”女子怯怯地看着他,“真的吗?”
“当然。”昱点头,“像你这样的美丽的女孩真是少见,要是再遇到坏人怎么办?”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小凰恨恨咬着嘴巴里的吸管,将奶茶吹得咯噜直响。身后的朔日不置可否,只 是冷冷地看着那个女子,眼神复杂。
车停下了,昱拉着女子下了车,小凰也被朔日拎着跟了下去,当他们到了一个巷子里时,小凤凰手中的塑 料奶茶杯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扭成了一团。
女子急急地挣扎道:“你干什么?我……还没做完我的工作呢,放开我。”
“姑娘。”昱放开女子的手,依然笑容满面,“我可不能让你做这样的工作,否则刚刚那辆公共汽车迟早要翻 到悬崖下面去。”
“不。”女子后退一步,像是有点害怕这个英俊的男人,“不是翻到悬崖下面,是和一辆大卡车相撞。”
“什么?”小凰大惊,盯着女子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你……你是鬼差?”
“不要这样叫我拉。”女子不高兴地嘟了嘟小嘴,“我是死神,死神冬理。”
“死神……”小凰不禁也后退一步,她不想再和冥府有任何关联,在地狱里的那段日子,是她永远的梦魇。
“这下可怎么是好?”冬理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本青色封皮的古书,一边翻一边道,“刚刚那辆车是一定要在今 天下午3点出车祸的,车上45名乘客全部死亡,现在我不在上面谁来带他们的灵魂去冥界?秦广王会骂死我的 ,说不定还会把我丢进楚江王的小地狱……呜呜呜……”说着,她竟哭起来,哭声哀怨无比,昱也开始头痛了, 看来今天惹的这个麻烦可不小啊。
小凰见他苦恼,心情不禁又好起来,和朔日一起用看好戏的眼光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死神和一脸苦像的小 王子。
“姑娘。”昱忙道,“我……我能够做什么?”
冬理不答话,哭声更大了,震得三个店员耳膜一阵刺痛。
“姑娘……”昱苦笑,“你说吧,要怎么才能赎我的罪?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照做。”
“真的,当然是真的。”昱连忙道,生怕她再哭起来,“说吧,要我做什么?”
冬理立刻破涕为笑,翻了翻生死簿,道:“我的管辖地是这个城市的东湾区,你们就和我一起把寿数已尽的 人带回冥界吧。”
“等等!”小凰听出不对,忙道,“你刚刚说……你们?”
“是呀,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当然由你们三人来负责罗?”冬理笑眯眯地道,眼神里有一丝狡黠。
小凰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盯向惹祸的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字一顿地道:“尊敬的小王子,哪里有你 哪里就真是鸡犬不宁啊。”
昱无奈地苦笑。
秋天的下午是安静而舒适的,空气里充满着麦子成熟后特有的清香,随着风飘进车厢里,乘客们都露出满 足的神情。
那辆被预言了死亡的公交车正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速度极快,窗外的树木都迅速向后退去,让人产生一 种朦胧如深绿幕布的错觉。
一个小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大概七八岁的模样,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那双大大的棕色的眸子宛如一泓 池水,涟漪一圈一圈向外蔓延。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公主裙,胸前有一朵纯白的玫瑰,裙摆的褶皱细密而自然,打着卷的长发束在一 起,垂在背后,随着汽车的颠簸左右摆动。
“小妹妹。”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她旁边响起,她转过头,看到一张和蔼而温柔的脸,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 深浅浅的痕迹,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身上穿着墨绿的衣服,高贵的气质自然而然流露,想必年轻时一定是 位绝色的美人。
“奶奶您好。”小女孩的声音甜美,笑容就像个天使,“您也是到梦合花园去吗?”
“是啊,去拜访一位故友。”老人点头,“你呢?你的父母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小女孩漂亮的大眼睛突然垂了下去,哀伤渐渐袭上她的眉:“我……我父母已经死了,我是去梦合花园找我 叔叔,他住在那里。”
老人露出遗憾与爱怜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她那白净细嫩的脸,道:“真是可怜啊,这么小就没有父母了。你 叔叔住在梦合花园吗?可住在那里的都是有钱人啊,他怎么不开车来接你?”
小女孩脸上的哀伤更盛,眼睛眨了眨,睫毛上竟有晶莹的东西闪耀:“奶奶,我的叔叔……似乎并不欢迎我 ……”
“真是可怜。”老人心中竟有些疼痛,这么可爱的女孩,却这么命苦,想必以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吧。这 时,她的心里竟升起了一种疯狂的想法,想要把眼前这个孩子带回家去,悉心抚养,永远不会让她受苦。但想 法终归是想法,她是没有这样的力量让它实现的,所以,她只能以怜悯的眼神望着她,祈祷她的叔叔能够良心 发现,给她一个美好的童年。
小女孩对老人的想法浑然不知,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看着窗外,脸上透着幸福的暖意,仿佛正 在回忆那甜蜜的过去:“奶奶,我告诉你哦,我妈妈是个舞蹈家啊,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穿着一双爸爸送给她的 红舞鞋跳舞了。她跳的舞好美,好美,就像一只漂亮的金孔雀,在花丛里飞呀飞,我长大了也想要当一个舞蹈 家,像她一样在花里跳舞,我还要飞到天上去,跳给鸟儿们看呢。我爸爸是个钢琴师,他弹钢琴的时候连鸟都 不舍得飞走的,我就经常乘这个机会去抓它们,把它们放进笼子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用不了几天它们就死 了。爸爸说它们是渴望飞翔,所以才被活活闷死的,是我害了它们吗……”
女孩子滔滔不绝地讲着,老人的眼里愈加疼爱,觉得和这个孩子在一起连自己都变得年轻了,这样的幸福 她已经多久没遇到过了呢?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她用痛惜的眼神盯着眼前的女孩,一刻也不肯离开,突然,女孩那白嫩的肌肤竟然猩红起来,那是一种近 乎朦胧的红,红得快要将她的眼睛刺瞎。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眨了眨眼,再睁开,却发现那朦胧更盛,脸上传来一阵麻痒,仿佛无数只小虫慢 慢爬过她的脸颊。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不是那女孩的皮肤变红,而是自己的眼睛被鲜血给蒙住了,可是……那些血……从何 而来?
她睁大了眼睛,看到女孩转过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说:“奶奶,您怎么只有半边脸啊。”
老人大惊,伸手一摸才发现真的只剩下一半的脑袋了,手上粘粘嗒嗒的,也不知是血还是脑浆,鼻子里充 满了腥臭的气息。
她尖声大叫起来,转过只剩下一半的脑袋,用那仅存的眼睛望向四周,才发现身边的人都已经变成了鲜血 淋漓的怪物,触目惊心的伤口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刺向她的眼睛,刺向她的喉咙,令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 。
窗外的景物也变了,原本墨绿的树木已经不再了,反而是青色的,明明灭灭的小火光在飘荡,绕着车子随 意地飞舞。
鬼火!
老人尖叫的声音小了下去,但恐惧却越来越深。小女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良久才问道:“你们……都怎 么了啊?怎么老是红仆仆的?”
老人刚想答话,就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吸力将她吸了起来,在半空里缩成一个很小很小的光点,进入了一只 绣着奇怪图纹的口袋。
“啪!”冬理立刻拉上拉链,站在车子的中央,大声道:“太好了!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不用被骂了!”
“你的任务似乎并没有完成啊。”小凰和昱突然出现在小女孩的面前,凑前去打量女孩的脸,“这里还有一个 呢?”
“没错。”朔日站在两人的身后,淡漠地道:“即使只剩一个人,任务也不算完成。冬理,你怎么没有把她一 起吸进去,你那只口袋不是什么都能装得进去么?”
“是啊,害我还辛辛苦苦帮你把车子引到这阴阳界来,累死我了。”小凰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伸了大 大的懒腰,“真想睡觉啊……”
“赶快把这个也收进去。”昱似乎也一脸倦意,“做完了我好回家。”
“这个可不行啊。”冬理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生死簿,摇头道,“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呢,这 样的鬼魂收魂袋收不了的。”
“那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难得有如此默契的时候。
“还用问么?”冬理走过去,尽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小妹妹,我是死神,你现在已经死了,跟我回去吧。”
“死?”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死?”
“你的确已经死了。”昱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道,“这辆车子刚刚出了车祸,你看。”说着,他一挥手,旁边的 玻璃窗就像电视一样显示起图象来,在那秋天特有的金黄色画面里,公交车正高速行驶着。待来到一个转弯处 时,一辆深绿色的卡车疾驰而来,不偏不倚正好与公交车撞在一起,两辆车一齐翻了,车厢里响起一阵惨叫。
画面在受害者的脸上切换着,一个个大特写在女孩的眼前出现,她看到了那个老奶奶,她的脑袋被掉下的 铁板切掉了一半,鲜红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合在一起,将她的脸糊得面目难辩。接着,她看到了那个老人的旁 边还躺着一个穿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她的喉咙被玻璃茬子刺了好几个洞,殷红的血染红了她的裙子,那朵纯洁 的玫瑰已经变成妖艳的红玫瑰,刺激着她棕色的眼睛。
“不——”女孩用双手捂着脸尖叫起来,不多久便开始痛哭,嘴里呜咽道:“我不……不相信……我还没有成 为舞蹈家……我答应妈妈的……我不能死啊……”
小凰看着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要她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真难为她了。
她走过去,轻轻抱住哭泣的小女孩,一边拍她柔嫩的背一边安慰道:“好了,不哭了,你在人间还有什么心 愿,姐姐帮你实现就是了。”
女孩抽泣着,用充满期望的眼神望着她:“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说吧。”
“那么……”女孩的嘴角蓦然挑起一抹诡异的笑意,声音变得异常沉稳,“那么,你就随我去冥界见冥王殿下 吧。”
话音刚落,她的手里就多出了一只绣着怪异图纹的口袋,袋口一松,小凰便觉得全身乏力,一阵天旋地转 ,黑暗塌了下来。
昱和朔日大惊,还未来得及出手制止,便被硬生生拉了起来,在空中缩成两个小点,收入了收魂袋中。
小女孩和冬理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又看看对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回荡,公交车 刹时之间已经消失无踪。
“真好骗啊,殿下的符咒果然管用,这袋子的力量增加了何止十倍,大活人也能装进来了。哈哈哈哈……” 冬理笑出了泪,“这下冥王殿下可要高兴了。”
“话别说得太早。”小女孩不以为意,“殿下要高兴啊,得见到夷梦大人之后才行。”
“那么,我们谁去通知夷梦大人,说她的宝贝弟子在冥界?”冬理笑嘻嘻地看着面前少年老成的女孩,道,“ 这样危险的事,我才不要去。”
“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女孩不屑地看了冬理一眼,道,“这件事就交给我死神暮月吧。”
“哐啷”
上好的紫砂茶杯从夷梦的指间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棕色的茶水激射出来,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 图案。夷梦低下头,没有动手去捡,眉间渐渐隆起一道小小的沟壑。
看来,小凰他们出事了。
“出来吧。”她转过身子,冷冷地看着一个除了大花瓶什么也没有的角落,道,“不要再躲了。”
“小人并没有躲呀。”空气突然像受了热一般震荡起来,一个穿白色公主裙的女孩笑意盈盈地显出了身形, 向夷梦低头曲了曲膝,恭敬地道,“小人是冥王的使者,死神暮月。”
夷梦沉下脸,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有什么事?”
“回大人,”暮月嘴角挑起一抹笑,道,“您的弟子昱大人、凤凰大人以及朔日大人都在冥王殿下的宫殿里做 客,殿下想请您一起去,不知意下如何?”
夷梦眼帘微微抬了抬,放在桌上的双手渐渐握紧,声音冰冷入骨:“你来就是说这个?”
“是的,大人。”
“你回去吧。”夷梦站起身,决然道,“我曾经说过,永远都不会去冥王的宫殿,也永远都不会见冥王。回去 告诉他,不要再枉费心思了。”
暮月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大人,如果您不去,冥王殿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啊。在地狱那个地方,您的那三位弟子也会感到很惶恐的吧。”
“回去。”夷梦抬起下巴,神色未变,声音却冷静得可怕,“不要再在我的面前出现,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来 自冥府的人。”
暮月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眉宇间现出一丝愤怒:“既然如此,小的就只好照实禀报,不过按殿下的意思 ,您的弟子得在冥宫里长住了。小的告退。”
她后退一步,隐入了空气里,气流又是一阵震荡,比刚才还要激烈。夷梦咬着牙,在屋子里缓缓度了几步, 坐在床榻上,柔嫩洁白的手狠狠往旁边上一拍,可怜的扶手便轰鸣一声,硬生生地断成两半,露出略带晕黄的 骨肉。
“可恶!”她低低地道,贝齿仿佛要被咬碎,“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吗?”
突然,她一惊,抬起头望向门边,湘妃竹做的门帘已经被人挑开了,一个将长发束在脑后的男人走了进来 ,身上雪白的衬衣敞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结实的胸肌,脸上是担心的神情,剑眉紧锁:“渊,发生什么事了?刚 才我似乎感觉有冥界的人进来了,他对你还不死心吗?”
夷梦眼中迸出仇恨与愤怒,对着英俊的丈夫,仿若汹涌的潮水,决堤而出。她奔过去,抓住衬衣的衣襟, 一边狠狠地往他身上打一边大声吼道:“为什么你这么晚才来?为什么?为什么?早六千年你做什么去了?你知 道我在冥府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只顾着和那个蓬莱的女人卿卿我我,勾三搭四!你的眼里 到底还有没有我?我是你的妻子啊,你难道忘了曾经对我的诺言?你这个混蛋!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 算什么男人!”
吴铭惊诧地看着面前这个仿佛疯掉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的妻么?原来她也会生气, 也会发怒,原来,她真的在恨他!
“渊!”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摇,道,“渊,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当年在冥界……到底发生了什 么?”
夷梦被他一摇,神情一凛,立刻安静下来,眼泪汹涌而出,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看他的眼中流露出 担忧与着急,将脸别过去,良久才道:“哥哥,你不该来,不该……我已经……已经……”
她没有再说下去,挣开吴铭的双手,失神地转身,跌坐在床榻上,神情是那么的无助:“你走吧,不要再来 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渊!”看着她那个样子,吴铭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冥界发生了什么?独孤 寒对你做了什么?”
夷梦心中一阵阵抽痛,像有人在用刀子在心上一刀一刀地割,要将她的心千刀万剐,她痛苦地道:“哥哥, 求求你,不要再问了,你走吧。”
吴铭脸上露出凛冽的杀意,强大的气从他身上激射出来,周遭的瓷器陶器经受不了这力量,纷纷破碎,细 密的碎片掉了一地。
“好,既然你不说,我就亲自去问他。”吴铭转过身,带起一阵激烈的风,“如果他真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 我会杀了他。”
夷梦一惊,这个男人……这个浑身杀意,仿佛魔鬼的男人……真是她的丈夫么?以前的他是那么的温柔, 至少在他的面前……从来没有冷过脸,可是现在……现在……
“不!哥哥!不要去!”她扑上前,从后面抱着他的腰,一股男人特有的味道灌入她的鼻孔,这个气味好熟 悉好熟悉,她怀念了几千年啊。他的肩膀依然还是那么宽阔,让她感到一丝满足。
“哥哥,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她的声音就像是在梦呓,“留下来陪我,不要离开我。”
是的,他不能让他去冥界,天知道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的冥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不能让他死!
吴铭身上的杀气立刻淡了下去,不多时便消失殆尽。他转过身,将妻子紧紧抱入怀里,这一抱,久违了六 千年。
“好,我不走,我不走。”他低声安慰着,像是在哄一个撒娇的孩子,有力的大手轻轻抚摩她的发,将吻一 下一下地印在她的发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哥哥……”眼泪汹涌,在她的脸他的胸膛上流淌,仿佛流进他们的心里。
夷梦知道,这是一场她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劫,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属于他了。
耳边传来清脆的丁冬声,仿佛细小的水滴落在岩石上,清冷刺骨。
小凰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由模糊转为清晰,那是一张焦急的男人的脸,星目剑眉,蓬松清爽的头 发垂下来,扫在她的肌肤上,痒痒的,却很舒服。
“昱!”小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惊叫道,“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昱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道。
“我们这是在哪儿?”小凰揉了揉太阳穴,迷糊地看着周围,这里仿佛是一个山洞,洞顶垂着钟乳石柱,水 滴顺着石柱一滴一滴落下,砸在地上,破成一朵朵细碎的水花。在那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挂了一盏昏黄的灯, 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生火,闻不到一丁点香油味。
“还用问吗?”昱硬邦邦地道,“当然是地狱了。”
“地狱!”小凰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的记忆被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被天界锁在 地狱里,每天都承受着蛊雕的啄食,忍受着仿佛亘古就存在的伤痛。
“不要!不要!不要!”她全身战栗着,眼睛睁得老大,伸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惨叫,“我不要 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昱,我们走!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回店里去,我店里去!”
“好了,你不要叫了。”昱皱起眉头,声音里满是不耐烦,却将颤抖的小凰抱进怀里,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 胸膛,“你叫得我烦死了。”
小凰一惊,立刻安静下来,她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以及有力的心跳,呆了两秒,她那雪白的脸立刻 通红,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心里像吃了一只兔子,剧烈地跳动,仿佛就要从嘴里跳出来。
“放心吧,”昱的声音还是硬得像石头,抱着她的手却很温柔,“有我在呢,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小凰的心跳得更快了,挣扎着将这个登徒子狠狠推开,尴尬地别过脸去:“谁……谁要你救……”
昱也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结巴着道:“我……我可不是想救你……只是……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夷梦 大人会……会伤心……你……你别会错意了。”
“我才没有会什么意!”小凰瞪了他一眼,道,“朔日呢?”
“不知道。”昱转身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我醒来后就在这里了,没看见朔日,不过她是弓,大不了变回原 形,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吧。”
小凰叹了口气,望着漆黑的洞壁,柳眉皱了起来:“为什么冥界要捉我们?难道是因为我私自出逃被发现了 ?”
昱将头一仰,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道:“别忘了,你是开天大神放出来的,天上地下,有谁敢说个不字 ?”
“那……”
“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昱蓦地睁开双眼,紧紧盯着天花板,眼里满是凛冽的寒意,“他们是为了夷梦大 人而来。”
“夷梦大人?”小凰大惊,“冥王是大人的部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怕大人的处罚?”
昱冷笑两声,道:“部下又如何,力量就是真理,如今大人和盘古大帝都已转世,冥王以为他有实力挟天子 以令诸侯了。我们……不过是一个诱饵。”
“那……那大人不是很危险?”小凰着急地道,眸子有些迷离,“我们……”
“放心吧。他暂时还不敢对大人怎么样。”昱站起身,脸沉下来,“他们来了。”
小凰惊诧地转头,果然看见从那洞窟的深处走来一个手提白色灯笼的男人,他穿着奇怪的服装,脸色惨白 ,见了二人便低下头,恭敬地道:“冥王请二位去冥宫,请随在下来。”
小凰闻言与昱对忘一眼,定了定心神,冷静地道:“前面带路。”
两人随着那面色惨白的男人在洞窟之中缓慢地走着,那盏白色的灯笼散放着微弱的荧光,仿若虚无缥缈的鬼火 。小凰背后升起一丝彻骨的寒意,仿佛一条细小的蛇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她轻轻地颤抖着,双手双脚一片冰 凉,几乎冻得麻木。蓦地,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肩膀,她一惊,抬头,看到昱的眼睛正望着漆黑的洞顶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突然之间她的心中涌出充盈的暖意,原来……他也是很善解人意的啊。
荧荧的火撒下了一路的余光,带着两人穿梭于洞府之间,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那火光便停了下来,男 人冷冷地道:“我们到了。”
“到了?”两人一震,四下张望,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冥府里没有光,可河面上依然 荡着潋滟的光点,破碎地随着水波荡漾,千里不绝,竟真的如同万里飘金一般。
“这……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川?”小凰一阵战栗,过了黄泉,就真的到了冥府地界,那里有无数凶残的 恶鬼和手持双叉戟的鬼差,以及满地的鲜血和残肢。
“是的。”男人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是机械地回答早已设定好的答案,“摆渡人的船 马上就要到了,请两位稍等。”
小凰闻言不禁后退了一步,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却不觉肩上的那只手已移到腰上,轻轻一握,竟仿佛给了 她无限的勇气,那因恐惧而狂跳的心也随之沉静下来。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句话:“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他会保护她的。
小凰的心里泛起一阵甜蜜,像有人将那一整罐蜂蜜都倒入了她的心里,原来,她并不是孤单的,除了夷梦 大人,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她,还有人愿意保护她。
原来,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小凰那因爱而受了伤的心开始渐渐融化了,想要忘记一段感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忽然之间河面上传来喧哗的水声,在这寂静的冥府里显得特别清晰。两抬眼望去,见一叶扁舟正朝这边驶 来,舟上立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漆黑的布料将他的身躯包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男女,但一股阴森的气息 依然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将这原本就寒冷的地狱又变得更加刺骨。
昱紧紧搂住小凰的腰,看着那船靠在岸边,摆渡人将那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长蒿在岸堤上一点,朝两人弯 了弯腰,道:“请上船吧,在下奉冥王殿下之命,来渡两位过河。”
冰冷得像刀子的风在洞壁上激荡,响起痛苦的哀号,昱望了望那持蒿人,又与怀里的小凰对望一眼,下定 了决心般地沉声道:“好!”
待二人上了船,那只长蒿就带着小舟驶离了堤岸,提灯笼的男人并没有跟着来,只是站在岸边,静静地看 着他们,手里的灯笼就像一座灯塔,始终亮着微弱而凄冷的光。
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渐渐地已看不清来路,耳边回响的依旧只有哗哗的水声。小凰趴在船沿上,伸长了 脖子向前张望着,也不知为何,自从上了船后,她的心里就有一种哀伤绝望的思绪涌上来,占满了她的胸膛, 是因为世上有太多的冤魂了吗?他们的冤气凝聚在忘川里,才带来这样的莫名的感情。
昱似乎也感觉到了那哀伤的情绪,抱着小凰的手更紧了些。两人望着同一个方向,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从那 河流的上游飘来点点繁星,明明灭灭,闪动漂亮的微光。看着这动人的景色,两人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似 乎来到了天河的源头,无数星辰从那千万年不化的大冰壁里涌出来,混进天河里,随着水流奔入天际,在夜空 里闪烁,几千万年后又化为碎冰,从新融入冰壁里,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那是什么?”小凰开口问道。
“是灯。”摆渡人摇着蒿,一下一下,在水里激荡,是好舟也是好船家,竟不起一点波澜,“那是长明灯,人 界的人希望这些灯能带着他们的祝福流到冥河里,给自己死去的亲人带去永远的希望。”
在他讲解的时候,灯已经近了,小凰低头看着这些美丽的东西,看着上面画出的花鸟山水,层峦叠翠,心 中就有些惆怅,万年以后,如果她死了,也会有人为她点一盏长明灯么?也会有人为她虔诚的祷告,一点一点 扎好灯骨,糊好灯罩么?
她转过头去看昱,只听他疑惑地道:“人界每天都会死很多人,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鬼魂都到哪里去了? ”
“这里是忘川的上游,”摆渡人道,“是去冥都酆都城最近的路了。别的鬼魂都会被直接送往十大阎罗殿,但 你们是贵客,殿下特别吩咐了要走这条路,他会在酆都城的冥宫里见二位。”
“酆都城?”两人一惊,传说之中酆都是冥界的帝都,居住着许多鬼怪以及性情暴虐的王,那里会是一副什 么样的景象?怕是比地狱好不了多少吧。
就在两人为自己的想象颤抖的时候,忽然见到摆渡人腾出一只手,指着前方,道:“两位请看,那就是酆都 城了。”
熏香那令人迷醉的香味在卧房里缓缓地浮动,白色的纱帐被流动的气流轻轻掀起一个角,露出一床绣满孔 雀尾羽的棉被,和两张平和而俊美的脸。
夷梦坐在床上,转头看着睡在身旁的丈夫,他的脸是那么的温柔,即使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容貌,依然英武 异常,嘴角挂着幸福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场景呢?她的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竟和六千年前一模一样?过了这么多年, 她还是习惯在他熟睡的时候看他的脸啊。
夷梦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下得床来,却觉得手上一紧,转过头去,看到吴铭微皱的眉头。
“渊,你又要乘我睡着的时候离开吗?”他道,“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夷梦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尊雕像般不带任何感情:“我不会再离开了,因为要离开的是你。”
“什么?”吴铭霍地一下坐起身来,脸上是惊异的神情,“渊,你什么意思?”
“这里是我的店。”夷梦挣开他的手,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姿态优雅地一件一件地将衣服穿上,“还记得么 ?我说过,我不再爱你了。”
吴铭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变得惨白,道:“那……那昨晚算什么?是你不让我走,要我留下来!”
“那什么也不算,哥哥。”说话间夷梦已经穿好了旗袍,那旗袍很美,绣满了血红色的彼岸花,“你走吧,六 千年,没有你我不也一样过来了?”
“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吴铭的心像刀子在狠狠地割一般,“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夷梦走到桌边,打开炉盖,用旁边的铜棍轻轻拨动里面几乎已经燃尽的香料 ,感到喉咙像火在烧一般,干涩疼痛,“穿上你的衣服,走吧。”
吴铭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样伤人的话竟然是从妹妹的口里说出,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火一般的血液 蔓延过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把他烧成灰烬。
“好,我走。”吴铭忍住痛,用力掀开棉被,将衬衣和黑裤往身上一套,抓起落在地上的外衣,披在肩上, 大步向外走去,到了门边,他顿了顿,转过头,道:“渊,我知道,你并不恨我。”
说完,他一甩水晶门帘,消失在了门外,水晶相撞,发出清越之音,宛如叮叮冬冬的琴音。夷梦望着他消 失的背影,眼中终于滑下一滴泪,带着她满腔的哀怨和仇恨。
“不,哥哥,我恨你,我也希望不再恨你呀。不恨就不会再爱,如果可以不恨,可以不爱,我就不会这么痛 苦了。”
美丽的女店主颤抖着双手将香炉捧起来,举在空中,轻轻一放,那铜制的古玩就落在了地上,滚动着划过 地面,黑色的炉灰洒了一地。
“况且,我……已经不配做你的妻子了……”
小凰和昱站在高高的城门下,看着这个庞大的古代城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 上面用隶书写着酆都二字,笔力雄厚。此时似乎是人界的正午,城门大开,几个守门的鬼差身穿黑色的戎装, 手中持着戈矛,面无表情地站在门下,用转动的眼珠盯着过路的行人。
那些路人并非二人先前所想的恶鬼或怨灵,而是普普通通的常人,身上穿着不同朝代的衣服,除了面色惨 白之外,竟和人类无异。
这时,从城内缓缓走来一位女子,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件唐朝时候的鹅黄宫装,见了二人便曲身拜了拜 ,道:“二位可是小凰大人和昱大人么?”
昱将伸手将小凰抱进怀里,像在保护最重要的宝物,他看了看来人,道:“没错,我是昱,你是谁?”
“奴婢是冥王殿下的使女,名叫月红,受殿下的命令来迎接两位,请跟奴婢来。”女子再拜了拜,转过身便 向城门走去。昱拉住小凰的手,小凰脸一红,连忙挣开,低着头绕过他,跟着那女子走去。昱苦笑,只得跟在 她的身后。
一入城门就看见纵横交错的街道,路上洒了清水,铺满了黄土,两旁是林立的古式房屋,临街的店铺都挂 着酒幡或是招揽生意的小招牌,人声鼎沸,各种各样的鬼魂都聚集在这里,像人类一样生活,秩序井然,一眼 望去全是琳琅满目的宫灯,真应了一句灯红酒绿,繁华如梦。
“这里……真是酆都城?”小凰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月红,“这里不是鬼都么?”
“小凰大人认为鬼都就应该尸骨遍地,血流成河么?”月红微微笑了笑,“冥王殿下可是位圣明的君王,酆都 城的繁华可是在六界都很有名的,连唐时的长安也敌不上它呢。”
“长安?”小凰的思绪飞回了一千多年以前,她记得,她记得长安的模样,在那里她还生活了几十年,“是啊 ……的确毫不逊色呢……”
“小凰。”昱轻呼一声,手覆上了她的肩,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地说,“别忘了,我们是被骗到这里来 的,现在我们是囚徒。”
小凰一惊,思绪从那遥远的回忆里飘了回来,感觉到他在她耳边的呼吸,竟有些不知所措。
“月红姑娘。”昱抬起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请带我们去冥宫。”
“这是当然。”月红点了点头,往旁边一招手,便有一辆马车行了过来,车身华丽,罩着上等的猩猩毡子, 带车的马全身漆黑,脚上的毛竟是红色,像燃着一团火,“两位,请上车吧。”
“我们……想走着去。”小凰道。
“很抱歉,小凰大人。”月红恭敬地说,“这里离冥宫还很远,怕是不能走着去。况且这是殿下的吩咐,请两 位不要为难奴婢。”
“可是……”小凰还想说些什么,昱抱着她的手却紧了紧,示意她别再出声。
“好,我们上车。”
豪华的马车朝酆都城的正中央驶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凰有些焦急,将猩猩毡子微微掀开一个角,竟看 见青山阻隔,绕过山去,便见前面一带粉桓,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绕过翠竹,又看见佳木葱茏,奇花闪灼,一 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小凰惊异地看着这样的美景,大声问坐在车外的月红,道:“这里是哪儿?”
“回大人,这里是章烟苑,乃侧妃鸳絮娘娘的寝宫,过了这里就是殿下的末章殿了。”
小凰心中疑惑,转头看了一眼闭目假寐的昱,道:“这里真的是冥府?我怎么觉得比人间都美啊。”
昱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低低地笑笑:“小凰,我似乎有点欣赏这位冥王了,不知他住的寝宫会是什么样的光 景?”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月红娇嫩的声音:“两位大人,末章殿到了,请下车。”
小凰迫不及待地掀开猩猩毡子,只见面前一座巍峨的宫殿悚然而立,雕梁画栋,玉栏环绕,金辉兽面,彩焕璃 头,比之天上宫宇毫不逊色。昱拉着她的手下了车,便看见几个身穿唐装的侍从宫女从宫门里鱼贯而出,向二 人低了头,道:“冥王殿下请二位上殿。”
二人对视一眼,跟着众人进了红木做的宫门,抬头便看见大殿的北首台阶上放着一座黑色的宝座,像睡榻 一般大小,一位一身黑袍的男子斜依在宝座上,黑袍上绣着规则而繁复的图形。他的身旁立着一个文官模样的 男人,手中捧着一本帐簿般的东西,恭敬地低着头。
小凰和昱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黑袍的冥王,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么俊美的男人,面色微白,脸部轮廓有 棱有角,黑袍在胸口桀骜不驯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肌,威严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他身上一浪一浪地涌 出来,令四周的宫殿都显出森严的气息。
但此时他的脸上却有一丝慵懒,手中拿着一个酒杯,杯子里是琥珀色的液体,一位侍女跪在他的脚边,怀 中捧着一只羊脂酒壶,烈酒的馨香在偌大的宫殿里蔓延。
“你们……就是寒渊女神的弟子?”冥王转动眼珠斜了二人一眼,用慵懒的语气道,“跟在女神身边多久了?”
昱上下打量了一下冥王,冷冷地道:“殿下用这种方式把我们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冥王冷笑,握酒杯的手伸出一指,轻轻动了动,昱立刻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奔腾而来,宛如决堤的洪流,他 闷哼一声,重重地向后摔去,撞在金碧辉煌的柱子上,跌倒在地,喷出一大口血来。小凰大惊,连忙奔过去, 蹲下身子将他扶起来,焦急地道:“昱,你没事吧?”
“我……没事……”昱又咳出一口血,倔强地用衣袖擦了擦,抬头狠狠地盯着连身子都没有挪动一下的冥王 ,心中升起一丝恐惧,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可怕……
“你到底要怎么样?”小凰怒喝,“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却下手这么重!”
“姑娘。”冥王冷冷地道,“不要让我动手伤你。”
“你……”小凰心中不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男人身上所撒发的冰冷的气,足以将每一个人冻结成 冰。
“冥王殿下。”昱一把抓住小凰的手,以免她过于冲动受到伤害,“你与夷梦大人究竟有何仇怨,如果你想用 我们把大人引来,那就未免太卑鄙了。”
“卑鄙?”冥王冷笑一声,坐了起来,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道,“你们说得 没错,我是很卑鄙,六千年前我就已经卑鄙过了,现在也不妨再卑鄙一下。如果女神不来,你们就都得下到剥 皮地狱。”
“剥皮地狱?”小凰大惊,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被天界送到第九地狱的时候曾在路上见到过那个噩梦 般的地方,那里的每一个鬼魂都被鬼差用尖利的小刀活生生地撕下皮肤,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被剥皮过后都 只是一副血淋淋的脏肉,至今她都不能忘记当时心里所产生的恐怖和绝望,那些鬼魂的惨叫声一声一声在她耳 边回荡,撕心裂肺,另她的心痛不欲生。
“别怕。”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安慰道,“有我在。”
冥王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落在了小凰的身上,冰蓝色的眸子里透出异样的光,脸上竟出现一丝诧异的神 色,小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冻了,仿佛血管里只剩下结成冰凌的冷。
冥王的眼神渐渐明朗起来,闭上眼睛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你竟是……真是有趣啊 。”
小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将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令她几乎想转身逃跑。
“来人。”冥王倏地睁开眼睛,眸子里竟有着深沉的欲望,“把这个姑娘送到鸳絮宫里去。”
“是。”两个使女从门外走了进来,扶起小凰就往外走,昱大惊,连忙拉住小凰的手,大声道,“放开她,谁 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他的命!”
小凰几乎快哭了,挣扎着道,“我不走,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真是一对情深意重的怨侣啊。”冥王嘴角挑起一道诡异的笑容,眼中光芒闪过,小凰与昱同时尖叫一声, 晕倒在地,英俊的阴间之主冷冷地道,“把这个小子送到地狱去。”
小凰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庞,弯如细柳的眉,狭长的双眼,眼中有光波流转,肌肤细腻如 同婴儿。小凰呆呆地看着他,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让她的心中满是温暖的洪流。
“你醒了?”女子微笑着将她扶起来,小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双眼迷蒙地打量面前的女子,她穿着一件 唐朝宫装,梳着高高的发髻,髻上别着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瓣上带着露珠,闪耀着晶莹而破碎的光。
“你是……”
“我叫鸳絮,”女子盈盈笑道,“是冥王殿下的侧室。”
“冥王?”小凰一惊,突然想起自己和昱被冥王击晕的事情,吓出了一身冷汗,抓住鸳絮的袖子,道,“冥王 ……他在哪儿?他把昱弄哪儿去了?”
“你别激动。”鸳絮还是一副温润如水的模样,一边安慰地拍她的肩一边笑道,“放心吧,殿下不会伤害你的 朋友的,他现在应该在地狱……”
“地狱?”小凰尖叫一声,脸色惨白,“你说……地狱?”
“别着急。”鸳絮忙道,“他呆在地狱的监牢里,暂时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殿下不会对寒渊女神的弟子做 什么的,别看他一副冷酷的样子,其实人很温柔的。”
女子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像是在怀念着世上最美丽的事情:“殿下对我一直很好,今后也会对你好的。 ”
“什么?”小凰立刻听出其中蹊跷,惊诧地叫道,“你的意思是……冥王要……”
“难道不是?”鸳絮眼中也露出一丝惊讶,“殿下仰慕女神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是女神的弟子,殿下会喜欢 你也理所当然啊……”
“鸳絮。”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冷冷的,充满磁性的声音打断,“你理解错了。”
鸳絮连忙转过头,见身穿黑衣的冥王独孤寒正站在门前,脸上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宛如万里花开,起身 拜道:“臣妾参见殿下。”
“恩。”独孤寒用他惯有的慵懒语气道,“起来吧。”
“谢殿下。”鸳絮站起身,恭敬地侍立一旁,独孤寒看了看床上的小凰,道,“鸳絮,你理解错了,我对这个 女孩没有兴趣,我只想用她引女神来。”说着,他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只要有她在我的手上,女神一定会来 。”
“什么?”小凰皱了皱眉,翻身下了床,体内力量汹涌,真恨不得将眼前的男子千刀万剐,却不敢轻易动手 ,只得用凶狠地眼神瞪着冥王,咬牙道,“你把昱怎么了?”
冥王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讥讽:“刚才鸳絮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他在地狱,暂时不会有事,不过以后 就说不清了。刚刚我的部下从人界回来,带来了女神的消息,她似乎并不打算来救你们,我正在想,是不是该 把昱丢进剥皮地狱里去,或者……刀山火海也可以。”
“你……你敢!”小凰心中恐惧,吓得脸色都变了,握紧了拳头,颤抖着道,“你要是敢把他……我一定不会 饶了你,哪怕同归于尽,我也要为他报仇!”
冥王冷笑:“真是情深意重啊,不过以你现在的力量,在我的手中走不过一招。我劝你还是好好祈祷,求女 神赶快来救你们,否则……”他仰头大笑起来,转过身,一甩长袍,走出了屋门。
鸳絮朝着他的背影拜了拜,转过身安慰小凰,扶着面色铁青的小凤凰坐回床上,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递到她的手里:“他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对别人我说不准,对女神他是绝对不会让她伤心的。”
小凰并没有喝茶,将杯子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恶狠狠地道:“身为下属,居然对自己的主母动邪心,他简 直就是天理不容!盘古大帝怎么没把这个放肆的部下杀了!”
鸳絮闻言,脸色猝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眸子里透出浓烈的哀伤:“这……这不能怪殿下啊,当初 是女神自己喝醉了,把殿下当成了盘古大帝,才……”
“什么!”小凰惊得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鸳絮美丽的脸庞,“你说大人和冥王……他们……他们……”
鸳絮别过脸去,眼睛里流出一滴晶莹的泪,低低地道:“殿下是真的很仰慕女神,但女神心里只有大帝…… 这……这真的不能怪殿下啊,女神她……”
“够了!”小凰大叫,脸因愤怒胀得通红,“这个混蛋!卑鄙无耻下流!居然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真该下地 狱!就等着大帝来收拾他吧!”
独孤寒回到寝宫,立刻便有使女上来为他宽下外衣,他转过内堂,大殿后是一个浴室,浴池几乎占满了整间屋 子,浴池旁立着屏风,上面画着一副仕女图,图中女子身着一件颇具异族风味的长裙,长发高绾,额前及鬓发 边有几屡流梳洒下来,眉目之中带着些许忧伤,嘴角却有一丝淡然的笑,风情万种。
冥王脱下衣服,跳入池里,激起万千浪花,旁边的使女被溅了一身也不敢动弹,只是静静地跪着,手上托 着葡萄美酒和洁净的衣服。独孤寒从托盘中拿过一杯酒,道:“都下去吧。”
“是。”众使女答应一声,齐齐退了出去,轻柔地关上了房门。
年轻的君王饮了一口酒,细细品着个中滋味,慵懒的眼神落在屏风上,竟现出少见的温柔。思绪飘到很久 很久以前,回到他一生中最美丽的那个夜晚,那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妩媚的笑,像一个女人般看着他,而不是 高高在上的大神。
可是她嘴里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难过,他是冥界的王,他的任何感情都无法在部 下们的面前流露出来,从创始之初,他就是孤独的一个人啊,这么多年来,孤独地生活。
一直到现在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从那亘古的沉睡中醒过来时第一次看到的美丽的容颜,她在对他笑,温 柔并祥和地笑,笑得像个看着孩子的母亲。
俊美的冥王倏地睁开眼睛,里面充满了仇恨,一掌狠狠拍在水面上,立刻激起巨大的白浪,直冲天宇,很 久才落下来,宛如下了一场热雨,整个浴室里都是蒸腾的雾气。
在这雾气中,独孤寒痛苦地托着额头,不!她不是他的母亲,他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
没错,她的确创造了他,给了原本只是石头的他永恒的生命,可是……她不是他的母亲!
不是!
“女神……”他喃喃念道,“我……始终是配不上你吗?即使过了几千年,即使我们……你依然无法爱上我… …”他缓缓地抬头,盯着屏风上的美丽女子,“即使你不爱我,我也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告诉我你是恨我的, 也许……我可以死心……”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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