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之后,路上便没有了行人。四野空寂,此刻热闹的,唯有郓城的节度使府邸。
府内大堂的明烛高照,杯觞未停,正首主坐的席榻两旁站着两个高大的侍卫,正中倚坐着一个敞胸露怀肥胖男子,想必就是李师道。他身旁的美妾媚态横陈,纤纤玉手拿着水晶樽,一边嬉笑,一边劝酒,酒液滴湿了他的胸脯,沾乱了她的发鬓。堂前的乐工或站或立,垂目奏乐,一曲《伊州》已然奏毕。大堂之中,一时静了静。
片刻之后,随着咚咚的轻鼓声,四个舞姬已如风过扬花,瓣落厅堂。她们梳云鬓,画黛眉,肩挂罗纱如流云泄地。围在中间那个,俏面蒙纱,身着戎装,宝剑悬在腰间,鼓声一罢,她侧首直腰,亮了个式子,往堂中一立,美目扫向那肥胖男子。
那男子已经六分醉意,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美。”
舞姬散向外围,如同浮云一般衬着中间的戎装少女。《剑器》之乐随即响起,锵琅一声,宝剑如惊龙出鞘,四座无不一震。随着乐声的缓急,少女翩然游舞,一时间,厅内剑光闪动,燿如羿射九日落,身姿娇如骖龙。剑来之时像雷霆乍现,剑收若止水凝光。旋舞的身姿搅起了剑风,竟然吹起堂内人发梢缓缓飘动。
剑舞龙翔间,只把众人看得都痴了。李师道愣愣地看着忘记了饮酒,一旁的侍妾呆呆举着酒樽忘了劝酒。酒水一直顺着樽口滴落下来,打湿了席榻。两旁的侍卫也微微张着嘴,像被勾走魂儿似的。
就是此刻!戎装少女突然如离弦之箭射向李师道。厅内划过了一溜剑光,乐声仍未停止,直到有人看到李师道的头颅忽然滑离了颈项,鲜血从断口处喷涌而出之时,身边的侍妾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身旁的两名侍名已然反应过来,想出拔出佩刀斩杀少女,但是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右臂,惊疑地低头一看——右手仍握在刀把上,但是已经离开了身体。剧痛随即袭来,两人惨叫着捂着断臂满地乱滚。
杀人者便是武千心,她入夜之后,潜入府中弄昏了一名舞姬,顶替了对方的位置。看来今天的担心是多余的,李师道的保镖,比想象中的要差很远。武千心一手提剑,一把拎起李师道的人头,就要朝堂外冲去。
才冲到门口,就听到一片嗖嗖地破风之声,武千心大吃一惊,急忙舞出一片剑光,将奔来的弩箭扫落在地。两旁无辜的乐工和舞姬瞬间被射死了大半。她定神察看,发现两侧的屋顶上不知何时伏满了强弩手。眼前是一排重甲步兵,她只要踏前一步,就会有无数弩箭再次袭来。
她并不是不能冲出去,但是那需要她杀更多的人。她曾经答应过师父,不杀人。除了李师道之外,她连只鸡都未杀过。
还在犹豫的时候,身旁忽然涌起一阵黑风,吹得她踉跄地退了几步,随即耳边响起一阵嗡声,那是锐器疾速破空之时产生的鸣响。武千心急忙挥剑格挡。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震荡从剑身传来,震得她手臂一麻,宝剑差点儿就脱手飞出。
一个念头猛然划过她的脑海:中了埋伏!
念头才刚闪过,第二击又接踵而至,一把长刀横扫她的腰际,眼看就要把她砍成两截,武千心急忙抽身后退,险险避过了这一刀,然后束腰的软甲,仍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就在她疾退之时,堂后的屏风中又冲出一个人来,手持一杆长枪,直刺她的后心,乍一看去,倒像武千心自己朝那枪尖扑去一般。
眼看枪尖就要透背而入,武千心已然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欺霜剑长吟一声,自动脱手飞去,刷地斩断了身后的长枪,继而飞刺持枪者。武千心嘭地跌坐在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袭击来得如同疾疯骤雨,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甚至来不及抬手捻诀,念动咒语。对面的持刀者已经扑到眼前,双刀如电芒劈下。眼看着自己就要死于刀下,武千心一闭眼睛,爹,对不起……
就听扑的一声,似乎是锐器扎入肉身的刺响。可是武千心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疑惑地睁眼一看,那持刀者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脸上露着狰狞惊惧的表情,一支长长簪子从他后颈刺入从前喉透出,鲜血顺着簪尖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两把大刀锵琅堕地。
一只修长的手,从他身后伸出,一把拨倒他的身子。一个妖艳的舞姬,站立在武千心面前,款款轻纱轻轻摆动,妩媚的面孔上现出两点酒窝,算是对她笑了笑,不知为何,武千心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就仿佛要陷进那对深如清潭的眸子,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目光,如同江心的微漩,泛着淡淡地吸力,武千心愣了愣:“你是谁?”
二人如同月下仙子,飞上了云端,武千心看着身边的舞姬,月光给她剪出了一个起伏的侧影,不知为何,武千心的心中涌起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舞姬察觉她在看着自己,嫣然一笑:“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就是好看。”
舞姬又是一笑:“你看到的可不一定是我。”
“不是你又会是谁?”
“你看到的,”舞姬幽幽地说道,她松开武千心的手,身躯慢慢旋舞起来,红色的罗纱随风飘动,如同一朵彩云,将她渐渐围绕:“只是幻影……”
舞姬的红色的裙裾,飘飞的罗纱,艳丽的面孔,渐渐飘离,月光映亮了点点飞屑,流荧飞舞,如同一个梦境被挑碎了。
片刻之间,铅华洗净,一身白衣,一头乌发,一张男子的面孔出现在武千心的眼前。
“这才是我。”他悠然地说。
当武千心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心脏似乎停跳了一下,迅疾的风,吹得她衣袂乱摆,鬓发凌乱,武千心忘记自己仍在天空之中,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从剑上摔下来。
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问道:“你怎么了?”他的眼神像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薄雾,可当武千心去看他的眸子时,那里却明净得如同中秋时节,月下的水晶。
“是你吗?”武千心问。
他微微一愣,继而又笑了,问道:“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被刚才的大刀吓坏了。”
是你啊。武千心认真地看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睫,他的鼻梁,他的唇角。他的头发很长,就像黑色的绸丝,每一根都曾经搅进她的梦里。这一年来她天天在脑海中刻画他的样子,刻得太久,连心都快被镂空了。
一年前,她就是为了他而离家出走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可是为什么又感觉近在眼前?
武千心想伸出手去抚他的脸颊,看看现在这一刻,是真还是假。可是又不敢。是为什么呢?
是怕手才伸出去,他就碎了么?还是怕,习惯了冰凉的面孔,会吸走自己微薄的指温。倘若眼前的一切都真实不虚,一年前,他又为何会绝尘而去呢?
今夜的云很薄很薄,两个在月下翩飞的人,很静很静,晚风轻轻地吹着,却将她的思绪吹得很远很远……
一年前,她去江州游玩,在从都昌回来家后,便一直念念不忘,在都昌呆过的那个夜晚。那天是五月十六,武千心从都昌庙会往回走的第二天。早被马车颠累她,在进了一家客栈之后,不久就睡了。
只是那一夜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时间因为他的出现,而显得促摸不定。如今去想,竟连他的那时貌样也是飘忽的。只记得月光将他的襕衫染成斑驳的白色,纤长的手指在琴弦略微一画,幽然的音律便如碎珠溅玉一般在夜色中回响……
子夜时,睡梦中被一声轻悠的琴音唤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轻轻地推开格窗,朝外望去,乌黑的眸子被夜光点燃,如同两点闪烁的星子。
那弦音如同蚕丝,丝丝缕缕地吹送进来,低徊的曲调,如同情人的叹息,仿佛随时都会被夜风吹断。
不知是谁,会在半夜弹筝呢?
这样的琴艺,也只有伯牙能比。她轻咬嘴唇,脑海中有点儿好奇,还有点儿憧憬。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拿定了主意,合衣而起,拿起欺霜,推门而去。此时,她的头发还未及绾起,一头乌黑垂委至腰,在夜风中轻轻舞动。
眼前的松涛辉鹿馊境闪艘疑洞Φ纳铰驮谝股辛嗥鸱慕挪角峥欤仍诤窈竦穆湟渡希⒊錾成车那嵯欤樽拍窃嚼丛浇睦稚盟腥挥兄衷诿沃行凶叩拇砭酢?br>
很快,她就到了。
然后,一个白色的背影出现在她的眼里。
武千心的心怦然一跳,连忙藏匿在三丈之外的一株松树后。继续听着。
他弹的是《春江花月夜》,乐声如同幽泉汩汩而来,起伏的弦音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每一个音符都被他的指尖赋予了蛊惑人心的魔力,犹如晶莹的水珠,迅速溅湿了她的心头。
武千心扶着树身,听得有些痴了,连针叶落上了发梢也不知道。
不知几时,那乐声忽然停了。那人按住了琴弦。
武千心脱口说道:“怎么不弹了?”话才出口,才惊觉失言了,不由得捂住了嘴。
他也不回头,只是说道:“再长的曲子,也有弹完的时候。”他缓缓站起身来继续说道:“何况,天下只有两个人配听我的曲子。”
听了这话,她不由有些生气,树后跳出来,大声说:“你这人说话这么难听!我听你的曲子,那是看得起你!”
那人一笑,俯下身,一抚筝腰,只见光华一闪,那古筝化成了一柄宝剑,飞回了剑鞘。
“看不看得起,有什么打紧……”他意兴阑珊地说着,转过身来,目光闪烁,往她身上打量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武千心的心儿一颤。也是这一眼,让她才说了一个“你”,便忘了后面的言语。
她离他明明还有三丈的距离,可是却无法抗拒他的魅诱之力。
微翘的唇角上挂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纤长的手指按在剑柄的宝石上,鲜红的剑穗恍如青光流火,在腰间浮动。他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襕衫与面孔发出淡淡的光晕,也不知是月色点亮了他,还是他点染了月色。
何以这世间,竟会有如此漂亮的男子?就算做一百回梦,也梦不出这样的人儿来。武千心胡思乱想着,在他面前变得有些木讷了,可是也没有忘记不能错过眼前人的道理。她迈前了一步,忘了这人不久之前的不敬,反而问道:“你是谁……”
那人婉然一笑,目光流转,缓缓说道:“我是谁?如果你还能遇到我,我就告诉你。”说罢,御风而起,只是一瞬之后,便飞天而去。
武千心目送着他的离去,忘了自己也能御剑飞行,忘了天还有点儿黑,夜还有点儿凉。她站在斑驳的月影里,宽阔的山野中,衬着一个纤弱的身影。
你,有什么了不起……她咬着嘴唇想:别以为,我不能遇到你。
回家后的武千心,开始了十五年以来的第一次相思。她坐卧不宁,茶饭不思,眼前不断晃动的影子,不再是师父曼妙的身姿,而是那天夜里遇到的身影。
她从院子里摘了好多花,在闺房里,一瓣一瓣地将它们掰下来,反复念着“回去找他”“他没什么了不起”“回去找他”“他没什么了不起”
就这样一直数着,直到花瓣落了一地。
当最后一片花瓣离开花蕊的时候,她呆了呆——“他没什么了不起。”
花瓣拈在手里,就快被捻碎了。她抿着嘴唇,愣愣地看着那片花好久。
当天夜里,她给家人留下了一张纸笺,拿起她的剑,直奔江州而去。
这一去,便是一年。
“我又遇到了你,不是吗?”武千心收回思绪,几乎是“胜利”地说道。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抱着她落在了郓城的巨野泽(巨野泽是一片湖水,以北就是著名梁山。水泊梁山因此得名)旁。
“歇会儿吧。”他把她轻轻放在草地上。自己也坐在地上,然后望着天空说,“其实今晚的月色不错。”
“现在你可以告诉你是谁了吧?”这是她开始重复一年前,她就问过的问题。
“名字这么重要吗?”
“是的。”
他略一凝神,说道:“叫我胡四吧。”
“胡四?”武千心一愣,她忍不住又细问,“胡琴的胡?四五的四?”
他点点头:“你还想问什么?”
“为什么不能编个好听点的名字?”武千心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名字,她心里有些气不过,等了他一年,还换不来一个名字。
“我觉得还可以。”他若无其事地说。
“算了,你太没水平,不如我帮你想一个吧。”武千心的故作沉吟,
“不如叫……”
“什么?”他一本正经地问
“干脆叫胡说八道算了。”武千心气得都想笑了。
“胡说八道?”胡四笑了,他说,“这可是个好名字,但是我即不学佛,也不修道,大都一知半解,还是继续叫胡四好了。”
武千心没想到他硬把这四个字扯上了典,一时也没有办法。胡四就胡四吧,是他就好。
“为什么你也会在李师道的府里?”
“我只是路过,看见里面美女如云,便去凑个热闹而已。”
“顺便自己也变成舞姬,还顺便跳跳舞么?”
“我跳得还不错,对不对?”胡四看着她,认真地问道。武千心急忙把目光投向别处,虽然有些恼怒,但是今晚的夜色真好。
“好了,我们该走了。”胡四忽然站起身来。
“为什么?”
“因为你惹了李师道。”
“我不怕。”武千心的目光闪烁,她确实没有怕过什么。刚才要不是袭击过于突然,单凭欺霜就可以将那两个杀手斩于剑下。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她仰头看着他的侧面,说:“刚才的李师道是假的?”
胡四点了点头:“李师道不是傻瓜,明知从你父亲死了,还天天饮酒作乐,等你来杀。他只是一个凡人,只有一颗脑袋。”
“那他现在会在哪里?”
“那不重要。”胡四注视着西方,“重要的是,你刚才杀的,虽然算是凡夫中的高手,但毕竟只是一界武夫。如果我没有猜错,真正的棘手的人物很快就要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西边传来一声锐响,一道焰火直冲天际,
“轰”的一声,在天空炸成了一朵焰花。
“李府的信号!”胡四的脸色一变,立刻拉起武千心。武千心单手捻诀,要祭出宝剑。胡四疾道:“不要御剑!”说罢将她抱在怀里,一身白衣,瞬间化成黑色,两人化成一道乌芒,融入了夜色,直朝东边冲天而去。
PS:关于“胡说八道”。
八道:源于道教。道教追求的是长生不老与得道成仙,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经过八个阶段,也就是八道。
同时,“八道”在佛教中即八正道,一称八圣道;为佛教三十七道品中的一类。
“胡说”一词始于东晋之后,这时候,居住在西北的主要有匈奴、鲜卑、等民族。胡语言道,自然不懂。故有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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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童的指尘颤了颤,生命似乎正在苏醒,不一会儿,便活了过来,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眉头绞在了一起,稚气的小嘴紧抿成了一条线。他挣扎着抬起手,猛地将插在脖子上的长簪拔下,血哧地喷溅而去,挤出一声疼痛的呻吟后,急忙抬手堵住前后的创口。又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吞入口中,盘膝而坐,一会儿之后,伤口竟然完全愈合。苹果般的小圆脸上恢复了血色。长舒了口气,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筒,跑到了天井中,点燃引线。
轰的一声巨响,将周围的人吓得一阵哆嗦,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成了一朵烟花,闪烁的火屑如同流星,划着长长的尾巴,朝四下开散。大大伙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一时齐齐叹出声来。敢情眼前的黄毛小儿,身上还有这么稀奇的法宝。
没过多久,便起风了。
一朵云彩蘸着月光从天边飘来,不一会儿便悬在了天心上空。
孩童跪倒在地,委屈地瘪着小嘴,怯怯道:“师父……我,我失手了。”
府内的幸存众人只见云上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身上,如墨的黑发慵懒地披在颈后,由着夏风掠动,在空中画着轻舞的线条。他从天而降。
地面的人群不知是谁领头叫了一声:“神仙!神仙啊!”众人立时个个变得又是惊惶,又是欢喜。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各式各样的祷辞和祈语开始嗡嗡地从各家的嘴里诵念出来。
云彩上的年青男子,看也懒得看脚下这群人,像是有点儿倦殆,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在月光投照中,画下两小片阴影。他遥遥往东边看了一眼,脸上现出一丝疑惑,但终究没有A籼茫皇浅呛⑼辛苏惺郑担骸镑攵闵侠窗伞!?br>
麟儿满面愧色,随即腾空而起,来到了他身边,圆如杏核的眼里就要滚出豆大的眼泪:“师父……我。”
他拍拍麟儿的头:“不要紧,你没事就好。”
两人缓缓朝远去飞去,只余下一地诚惶地众生。
“要不是被她的同伙偷袭,我早就杀了她!”麟儿愤愤撅着嘴,小脸涨得通红,圆月样的弯眉不服气地拧在了一起,说“哼!这些臭妖精,真难对付,一个比一个不害臊!”他光记得自己被人偷袭,早忘了自己也光彩不到哪儿去。
年青男子若有所思,问道:“麟儿,你看到了那同伙的样子么?”
麟儿摇头,眼神虽是气愤无比,却仍盖不住眸子里那抹干净如水的孩子气:“她从背后偷袭我,我只看到了她的裙角,是条红罗裙!可恶可恶!可恶极了!”
“哦,也是个女子?”
“是啊,她还用发簪来刺我呢。”
他面露疑色,道:“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麟儿,你先回去吧。”
麟儿拉着他的衣角,仰视着他,不甘心地说:“师父……我不回去!”
“我不该让你身涉险境,你先回去吧。”他又摸了摸麟儿的头,说,“回到山里,记得替师父采些云雾茶。”说罢也不容麟儿分说,抬手虚画了一道令符,映在麟儿身上,一拍他的后背,道了一声:“去!”
麟儿大叫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滚了几滚,像个皮球似的朝北边疾飞而去。
他看着麟儿疾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仰头叹了一口气,两道剑眉微微皱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心也开始滞塞了,不然怎能将麟儿也牵扯进来呢?
我自己的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吧。他觉得有点儿累,躺在了云彩上,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了眉间的纠结,悠悠地朝西边飞去。
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个翩迁的影子,他想:你……我会让你出现的。
胡四抱着武千心朝东飞去,大约半炷香的工夫,他的黑衣便如尘屑一般,被狂风吹尽,一身白衣又露了出来。几缕长发撩在武千心的颊上,让她觉得有些痒。
她没去注意他的表情,眼睛微闭,反倒想起了父亲写的一首诗:
林莺一哢四时春,
蝉翼罗衣白玉人。
曾逐使君歌舞地,
清声长啸翠眉颦。
诗中的情景,倒真有些像在李师道府中的他们。
还在胡思乱想着,不觉已落回地面。她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荒效野岭,旁边有一条河水在静静地流淌,她不由得问道:“怎么不飞了?”
“小姐,你太沉了,神仙也要喘口气。”他放下武千心,盘膝而坐。
这时武千心才注意到,他的额角已经沁出了汗珠,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黑衣已然化回白色,想必今晚频繁的变化和飞行耗费了太多气力。
武千心脸上挂不住,嗔道:“敢说本小姐沉!本小姐的身材在长安城若是排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啦。”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道:“当心!”
武千心一惊,急忙回头看去,但是四野茫茫,什么也没有。回头问道:“什么?”
“当心,别把牛吹死了!”
武千心被他气得扑哧一笑。直想跳过去给他一拳。但是看他这副疲劳的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胡四开始垂目调息。
武千心看着那张曾被朝思暮想的面孔,心彻底软了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在了他的身边。问道:“为什么你也会在李师道的府中,难道你也想杀他?”
他没有回答。
武千心问出这句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既然他已经知道一切只是陷阱,又何必费尽心思去杀一个假李师道。
这一切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巧合,那么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武千心想起自己凌晨之时飞往郓城的情景,那时便隐隐感觉有人在身后跟随。难道那人,就是胡四?
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变成舞姬混入府中的?
很多问题陆续涌上心头,让她愈发地疑惑起来。
又过了片刻,胡四微微睁开了眼睛,他说:“我好了。”
“你一直在保护我,对吗?”
胡四一笑,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可能……”胡四眼睛一转,张口欲言。
武千心急问:“可能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身材好吧。”
武千心气崩溃了,抬手就给他一拳。他身形虚晃,出现在另一边:
“嘿嘿,打不着。”
“好、好,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不过,没关系。”
“嗯?”
“反正我们也不熟。”
“嗯。”
武千心一愣,没想到他会点头。这回她真的有些生气了。“我现在要去杀李师道!”武千心顿了顿又说,“不许你帮我!”
胡四抱着手,四下看看,奇怪地问:“有人说过要帮你吗?”
武千心被噎得浑身发颤,一跺脚道:“你,好!是我自做多情!我走了!”
“等等。”胡四忽然道。
“还要干吗?!”武千心停了下来,其实她心里发虚,就怕他不说等等。
“一路走好。”胡四悠然道。
这四个字让武千心愣住了片刻,然后,泪水就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苦苦等待一年的人,仍然像一年前一样,视她如同草芥,从未有过半分的珍惜。一切本来就未曾改变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美好。
她背对着他,强抑住肩膀的擅抖,想要说一声再见,但是毕竟什么也说不出口。宝剑飞出剑鞘,载着她,飞入了漆黑的夜空。
直到武千心彻底消失在胡四的视线里,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杳无踪迹。
对不起。
他看着西边的天际。那儿的山峦被夜色勾出青黑的影子,如同巨兽沉重的背脊,连绵起伏,千里不绝。
响声消失了。
“再不出来,我就走了。”胡四作势转身。
“别走,大叔!”声音有些稚嫩,一阵籁籁之声再次从草丛中响起,不一会儿,一只胖乎乎狸猫便钻了出来。
狸猫睁着圆圆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胡四,张嘴说道:“大叔,我的变化哪出了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天下聪明的小鬼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个。难怪你师父相中了你。”
“大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狸猫问道。
“一只猫应该去观注老鼠,而不是人。很显然,我并不是老鼠。对不对?”
麟儿若有所悟地点头。
胡四接着说:“何况作为一只狐狸,我从未遇到过一只没有猫味的猫。”
“哦——”
“还有,”胡四继续挑刺,“作为一只野猫,你也太胖了。”
狸猫恍然大悟,在地上一滚,现出了原形,弯弯的眉毛,圆圆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如同晚星。来者竟然是麟儿。
麟儿拱手施礼:“大叔,你真厉害,一眼看出了我这么多毛病,以后我一定改!”
“不必客气。你也不必改了,改得太多,以后我识不出来,可就麻烦了。”
“大叔指教得是,麟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你认得我,对不对?”
“麟儿不认得大叔。”
“撒谎可不是好孩子。”胡四不等他分辩,又道,“我本应该直接刺透你的眉心,省得你再来纠缠。念你还只是小鬼,还是他的徒弟,所以手下留情。没想到你还不死心,凭着簪子上残余的气息,一直追踪到这里。我真是疏忽了,没想到他教了一个好徒弟,小小年纪鼻子竟比狗还要灵。”
“大叔,我……”麟儿嘟着小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远远看到有人释放焰花,就已知道你在唤你师父。但是,现在却只有你一个。我猜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并没有告诉他其实你可以察出我在哪里。你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胡四笑了,“小鬼,看来你的师父低估你了。其实你也不少了,为何还是孩童的模样呢。是怕长大了,师父赶你出山,对吗?可是,我还是劝你一句,你的想法太多,想太多了,其实不好,很容易变成大叔的。”
麟儿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两只小手不安地搅在一起,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它们怎么放都不太对劲似的。
“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不然让你师父知道,可就麻烦了。”
这句话可把麟儿吓坏了,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珠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转,哭声道:“大叔,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啊。他要是知道我没回庐山,非打断我两条腿不可!”
胡四似乎被麟儿突如其来的一跪弄得有点儿无措,他在原地愣了一下。看起来,倒像自己在欺负一个小孩子。一只休憩的蝴蝶,似乎被他俩吵醒了,扑扇着翅膀,从草丛中飞起。
胡四走上前去,要把麟儿扶起来。但是麟儿坚持不肯,呜呜地哭道:“我不起来,不起来!除非,除非……大叔答应我不告状!”
胡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好,好。我怕你了。不要哭了。咱们君子约定,你不说我,我也不会说你,如何?”
“真的吗?”麟儿终于抬起了头,睁着泪花花的大眼睛看着胡四,就像一个终于得到了冰糖葫芦的孩子。
“真……”胡四还有一个“的”字未说出口,忽然听到“扑”,就像一个颗小石子,落在沙地上,还不来及顺势一滚,一个极轻的响声在耳边响起。他低头一看——麟儿的手已经化成了利爪插进了他身体。
“你……”胡四瞪着眼睛,看着这个难以置信的结果。
“是不是有点儿痛啊,大叔……”麟儿地得意地道,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纠正自己,“哦,哦,不对,应该叫你狐狸精才对!”
“我只道你有多强,嘴里说得头头是道,原来不过是个花把式,小爷我,最讨厌你这号人物!”说罢眼中凶光暴现,利爪穿透了胡四的腹部,朝左一挥,哧拉一声,从左胁划出。
溅落的鲜血,如同深春的桃花,被和风吹得四下翻飞。
麟儿朝他身上啐了口唾沫,说道:“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你吗?”他一脚踩在胡四的胸口上说道:“我早就看不惯你了。我就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和你这臭狐狸精交上朋友。你说得没错,我是认识你。每次你来,师父都会支走我,但是我没走太远,都在附近瞧着呢。”
他把脚从胡四身上移开:“我看师父最近不太对劲,多半是你害的!我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你,当然不能告诉师父你也在李师道府,不然我怎么亲手宰了你啊!哈哈!”他越说越开心,就像捡着了宝贝一样,手舞足蹈起来。他一跃而起,双脚落在胡四的身上,又蹦又跳,嘴里不断喊着:“叫你害我师父!叫你害我师父!”
他欢快地跳着,庆祝自己的胜利,脚下的胡四终于彻底断气了。然而,这时,麟儿脸上的笑脸开始渐渐消失,一个呆鄂的表情凝滞在他的脸上——脚下的胡四,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干瘪了下去,接着,一阵清风拂来,仅剩的那层皮囊也随风化去,地上只余下一根被斩成两截的草杆。
“怎么会这样……”麟儿失神地叨念着,他俯下身拾起草杆,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的呆在原地,“我明明杀了他,怎么会……”
一只蝴蝶,绕着麟儿飞了两圈,继而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片白雾腾起之后,胡四临风而现,雪白的衣服,沾着淡淡的月光,修长的身影,活生生地伫立在麟儿面前。
“要让你说实话,还真得费点儿工夫。”胡四懒洋洋地说道。
“大叔!你……”麟儿像见了鬼一样,手一哆嗦丢掉了草杆,往后惊退了一步。
“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是吗?”胡四笑了,脸上露出两个浅涡,“我的变化已经算是提示了,所以现在我懒得再解释。”
“不会的……不会的!”麟儿一步步地往后退去,“这不可能!”其实这时他已经明白了,就在胡四一愣的瞬间,他已经化成了那只被惊飞的蝴蝶。麟儿所杀的,只不过是一个草杆变成的傀儡!他真想狠狠掴自己几个耳光,他早该明白,夏夜的蝴蝶不会在荒草丛中休憩!
“你说……我是杀你,还不是杀你呢?”胡四漫声吟道。他的手划过腰腰际,指尖的掠处,顿时青光如水波浮动,在腰间凝滞纠结,片刻之后,一柄长剑赫然出现在腰间。
麟儿吓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再次故伎重施,跪在地上,一跪一爬到胡四的近前,不住地磕头:“大叔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说话间,手里却暗暗捏了一个诀,突然锐喝一声:“疾!”插在圆髻上的木簪忽然然化成一道疾电,直射胡四的眉心。
胡四甚至没有动,他只是冲着那道电光笑了笑,然后闪电消失了,只剩一支木簪顿在了眼前的一尺处,再也前进不得。纤长的手指缓缓抬起,将它从空中摘下,拿近看了一眼,说道:“这棵桃树,看起来,也有二三百年了。只可惜,被用来做了你的簪子。”
“得”的一声,木簪被丢在了地上。他的眼睛如同笼上了一层寒霜,漫然地看着麟儿,右手握在剑柄上,按下了崩簧,随着一阵低沉地嗡鸣,宝剑如同一汪静水,从鞘中流出,周围的空气中瞬间变得冰凉而无情,坚硬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抬起剑,挥了下去。
这时候,麟儿反而安静了下来,他仰起头,眼里的泪水还未干,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闪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那把斩向他的剑,仿佛那不是一柄利刃,而是一朵柔软的,美丽的,不久之前被风刚刚拂落的花。
他仿佛是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抬手挥了挥。“当”的一声,手背弹在剑身上,竟然将胡四的剑弹到了一边。
“大叔,你是不是感觉有点儿不舒服?”麟儿拍了拍手,一蹦站了起来。他嘻嘻地笑着,指着地上的簪子说:“这玩意儿,我可不敢碰,今天在手上裹了几层布,才敢把它插在发髻里。这可是专为你准备的啊。可费了我不少工夫。嗯……让我想想,”他扳着手指数了起来:“光是桃子,便用了好几百枚,还不算狗扣子啊、天仙子啊,等等这些东西。大叔,我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出略带桃味儿可借肤传毒的簪子……”
胡四只觉得呼吸有点儿困难,麟儿矮小的身影开始在眼中微微晃动起来。
中毒了,这是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他想举起剑,却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胡四抬起头,额角已经沁出了汗珠,他抬起手,冲着麟儿竖起了大拇指。想要说点儿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毒虽然厉害,想必也要不了你的命。麟儿知道大叔厉害,所以为了表示麟儿的诚意,杀大叔这种事,还是由麟儿亲自动手吧。”
胡四的脸上一阵茫然,毒性开始在浑身蔓延,他已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想摇头,但是却只是移动了一下眼眸。
然而这在麟儿的眼中看来,却是“狐狸精眼珠儿一转,又要计上心来”的架式。时不我待,他后退数步丁步而立,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闭目仰面,口中默念咒词:“电火电光出自南方,巽火万里上到天堂”空气中渐有隐电闪现,如同缕缕游丝,在他周转围绕、飞旋,“吾奉帝敕收付心王。急急如律令!”飞电竟然被他瞬间吸入口中。一时间狂风暴起,吹得他散发蓁张,短衫乱舞。他所施展的,竟然是五雷咒。
“不……”胡四拼尽气力,才挤了这个字。
麟儿怒目凸睁,面容狰狞,竟如雷神附体,暴喝了一声:“疾!”
只听“轰”的一声,五道雷电如同寒芒四射地狂刀从他的双目鼻窍口子暴射出来,直奔胡四而去!
“……要”胡四无力地说出了后一个字。他的手再也无法控制躁动的宝剑,它尖啸着脱手飞出,剑身瞬间释放大片白光,四野在一时间,竟被耀得亮了一亮。一条银色的苍龙以推枯拉朽之势咆哮而出,它翻腾着,张扬着,带着一身的狂怒,吞噬了雷光,龙身划成一条白电猛轰在麟儿身上。
“嘭”,一声巨响。
麟儿甚至没法惨叫,霎时间,淋漓的鲜血和衣衫的碎屑,便被疾风吹得四下飞散,孱弱的身子无法抵挡万钧之力,竟被撞得冲入了云宵,远远地消失了在夜幕之中。
苍龙消失了,宝剑飞回了剑鞘。空气中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周遭很黑,只有贪夜的小虫,仍在酣畅地低鸣。
他……死了?……胡四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天幕,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木然的脸上,无法看出是释然,还是忧伤。
PS:桃中含有氰化酸,可用于提取剧毒“氰化物”。大量食桃会伤身体。
狗扣子,热带植物,含有“马钱子碱”,剧毒。以上两种毒,都可以通过皮肤接触使人中毒。
天仙子,可入药,有毒性。
麟儿使用的是“五雷咒”。道术对会鬼怪的咒法。实际施咒过程,要比文中更复杂。据说威力比较大,不过颜色从未见过。
她抱着膝头,坐在一块大石上,朝西看去。那儿是一片无边的旷野,地平线的那头,便是自己的家。
泪也流过,心也疼过了之后,她才恍然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真的李师道会藏在哪里,淄青节度使控制了十二个州,河南道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他。
她痴笑了一下:自己太傻了,傻到会凭一己之力去刺杀一个无处可寻的人,傻到会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在异地徘徊一年。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傻呢,爹、娘还有哥哥都这么聪明,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他们。
夜里的山风很凉,她缩着身子,把剑搂在怀里,那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凭的宝贝。虽然它冰冷、坚硬,但是也只有它一直陪伴着自己。就像一个生命不弃的朋友一样,守着她,带着她四处游荡。
什么时候他才会像它一样,陪着她,永远不离不弃呢?她禁不住又想了他,修长的身影,皎洁的襕衫,无论何时何地出现,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
秀长的弯眉拧在了一起,武千心不禁狠狠晃了晃头,想要像甩掉一顶帷帽似的将他从脑海中甩出去。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样做的结果,除了让自己更加晕眩之外,别无用处。
正在纠结的时候,隐约间似有一个声音耳边浮动——“千心……”
声音空缈轻缥,如同眼前的薄雾,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武千心疑惑地抬起头。这个声音曾经从小在武千心的梦境中陪伴着她,直到她长大,可是近一年来,她再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
她喃喃念出了一个称呼:“师父……”
“千心……”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极远又仿佛极近。
武千心站起身来,在松柏间到处乱窜,边寻边问:“师父?师父,是你吗?”她茫然的四下张望,可是野坡上,除了摇弋的树影之外,别无他物。
她扶着一棵苍松,叹气一口气,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千心,我不在你旁边……”那个声音缓缓说道。
武千心的眼睛又是一亮,低头问道:“那你在哪儿,师父?”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和以前一样,在你的心里……”
“师父,你还好吗?为什么一年都没有找过我了?”这是头一次,不是在梦境中与师父交谈,虽然依旧虚无缥缈,但是武千心仍然觉有些激动。她真想钻进自己的心里去,仔细地看一看她的模样,用力地抱一抱她。
“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这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千心……快回家去,把你的家人带走,走得越远越好……”
这句话让武千心一头雾水,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有人会对他们不利……”
“我不明白……”
“快点儿去吧……你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远远……避开吧……”声音越来越弱,从原来心中的微响,变得细若游丝, “对不起……”这是师父最后说的三个字。最终,声音如同一团薄烟,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师父到底怎么了,究意是谁会对家人不利?武千心急得直跺脚,然而又无能为力,她知道师父是不会骗自己的。自己的家人定然会有危险。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忧伤、焦虑,立刻就要祭出宝剑,朝家的方向飞去。
就在这时,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远处飞来,直往山腰撞去,就听“砰”的一声异响。那东西落下了,剧烈的撞击竟然激起了一阵山风。
这声音把武千心吓了一跳,她想,会是什么东西恰巧在这时从天降下?会不会和师父所说的害人者有关?她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蹑着步子,快速朝异响处奔去。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事发处。只见几棵细柏被推倒在地,横斜在一道土沟旁边,土沟的尽头是一个被砸出来的深坑。
此时,月亮已经落下山尖,只余下些残晕点染着深沉的夜色。还有数步之遥的武千心,无法看清坑内的情形。她强抑着怦怦的心跳,紧紧握着剑柄,一步一步地往那坑边移去。那坑离她越来越近,夜色将它勾起一个漆黑的影子,仿佛是狡诘的鬼魅,正在暗处酝酿着一个恐怖的表情。
四野一时间变得很静很静,这个世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心跳声。
武千心终于再受不住这种窒息的感觉,她猛地拔出宝剑,一跃到了坑边,剑内坑内,大叫一声:“是谁?!”
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想。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反倒是自己的大叫声把自己吓了一跳。
武千心松了口气,笑自己没出息。她定神往那坑里看去,坑里模糊的身影,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躺在坑里的竟是一个伤得几乎难辨其形的孩子。他衣衫破碎,鲜血染红了身体,浑身下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的长发散乱地洒在泥上,圆圆的小脸被划出了几道口子,双眼紧闭,嘴唇痛苦地抿成一线,血丝仍在从嘴角往外沁着。
这个孩子的出现,大出武千心所料,她急忙跳下坑去,去探他的脉息。这一探更是吃惊,这个从天外飞来的孩子,居然可以在地上砸下一个如此深的泥坑之后,还余有一丝活气。但是如果不及时抢救,他就会随时会断气。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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