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砂回头看看那车,白虎之前告诉她这一次是出征落伽,但连她在内,一共就来了白虎和参宿,三个人征服落伽?他是在说笑话吧!她拈起一块糕,奇道:“难道你们这里,所谓的打仗是没有军队的吗?只要神仙之间斗法就可以了啊?”
白虎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轻道:“率兵出征自然是有的,但要看对付什么地方。落伽这里,不需要出兵也可归入四方。上次的宝钦出动了四方三千人,却都没派上用场。在凡人来看,只要城主死了,城就算灭了。他若肯服从,便可继续安生过活,若不服,便只好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了。”
澄砂皱起眉头,“这与强迫有什么不同?人民一点自我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啊!”
白虎笑道:“怎么没有?他可以选择服从或不服,我并没有用死来逼迫他们啊。”
“那照你说的,如果整个天下都属于你了,那些不服你的人又能去哪里?到最后,还是强迫啊。”
白虎眯起眼睛,笑得诡异,“澄砂,我从不强迫别人,他若不服,我便想尽办法让他服,哪怕是引诱他们。我唤你来,便为了此。我说过吧,凡人是需要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持,之前麝香山的辉煌,正是因为他们那套绝情绝念的强大。凡人的景仰只分两种,极圣洁的和极强大的。他们先前仰慕麝香山的圣洁,那么我现在,便要他们仰慕我的强大。澄砂,你便是我的强大所在。我需要你的信念来征服世人。”
澄砂怔住,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落伽这个地方,你不打算动兵,直接让我用暗星的信念去征服他们……?然后……用暗星的信念治天下……?”
白虎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正确,澄砂你很聪明。我并不愿流血大动干戈,能征服人心才是真正的成功。澄砂你是我成功的关键,我完全信赖你。”
“我……”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怔忡地望着他的琉璃眼,只觉里面流光溢彩,竟是不可逼视。
“澄砂……我的天下是为你而打……”
他的声音温柔蛊惑,钻进身体深处,惊起大片激颤涟漪。澄砂不自觉地捏紧双手,掌心里全是汗水。他送她好大一顶帽子,接还是不接?天下为了她而打……?这是荒谬还是豪情?不,她不知道。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之气,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个叫做暗星的。想象着万人景仰的壮观,她竟然开始发抖。情欲天生,人人皆醒,人有人之道,天有天之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她不要补不足!为什么凡人总要有一点点的遗憾,想得到的得不到,一旦选择了,便一定要有遗憾,一旦遗憾了,就会被斥责为贪婪……
人,为什么不可以贪婪?想要有罪吗?想幸福有错吗?不不,当然没错!那么,可怜的苍生啊,为什么不醒过来呢?尽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那不是罪,那叫做自由!
澄砂想到浑身都开始颤抖,她忽地捂住额头,颤声道:“不……我……好象有些不舒服……心脏跳得慌……暗星它是不是又来了……?!”她大口喘息,背上一片冰冷,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口不舒服……?这里么?”
白虎按上她的胸口,柔声安抚。澄砂脸一红,急忙抓住他的手,嗫嚅道:“没……没事了。”
白虎忽地贴上她的耳朵,微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眼看她惊颤着却又不想躲开。他勾出一抹笑,声若蚊呐:“澄砂……暗星没有来……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别掩饰了,其实你很想要这天下吧……?你要,我就送给你,只为了你……”
澄砂闭上眼,只觉整个人渐渐往下陷落,心底的声音那么清晰,告诉她:是的!是的!她的欲望,比天高,比海阔。但她最想要的,却是眼前这个人。
“白虎!我……”她握住白虎的手,忽地开口,似是想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却被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
“胃宿见过白虎大人!”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两人一齐回头,却见胃宿穿着盔甲,恭敬地半跪在亭外行礼。她的头发盘在头顶,但就连簪子上都染了薄薄的血迹,盔甲上的血更是顺着纵横的沟鸿缓缓滑落,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般,可怖之极。
她的剑插在一旁的泥土里,此刻剑穗还滴着血,将地下的泥土染红大块。
这种情景,让澄砂惊骇不已,却听白虎柔声问道:“都解决了吗?胃宿。”
胃宿恭敬地答道:“回秉白虎大人,落伽城城主一人,守卫三百,贵族八十,兵力两千,今已被尽数解决!奎宿已经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将城主的尸体挂上城楼,让万民观赏!”
白虎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直接将手拍上她血污的盔甲上,“做得好!胃宿,你非常能干,这次回印星城,我要重赏!起来说话。”
他将胃宿搀了起来,丝毫不介意她满身的鲜血,甚至抬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只是苦了你,女子一向爱惜自己的颜色,我却总让你浑身血污,可惜了你的美好容颜。”
胃宿登时红了脸,垂下头,轻声道:“能为白虎大人出力,是胃宿的福气……大人您,万不可再……胃宿有自知之明……”
澄砂难得见胃宿如此娇柔模样,心不由微微一沉,默然地看着白虎温柔地将那剑拔出,亲手替她系在腰间。
“你们有昭告落伽,暗星大人将来的消息么?”
“有的,城内大小告示栏都已经贴满暗星大人出世将来落伽的告示。落伽子民都很兴奋。”
白虎昂然一笑,“很好。澄砂,我们马上起程,落伽城就要在你手里了。”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胃宿,柔声道:“好孩子,擦擦脸上的血。后面有一条溪水,你去把自己弄洁净一些,然后换上衣服。咱们一起坐车去落伽。”
胃宿有些惊,连忙摇手,“不……胃宿岂配与白虎大人暗星大人同车?我护在车外便好,防止落伽的余孽再来骚扰!”
白虎笑了笑,“什么大人?澄砂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我都不介意,她自然更是没异议。快去吧,我等你。”
胃宿接过帕子,似得意似惶恐地偷偷瞥了一眼澄砂,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珠黝黑,望不见底。她勾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正要不惧地望回去,却见澄砂眼里迅速窜过一抹血红之色,在瞳仁里绕了两下,飞快地又消失了。
她怔了半晌,又见澄砂已别过脸去再不看自己。她踌躇了一会,急忙转身走了开去。
白虎笑吟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个字都没说,琉璃眼越发地流光溢彩起来,如同一个斑斓的梦。
第二十章
——你承诺给我的天下,我要了!
****
落伽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人,原本是人声鼎沸的,但所有声音却在一辆小巧玲珑的马车悠悠驶入的时候,陡然消失。一时间,只闻道旁成千上万的呼吸声,连小孩子的叫声都没有。
人群自动往两边让了开来,将中间的青石大道空出来。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定定地望向微微摇晃的灰色车厢,想象着薄薄的帘子揭开后,会出来一个怎样风华绝代的领袖。
暗星大人曾是他们的道,他们自由的追求,虽然后来被麝香山强行征服,但却不代表他们忘记了暗星的风采。那只惊撼天地的兽,一开口却是如同春风般温柔蛊惑,真想永远听它那样说下去,说下去……这样的感觉,已经深深烙印在落伽子民的血液魂魄中,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偷偷地铭记。
寂静无声的街道,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人,忽然大声叫嚷了起来!“暗星大人!”
这一声叫唤简直如同惊雷砸下,把所有人都砸晕了过去,情绪登时激昂,纷纷扬着嗓子放声大叫他们的神:“暗星大人!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声势直可震天,几乎要将落伽掀翻过去一般。
车厢里,白虎笑吟吟地望着脸色苍白的澄砂,半晌笑道:“怎么,这样就被吓住了?他们可是盼了你上千年,你当真忍心让这些虔诚的凡人绝望?”
澄砂咬住唇,心里有一股奇异的激动,它冲击着,咆哮着,似是要跳出来。她的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遍体的鲜血都开始奔腾,她竟然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白虎……”她忽地低声唤他,半晌却没说一个字。白虎凑过去,柔声道:“你是怕,还是想要与我一起出去?”
一直坐在旁边保持沉默的胃宿轻轻开了口,“想来暗星大人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一定很惶恐。不如由白虎大人您出去吧。您的风采,一定能将落伽征服的……!”
话没能说完,因为澄砂笑了。
她垂着眼睛,淡金的长发将脸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的神色。
“惶恐……我吗?他们是我的子民,我的天下!我为什么要惶恐?”她大笑着仰起头来,目光灼灼,直直瞪向胃宿。对面二人均骇然,她的眼睛……居然变得那么快!两只眼睛的瞳仁此刻都成了血一般的鲜艳红色,映着她漆黑的眼珠,分外妖异。
澄砂傲然起身,一把揭开帘子,眼看就要一步跨出去。她忽地停了下来,背对着白虎,淡然道:“你承诺给我的天下,我要了!”
话音一落,她整个人就已经跃了出去,衣袂一卷,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
当那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大道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觉日光陡然刺目起来,那人金色的长发不可直视。她轻盈地落在地上,两只宽大的袖子如同她的翅膀,柔顺地贴在裙摆旁。她的脚步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这样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竟然是叱咤风云的暗星大人?但见她慢转烟波,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觉得整个身体似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心底好象突然漏了一个窟窿,所有的血液都奔腾着往那里冲击。
刹那间,街道上恢复了安静,她有些怯怯地,慢慢拢起袖子,轻声道:“我可怜的子民啊……”
“扑通”一声,有人恭敬地跪了下来,喜极而泣,跟着成千上万的人纷纷跪下,顶礼膜拜,高呼她的名号。
澄砂静静站在道中,定定地望着周围膜拜的众人,心里好似有一浪浪的潮水,将她吞没。她竟是激动到无法抑制。啊……这种感觉,她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呢?太多个千年被麝香山霸占了去,她的雄心,她的伟略,在曼佗罗那一战中尽数凋零。但,今天,她终于可以重整往日雄风。
这天下,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她牢牢握在手里。这一次,她怎么都不会放开手!
澄砂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往前走去。前方是高耸的城楼,落伽城主的尸体倒挂在高高的旗杆上,鲜血顺着杆子流下来,将城门染红了大片。她径自走过去,忽地展开袖子,映在城门上的她的影子猛地摇晃起来!
影子挣扎着,无声地咆哮着,骤然暴长,从地上立了起来,头角峥嵘,毛发须张,漆黑且庞大。澄砂用手抚上城墙,忽然大笑了起来,猛地回头,厉声道:“落伽今日归于我手,五曜的旧迹还留着做甚?!”
影子里的兽立即举起爪子,狠狠砸向城楼,几乎是一瞬间,那座宏伟华丽的城楼从正中裂开,青砖纷纷坠落,城楼就这样崩溃在众人眼前。澄砂叹了一声,轻道:“把过去的一切全部砸碎吧,我的子民们……把自己也砸碎。我们需要重生!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新的自己!”
众人群情高涨,欢呼起来。澄砂一脚踏上废墟,伸手捉住那根挂着尸体的旗杆,只晃了一下,城主的身体就直直坠下,扑进尘土里。她将身体一纵,竟就这样跳上了旗杆,稳稳地站在杆顶!
周围尘烟飞扬,她白色的衣裳忽隐忽现,只有那双妖异的血红瞳仁,远远望去越发鲜艳,如同两盏小巧狭长的血红月亮。
“我的子民啊,你们被压迫了太久,你们魂魄深处的那一点点灵性,都要被五曜剥夺!现在,是报复的时候了!把那些腐朽的神话统统撕烂丢弃!让我为你们创造一个自由的世间!你们是自由的!再没人会责怪你们的欲望,再没人会鄙夷你的贪婪!想要没有罪。有罪的,只是那些企图压制人心的诸神!到了今日,你们还要忍耐吗?你们还没受够吗?你们还不想对诸神吼叫吗——?!”
愤怒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似是要将那声讨的浪潮直冲向天际,砸破天门,释放一切的可能。海潮都被蒸发,流星似在瞬间坠落如雨,砸在所有人的身上,一直烧透进心里头,沸腾所有的思绪。
澄砂深吸一口气,眯眼望着下面无数黑压压的人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似满意,似激动,似梦似幻。她的手都因为激动而在发抖,眼中狭长的瞳仁发出尖锐的光芒,周围漆黑的眼珠颜色竟然淡了一圈,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褐色。
白虎悄悄揭开帘子,琉璃眼晶莹剔透,安静地望着她。身旁的胃宿震惊地轻声道:“白虎大人,她……”他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半晌,他才柔柔地说道:“暗星果然风华绝代,大业可成矣!这个时候,你不为我开心么,胃宿?”
胃宿咬住唇,声音细微,“可是……澄砂小姐如今这模样,属下怕她另日会对大人您不服……”
白虎微微一笑,“你总是有那么多顾虑……安心吧,暗星我自有办法应付。现在你下去将奎宿带回来,我有事吩咐。”
胃宿急忙下车,悄悄地从众人身后绕过去,远远地绕过澄砂以及她身下的那堆庞大的废墟,去城主的行宫内寻找奎宿。她甚至连一眼都不敢向澄砂望过去。那样的澄砂,太陌生,陌生到完全是另一个人。太奇异了,她身体里的暗星竟是这种模样吗?她原是有些不相信的,毕竟澄砂向来也不是厉害的人。但这个人,今日却迸发出耀眼的光彩,暗星的风华,淋漓尽致。
她简直是有一种魔力,即使一个小动作,一句普通的话,她都可以做到令人激动无法自抑。光是这样看着她,都会被卷进去。胃宿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麝香王对暗星如此忌讳,哪怕动用高压的手段,也要征服那些被暗星蛊惑的凡人。她简直是一个黑色的梦,梦里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痛呼一声,半个身体都痛到麻木无法动弹。正要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头顶上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又来一只四方的狗……原来是你,丑女!”
胃宿大骇,那个声音让她的脖子都僵硬了起来。她艰难地,慢慢地抬起头,辰星讥诮冷酷的眼立即映入她视线。她一颤,急忙移开眼光,却忽地又瞥在角落里浑身是血已经休克的奎宿。他全身都被鲜红的类似袖子的东西捆住,背上踏着一只穿着红缎鞋的纤细的足,却是笑眯眯的非嫣。
胃宿惊恐异常,栽倒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五曜……!他们居然全都来了落伽!坐在一旁镇定望着她的人是镇明,他身边一身鲜红的女子是非嫣,辰星正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她……还有一个人……是谁?那个穿着黑色袍子,神色冷漠的男子是谁?
正惶恐,她的领口忽地被人狠狠提起来!然后心口那里一痛,低头一看,却见辰星把她整个人都拽了起来,指尖处长出一根尖利的水刺,紧紧地抵在她心口。
“死女人,说!是谁杀了曼佗罗?!”
辰星低声地问着,声音里满溢着杀气。胃宿本来已经恐惧到不行,以为辰星是专门为了报仇来杀自己的,听他这么一问,她却镇定了下来。偷偷瞥一眼奎宿,没想到,这人受这许多苦,居然也没将她供出来。
她吞了口口水,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半晌才支吾道:“我……不知道……白虎大人从不告诉我们指派给其他星宿什么任务……我们只要完成他所吩咐的就可以……”
辰星怒不可抑,水刺用力往里扎去,胃宿痛到脸色发白,心口那里湿漉漉地,想来必是流了不少的血。她又急又惧,颤声道:“我……没骗你!是真的!我真不知道!”
辰星本欲将她杀了泄心头之恨,却听镇明开了口,“暂时别杀她,辰星。白虎的计划,我们还要从她口中问出来呢。方才奎宿已经被你弄成重伤,耽误我们许多时间。这个女子,你就留给我来询问吧。”
辰星哼了一声,颇不愿意地将胃宿用力丢去镇明脚边,厉声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在说谎,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胃宿吸一口气,惊惧地望着镇明,却见他神色平静,眉宇俊朗,双目仿佛深潭,望不见底,波澜不惊。她心里一沉,直觉这人比辰星难应付。
镇明看了她许久,才道:“我问你几个问题……白虎现在已经能完全地控制暗星了吗?”
胃宿咬住唇,半晌都没说话。辰星有些不耐,张口正要斥责,镇明抢了话头,“你若不说,便别怪我无情。让你活不得死不掉的咒术我起码有几千道,你想试试吗?”
胃宿闭上眼睛,心里忽地浮现出白虎的笑颜。她的胸口几乎是一阵剧痛,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勇气,厉声道:“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快把我杀了!”
镇明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轻道:“不,我不杀你,即便你求我。你当真考虑好了?若不说,我便要用术了。将你身体冻结,魂魄取出,这样的事,我可是非常熟悉。”
胃宿怕到了极点,却撑着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在心里默默念着白虎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镇明见她如此固执的模样,倒一时也无法,只得取出水晶瓶和符纸,立时便要取她魂魄出来施咒。正要拈式,却听一直沉默的荧惑突然开了口,“说谎。”他就说了两个字,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说谎?你是指这女子么?”
辰星疑惑地问着。
荧惑转过身来,神色依然冷漠。他淡然道:“说谎,你分明知道那半妖是谁杀死的。”
此言一出,无异于往平静的水面砸下巨石!辰星几乎跳了起来,急切地回身,立即就要抓住胃宿质问!胃宿却是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不要命地奔向门口,一把推开门,尖叫了起来!
“白虎大人!五曜……!”
话没说完,她便被人拖了进去。
“曼佗罗是谁杀的?说!”
辰星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她,忽地又道:“莫非就是你……?!”
他的杀气顿时迸发,满头头发都要竖起来,捏紧了拳头,死瞪着胃宿。
胃宿豁了出去,“是我!是我!哈哈哈!我一剑斩断了她的心脉!你知道她是怎么流血的么?知道她怎么哭的吗?知道她怎么逃的吗……?”
话生生断在那里,因为她的脖子已经被人捏了住,整个人就这么被辰星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找死!”
辰星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蓝色神光,五指合拢,立即就要直接穿透她的胸膛!
“等一下!辰星!!”
镇明的声音急切,却根本没办法阻止愤怒的辰星!眼看胃宿就要命丧于他手下,辰星忽觉眼前一花,手臂被人飞快捉住了!一股无法忍受的炽热感陡然袭上。他猛地回头,森然道:“你要阻止我?荧惑?!”
荧惑捉着他的胳膊,淡道:“不……你还没感觉到么?”
辰星摔开他,“感觉什么?!我马上就要她的命,你们再阻止,别怪我翻脸!”
镇明急道:“等一下!辰星,要杀她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现在……”
他没能说完,因为辰星已经松开了手,有些疑惑地望向门外。
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种寂静,让他们感觉诡异之极。气流慢慢开始旋转,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蠢动,随时一扑而出吞噬他们。
良久,白虎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五曜的各位,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在下随时恭迎各位。”
他们四人对望一会,都默然。
镇明忽地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今日必是要与暗星对峙。我们出去吧,各自保重就是。”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21 14:17:38编辑过]
第二十一章
辰星动作最快,冲过去一把将门甩开来,一个箭步跨出,厉声道:“我出来了!白虎,你打算怎么对付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败类!”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曼佗罗被残忍杀害浑身是血的模样成了他的梦魇,那时他割去一半的头发,发誓此仇必报。此刻一听见仇人的声音,根本按捺不住,只恨不得立即一刀将他捅个窟窿出来。
谁知气势汹汹地奔出来,门口却没有一个人。远远地,白虎的声音从城楼废墟处传过来:“既是要找我报仇,为何躲在后方?何不光明正大地出来,莫非你们怕了?”
辰星本就有些急性子,加上对白虎恨之入骨,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激将,提脚就往城楼那里跑。镇明在后面急道:“等一下!你别一个人乱闯!暗星在前面,你就是不要命也别直接送死!给我慢些!”说着他捉住了辰星的袖子,坚决不给他一个人先出动。
“非嫣,你过来制住辰星!荧惑我们走前面!注意千万不要让辰星冲出去!”
非嫣将手里提着的已经昏过去的胃宿直接丢给荧惑,回头袖子一展,将辰星包了个严实。她望着辰星铁青的脸,笑吟吟地说道:“辰星大法师,你就听一次话么。你要是就这样死了,十年后谁去凡间等那个转世的小半妖呢?”
辰星如同被巨石砸了一下,全身一震,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乖乖地由着非嫣牵着他,四个人围成一圈,慢慢往城楼那里走去。
“我的两个部下似乎是得罪了各位五曜大人啊……我还得谢谢你们的宽宏,还替他们留了条小命。既然不杀他们,可否将他二人还给我?白虎先谢过了。”
白虎的声音悠然自得,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连一向沉着的镇明都有些冒火。他捏住奎宿的脖子,毫不客气地拖着往前走,一边朗声道:“想把人要回去?当然可以!你先出来再说!仗着暗星的声势有什么好得意的?若没有她,今日哪里轮到你在五曜面前嚣张!”
白虎笑了起来,“镇明大人好厉害的嘴,说得我实在惭愧。是,我没有什么本事,身体也虚弱根本没办法与人打打杀杀。不过,仗着自己的本领便横行与仗着别人的本事横行,这两者也没什么区别吧?都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力量,你何苦计较这些。我既没逃也没躲,一直在城楼前等诸位,你指责我的立场似乎不太理智啊。”
话音一落,却听辰星怒道:“与他废话什么?!让我先把这只无法无天的白虎兽收拾了再说!”只听非嫣惊叫一声,捆绑住辰星的那截嫣红袖子瞬间裂了开来!她再无法捉住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辰星一个纵身,飞快地往前跑去,一下子就消失!
“快追!”
镇明三人再顾不得什么警惕,撒手便追了上去。
前面是城楼的废墟,澄砂依然站在旗杆上,动也没动,冷眼看着那四人直直朝白虎所乘的那辆小马车奔去。因为顾忌暗星的厉害,镇明始终暗地里防备着,却没想到她居然没有任何行动,他们很容易就跑去了马车前。
方才激动的人群一见五曜如同见了鬼,瞬间就散开,各自找地方躲避灾难去了。只一会,宽敞的街道冷冷清清,正中孤零零地一辆小巧马车,竹帘垂下,里面的人影影绰绰,望不真切。
辰星陡然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那辆马车,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不……太容易了,该不会又是四方的一个陷阱吧?他眯起眼睛,试图从紧闭的帘子里看出什么倪端,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什么。
“你又耍什么花样?白虎!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你是不是也该现身给个说法了?!暗星的事,宝钦的事,落伽的事……还有曼佗罗的事!你欠我太多解释!”
辰星高声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但马车那里依然没有反应。他登时恼了,将身子一纵,立即就要过去将这故做神秘的混帐拉出来!
忽闻一声叹息,幽幽地,竟还有些哀怨的味道。辰星猛地刹住脚步,就见帘子被缓缓揭开,露出一双洁白莹润的手,白虎的琉璃眼在帘后的阴影笼罩下,看起来有一种阴森的艳丽。
“你当真要看好戏么……好没良心的人,我给了你天下,你却要我死呢……”
白虎的声音恍然如梦,轻柔绵软,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底划过,引起一阵酥软。
澄砂笑了一声,慢悠悠地理着头发,轻道:“你求我吧,求我,我便救你。我对你那套习惯摆布的嘴脸已经受够了!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你能控制我?哈哈!白虎,你凭什么那么自信?只为了你将我唤醒?”
白虎低低地笑,“暗星大人,若我死了,你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别赌气了,过来吧。你分明舍不得我死的,不是么,澄砂?”
澄砂脸色一沉,冷道:“别叫这个名字!若你想要那个没用的丫头回来,你就尽管叫她吧!看看到时候她有没有本事救你!”
白虎无奈地叹了一声,“那么,你是决计不肯过来帮我了?当真要看着我死?”
澄砂翘起下巴,傲然道:“不错,你的鬼心眼一向数不清,我倒想看看你独自一个人怎么对付五曜!你若赢了,我便允诺日后协助于你,若死了……呵呵,那也没有任何承诺的必要了吧!”
白虎唇角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很好,既然如此……暗星大人,看看您的手腕。”
澄砂却不上当,冷冷地瞪着他,轻道:“有花样也别对我耍了,那里有四个神呢,留点心眼给他们吧。我不想看你一下子就被狼狈杀掉的模样呢。”
白虎抬起手,指上拈着一串小小的珠子,乳白半透明的,每一颗珠子有大拇指甲那么大,里面刻着黑色的字。他忽地将念珠扯断,随手捏住其中一颗,喃喃地,如同耳语一般呢喃道:“澄砂,别忙着逃离我……你整个人都在我指尖上呢。”
他将那颗珠子用力搓碎,念道:“嗔咒,开。”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大怒,厉声问着,身后的兽影骤然竖了起来,发出无声的咆哮。
白虎抿着唇,也不说话,只是随手放下了帘子,在车中柔声道:“暗星大人,七淫之珠送给你,实在是非常适合。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的确喜欢控制别人,尤其是你这样强劲的人。请好好战斗,我给了你天下,你就用胜利回报我吧。”
澄砂来不及对他发怒,心底忽地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股疯狂的力量袭上,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剧烈喘息起来,血红的瞳仁开始不停地扭曲,似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着,耗尽心力。她抱住脑袋,尖利地叫了起来,极是痛苦。
辰星见她如此模样,忽地念动,右手里飞快长出一根水剑,拈了个剑诀,闪电一般刺向马车!眼看他就要挑开帘子,将车中的人一剑穿心,可剑刺了一半,却再也刺不下去!
他一惊,眼前忽然一花,似是有一团黑影扑了下来,他本能地一让,手里的剑却拔不出来,只得松开手,倒退数步。定睛一看,却见澄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车前,两根手指轻巧地捏着那根水剑,指头一搓,那柄剑立即化成了水,哗啦洒了一地。
镇明反应奇快,叫道:“辰星快过来!非嫣让开!荧惑,我们三人一起对付暗星!”
没等他说完,荧惑和辰星已经自觉地站到了他身边,各自警戒地摆好架势,瞪着背对着他们的澄砂。只见她动也不动,直直地站在那里,似在盯着马车里的人。忽然,她浑身都开始发抖,白色的长裙摆也摇晃起来。荧惑左手上的经文发出火红的色泽,他狭长的眼中凝聚起杀意,一触即发。
澄砂动作忽然变得极慢,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怔怔地,穿透他们三人,射入某个不知名的前方。她的手慢慢抚上脸颊,暗褐色的眼中,月牙一般的殷红瞳仁还在不断扭曲着。她的神情似嗔似喜,竟是怨多于乐,嗔多于喜,渐渐演变成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气。她忽地张口,咬住自己的小指,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然后,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哦……”她口中低声地说着,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和哪个人说话,只觉她身上的怒气越来越重。荧惑被压到忍不住,终于在掌心亮出神火,一跃而上,当头就罩下神火!
澄砂忽地抬手,轻松地架住他的手腕,麻利地一扭,然后左手跟着抄上,两指竟戳向他的眼睛!荧惑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招式,动作简单却狠辣,没有任何花哨,直取要害!他急忙仰首躲过她的手指,谁知招式未老,她的胳膊一弯,竟往他喉咙直劈下来!
荧惑大急之下,顾不得什么别的,右手忽地一张,将澄砂的腰带抓了住,用力往旁一拉,他整个人也跟着顺势一滑,将澄砂整个人腾空抱了起来,然后狠狠丢了出去!
她一被抛出,在空中扭了一下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大气都没喘一口。而对面的荧惑早已是一身的冷汗,如果被暗星砸中喉咙或者眼睛这种要害,起码会去半条命!镇明轻道:“如何?没受伤吧?她很擅长武术么?”以前与暗星交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厉害?
荧惑惊魂未定,半晌才说道:“不……那是这一代的本事。是身体的自觉反应吧……”她根本没当真!如果用上暗星的本事,她先前那一招早将他的脖子劈断了!荧惑的倔强脾气立时给激了起来,也不说话,双手掌心燃起神火,动作比之前快了好多,瞬间就到了澄砂眼前!
荧惑头顶的天空都被那两小簇神火映得通红,他腰身一扭,神火在半空中划出两道红线。快如闪电!澄砂猛地回头,正对上他的眼,荧惑只觉浑身一震,她的眼神此刻冷酷无比,殷红的瞳仁终于不再跳动。
他的喉咙忽然一紧,登时无法呼吸。耳边只听得镇明和辰星的叫嚷声,他的一口气没提上来,艰难地低头,发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纤细的手用力捏住,她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荧惑无法呼吸,眼前开始发黑,但鼻端却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暗星虽然厉害,但她的身体还是个普通女子!她徒手捉住火神荧惑,手掌已经被烧焦了!
澄砂正要将荧惑的颈骨捏碎,眼角余光却瞥见镇明与辰星两人从两边攻了过来。她“啧”了一声,将荧惑朝镇明抛了去,转身一掌拍在辰星肩上,将他打得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半晌都无法爬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已经被烧焦,整个手都是发黑的。好象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痛,忍不住怒吼起来,身后的影子暴长,一爪挥出,将那三人撞向废墟,灰尘砖块乱飞。镇明拖着荧惑,只觉掌中被灼得剧痛无比,实在无法忍受,只得松开了手,轻道:“辰星,荧惑,你们受伤严重吗?”
荧惑哼了一声,动了动,从废墟里爬了起来,捂着喉咙,似是说不出话的模样,但他身上没有受伤。掸掸灰,他又站了起来,眼睛里尽是不服的倔强光芒。他是司火的修罗,战斗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狼狈,他不服输的个性此刻不允许他退缩。他双脚踏开,双手拈式,满头漆黑的长发扬了起来!
镇明一见这架势,不由骇然道:“荧惑!你要在这里用腾蛇之术?!这里是凡人密集的地方啊!”见荧惑根本不理自己,他只好将一旁的辰星扶起来,一边道:“辰星,受伤了吗?快起来我们去阻止荧惑!”一扶之下,只觉沉甸甸地,辰星竟然一点支撑的气力都没了!他又是一惊,却见辰星唇角流血,面色青白,显然受了内伤。暗星那一掌好厉害!
辰星死死抓住他的手,轻道:“白虎……白虎留给我……!一定要留给我!我……马上就去……先把暗星收拾了……”说着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哇”地一声又喷出无数鲜血,将襟前染湿一大块。
镇明飞快地将他按倒,急道:“你受伤不轻,先在这里歇息一会!”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进辰星嘴里,“别动,好好休息!一会觉得好些了再过来!”
回头再看荧惑,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明亮的火焰橙黄,在空中缓缓地浮动,如梦如幻。那是火神的腾蛇之术,修罗发怒的时候才会用上的禁忌,一旦完全使用,就分不清敌友,见神杀神,见妖杀妖,可以说是一面厉害的双刃剑,伤人伤己。镇明咬了咬唇,却没有去阻止,只是从袖子里掏出符纸与水晶瓶子。
在他砸碎水晶瓶子的瞬间,荧惑发出了清啸声,浑身散发出火焰的明亮光泽,动作间荧光悬浮,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团妖艳的火。他腾空而起,化作一道光,坚决不退缩,又一次攻向澄砂。
刹那间漫天荧光飞舞,炽热的火点乱窜,澄砂伤了手掌,再不敢硬接他的招,一个弯腰,她轻巧地让过荧惑的攻势,绕去他身后,弯起手肘直捣他的后脑勺。荧惑动作更快,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都拽了过去,他的五指俱拢,直往她心口捅下去!
澄砂大骇,本能地用手去挡,但荧惑身边飞舞的火点灼着她浑身都发痛,头发都被烧着,她的眼泪都被呛了出来,慢了一步,只来得及将他的手拨开一些,肩膀上登时一震,半边身子都麻了。荧惑一击没中,立即换招,足尖一挑,打算将她绊倒在地。
澄砂怒极,双眼中的瞳仁发出骇人的光芒。
“找死!”
她怒斥一声,影子里的兽又动了起来,一抓挥出,荧惑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压下,他撑了再撑,还是没办法撑住,被挥出老远,又是一阵火点乱窜。澄砂不等他起来,快若鬼魅,一闪便窜过去,影子里的兽迫不及待,咆哮着,尖利的爪子划过他的胸口,鲜血飞溅!
荧惑脸色登时惨白,咬牙硬是撑着没叫一声,豁出命一般打了个滚躲开澄砂的攻击,殷红的血洒得满地都是。澄砂如影随形,贴着他的后背,双手暴伸,眼看就要勒断他的脖子!
却听镇明清朗的声音叫道:“酉鸡极夜出列听我号令!”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身后雾气迷茫,间或有刀的寒光闪烁,带着一股森然的气息。半晌,雾气中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说道:“我欠你的一刀,只还这一次!日后你若再逼我做什么,哪怕拼个死,也绝不认你摆布!”
话音一落,雾气中跳出一个白衣女子,衣裳古典,手上执着一把极长极细的新月刀,目光灼灼地看着澄砂,既不恐惧,也不后退。
第二十二章
——世间哪里有白白得到的好处?你若不争取,便要学会忍耐!
****
极夜的刀,曾是震慑三界的利器,非关那柄新月刀本身,而是它的使用者太恐怖。
很早很早以前,只要远远地看到新月之光,所有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躲避。那柄刀绝对没有犹豫与仁慈,极夜的真谛就是“斩”,只要她看不惯的,惹到她的,或者她想得到的,新月刀就会闪烁寒光。寒光闪烁多少次,便有多少个人或神死去。
极夜曾是三界众生最惧怕的妖,因为她不求正果,不考虑后路。一个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的妖,性子如此野,怎可能在乎其他的人。被镇明收服之后,他也考虑过让厉害的极夜做妖神,给她一个正果,但她却宁可死,也不要失去自由。
想到这些往事,镇明忍不住唏嘘,“极夜,暗星不属三界众生之列,你自己小心。若得不死,我便把红夜的魂魄与你安置在一起。我保证。”
极夜烟波浩淼的眼中陡然迸发出激烈的色彩,她将刀竖起,声音微微颤抖,“当真?!你不是骗我为你拼命?!”
镇明抚着眉间殷红的朱砂痣,轻道:“御子何时打过诳语?你未免小看了我。”
极夜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她将刀横过来,十指纤纤,轻触而滑,仿若爱抚着情人的肌肤,“多少个千年没用鲜血来祭你了……?我的新月……今日就让你吃个饱!”
话音一落,她白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快若闪电!只闻衣袂卷动的猎猎声,半空中寒光闪烁,仿佛流动的雷电,竟是比上次在宝钦快了十倍不止!澄砂只觉一股冷风拂过,眼前忽地竖起大片白色的光,她下意识地往左一偏,脸上登时一凉,几点滚烫的水溅在唇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极夜冷道:“躲得好!那这一刀如何?!”
澄砂根本看不清这个行动如同鬼魅一般的女子,模糊中就恍惚看见她白色的袖子一展,蝴蝶似的零落惊惶,那一刀却下来得凶狠异常,劈空的声响尖利可怖。她忽地烦躁起来,身后的影子骤然暴长,厉声道:“退下!小小妖仙居然敢对我无礼!”
极夜恍若不闻,手腕一转,刀竟然中途改变了方向,横着砍过来,她纤细的腰身跟着一扭,发后的白色绸带浅浅划过澄砂的脸,刮出一阵涩涩的痛。澄砂大骇,猛地弯腰,却没撑住,狠狠跌坐在地上。她反应奇快,双手一撑,就地滚去三步远,气喘吁吁地瞪着极夜。
一切都如同电光火石,快到眼睛根本无法捕捉,连白虎都忍不住在帘后柔声赞叹:“好刀法,不愧是极夜。暗星大人,您再不认真,恐怕要吃亏哦。”
这个极夜,她的可怕之处恐怕不光是刀法厉害,而是她那种不懂得恐惧的凶狠。对于她而言,似乎暗星也好,五曜也好,都没有意义,只要她想,她就斩。就是这种单纯,让她可怕。眼下暗星似乎被压了住……能不能赢,就看澄砂是否可以将极夜震住。
白虎沉吟一会,拿起了那串七淫珠,似是想再加一道咒。他犹豫了一下,隔着帘子寻找澄砂的表情,却见她左边脸上破了个口子,鲜血流了半边脸,甚是可怖。但她的目光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眼珠的色泽似乎更淡了一些,血红的瞳仁张开,蠕蠕而动。他顿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珠子。
极夜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刀锋上的一滴血,送去口边,用舌一尝,神色忽地妖娆起来。“还不够啊……”她喃喃地说着,“上次是你的头发,下次一定要卸你一条胳膊!”
澄砂捂住左脸,头发凌乱,原是被她的刀风削去了一截。她忽然站了起来,神色阴森,抬手将满头散乱的长发束起,一面冷道:“嚣张的小妖,死在我手里也别怨!”她双手搭起,拈了一个式,身后的影子登时站了起来,渐渐现出实体来,那满身漆黑的毛发,甚至在日光下发出色泽。
她忽地清啸一声,那只兽陡然开眼,眼珠与澄砂的一模一样,额前突兀地长出一只黑色的角,看上去巨大且怪异。极夜眯起眼睛,忽地想起镇明的告戒:「暗星不属三界之列,你要小心!」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什么叫做不属三界之列,三界之中,没有这种模样的妖兽!看上去简直是黑暗里化出的怪物。
澄砂袖子一挥,厉声道:“去!疾!”
那只巨大的黑兽高声嚎叫着,四爪踏地,一阵惊天动地。极夜见它来势汹汹,不敢怠慢,急忙举刀相迎。眼看那兽奔到眼前,陡然张口,露出口中刀剑一般锋利的长牙,似乎对准她就咬下来!极夜冷冷一笑,“我还以为什么!不过是只野兽而已……!”话没说完,却见那只兽纵身而起,竟然从她头顶越了过去!
她一愣,就听澄砂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你往哪里看呢?!”她大惊,跟着背心剧痛,被人一掌狠狠拍中,立即跌出好几步远!澄砂却不等她着地,右手一抄,将她的新月刀抢了过来!
“纸做的人偶也敢在我面前逞强!”她厉声说着,反手一刀劈下!寒光一闪,却劈个空,极夜的身影如同鬼魅,竟瞬间躲过了那一刀!澄砂腰身一折,背后好似长了眼睛,看也不看又是一刀劈下,这一次却觉刀尖触在什么事物上,沉沉地。
耳边听得极夜闷哼一声,整个人忽地惊跳起来,站定在四步开外。她的伤口很长,从肩膀蔓延到上腹那里,显然澄砂方才的一刀还是劈中了她。鲜血将她雪白的衣裳染得通红,她的脸色愈加惨白,唇边还残留着几绺血丝,越发显得整个人如雪似冰。
她不说话,目光灼灼,却是更加地狂热,忽地将头发一拨,整个人凝神提气,摆出一付大开大阖的架势。“我上了。”冷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澄砂笑了一声,“够狂妄,但你不回头看看你的主子?他要是出什么意外,你恐怕也无法子保吧?”那只兽已经朝镇明冲过去了,她当真不理会?
极夜淡然道:“少废话!”她纵身而上,那一个瞬间,澄砂眼前出现了幻象,似是有无数个白衣的女子舞过来,衣袂飞扬,如同梨树堆雪,雪中暗藏杀机。极夜纤手翻飞,却似玉蝴蝶一般,倏地就晃到了眼前,从头到脚都不放过,无声无息地袭来。
“砰砰”两掌打中澄砂的胸口与腹部,跟着她手一松,新月刀竟被极夜夺了回去!澄砂实在没料到这只小小妖仙如此顽固厉害,一时竟无措,眼睁睁看着她横刀而上,寒光凌厉,精准地闪烁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条胳膊!”她听见极夜狂喜的声音,心中一冷,本能地向后让了一让,“唰”地一声,鲜血飞溅!澄砂怔怔地看着从肩膀贯穿到肋骨的一条长刀痕,突然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到剧痛袭上,她兀地如梦初醒,惊叫一声捂住了伤口!
“好痛……!我在做什么……?”她低头看着满手的血,又是惊惶又是茫然,“白虎……白虎……?!”她忽地颤声唤了起来!“白虎救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好痛……”
澄砂茫然地望着周围,如同一个走入迷宫的孩子。她捂住自己的伤口,忽地转身就走,鲜血沿着黄土肆意流淌,顺着她的脚步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
“白虎……白虎……!”她只知道念着这个名字,在废墟一般的街道上仓皇地徘徊,似在逃避似在希冀。“白虎求求你出来……告诉我为什么……?白虎你救救我啊……!我会死了……!白虎!”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往深渊里拉,她撑不住地要缩成一团,却又强自忍住,浑身发抖。只听身后一个冷酷的女声说道:“现在哭已经迟了!这次我要你的人头!”她茫然回头,就见新月一般的长刀挥了下来。躲不开!
“白虎!你……”她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双目中忽地变做血红之色,竟是那瞳仁张了开来,将她整个眼珠都撑开。极夜一刀挥了个空,待反手再劈时,忽觉胸口一震,似被人开了个洞,她所有的气力全部从那个洞里汹涌而出。
“哇”地一声,她吐出一口血,神色涣然地低头,却见澄砂的胳膊没入她的胸膛,竟是一掌穿透了过去!极夜神色怪异地瞪着她,似笑非笑,似惊非惊,良久,她长叹一声,双手一松,新月刀落在地上,而她整个人渐渐变做透明,化做一道光,瞬间就要钻去镇明的袖子里!
“白虎……原来如此……”澄砂喃喃地说着什么,缓缓抬起头来,神色间充满怨气,冷酷异常,然目中却流下泪来,怔怔地。她忽地出手,将那道光抓了住!眼神一狠,冷道:“想逃?我要你魂飞魄散!”
她捏住那团白色的光芒,送去嘴边,竟是张口欲吞下去!一旁吃力对付影兽的镇明见状大骇,袖子一展,袖口中陡然射出漫天的咒印,将那只影兽逼开,他飞身上前,顾不得许多,出手便要去抢!
澄砂却不转身,双指轻轻一弹,淡然道:“凭你,还不配让我出手。”
镇明的耳后忽然生风,他下意识地让开,却见一只漆黑巨大的爪子险险地擦着他的脖子抓上来!一抓不中,兽爪猛地一沉,搭在了他肩膀上,将他整个人一拨,登时扯下无数血肉!他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淋漓,反应却奇快,袖子里又射出咒印,轰然砸在影兽的身上!
澄砂看都没看他与影兽之间的争斗,抬手拂了拂胸前的伤口,血立时停了。她又将焦黑的手掌放去唇边吐气一吹,那些破裂的焦糊伤口立即合并起来,黑色的皮肤片片剥落,迅速恢复成原样。她看了看手里抓着的极夜的魂魄,却再不吃她,随手往袖子里一放,转身就走。
极夜的新月长刀落在不远处,她过去拣了起来,直接往荧惑那里走过去。镇明见她打算对付重伤的荧惑,又是大急,偏偏被影兽缠了住怎么都无法脱身,只得咬牙看她举起刀,声音冷漠,“伤我体肤者,受死。”
荧惑早已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将刀举高,直直地刺下。他猛地闭眼等待最后一击!忽听辰星厉声道:“白虎你这个卑鄙的小人!今日要你死在我手上!”众人都是一怔,就见辰星不顾一切地跳了起来,唇边鲜血蔓延,动作却是极快,瞬间就窜去了马车前!
澄莎立即收刀,转身追了上去,但辰星已经豁出命去,双手沾着自己的血,用力一搓,立即变化成一把大刀!“轰”地一声,他那一刀又快又猛!竟将马车的顶盖一刀削了去!马车几乎立即散架,白虎纤弱的身体在帘后一闪,却被辰星一把抓住!
“去死!”他大吼一声,掌心水刺暴升,立即就要贯穿白虎的喉咙!澄砂连赶是赶,两三步追过去,举刀便要往辰星头上招呼下去!
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平地打了个霹雳,竟让澄砂从里到外打了个寒颤!
“暗星大人,你的天下,原来也是屠杀与征服?”
清瓷——!
这个女子的声音比青天霹雳更让她骇然,身体一震,那一刀竟再劈不下去!她正要回头望向她,却又听白虎冷道:“你太让我失望了,澄砂!”她恍然如梦,竟不知该看那一边是好!耳边“卒”地一声贯穿血肉的闷响,她的背后忽然起了一阵寒。
“咳”,白虎咳嗽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且吃力,她怔怔回头,就见辰星的水刺完全贯穿了白虎的左肩,鲜血将他灰白色的衣裳浸透,他却冷冷望着自己,唇边流血,目光却是迷离且冷酷的。
“白虎……”她喃喃地念着,噩梦做了一半惊醒,却发觉现实是更可怕的噩梦……!她伸手要去扶他,却见他吃力地推开精疲力竭的辰星,颤抖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串念珠。
“七……七淫珠……之怒咒……开!”
澄砂陡然瞪大眼,一动不动地看他捏碎第三颗珠子。她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被他捏烂了,支离破碎,她怎么也找不到完整的自己。
“不……白虎我不要!”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死命捉住滚烫的手腕,似乎这样一直捉着就不会被七淫珠控制心智。“白虎!你欺骗了我!你骗我!你骗我!”她声嘶力竭地叫着,什么喜欢,什么天下,什么不醉不归!她原不过是个厉害的可以控制的玩偶罢了!
她搓着染满鲜血的手,不知那上面沾了多少神的血,灼着她痛入心扉。“我不要再杀了!住手住手!白虎你给我住手!”她咬住胳膊,咬到满嘴都是血腥味。耳边依稀传来白虎温柔含笑的声音,他说:「澄砂,我很有些喜欢你呢……」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能够承受,一切都是虚幻的,假的,骗人的。一切都是白虎造出的迷惑她的幻象,他给她一个迷梦般的世界,却不屑给她美好结局,生生把美梦揭开,将白骨和鲜血端上来给她欣赏。然后告诉她,她喜欢的,就该是白骨与鲜血,征服与尸体。
澄砂长叹一声,泪水潸潸而下,一直攻击镇明的影兽骤然化做黑烟,随风飘散开来。她缓缓转身,失神地望向废墟对面的那一个昂然女子。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好象混在风沙里的一缕细丝,虚弱而且哽咽,“你来了,那么我该走了。”
清瓷看了她一会,轻道:“你走去哪里?你的天下,你不要了吗?”
澄砂没有说话,慢慢往前走去,走过白虎身边,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捂着伤口昂然站着,哪怕脸色惨白。她停了下来,声音疲惫,“白虎,送我回去。你知道我指什么地方。我不想再搀和什么神界什么暗星了,我要回家。”
白虎如同不闻,嘴唇微微碰了一下,似在念咒。刹那间,众人只觉头顶厉风吹过,飞砂走石,几乎无法开眼。澄砂只觉眼前忽地多出一个人来,身形修长,长发披肩。那人在漫天黄沙里对着白虎跪了下来,恭声道:“北方七星女宿参见白虎大人。”
她的心忽然一跳,不可思议地望过去,风沙渐渐褪去,她隐约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那张脸秀气却倔强,贵气又天真。
“袭佑……?”
她喃喃地,念出这样一个不可能的名字。女宿向她望了一眼,立即行礼,“见过暗星大人。”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时间,时空完全交错,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很抱歉,我记得我说过,我只能将你带过来,没办法将你送回去。女宿,结式,我们回印星城!”
白虎低声吩咐着,然后再也无法支撑,闭上眼晕了过去。
澄砂只觉整个人都在往地下陷,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正慢慢陷进自己的影子里!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抬头瞪向女宿,只见他双手结着式,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一直好奇又拘谨地看着自己。她喉头一哽,眼睛又红了,只好咬住唇,迫着自己冷静。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他和袭佑!她想冲过去抱住他,求他带自己离开这里,又想在他面前哭,让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梦,更想摸摸他,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正在情绪激昂,却听清瓷在后面轻道:“暗星大人,落伽城请你们放弃武力征服。倘若民心都向着你,我自然不会忤逆,但倘若你用武力征服,与五曜有什么区别?”
澄砂身体一震,有些惶恐地望着这个奇特的女子,她果然有一种魔力,无论自己陷入怎样狂热的情绪中,她轻轻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惊醒过来。
清瓷又道:“我本是抱着私心前来阻止,但我可能又错了。暗星大人,我还是那句话,等着你的天下。请你别让我失望。”
澄砂越陷越深,终于完全陷入影子里。清瓷默默地望着身边的废墟,却不看周围几个狼狈的五曜。半晌,她才叹道:“可怜可怜,可怜的,总是凡人……”她将早已僵硬的城主尸体从废墟里拉了出来,替他合上眼皮,那人死不瞑目。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文侯和自己说的话,「凡人为了自己的快乐自由,追求那些真正的美好而付出一些东西难道是错误的吗?世间哪里有白白得到的好处?你若不争取,便要学会忍耐!」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现在再说,却是那么讽刺……她叹息一声,良久无言。
(第一卷暗星堕完)
第二卷 神界破
第一章
——她第一次爱人,却爱到想立即死去。
****
“清瓷……”
非嫣在后面有些怯怯地唤她。她缓缓回头,对面的五曜,受伤的受伤,流血的流血,狼狈不堪。但四个人,八双眼,却都是默然却警惕地瞪着自己。
没有人说话,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荧惑擦去唇边的血,冷道:“你走,这次,没有坠天狱等着你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清瓷勾起嘴角,轻道:“麝香山会变成如今落魄模样,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想来你们一定心中不平,是想责怪我么?”
荧惑没有说话,只是吃力地坐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替自己清理胸口上的数道纵横伤口。镇明施法为辰星疗伤,一面低声道:“如今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炫耀和讥讽?还是你在忏悔?”
清瓷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曼声道:“忏悔?镇明大人,好一付神威啊。麝香山的破败,你将罪过全归于我?我原以为你至少会看得透彻一些。”
“住口!你给我走!走!不然我立时杀……杀了你……!”辰星厉声吼着,血沫从他口中溢出来,他的喘息剧烈而且不规律,看样子伤得异常深。“你满意了吧!曾经嚣张的五曜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天下丢了,麝香山保不住,民心也没有……你……你早先种出那些恶之花……不就是等着这一天么……!清瓷,我真后悔当日为什么没有将你杀死!”
清瓷吸了一口气,雪白的长发被风卷着舞动,仿佛一根根半透明的银丝。
“恶之花,不过是引子而已,引诱你们这些鄙夷情欲的神。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看上去清明圣洁的你们,染上情欲会是什么模样?”她的声音渐渐细微,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我曾想过很多很多种结局,可能你们并不受影响,继续做你们太平安乐的神,可能你们发觉了什么,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可能,你们变成普通的人,懂爱懂恨,知晓幸福的艰辛。坠崖之后,我便不想再问世事……只想看看我用血肉化出的花朵,会将神变做何种模样。”
镇命冷道:“你现在看见了,我们还是我们,没有变什么。满意了么?”
清瓷淡然一笑,“是吗?如果你的这句话,当真问心无愧,我也无话可说。”
镇明哽在那里,半晌,再说不出一个字。他重重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清瓷,你今日来,究竟为了什么?若是来嘲笑我们,那也大可不必。你不要忘了,今天赢的是我们五曜,逃走的是暗星与白虎。”
清瓷拢起袖子,没有说话。街上渐渐有了人,是一些胆子大的城民出来探风声的,见暗星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伤重无法动弹的五曜,他们立即兴奋起来,将人全叫了出来。不一会,街上又站满了人,一个个窃窃私语,神色不善地看着镇明他们。
镇明有些不解,但还是站了起来,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安抚受惊的落伽城民,忽觉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往自己这里砸过来,“呼”地一声。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接,又凉又软,却是一颗白菜头,他当时就呆住了。
“……五曜,走!走!走!”
几个胆子大的人隔着重重人墙嚷嚷了开来,叫嚷声如同火星落进油锅,刹那间就蔓延开来,一时间,愤怒的喊声直达天际,从街头到街角,从里三圈到外三圈,所有人都在喊着:“五曜走!走!走!”
“哗啦”一声,街边开旅馆的老板打开二楼的窗户,倒下一箩筐的菜皮,好在非嫣闪得快,差点就满身垃圾。但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辰星却倒了霉,那些菜皮鸡蛋壳全部落在他身上脸上,砸青了他的脸皮。
辰星气得浑身发抖,高华圣洁的五曜,如今居然落到被人当街丢垃圾?!他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欺辱过,立即就撑起身子,厉声吼道:“都给我住嘴!谁要再敢反,我的剑就不留情了!”
他这样一吼,手上的水剑那样一挥,登时将那些狂热的城民吓得又躲了起来,只敢隔着门缝露眼睛偷偷瞪他们。辰星还气不过,挣扎着就要站起来,恨不能将这些暴民一个个都揪出来砍一刀解气!
“辰星!”
镇明叫了一声,阻止他的冲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清瓷,她的神情平静,眼睛里却带着一种深刻的嘲讽,定定地看着他们。他淡然道:“你原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但我告诉你清瓷,倘若麝香王还在,这些顽劣的城民,最终的下场也和千年之前一样。自古以来,凡人臣服于神,仰仗光明乃是他们的本性。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
清瓷昂然一笑,“原来竟是我将你们想英明了,你竟到现在也没明白造成这些的真正原因。算了,镇明大人,我无论如何想,也没想到神染上情欲是如此模样。你们学得好快,还没学会爱,却先学会了贪婪;没懂得努力与勤劳,却懂得了勾心斗角和霸占……”
她叹了一声,转身便走,“你们企图得到幸福,却不想付出,只运用你们的神力去找捷径。麝香山不是被我摧毁,它是从内里自己腐烂的。好梦终要醒,好宴总要散。镇明大人,你们保重。”
镇明震住。
「你们企图得到幸福,却不想付出,只运用你们的神力去找捷径。」这样一句话,简直像巨雷劈下,将他试图隐藏的忌讳全部暴露出来。他急叫:“等一下!清瓷!把话说清楚!”
他脚下生风,试图追赶上那个遥遥而去的黑色纤细身影,眼看便要捉住她的背心。眼前忽然一花,一个全身雪白的影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瞬间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镇明大人,请你自重。”
清朗低柔的声音,镇明抬头一看,却是玄武,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裘皮,依旧是出尘绝世的俊秀容颜。镇明轻轻一挣,“放开,玄武。”
玄武微微松手,立即走去清瓷身边,神色漠然地看着镇明。镇明顿了顿,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清瓷斜睨他一眼,叹道:“城民的心,你们还不明白?天下趋势皆不向着麝香山,为何不从自己身上找缘故?你若宁愿怨我恨我,那就自便,恕我不能奉陪。”
说完,她似乎倦了一般,垂下袖子,纤细的身影转眼飘去三步开外,再一闪,便消失了。玄武默默看了他们一眼,拱手作揖,白色的裘皮瞬间化做一道白线,尾随着清瓷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镇明怔怔地站在那里,思绪翻涌,胸口竟激起无数涟漪,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牙,神情迷茫。
“怎么样,她走了吗?”
非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然后一双柔软的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她的笑语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麻麻地送进来,“你再这样看下去,我可要生气了。她比我漂亮么?”
镇明苦笑一声,反手揽住她的腰,“胡说。你尽会和我耍闹。”
非嫣嘻嘻一笑,将他的脸别过来,正色道:“有什么大道理,回去再想不迟。荧惑和辰星的伤很严重。我们先回西方王城,再商量日后的事情。”
镇明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忽地又停下来,犹豫着问道:“非嫣……我,是不是……我们是不是错了?”守卫麝香山的尊严,遵守麝香王的教诲,他真的错了?为什么凡人宁愿追随暗星那只妖兽也不服神的管束?清瓷的话,让他从惊骇到震撼。或许,他们真的做错了什么……
非嫣嫣然一笑,勾住他的胳膊腻声道:“错不错我是不知道啊,但你先告诉我什么是对的,我才能告诉你错没错啊。你说对吗?”
镇明呆了一下,失笑起来,“你还是和我胡闹……”
什么是对的……?其实他也不知道吧。他忽然轻松了下来,为了她的一句玩笑话。这个世上,谁有知道真正的对与错呢?五曜也好,四方也好,暗星也好,都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而争夺着。
豁然开朗。
他从地上扶起辰星,念了个咒,一阵旋风吹过,四人瞬间没了踪影。
落伽一战,民心一致倒戈向暗星,五曜虽胜实败。自此,神界东南两方,尽归四方统辖。
“吱呀”一声,门开了。澄砂冷冷地抬头望过去,却见三日来一直在门口,名为侍侯实为看守的牛宿走了进来。他对她行了个礼,恭声道:“白虎大人有要事在身,暂时无法与暗星大人相见,要属下转告大人,请安心休息,有空他一定会前来看望您。”
澄砂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冷道:“他在什么地方?”
牛宿顿了一下,“恕属下无法相告,白虎大人严令属下透露他的行踪……”
“啪”地一声,红木的小案在他眼前就这么被一掌拍裂,碎片散了一地。牛宿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喘大了。这已经是被她拍坏的第四张红木小案,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一掌要是拍在自己身上,还能不能活。
“他是故意的,对吧?!”
澄砂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回到印星城已有三日,她再没见过白虎一面,却被两个星宿软禁在一个小阁楼里,白虎似乎在门口安了结界,她怎么都无法出去。她找人传话给白虎,他也只是推脱不见。
澄砂一把推开牛宿,往门口走去,厉声道:“让开!他不来见我,我就去找他!”
牛宿一个踉跄,却吃力地拦在门口,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轻道:“暗星大人!白虎大人受了重伤您也是知道的……请您再忍耐一些时日……大人!请您不要逼迫属下!”
澄砂提起他的领口,“给我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她的瞳仁因为暴怒,已经隐约现出血红之色。牛宿一对上她诡异的眸子,全身都吓软了,再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她推开门,一脚便跨出去!
一道白光忽地出现在门口,将她迈出的那只脚软软地弹了回来,她的力气好象打进一团绵软弹性的东西里,毫无用武之地。澄砂怒极,就是这道结界,困了她三天!无论她如何拳打脚踢,都弄不穿它。
牛宿在一边也不敢劝,只得咬着手指缩在旁边,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暗星大人迁怒到自己身上。唉,白虎大人真是的,怎么派给他这么个倒霉工作。从落伽回来之后,白虎大人和暗星大人之间就有些不对劲了,以前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但现在简直是水火不容。有时候看暗星大人的神色,真怕她起念杀了白虎大人!
听同行的女宿说,暗星大人在落伽和白虎大人闹了别扭,不但害得落伽城没有实际到手,更让白虎大人还有奎宿胃宿受了重伤,而且暗星大人自己身上也留了些伤痕……他偷偷瞥一眼她的手腕,上面有一大块齿痕,咬得极重,皮开肉绽,上了药缠了绷带,却总不见好。想来必然是她每天拆开来继续咬……
澄砂见怎么都无法突破结界,不由动了怒,瞳仁中红光一炽,影子开始蠢蠢欲动。她抬手按上结界,厉声道:“我就不信当真出不去!”
牛宿只觉小小的斗室里一瞬间充满了压迫的气息,逼得他无处可躲,只能缩成一团尽量避免伤害。就听门上“喀拉喀拉”一阵响,竟是结界破裂开的声音!他骇然睁眼,发觉白虎大人亲自下的结界已经裂开一个好大的口子!而澄砂的手,已经探出去大半。
“给我开!”
伴随着她的怒吼,“轰”地一声,结界瞬间破碎!她立即窜了出去,牛宿急忙跟上,一面在后面大声喊叫,“快拦住!快拦住她!暗星大人,您现在不能过去!”
澄砂恍若不闻,径自穿过回廊,往白虎的虎啸宫奔去!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答应将自己送回去!她受够这个地方了,这个充满了欺骗,尔谀我诈,还有背叛的地方!
穿过回廊,虎啸宫就在不远处。虎啸宫前种了大片的晚香玉,此刻花朵正一朵朵在夜色下绽放,吐露幽然香气。此情此景,令她迷离。依稀记得与那人来此散步,那天刚下过雨,空气里的香气令人欲醉,花开的那么好,他的琉璃眼如梦如幻。握着她的手,他说:「怎么办,澄砂,今日为了陪你,我的公文都没看。」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那你回去就是了,我又没逼你陪我散步。」充满幸福的软软抱怨,她原是开心的。
他又说:「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陪你散步,比看公文有趣多了。」
她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脸颊上被风吹得冰冷。他不要她,他原是为了利用她,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毫不犹豫。他总拿天下与她开玩笑……但白虎,你一定不明白!天底下,我最想要的那个人,曾是你,是你!
失魂落魄,她的心几乎要爆裂开来。只是,那个人却连一直欺骗她的功夫都不想花,她那么傻,只要他愿意骗她,她一定会相信,绝对不怀疑。她第一次爱人,却爱到想立即死去。
踏倒大片晚香玉,她恍惚着跑进虎啸宫大门,门口的侍卫立即要拦她,却被她轻轻一甩倒跌了出去,再也爬不起来。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她已经察觉到那种可怕的转变,或许再过一些时候,她就会完全变成暗星,天澄砂这个人,从此消失。
她打了个寒颤,脚步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发觉自己已经来到虎啸宫正殿,身后传来一串凌乱脚步声,牛宿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前面的人,快拦住她!不能让她打扰到白虎大人!”
她回头,却见后面追过来许多人影。澄砂想都没想,转身又跑,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时刻,白虎应该在自己的卧厅看公文,他不喜欢体力活动,往往戌时就已经点灯上床。
卧厅在正殿左后方,她奔过去,却忽地停了下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的思绪开始迷乱,喘息着望定那个人,长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俊秀贵气的脸,看人的时候带着三分傲,三分腼腆,三分防备。那人穿着藏青的袍子,不紧不慢地对她行礼。
“见过暗星大人。”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
她张开嘴,无声地唤他——袭佑!
那人垂手又道:“白虎大人现有要事在身,无法恭迎暗星。还请大人移驾去正殿稍候片刻。”
澄砂抖着唇,脸色惨白。半晌,她忽然轻道:“以前……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为什么突然……”
那人淡道:“属下北方七星女宿,并不是白虎大人的直属部下。最近大人才将我掉来虎啸宫办事。”
话音一落,澄砂身后的追赶者全部赶了上来,牛宿一见女宿,立即叫道:“拦住她拦住她!老天,暗星大人……求求您别为难我们了!请回吧!”
澄砂如同不闻,怔怔地瞪着女宿,目光中百转千回,似苦痛,似缅怀,似了然,似绝望。她颤抖着,慢慢地开口,声音却如冰一般冷:“是白虎安排的吧……是他吧?是他吧?!”
女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渐渐狂乱的模样,忽地,他温柔了神色,放缓了声音,轻道:“您不舒服吗?请随牛宿去正殿休息吧,白虎大人忙完了,一定会去见您。”
澄砂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厉声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的!白虎你给我出来!出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把他弄出来?!白虎!”
女宿拦不住她,被她用力一推,倒退好几步。
“砰”地一声,那两扇门被她生生踹飞,屋内烛火摇曳,明灭不息,映着两个人影。澄砂觉得呼吸都停了下来,就见白虎一头灰白的长发在床边蔓延缭绕,床边半侧跪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时间好象就停在那一个瞬间。良久,白虎缓缓坐了起来,宽大的衣裳从肩膀上滑了下来,他纤细莹润的肩膀如玉,而左肩上还残留着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没有上药也没有包扎,就那样敞着。
他懒懒地伸手,将床边那半跪女子的下巴抬了起来,用指尖摩挲她嫣红的唇。半晌,他低柔的声音响起,“都出去吧,女宿你留下。”
门被人关上,屋子里甜蜜的香气缭绕,混杂着药香和女子的体香,澄砂觉得整个屋顶都在旋转着罩下来。她无法呼吸,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她眼睛里只有那个上身赤裸的纤柔女子,漆黑的长发,不盈一握的腰肢,嫣红的唇。
胃宿。
第二章
她说不出话,她无法呼吸,喉咙和肺里面被一层层厚实的物质堵住。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魇了去,只留下一个躯壳站在他们面前,她的魂魄被抽出,浑身发冷,居高临下,眼前阵阵发黑。
“咝”地一声,胃宿不知怎的轻轻痛呼,她的声音腻若奶油,“白虎大人……好痛,请您轻些……”那般地媚眼如丝,淡淡瞥过澄砂苍白的脸,令她唇色更白,整个人看上去好象被冰雪包裹住一般。
白虎没有说话,把手指从胃宿的唇上收了回来,反手将床上的白色单子一捞,披上她的肩,裹好。然后他终于抬头,目光柔倦,静静看着澄砂。半晌,他轻道:“如此之夜,你过来做什么?”
澄砂似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脸色惨白,但双眼终于稍稍有了一些神采,好象回过了神。
她吸一口气,困难地开口,喉咙肌肉的紧缩令她一阵剧痛,声音沙哑,“……送我回去!你马上送我回去!我一秒种都不想再待这里!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白虎眯起眼,手指缓缓滑过左肩的伤口,沾上一些血,然后送去胃宿唇边,拈住她的舌头,细细搓揉。此情此景,暧昧香艳,一旁的女宿早红了脸,垂头不敢多看。澄砂铁青了脸,忽地快步走过去,一巴掌甩上,“啪”地一声,将白虎的手打去了一边!
“我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要玩暧昧请等我们走了再玩,莫非你喜欢在别人面前表演自己的床上戏?!”
无论她如何让自己的语气冷酷,都掩饰不了酸气,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啊,她承认自己嫉妒到发疯!那一巴掌不单想打他,更想打的却是自己,她恨不能把自己打醒!
白虎的动作却极快,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她本就激动到浑身发软,一时没撑住,跌坐在床上。跟着她的另一只手腕也被人捉住,白虎俊秀的脸逼上来,呼吸间香甜诱惑。他的目光却清冷如月,淡淡地看着她,似乎完全看透了她。
“……你在怨我?”
他开口,声音低柔。
澄砂别过脸,不看他,冷道:“我说了,送我回去!你留我下来也没用!我再不要为你做任何事情!你要再用七淫珠逼我,我……我……我就杀了你!!”
话到后来激动之极,她猛地回头,恨然地瞪他,瞳仁深处血腥顿现。她挣扎着,要把手腕抽回去,却怎么都抽不回。白虎那般孱弱的一个神,他的手劲或许还不如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上天入地都不怕,偏偏在他面前全身发软,挣两下居然没挣开。
她忽然涌起一阵深刻的无力悲伤,她的身体都背叛自己,叫嚣着欢愉。澄砂放弃挣扎,眼前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哽咽着说道:“……你……你就放过我吧……!我没本事,我真没本事陪你玩什么!我承认你厉害,承认你精明!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我也可以得到天下吧!既然这样,你就让我回去!我……我想回家……”
她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又咬住唇把头转过去,肩膀微微抖着。
白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了起来,抚向自己肩上的伤口。她一惊,急忙要缩回来,却被他用力按了下去,掌心只感到一阵热滑,印满了鲜血。她呻吟一声,“你疯了!你疯……!”
“澄砂。”他突然认真地叫她,“澄砂,摸摸这个伤口。知道么,它永远也好不了,以后,一直存在着。”
她终于把手挣了出来,正要跳下床,白虎却又捉住她的袖子,染了血的手死死捏着她的肩膀,琉璃眼灼灼地看着她,“你知道白虎之神的秘密吗?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虚弱吗……?澄砂,我活不长了,白虎之神是不能受伤的,一点点的伤口和疾病都会要了我的命,因为它们永远也好不了。”
澄砂觉得整颗心都被他提了起来捏在手里,耳边听着他的低语,眼前是他冷酷的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我很快就要死了,这个身体,已经坏透,不能再用了。澄砂,你明白了吗?我绝对不会后退。”
似是说得急了,他忽地咳嗽起来,面色潮红,唇边溢出淡红色的血丝。一旁的胃宿急忙站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单子落地,一把揽住他的肩,将唇印上他的!
澄砂完全呆住,脑子里一片糊烂。不能消化,不能接受,他突然吐露秘密的行为,胃宿的亲密行为……她忽地反应过来,一把甩开他的手,躲瘟疫一般地惊跳起来,踉跄着奔去门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好象不认识他一样。
那两道身影在烛火的倒映里又扭成一股,黑漆漆地。她心里的伤口被人撒了一把盐,又狠狠搓了两下,痛的她脸色发青,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呆呆地望着,望着。
女宿扶住她快要站不住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地羞赧地说道:“胃宿在为白虎大人渡气疗伤……那是胃宿的本领……”
渡气,疗伤……?她怔怔地点头,怔怔地看着女宿。他笑了一下,神情与袭佑如出一辙,眼睛里有怜悯的光芒一闪而过,他轻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白虎大人这样不顾一切地说出自己的秘密呢……暗星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伤害白虎大人?”
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脑子好象突然罢工,拒绝一切信息。白虎的手慢慢抬起,握住胃宿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他喘息着,面色苍白,紧迫地盯着澄砂。
“澄砂……!我现在不能死!我还不想死!即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离开我……?”
这一声质问染了血,断骨挫肉的痛。她几乎要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的琉璃眼如梦如幻,那么清澈,但清澈的后面却藏了那么多的黑暗,追求,野心。他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矛盾的存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她不明白。
他们也曾携手笑语,把酒言欢;也曾爱昵亲密,唇舌交融。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落伽,被他两根手指搓碎了。他其实一直都冷冷站在两人局外,冷冷地取出七淫珠,把一切温软化做冷硬,毫不留情!
澄砂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我……还是要回去……白虎,对不起。”她要的,他永远也给不起。她要那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她,永远也不会为了利益伤害她,她是第一位的。但白虎,他的第一位,永远也不会是她。
白虎居然笑了,琉璃眼眯了起来,唇角扬得很高,勾出一个虚幻的笑容,却脆弱得一触会碎开。
“澄砂,你回不去的。我不会放你走,永远也不会。”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怒气渐渐上扬。
“你凭什么把我强行留下来?!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你若再用七淫之珠,我就把你杀了!你不要想再摆布我!”
白虎抹去唇角的血,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然,“澄砂,现在你有求于我,态度还如此嚣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威胁?”
澄砂大怒,厉声道:“我就是在威胁你!你若有本事,就找人将我伏住!有求于我的是你,不是我!我是在对你提要求!”
白虎轻轻一咳,忽地勾了勾手指,抬眼看着女宿,轻声道:“女宿,暗星大人累了,你服侍她休息去吧。日后,照顾暗星大人的任务,我全部交给你。她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我唯你是问,明白了吗?”
到底了
Hot Deals
All De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