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本日妖闻 XVI
一瞬间,镇魂的神色显得很迷惑。接着,她立刻就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不知何时,那些优游飞舞的萤火虫都消失了,夏夜的草甸里,竟然一声虫鸣也听不见。公路两边的草丛仍在摇动,但她知道,摩托车掀起的气浪是持续不了这么久的。宽广的海边荒地上,近一人高的夏生蔓草全数微微倒向一侧,又缓慢直立起来。每隔五六秒钟,同样的诡异景象就会重现一遍,只是那些草摇摆的幅度似乎在逐渐加大。那确实是风,或更加确切地说,是某种遥远而强大的气流。渐渐地,草叶摇摆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也越来越猛烈,像有只无形的手正拿着扇子拼命扇动似的。镇魂感到那一股股异样的大气流动扑打在她脸上。自海上吹来的风里,混杂有少量恶膻味——对于初次闻到的人来说,它很模糊。然而对于曾经闻到过这种气味的人来说,下一次它不论多么微弱,他们也决不会再错认。
她猛地转向海的方向。在她身边,水一般冷蓝的月光下,野草再次浩浩荡荡倒伏下去。这一回她终于听见了那个振翅的声音,如同远山传来的迢遥战鼓,又像是不祥恶龙的心跳,每一次抽打着空气,都那样沉重、残酷、有力。
她不会忘记那个鼓翼声,也不会忘记那种鲜血被体温发酵过的气味。半爿月轮里,有个小小的黑点在急速变大,肉眼很快就能分辨出它拍打着的巨大翅膀。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飞快移动着的黑暗倒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竟然会是……”捕梦顿了顿,仰望着那乌云般的硕大影子,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俩是不畏惧这东西,可是阿学和爱纹呢?
身材娇小的女子亦仰望天空,声音稳健地说:“我昨晚把啸月用的麻醉剂偷了一罐出来,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果然就派上用场了。”她笑了笑,“现在跟爱纹赛车的根本就不是阿学,是我们那个杀也杀不死的见习生。”她笑,“在阿学载他回去找钱包的时候,他就把阿学弄昏藏起来,自己再变成阿学的模样出现,这样既可以保证阿学在飚车的时候不发生危险,又不会让爱纹觉察到异样。而且啊,我还给了见习生几个五虎山牌防御符咒强力组合超值优惠装,这样爱纹也安全了。”
捕梦不发一语地看她一眼。忽然上前一步,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腰。
“怎么了?”镇魂愕然,面颊暗暗发热。
这时候,他们原先的来路上传来匡当匡当的响动,像是有个铁匠挑子正往这儿走,间中还夹着锈涩链条的吱扭声。一寸一寸地,有个狼狈的影子从坡的那一面翻了上来,紧跟在那影子后面的是两道刺眼的光,原来还有辆黑色的豪华加长房车无声无息地尾随在后。逆着车灯的照明,一时间镇魂什么也辨别不出,过了片刻才看出前面那影子原来是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身材倒是美好,只是合身窄裙的缝线已崩裂了,右脚踝肿得发亮,五官因疼痛和用力而扭曲,还费劲地蹬着她那辆零件不全的破自行车。
镇魂猛地“啊”了一声,脚下几乎软了下去——这才是沂南,真的不幸扭伤了脚的沂南,机动科引以为豪的杀也杀不死的实习生。
捕梦及时握着她的腰,淡淡说道:“我就是怕你站不稳。”
镇魂怒极,再抬眼看那空中那巨大黑影已逼近海岸,不及发作,连忙转头去寻那两辆摩托车。阿学与爱纹恰好跑完第二个来回,朝他们疾驶过来,正要在里程牌下掉头再跑第三次。镇魂顾不得捕梦还环着她的腰,拼命向他们挥手喊道:“停下来——快停下来!”
可是重型机车的暴烈引擎声完全吞没了她的声音,在阿学和爱纹一掠而过的视野里,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对相拥的人儿朝他们挥手而已。爱纹现在已将阿学甩下将近一个车身,甚至还游刃有余地打开挡风罩,朝他们抛下一声俏皮的口哨。
镇魂急得跳脚。
那团黑影像腥臭狂暴的风一般向他们卷来,掩星蔽月,镇魂与沂南的长发骤然乱舞。黑影低低呼啸而过,仿佛在逡巡着寻找陆地上的什么。这时沂南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一只红爪红喙的漆黑巨鸟,拖着阔大华丽的黑色尾羽,翎毛间零星闪烁磷光。它的双眼,像红热的煤,在夜空中闪出灼亮的血一般的光——这是传说中的极凶之鸟,名叫“煞”。
跟在沂南身后的黑色豪华房车停了下来,但并没有人下车。镇魂连睬都不睬它,只管拔腿向半岛方向狂奔过去,沂南看着她的背影面露难色,又悄悄瞄了那台房车一眼,终于还是咬了咬牙,重新骑上她向便利店借来的破车,追着镇魂向海边去了。
房车的车窗静静降下,一只涂有金色蔻丹的手探了出来,抬起一只手指,柔婉地朝伫立在原地的捕梦勾了勾。
凶煞盘旋过一周,复又转头飞向半岛海岬,它像预备摄食的猛禽一样平平展开翅翼,向一侧滑翔降低高度,最终悬停在半岛公路上方。待到爱纹与阿学的机车先后通过它身下之后,它才鼓动双翼,向他们追了上去。这是赛车的第三个往返,正在返回公路里程牌的途中。纵然常人的眼睛看不见这只妖鸟,可是也能感到那种乌云罩顶似的阴凉与压迫感,爱纹的本能告诉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接近,她得逃。她咬紧牙关,顾不得车身发飘的极限迹象,一气将油门开到了全速。阿学也随之加速,但那不是为了逃避,只是为了取胜——他感觉不到尾随在身后的暗影。硕大无朋的凶鸟不紧不慢地扑打翅膀,跟随着他们,仿佛打算细细鉴赏自己的猎物。
感到玳瑁猫在口袋里不安地蠕动,阿学分出一只手来安抚地拍拍它。但是它并不理会,而是伸开尖利的爪子,挣扎着用力向外爬。阿学吃惊地低下头看着它钻出袋口,沿着他的前胸向上爬去,几秒钟后就趴到了他的左肩上。
爱纹在前面打开头盔挡风罩,回头高声喊道:“阿学,拐弯!”
阿学猛然回神,眼前赫然是道路临海一面的路肩,再向外,突出的小小悬崖下,就是浩淼的海面。他疯狂地向右扭转车头,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车尾几乎已有一半甩出了悬崖外。而非非像个技艺高超的空中飞人一般用爪子钩住他的衬衫,整个身体在空中抡了一圈,又挂回他的肩上。但是它没有一点受惊吓的迹象,而是弓起背,死死盯住他身后虚空中的某一点,全身的毛发乍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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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本日妖闻 XVII
如果此时有其他车辆经过这条半废弃公路的话,车内的人一定会被眼前的滑稽景象所吸引。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在路面上发足狂奔。她穿着条纹衬衫、黑长裤和高跟鞋,跑起来碍手碍脚,栗色的长卷发狂乱地在背后飘舞。而她的身后,还有紧跟着一个身段更加妖娆、个子也稍微高些的年轻女郎,用她那紧身窄裙包裹下的修长双腿,艰难地蹬着一辆破自行车。
然而,在目前公路上并排停着的两辆车之中,一辆是空着的,另一辆内的乘客们所能看到的却不止于此。他们看得见那只仿佛是阴云凝聚而成的凶鸟,以及它飞过的空中留下的隐约瘴气痕迹。
镇魂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了。她大口喘息着,空气灌进肺泡里,引起一阵痉挛的疼痛。
不行……他们绝不能死。不能再有人因为她的过错而死。镇魂不会忘记,就在今年年初的某天,她在高速公路上目睹的景象。一只“煞”从某辆车内穿过,使驾驶者与乘客总计4人瞬间死亡,其中有两名成人与两名儿童,打滑的车辆此后引发了连环追尾车祸。那时候她本来可以挽救他们的生命……如果不是她擅自使用了封闭第二视觉的符咒的话。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知哪里咬破了,血腥味在齿缝间酸凉酸凉地扩散开来。手心里攥着的符咒浸透了汗水,皱成一团。
但是,来不及了。她低低诅咒了一声。
那个庞大黑影收敛起翅膀,迅疾地向阿学俯冲下去,巨喙眼看就要没入阿学的身体。
就在那一瞬间,趴伏在阿学肩上的玳瑁猫后腿一蹬,向着后方高高地跃了起来。在阿学看来,他的猫只是莫名其妙地从他的身边逃了开去,然而,在现场除了他与爱纹的所有人眼中,那只黄白相间的小兽物是以一种与体积殊不相称的勇猛气魄向妖鸟飞身扑了过去。
非非的爪子准确地陷入凶煞腹部最柔软的黑色羽毛下,同时巨鸟身上散发的瘴气与血气也使这只玳瑁猫外型的小妖兽发出窒息的痛苦号叫。但是它还不肯放弃。它发狂般地抓挠巨鸟的腹部。巨鸟吃痛,仰头发出狞厉的鸣叫,奋力拍打翅膀升高,在空中翻滚着企图把那只突然袭来的小妖兽甩落下去。它成功地摆脱了非非,将它抛向空中。眼看着非非就要从十多米的高处落入海中,但它在最后关头成功又抓住了“煞”的爪子,狠狠咬了下去。妖鸟绝望地长唳一声,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它猛力抖动爪子,在空中兜出一个大圈,向海平线方向逃去。这一回小妖兽却被实实在在地甩了出去,狠狠跌落在路面上,毛茸茸的身体毫无生气地弹跳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非非!”阿学吃惊地喊了一声,猛一回头,车子却开始向一侧打滑。强大的质量和惯性叠加在一起,使他再也控制不住方向。车身几乎是平贴着地面向道路内侧旋转着滑去,撞进了草丛内。一切终于静止下来的时候,阿学壮硕的身躯已被沉重的车身压在了下面。爱纹在路面上转了个不要命的险弯,驰回阿学身边,连车都顾不得停下,向旁边奋力一推,便扑到阿学身边要替他挪开他的车。
“阿学,阿学!你跟我说句话!”她哭喊着,因为惊吓,声音变得格外尖利。
镇魂奔跑的步伐越发地小,最后终于是完全站定了,不能动弹。一口气堵在她的胸口,闷得难受。沂南在她身边停下,担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她像是忘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忘了自己的名字——她看起来像个游魂。
“副科长?”沂南又惊又疑地问道。
“我又杀人了。”镇魂茫然地、耳语般地说道,不是说给沂南听的,也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黑色豪华房车内,车窗边的人向外仔细地看了看。
“我记得,你这个同事以前犯过类似的错误,而且不止一次。”肤色黝黑的男人一面说,一面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手腕上文饰华丽的金环。
坐在他身边的年轻男子没有答话,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对面,那对忙于互相怒目而视的神仙夫妇身上。
“嗯……我记得上次她的处分讨论委员会,还是我去和她面谈的呢。” 美杜莎玩弄着发辫中的一条小蛇。
金手指国王微笑道:“当时力主减轻处罚的不也是你么?”
蛇发女妖剜了他一眼,威胁地将那条小蛇朝他送去。国王陛下不慌不忙地脱下手套,将食指向小蛇晃了晃。
法老王继续问道:“你也杀过人,对吧?”
年轻男子沉默片刻,终于拿下眼镜,直视着法老,原本文雅的面貌上忽然焕发出清峻的锐气。又过了一会,才用低沉而稳健的声音回答:“对,我杀过人。”
镇魂抬起一只手,像是要阻挡什么恐怖的景象进入视野似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的呼吸变得破碎,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才能说出简单的几个字。
“我没有保护好他们,他们的死是我的错。每一次都是。”
月光洗刷了她脸上的一切血色。那张永远细致生动的面孔,一瞬间成了无生命的石膏面具。
“你是蓄意杀死那些人的。调查报告里说,你承认了。”法老王的肌肤在车内的昏黄灯光下泛出青铜般的光泽,修长双手在膝上交叉着,双目犀利地盯视眼前的年轻男子。
“那个调查报告也是我做的。基奥普斯,我说你真是不折不扣的尸位素餐,早该退休了。”美杜莎用指尖轻柔拍打,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小蛇。
年轻男子再度抬起视线,直视着法老细长美丽的双眼。
“是,我杀了他们。我是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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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本日妖闻 XVIII
眼前一片空白。
茫无涯际的雾气,如时间的涡流缓缓搅动,把她向无尽的深处卷了下去。那稠白的雾里逐渐凝出一点点粉白颜色,扬扬洒洒落下,有几瓣栖止在她肩上,酥酥发痒。
那是熙宁六年,正月十五元夕夜,汴梁城内州桥御街夜市,她独自一个坐在街口的老梅树上。下边一街一衢的花灯铺陈开去,把女子们脸上胭脂花钿与盈盈笑影都映得通明雪亮。吃食玩意,唱曲杂耍,万般喧腾浮华,她只是藏身在疏朗枝条内,隔着一层如雪如霰的落英,目不转睛地看。
她看得见这些人胸口里藏着的一盏盏生命之灯,有的飘摇,有的旺盛。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只顾得堆了满面的笑,一晌贪欢,只当这火树银花的夜永不会结束。天气清寒的元夕夜,人群中却一股股热气直扑过来。人间这样热闹。
她又低头看看胸前——她自己的灯上只余一点如豆的火苗,劈啪跳跃着,随时一阵风来就要熄灭了似的。她焦躁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雷劫之日。
凡妖兽者,大多长生不老,数目如此只增不减,早晚要为患人间。上天因此设下千年一度雷劫,妖兽每满千岁之日需经此劫,若捱得过去,可平安再享千年岁月,若捱不过去,立时魂飞魄散。
要避雷劫唯有一法,便是设法寻到一个厚德福泽之成人,长随左右,雷公为着投鼠忌器,便不能掷下雷火。只要如此过了雷劫之日,就算是平安度过此劫。起初她并不上心避劫之事,自顾贪玩,直到九百九十七岁上才想起该寻这样一个人来避雷。然而她的眼睛虽能识人寿数,却不能断人忠奸,只得潜入人家住下,暗自观察,人家亦不防备她。可怕的是偌大一个汴梁,三年内长长短短换了六十余户人家,四五百个成人,或是峨冠博带的权贵,或是邻里交口称赞的忠厚人物,私底下竟全无一个纯善福德的。如今夜市上倒是游人如织,可是谁又知道哪一个才能让她避过雷劫呢?
远处听得女子惊呼,她探头望去,不由得抽了口凉气。夜空本来是阴的,此刻越发沉重,远处起了阵狂风,飞砂走石,将花灯刮熄大半,所到之处景况大乱,恰如几十匹惊马在人丛中四下冲撞。她心里一冷,知道风神与云将皆是雷公的仪仗前驱,劫数已然不远。正焦急时,那阵风已卷了过去,满树开得清艳的粉白梅骤然离枝纷飞,花雨杂着初春的冻雨,在空气中乱舞,天际隐约传来冬雷震震。
雨越下越大,很快打透了梅枝,把她的毛发都湿淋淋贴到身上,寒冷彻骨。她腿弯直打颤,心想左右是躲不过了,不如听天由命,至多不过一死,干脆咬咬牙,在树枝上伏了下来,闭起双眼,听雷声如战车隆隆从云层上向这边碾过来。
忽然她的耳朵转了转,听见有谁拨开花枝,和煦好听的声音问了一句:“你是下不来了么?”
她愕然睁开眼睛,正看进一对温润墨黑的瞳仁,里面倒映着她自己杏黄的眼。有个人站在树下,浓黑的眉棱上悬着雨滴,身材比常人都高出一截,一手挡着花枝,一手向她伸了出来。
“来,我抱你下来。” 他极高,一身半湿的书生衣裳穿在他身上,尤其笨拙别扭,可那一对眼睛却是说不出的澄澈明净,宛如孩童,教人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安定。
但她反而向后退了两步。她的劫数迫在眉睫,又何必拉一个陌生人与她同死?
那个人却不容她犹豫,径自伸手上来将她轻轻抱下,揣进怀里,顶着雨便跑了起来。没跑几步,霹雳一响,她在他怀里怵然一缩,有只大手隔着衣裳拍拍她,胸腔里声音温厚踏实地传了过来:“好险,再迟一会,你和我都没命啦。”
她怕极了。一路上,雷声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们,她只得蜷成一团,强迫自己不再去留意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炸响。在温暖干燥的内层衣料里,倚靠着他沉着的心跳,渐渐她安下心来。原来,她这么多年来要找的,不过是这样一个人。
他把她带回了家,将她从怀里掏出来,裹在一张旧帕子里,去替她张罗烧水洗澡。滚地雷就在他窗外盘旋,她忙钻出帕子,从桌上跳下去,紧抓着他的裤脚不放。他笑起来,让她坐在他肩头。跳进水盆前那一霎,她照了照自己的影。水面上映出的是个伶俐可人的小兽物,杏黄的眼闪闪发亮,身形窈窕。
那一千年的雷劫,她是安然度过了。次日他晨起开门,她跟在脚边欢欣鼓舞奔了出去,外头满树梅花,一夜落尽。
与他住得久了,知道人家叫他王生,是个屡试不中的贫寒读书人,年近三十,还娶不了妻。她漏夜潜入富户,偷了两锭金铤子,央对街一只大黄狗替她在院子内刨了个坑埋下,又引着王生去掘了出来。用这一笔意外小财,他终于结下一门亲事。
新妇入门那一天,她清早起便端端正正坐在婚床上。他家女眷们笑话他,说这猫倒像是他的新娘子。她听得心里有丝丝甜。只是近午时新娘子迎来了,喜娘来赶她,她便安安静静跳下来,偎进灶下的灰堆里。
她这一族,不似狐狸可以万般变化,至多只能变三两种模样相近的兽类,譬如猫。终其一生,她亦不能在风露的中宵披一袭红衣,叩门而入,为他研墨添香。她做不了人,她认命。
二十七年后,他的妻子故去。
五十年后,他死。临去时,他的儿子还在外地经商,不及赶回,她坐在他枕边,为他擦去额上的冷汗。她看着他断了最后一口气,终于伏枕痛哭。但那场景多可笑。一只猫坐在床头为人擦汗,一只猫伏枕痛哭。
王家的生计总是艰难,孩子多有夭折,这许多年,每一代到头来都是单传。
她只能守着他,还有他的子子孙孙。她不能代代为他们家盗窃财物,那是缺德的事情,为他一人做过,也就够了。她的法力那样低微,只能令他们永远不再感到烦恼与忧愁。
她顶喜欢他温暖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替她搔着耳朵,唤她的名字。名字是他给起的,不知为何很接近她的本名,她为此高兴了很久。
“……非非,非非……醒过来……”
她蹙了蹙眉,周身重新觉得了疼痛。
“欧巴桑,快点醒过来啦!”纤细的手指,触感既粗鲁又温柔,与他不同。自称非夫人的妖兽恍惚睁开双眼,看见镇魂与沂南的脸在她眼前晃动。
“阿学他——”
她的话半路被镇魂干脆利落地截走:“你家那个傻大个不会死啦。”
非夫人疲弱地舒了口气。
“欧巴桑,再这样下去,你会害死他的。”镇魂转头看看几十米开外的阿学与爱纹。爱纹已把压在阿学身上的机车挪开,正试着要将他扶起。
“你在他身边,只会让他对危险毫无感觉,那更可怕。他总归要找到自己的伴侣,过自己的生活的。”
非夫人并不回答,只是斗气地转开脑袋。
“哼,别嘴硬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爱纹,你这种心态就像虐待儿媳妇的恶婆婆一样。”镇魂不由分说地抱起她,放进沂南的自行车篮子里。“跟我回去吧,我替你找个好主人。”说着,她推着自行车走向停在远处的豪华房车。沂南在旁边一跳一跳地跟着。
“这是什么玩意?真没品味。”美杜莎自降下的车窗内望了出来,低头看着自行车篮子里的毛球,皱起形状姣好的眉头。
“它很优雅,看起来就像朕的宫廷艺术品。”法老刻意扬高了眉,这样说道。
蛇发女妖即刻回敬:“基奥普斯,我同意你,这玩意如果真有品味,那也就不像是你的宫廷艺术品了。”
“你这个粗俗的希腊女人懂什么,我们发明了沐浴精的时候,你们还在用刮污板刮掉身上的体垢和油膏呢……”
另一方面,湘君与湘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只是争论的主题已经从“当初约定的地点到底应该是洞庭湖北岸第三个小汊弯口还是观风亭渡口”转变为“要不要养宠物”了。
“呃……各位美丽的,”镇魂顿了顿,满意地看见湘夫人与美杜莎女士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发言,“高贵的巡查官们。”这回连湘君与法老也静了下来。捕梦从车内专注地看着她,神情复杂。至于红头发的圆脸国王,他始终笑眯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镇魂将非非抱起举高,展示给众人。
“这是中国产的优质妖兽,性格温驯,善解人意,现在敝科将它赠送给各位巡查官,作为此次巡查的纪念物……啊对了,这种动物最奇妙之处在于,如果几位同时给它喂食的话,它还可以评判出谁是最睿智的一位哦!当有几种食物可以选择的时候,它只吃最睿智的人给予的食物。”她面不改色地说出流畅诱人的谎言——当然这是保险推销员必备的素质。
法老深思着说:“是吗?我想我可以喂它一点圣甲虫。”
美杜莎摆出一付厌恶的表情。“葡萄酒和橄榄沙拉才是最好吃的东西。”
湘君和湘夫人这回倒是一致同意湘江鲥鱼是世间最高美味,只是……
“应该把鳞刮下来,用生丝网兜装好,和鱼一起蒸才能保证鲜美!”
“亏你还是个女人呢,怎么一点厨艺也不懂……”
镇魂微笑着,将手中的小妖兽送进车窗,交到了金手指国王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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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本日妖闻 XIX
“爱纹……我好痛,我大概快死了。”阿学绝望地睁大双眼,鲜血汩汩地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
爱纹叫喊着:“别胡说,你只是受了伤,缝几针就没事了!”说着说着,她就流了泪,弯下身去把阿学庞大的肩膀抱在自己怀里。
“我爸和我妈都死了。他们早就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真奇怪……这么多年,才第一次觉得难过。我肯定也要死了,我从来没这么疼、这么难受过……”锈死的阀门渐渐松动,土石崩坏,一些细小的水流,从这里那里涓涓地渗透出来。那些曾经被牢固阻拦在外的悲哀与追思,此时轰然冲破障碍,决堤而下。身材壮硕的青年蜷缩在野草丛里,双手抱头,发出野兽般的号叫。
他内心里那个小小的、永远不受悲伤侵扰的空间,被回忆的洪水一瞬间冲毁。他不知该怎样向眼前这个美丽的哭泣着的伙伴描述他的感受,他不知道怎样对付这股洪流,他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是阿学懂事以来第一次的泪水,他躺在月光之下,声嘶力竭地、像个孩子似地哭着,二十多年累积发酵的悲哀奔流直出。他哽咽着,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死人,懵懵懂懂地在阳光下走了这么许多年,才猛然省悟到自己早就死了——刚打了个愣怔,血肉便化作飞灰,骨架哗然塌散。
劈啪一声,火辣辣的疼痛扫过阿学的脸颊,让他惊醒过来。
是爱纹。
爱纹满脸纵横的都是泪,用染了血的手一擦,明秀的面孔上一道道红痕。她愤怒地抓住阿学衬衫领子,用尽全身的力量摇撼着他:“不要再这样了,阿学!做人本来就是会痛、会难过的,这才是真的在活着——”她纤细的手臂努力支持着阿学的重量,想把他扶起来。她的样子狼狈极了,他却从没见她如此美丽过。“你只是做了个梦,阿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啊!”
阿学粗犷的面孔扭曲着,鼻子和额头已是通红。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表情如孩子般惶惑茫然,声音虚弱:“真的吗,爱纹,你没有骗我?”
爱纹用她颤抖而坚定的手把阿学的脑袋揽进自己怀里,用力地点着头,泪珠子如同熔化的银水四下飞溅。
“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她喃喃地说,像是在对他保证。
星光无声洒落在两辆翻倒的重型机车上。
“走吧?”湘夫人低下头问道。
非非已经脱去了猫的幻形。它是一只与狸有些相似的灵巧小兽,周身赭红,唯有尾巴与鬣毛是雪白的颜色。它安静地蹲在湘夫人的臂弯里,专注凝视公路上相扶艰难行走的两个身影,直到车门关上的前一秒,镇魂还能看见,那对黄玉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它在哭泣吗?
镇魂并不想知道。
它是一种令人忘记俗世烦忧的神异兽类,只要持续饲养,它就会与人类结下盟约,使他们的每一个日子都如座春风,一切悲苦皆不能侵袭。然而,它的饲主也从此成为心灵的盲人、聋子与哑巴,一尊始终微笑的雕像。因为不再痛苦,也不再对命运抵抗。在这些人看来,除了那种异兽带来的虚幻幸福,其余万事万物都毫无价值,无论失去什么,他们都不会再心痛。那种终日无忧的甜美感受,是一试成瘾的毒药,没有人能够抵挡。为了永远保有那种愉悦的感觉,即便是曾经战功彪炳的武将也会不惜阵前倒戈,背弃家国,断送百万人命,在史书中遗臭万年——人们只晓得他为一个绝色佳人毁弃一世英名,却不知那名叫圆圆的女子,曾豢养过一只与她同名的猫儿。某年,那只猫在一场狂暴雷雨中失踪之后,这个曾经倾覆一国一朝的美人便失了宠,出家做了道姑。自始至终,那个男人离不开的、为之冲冠一怒的,说到底不是她,而是她的猫。
霍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胐胐(音:非非),养之可以已忧。
——《山海经·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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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本日妖闻 XX
黑色豪华房车无声驶去。
镇魂向着站在面前的人露出孩子般无忧无虑的笑容:“喂,宵夜请我吃龙虾粥。”
捕梦亦微笑着,显然也很高兴再见到她。他说:“关于上周的佩伽索斯号邮轮武装劫持案,处分已经下来了。你和我,每人罚薪三个月。”
镇魂的笑容骤然坍塌。
“我们还是先把自行车还给便利商店吧。”捕梦从她手里接过车钥匙,在她僵直的眼前晃了晃。
浅绿色的小金龟车笨拙地爬上一个缓坡,短小的车后箱盖子敞开着,里面塞着辆叮当作响的快散架的送货用自行车。
“我明白了,你是对的。若不让阿学结结实实冒一回险,那欧巴桑哪里能离得开他呢。”镇魂蜷缩在助手席上,懒懒说道。
捕梦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知道,她指的是当时他隐瞒了阿学并没有被沂南迷昏的事。
“副科长,我有件事情不明白耶。”沂南在后座上抱着自己肿胀的脚踝,怯怯地向前排助手席上的年轻女子说道。
镇魂简单地回答道:“你说。”
“那个……你吩咐我,把阿学弄昏以后丢到便利商店门口……可是,在我们没人看管他的状况下,万一他遇到什么意外死了的话……怎么办?”
“你成功变成阿学的样子,那就行啦。反正你又杀不死,只要那只老怪猫不知道阿学死了就好呗。”
沂南期期艾艾:“那除非、除非我一直扮演阿学,她才会不知道阿学死了……”
镇魂干脆利落地说:“那也没什么不好啊。如果阿学死了,你正好可以去代替他,永远跟老怪猫住在一起,这样爱纹也就可以顶替你的职位了。”
沂南的脸色瞬间白了两个色阶,颤抖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正在开车的科长。科长却没有理会他,只管将车子拐上国道,来到白天的便利商店门前。
令沂南惊讶的是,商店前的长椅上,有个穿着粗糙绿色大衣的银发青年正在酣睡,脚边还搁着一只泡面空杯。
被小金龟车的引擎声闹醒,那银发青年懒懒揉着眼翻了个身,惺忪地向他们招呼道:“嘿,镇魂。你不是打电话叫我来这里等着接一个大个子男人么?我一直等到现在还没看见呢。他是不是决定先减完肥再来见我?”
“——副科长!”沂南眼里闪着喜悦的泪花,看向镇魂。“原来你没有打算那样……”
“别肉麻。”
这就是他得到的冷酷无情的回答。
五天之后,一个体积庞大的木箱子被送进了长缨大厦71层的走廊。
“这是从总公司发来的。”部长认真研究着包装箱上贴着的标签,一头雾水地搔了搔脑袋,“品名是纪念品。”
经过一阵忙碌,箱子起开之后,围观的职员们全体发出整齐的惊叹声。
“看来他们五个人确实都喂过非夫人了……”镇魂上下打量着那个几乎是巍峨耸立在走廊中央的纪念品,满意点头。
沂南插嘴道:“他们今后不会再吵架了吧?”
“那取决于他们有没有按时喂食。”镇魂若有所思地说。“可怜的非夫人,每餐都要吃五份不同的怪食物。”
捕梦眯起眼仔细看了那个纪念品,“不过,合作愉快、充满默契的视察组……这种词组总觉得就像‘雪白的乌鸦’或者‘草莓味的馄饨’一样难以启齿。”
镇魂耸耸肩。“今天约定来访的客户就快到了,我们回办公室准备一下?”
机动科三人组于是转头挤出人群,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进发。
在他们身后,密集的人丛包围中,矗立着一尊巨大的妖鸟“煞”的原比例塑像,从喙到爪,每一寸都金光灿烂,胸口还插着一把精美的埃及式黄金短剑,仿佛是一个工作认真细致却缺乏美感的雕塑家的作品,整尊塑像细节之逼真,简直就如同一尊足金打造的价值倾城的标本。然而,从艺术构图来说,这却只能能算是无厘头的不高明作品。那只凶恶妖鸟保持着一个古怪的造型,用翅膀紧紧捂住两侧耳孔,张开尖锐的喙,甚至双爪还扎着马步——就像是正要抵御某种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巨大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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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角色小测试:妖妖奇妙冒险
妖妖奇妙冒险作者:正雪故事片段一你在一个房间里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有点搞不清状况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个墙壁漆成雪白的房间,没有任何窗户,在你头顶的一只老式电风扇慢悠悠地转动着,让你想起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为背景的老电影。除了你躺在上面的那张床之外,房间里唯一的摆设就只有一个柜子,上面放着一个装了几朵枯萎的花的花瓶。
突然,你发现在床脚边的地板上有个用粉笔画的真人比例的轮廓,通常只有在命案现场才能见到这种东西。你的心不由激烈跳动起来。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这时你又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当你陷入迷惘惊恐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了。你连忙——A跑去应门。向来者求助。(前往故事片段二)B钻到床底下藏起来。(前往故事片段三)故事片段二你从床上跳起来,冲到门前打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是两个身材魁伟的警察,他们吃惊地看着你,又看了看地上用粉笔画出的人体轮廓。两人神色慌张地窃窃私语了一阵,然后其中一人紧张地对你发问:“你看到躺在这个房间里的一具尸体吗?”你迷惑地摇了摇头。警察又说:“半个小时之前在这房间里还有我们的一个同事,他怎么不见了?”你还是摇了摇头。最后警察问:“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艰难地最后摇了一次头,说:“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两个警察满腹狐疑地彼此看了看,然后一边一个人抓住了你的胳膊。“很抱歉,麻烦你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抓住你右手的警察冷冷地说。这时你——A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前往故事片段四)B猛地推开两个警察逃走。(前往故事片段五)故事片段三听着擂鼓般的重重敲门声,你心慌意乱,冷汗从额头上涌了出来。你想找个地方躲藏。但在这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之外没有任何家具。情急之下,你钻到了床底下,希望不致于被人发现。外面的人大概敲了三四分钟门,然后就一脚把门踹开冲进房间。你缩在床底的阴影里,摒住呼吸,从床脚偷眼朝外望去,看见床前有两双穿着皮鞋的脚。这时那两人交谈着说:“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尸体呢?还有我们的同事呢?难道是有人把他们带走了?”“不过这里却没有打斗的痕迹。”“莫非是藏起来了?”他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你大气也不敢出,缩在阴影里。但是,床底下的灰尘忽然跑进了你的鼻孔。你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这下可真是糟透了,你全身的毛发都害怕地倒竖了起来。房间里的两个人沉寂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叫道:“这房间里有人!”“谁在打喷嚏!”这时你决定——A猛地跳出来逃跑。(前往故事片段六)B继续躲在床下装没人。(前往故事片段七)故事片段四你没有反抗,乖乖地让警察把你带走。你们沿着空旷的走廊朝前走,此刻你才发现此地原来是一座大概废弃了五年以上的学校。刚才你躺的地方是医务室,而走廊两边其他的房间大多是丢着一些破烂座椅、墙上有面黑板的教室。脏污不堪的走廊墙壁上印着许多漆黑的球印和鞋印,还用刀子刻着“XX我爱你!”“XX你给我去吃屎吧!”诸如此类莫名其妙的话。突然,你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头痛,惨叫着蹲在了地上,你的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穿梭过许多事情。你隐隐约约记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你——A痛苦的抱住头,心想这下惨了。(前往故事片段八)B露出一丝狞笑,原来事情是这样。(前往故事片段九)故事片段五你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力气,一把推倒了两个警察,飞快地冲出了房间。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一条肮脏的走廊,走廊两端的房间里都丢弃着一些破烂座椅,你无暇他顾,沿着走廊飞快地往楼下跑,后面传来了两个警察愤怒的喊叫声。你的心脏激烈跳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座荒废的大楼里?警察又为什么要带你走?种种疑问在你脑海中如同万花筒般盘旋着。不管怎样,还是先从这里逃走再说。当你冲下楼刚往前跑了几步,一声枪响在你身后突然响起,有个警察拔出了配枪朝天射击,大喊:“给我站住!”你脸色苍白地停下了脚步。这时,从不远处飞快地驶来一辆轿车停在你面前,从车上跳下一个人。那人是——A是男人。(前往故事片段十)B是女人。(前往故事片段十一)故事片段六你猛地从床下钻了出来,看清房间里的原来是两个警察。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开他们冲出了门。他们吼叫着追赶你。你们在一条肮脏的走廊上奔跑着,这个地方看起来应该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学校,然而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你身手灵活地飞快跑下了楼,冲出校园,但两个警察仍然叫喊着对你紧追不舍。站在校门口,你看见前方有一条小巷和一条大路。小巷里光线很暗,阴气森森,满地都是垃圾,鬼知道会不会是个死胡同;大路上也零零星星没几个人,而且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警察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没时间多考虑,你立刻决定——A往小巷逃走。(前往故事片段十二)B往大路逃走。(前往故事片段十三)故事片段七你把身体往床底的阴影缩进去,缩进去,惊恐地在心里祈祷他们发现不了你。你听见外面的两人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说:“那声喷嚏是你打的么?”“怎么可能,我还以为是你打的啊。”“难道真的有人藏在这里?”“但就连个柜子橱子也没有,想藏也藏不了吧。”“莫非是……有鬼!”“你别吓我,人吓人吓死人啊!”“可那具尸体怎么不见了?”你觉得他们实在笨得可以,不过你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继续往里面缩进去。但是,你不小心撞到床脚,又发出了一点动静。外面的两人叫了起来:“床底下有人!”你追悔莫及,心想这下恐怕真要完蛋了。这时你决定——A再等一等吧,说不定他们发现不了你呢?(前往故事片段十四)B没办法了,冲出去吧!(前往故事片段十五)故事片段八当你恢复记忆的时候,你的身体渐渐发生了变化,在你的肩膀上,冒出了第二个脑袋,第三个脑袋,第四个……你的八个脑袋惊惶不安地转来转去,看见警察们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变得像蜡像一样苍白而又痴呆。是的,你是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理赔部的东方术法科职员八歧,原本是为了调查某个保险理赔业务来这座废校和业务人见面的。但为什么会在发生命案的医务室里睡着了呢?你的三个脑袋在冥思苦想,三个脑袋在后悔内疚,另外两个脑袋则注意到警察们发出恐惧的叫声正在逃跑。你用法术消除了他们看到你的记忆,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开车回公司,心想这次恐怕几个月的奖金都得泡汤了。(八歧结局)故事片段九你狞笑着张开了嘴,嘴角向着耳根慢慢延伸,形成了一种可疑的弧度,并且露出了数目有点嫌多的尖利牙齿。与此同时你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变化,青色的毛从你的皮下像旺盛生长的野草般涌了出来,你变成了一头有着巨大的嘴的妖兽。不等那两个吓呆的警察有所动作,你已经撕碎了他们的身体,大快朵颐了起来。等到这顿午饭结束之后,你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又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你格格笑了几声,转动着舌尖回味这几个很有嚼头的年轻强壮人类的味道。你为什么会睡在这座废校的医务室里呢?算了,这并不是很重要的事。你一边盘算着变成警察的样子会不会能吃到更多有趣的食物,一边离开了废校。(饕餮结局)故事片段十从车上跳下的,是位长相斯文,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他把你拉到身后。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手腕一抖,一块系在黄金链子上的怀表垂了下来。两名警察莫名其妙地注视着男子和那块怀表。随着怀表小幅度的摇动,警察们两眼发直,身体轰然倒下,随即发出了沉睡的鼾声。男子收起怀表,转身对你露出了和煦的微笑:“镇魂,终于找到你了。”镇魂?你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你是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理赔部的机动科副科长镇魂,而这位男子则是你的搭档捕梦。你是为了调查某个保险理赔业务来这座废校和业务人见面的。但为什么会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睡着了?你轻叹了一声,不管怎样,先上车和捕梦离开吧。(镇魂结局)故事片段十一从车上跳下的,是位栗色卷发,穿着条纹衬衫、黑长裤和高跟鞋的年轻女子。她笑吟吟对你说:“捕梦,怎么这样狼狈?”捕梦?你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正当你在发怔的时候,她一把拉起你的胳膊,打开门把你推进了助手席。警察们叫喊着朝你们冲了过来,但女子已经动作麻利地发动了车,在枪声中飞快地驶离了废校。你跌坐在助手席上,扶了扶眼镜,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你是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理赔部的机动科科长捕梦,为了调查保险理赔业务而来到这座废校和业务人见面。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你陷入了沉思。这时,救你的年轻女子,也就是你的搭档镇魂微微皱着眉头告诉你:“刚才那个地方被巨大的妖气笼罩着。”“妖气?”你知道她除了擅长蛮不讲理、意气用事、喜欢对败者猫玩老鼠般虐待一番之外还有个特技,那就是能看到普通人无法看到的妖兽和妖气。她点头回答:“那整栋楼房、那两个警察,还有周围的环境,都笼罩着一层妖气。不过奇怪的是那妖气却并不怎么邪恶。”在行驶的轿车里,你们都陷入了沉思。(捕梦结局)故事片段十二你跑进了小巷,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这条巷子还真是出乎你意料之外地肮脏,一股便溺和腐败食物的气味往你鼻子里直冲。你躲过一个从高处掉下来的花盆,又闪过从旁边窗口泼出来的一脸盆脏水,沿着曲里拐弯的小巷往深处狂奔,后面则传来警察们气喘吁吁的怒吼。小巷的尽头居然是一处邻近海的堤坝。当警察们冲出巷子时,发现堤坝上只丢着件有点破旧的荨麻斗篷,没有半个人影。他们迷惑地在岸边走来走去搜索,还以为你跳海逃走了。这时候你其实正以一只信天翁的模样在堤坝上空盘旋。就在刚才看到大海的那一刻你终于记起了自己信天翁王子和长缨保险职员的身份,才慌忙脱掉了荨麻斗篷变成了信天翁。从空中看了看那两个失望迷惑的警察,你一振翅朝长缨大厦的方向飞去。(风讯结局)故事片段十三你往大路的方向逃跑,要是路上能拦到一辆出租车就好了。这时你的脑海中突然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大哥、小弟还有云从,你们快来救我!”你隐隐约约想起了自己是谁。你是偶像组合“烤焦面包”的成员蒲二,实际身份则是龙族的蒲牢。可你不应该在那个废校里出现啊!你心想这可真是场无名横祸。不过有句俗语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你沿着大路转过个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巨大的广告牌,而在那幅广告牌上,画着的是一尾喷水的鲸鱼。这是你最害怕的东西!你感到头晕眼花,顿时一屁股跌倒在人行道上,忍不住抱着头惨叫起来。与此同时后面的警察追上了你,你的手腕一凉,已经被戴上了手铐。(蒲二结局)故事片段十四你还是缩在床底,这时候突然头顶一亮,原来外面的人居然把床掀翻了。你被扬起的灰尘弄得大打喷嚏。从灰尘中发现原来他们是两个警察,你连忙闭上眼睛,把头埋在膝盖里,好像鸵鸟一样在心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不过这也太没出息了吧。两个警察几脚把你踢了起来。你听到他们说要把你带到警察局去,心里一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气力挣脱了他们。你往外面猛跑,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高跟鞋。你穿过一条墙上满是鞋印和足球印的肮脏走廊,前面出现了楼梯,但你在冲下楼时却不小心扭到了脚,像个皮球般咕碌碌滚了下去。按理说这么摔到底不残废也得重伤,但你却只是感到全身有点痛而已。不管怎样,还是快点逃吧!你冲到楼外,两个警察则喊叫着从后面追赶上来。你慌不择路地冲到外面的公路上,正巧从左边有辆巨型油罐车飞快地开了过来,把你撞得直飞出去,像团烂泥般瘫倒在人行道边。不过很奇怪你倒是就连半滴血都没流,你昏昏沉沉地想起自己原来是横公鱼,除了乌梅汤之外刀枪不入。这时两个警察已经把你包围了,虽然他们很惊讶你居然没有受伤,不过还是把你铐起来带走了。(沂南结局)故事片段十五你咬了咬牙,猛地往外冲了出去。本以为会被外面的人抓住,没想到他们却惊讶地看着你说:“原来是只猫啊!”“唉,虚惊一场了。”哪有猫?你奇怪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才发现你的确是只玳瑁色花纹、白爪白胸的土猫。什么嘛!你生气地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发出的是喵喵的叫声。你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身份是名叫非夫人的妖兽胐胐。你无奈地摇了摇尾巴,不理会这两个愚蠢的人类,大摇大摆地走下了楼。当你离开这栋破旧的楼房之后,忽然发现身后的景色消失了。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五个你认识的讨厌家伙:胡夫法老、美杜莎、金手指国王、湘君和湘夫人。“喂,这是你们搞的鬼吗?真够无聊。”你喵喵叫着瞪了他们一眼,像个女王般傲慢地走开了。(非非结局)++++++++++++++++++这是我的朋友,奇幻作家正雪先生写的非常可爱的测试,可能将来会用在杂志上,所以请不要转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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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下,后面这个故事的结局有点莫名其妙,似乎作者还没写完还有情节没有交待,不想看得虎头蛇尾的筒子们就可以不要看下去了,当上面那章作结尾就好了。。。
之四 妖妖无期 I
左,右,左,右,左,右。
雨刷器枯燥地摇摆,把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抹成一片迷离。年轻女子用食指
敲击着方向盘,清秀而平凡的面孔上,眉毛拧结成两道不耐烦的曲线。
她那辆风尘仆仆的灰蓝色旧车停在相叶市中心某条干道旁的岔路上。这条路白天死
气沉沉,两侧排列着面目可憎的灰黯水泥建筑,然而一旦太阳西下,各色霓虹灯先后亮
起,整条街便吐露出既廉价又香甜的酒精气息。这是八月末的夜晚,台风带来了丰沛的
雨水与少许秋意,行人们打着伞,远远望去五光十色仿如一群硕大的毒菌开放在路上。
女子观察着伞下的人们,在昏暗狭窄的车内,锐利的双眼如同闪光的黑曜石。
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粗壮汉子扯开嗓门对着手机嚷嚷,他的身后有两名职业窃贼正
在兜兜转转寻找猎物。接着走来的一对男女,男人像是喝醉了,女人正搀扶着他,并用
一张手帕为他擦拭额角的汗。
手机在她的口袋里发出细微的振动。年轻女子很快接听,是同事打来的电话。
“镇魂,发现你的跟踪目标没有?”清朗的男声从听筒内传出。
“没有。”名为镇魂的年轻女子回答。“这家伙滑得像条鳝鱼,运气又好得要命。
据说他到这儿已经半个月了,可我连个照面也没跟他打过。今晚八成又泡汤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微微挑起眉毛。跟踪与等候并不适合她的个性,但是这种工作有
时候也有意想不到的乐趣。先前那一对男女已经歪歪倒倒地走远,但那女人身后裙内垂
下的蓬松而鲜红的兽尾依然醒目。镇魂扬扬眉,眼波一转,看向街角。热狗摊子上,那
条巨乌贼正在忙碌地挥舞着它的八只触手,一面翻动香肠,一面向成品上挤黄芥末,还
能同时给顾客找零。街道上空,两条年轻的虬龙正昏昏欲睡地飞过,洒下无穷无尽的雨
水。镇魂认识它们,为了完成降雨配额,它们已经在这个地区加班了好几天。
然而,这一切魔幻的景象投射到普通人的视网膜之后,他们所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一
个颇有魅力的女子、一个相当麻利的热狗小贩和阴云密布的夜空。对他们来说,这个夜
晚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这是相叶市最有名的夜店街,平均每一张招牌的背后,都掩盖着两种以上违法的勾
当。但是人类通常不知道,这种街道,连空气中也漂浮着着快乐与欲望的泡沫,对妖兽
而言,正是绝佳的摄食之地。
电话中的男声叹了口气:“你太固执了,我这儿的PIZZA盒爆炸赔偿案正缺人手呢
。”
镇魂轻笑起来。“捕梦,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知道,那个家伙一路走一路骗
,从我们的七家分公司骗到了价值六千万的赔偿,从没失过手,我们这儿离最早发案的
城市都已经快两千公里了。”她的眼睛仍然像夜行兽类一般犀利地在人丛中扫视。“我
打算让他的旅程到此为止。那七家分公司是饭桶,不代表我们也是。”
“你看不起PIZZA盒爆炸案吗,嗯,副科长小姐?”捕梦在电话那头也轻声笑了起
来。
“不敢,科长先生。我正打算去买盒PI——”镇魂的声音猛然停顿下来。她眯起眼
睛,看着二十米外刚走下计程车的男子。他蓄着山羊胡,戴黑色塑胶框眼镜,二十六七
岁,外貌特征完全吻合,最关键的是,她已经隐约感到了那种妖兽的独特气息。只用了
一秒钟,她就完全确认了目标。
“我看见他了。”她简短地说完,立刻挂断电话,推开车门,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山
羊胡走了过去。她的速度不太快。假如引起了目标的警觉,他完全可能掉头就跑,立刻
离开这座城市,从而彻底断送这次难得的抓捕机会。
镇魂用眼角余光留意着目标的动静。很好,看来山羊胡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
他顶着雨跑到路边的骑楼下,正要走进一家夜店,忽然又停了下来,摸出手机接听来电
。他只听了短短的几秒钟,便抬起眼来,向路边扫视。他的视线落在镇魂的灰蓝色车子
上。镇魂心中一惊,紧接着,山羊胡的视线稍稍一转,就不偏不倚地迎上了镇魂的双眼。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仿佛浮起模糊的微笑——显然他已经了解了她的身份。
这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它唯一的好处是,镇魂可以不用再放慢脚步了。她没有浪费
时间去命令目标“不许动”,而是以猫科动物般的灵活和爆发力拨开人群向他跑去,手
指间啪地展开几张符咒。
几乎在同一时刻,山羊胡扭头就跑。不,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用难以置信的速度
与轻盈动作在满街的人与伞之间穿梭跳跃。很快地,他逃进了一条后巷。
数秒钟后,镇魂紧随其后追了进去。她的脚步骤然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很短的死巷,几乎一眼就可以直看到尽头。相较于街道上的喧嚣,这里静
得可怕,只有地面积水幽冷地倒映着霓虹灯。
显然山羊胡已经不在那儿了。
镇魂站在那儿,懊恼地拧起眉,将手中的符咒攥成一团,愤怒与不甘的情绪像个气
球似地在她心里膨胀起来。在那气球即将爆炸的前一秒,有个小小的疑问,如同锐利的
针,在那个气球上戳穿了一个小孔。
他首先认出她的车子,然后才认出了她。这辆车甚至不是她自己平时开的那一辆,
而是为了跟踪特意租来的。即使是这半个月的追踪令他有所警觉,在相叶市,同样外观
的车子至少也有上百辆,几乎不可能一眼分辨。所以,很有可能正是他刚才接听的那个
电话通知他尽快逃走,甚至……把她的外貌特征告诉了他。
镇魂默默地将揉皱的符咒塞回牛仔裤口袋里,转身离开了这条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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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妖妖无期 II
银亮绵密的雨线在车灯光柱内无声飘舞,如同许多扑火的蛾。镇魂驱车在城市干道
上飞驰。此刻已是接近午夜时分,透过雨幕,道路前方,灯火明亮清冷的城市天际线上
,长缨大厦的轮廓已渐渐在黑夜中浮现出来。即便在都市中心商务区,它也是最为醒目
的建筑之一,而她的办公室就位于这座高达70层的大厦的——没错 ——第71层。从70
层向上,再走32级台阶,便会到达大厦天台,从楼层高度便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其间不
存在藏有夹层的可能性。但,这个71层是确实存在的。大厦内的上班族们传说,闯入71
层的唯一方法是搭乘八号电梯。然而众所周知,从大楼建成起,八号电梯就从没有正常
运行过,最近连门外的指令板都被拆卸掉,换成一块没有按键的金属板。奇怪的是,原
先那枚小小的浮雕海螺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镇魂将车子驶入地下三层停车场停好,下车径直向八号电梯走去。不知是疏忽,或
是出于某种微妙的考量,大厦的安全摄像头拍摄不到八号电梯门前的景象,那是一个死
角。
镇魂按了按那枚浮雕海螺。
海螺沉默了片刻,一道不易觉察的金属冷光在它精巧螺旋的壳上闪过,八号电梯的
门无声地左右滑开。电梯平稳上升,数分钟后终于轻轻一滞,随着一声清脆提醒音,金
属门再度打开,眼前的景色已经大异其趣——欢迎来到颠覆常识的世界。
午夜的走廊依然灯火通明,两侧排列整齐的不锈钢垃圾筒们大半都睡着了,鼾声高
高低低,偶尔在熟睡中无意识打出一个响呃,喷出两枚柑橘种籽,滴滴答答滚远。谢天
谢地,那只会磨牙的垃圾筒终于被送走了。西方巫术科的房门掩着,想来是谁在加班熬
煮药剂,门缝内飘出来的蒸汽是带着闪光的柠檬黄色,丝丝缕缕,在空气中认真拼写出
一串花体拉丁文。
镇魂大踏步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音。那双原本独
自在地板上反复踱步的红舞鞋警惕地转过来,密切观察着镇魂的高跟鞋。过了几秒钟,
红舞鞋猛然倨傲地立起鞋尖,旋转几圈,小跳着走远了,仿佛有个看不见的舞者正穿着
它们似的。
镇魂将钥匙在匙孔中转动了半圈,微微蹙起了眉头。门竟然没有上锁。
她抽回钥匙,转动把手,谨慎地侧身将门推开。
“你回来了?”熟悉的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捕梦。
镇魂稍稍松了口气。“你在加班?PIZZA盒爆炸案有线索了?”
捕梦摇头,一面继续专注地用螺丝刀修理手里的台灯。他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
是坐在会客区内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那是见习生的座位。 “今天检验了那家店剩下的
所有食材,并没有发现混入西班牙火药小麦或者白磷蘑菇一类的魔药材料。我现在正在
等他们对纸盒残片的检验结果。”
“见习生呢?他的妖气还在这里,怎么看不见人?”镇魂东张西望,目光最终落在
捕梦面前的台灯上,调侃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还收集古董。”
捕梦耸耸肩,没有打算理睬他的副手的挖苦。
诚恳地说,那个台灯其实还是崭新的。塑胶灯壳,灯杆可以随意扭动,底座是一个
巨大的塑料夹子,以便夹在床头或者搁板上使用。从装饰趣味来说,它看起来却像是上
世纪70年代的遗留品——通体红色,还隐约带着金色鱼鳞纹,在灯光下熠熠闪亮。
就在此时,门被人鲁莽地撞开了。镇魂回过头,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顶着一脑袋
熟悉的蓬乱银发,端着一个小小的瓦罐闯了进来。那是他们的同事,西方巫术课的丹麦
籍雇员风讯,虽然实际上已是数百岁高龄,外貌与个性却都还是个生气勃勃的青年。
“回复剂熬好了!”他气喘吁吁地说着,惊惶地朝镇魂瞥了一眼。
那个小瓦罐里飘出镇魂刚才见过的柠檬黄蒸汽,一种浅灰色的液体在里面缓慢地冒
着粘腻的泡泡,发出青蛙被挤压时的那种咕噜声。
“发生了什么事?”镇魂不满地拧起眉头。
忽然,她盯视着捕梦手中的台灯,瞳孔因为专注而紧缩——台灯正在轻微但确实地
扭动着,企图躲闪螺丝刀的动作。
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机动科的年轻科长苦笑着举了举手里
的台灯,对他的副科长说道:“我们的见习生,他就在这儿。”
镇魂的眼珠左右转动,警觉地扫视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你是说,这个台灯,他就
是我们科的见习生?”她一字一顿地说。
风讯避开她的视线,似乎决定要数清楚他的药剂表面上究竟有多少颗泡沫。这等于
承认他就是罪魁祸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镇魂的两手交叉在胸前。
捕梦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风讯说他做了一种新药丸,只要每天吃一颗,不用狸猫
树叶也能保持人形。”
“所以”,镇魂弯下腰,眯起眼睛注视那盏金红色鱼鳞纹的台灯,“你就吃了。”
台灯躺在桌面上,惊恐地、缓慢地点了点它的灯罩,始终弯曲着细细的灯杆,不敢
把灯泡抬起来。
镇魂猛然直起身来,冷冷地对风讯说道:“你最好快点把他变回原样,不然到了明
天天亮,你得自己去跟部长解释,你到底是怎么把一个公司雇员变成了一件公司财产!”
“我煮好了回复剂,镇魂,请你别冲我发火,他喝了药就会好了……”风讯低垂着
头嘟囔。
镇魂大踏步走到他的面前。银发青年虽然低下了脑袋,但仍然比镇魂还高出半个头
。镇魂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胸膛,缓慢地压低声音说道:“非常好。那么请问一盏台灯
怎样才能把药喝掉呢?”
“呃,我正在试着把它拆开,看看能不能把药灌进去。”捕梦说着,将灯杆与底座
轻轻分离开来,露出中空的灯杆以及里面连接着的电线。
镇魂叹了口气。“捕梦,他现在是一件电器,电器进水会短路的。口服药剂根本不
能用。”
台灯的灯泡迅速明明灭灭,她猜测那是它表达恐慌的方式。假如风讯现在也是一盏
台灯的话,镇魂想,他闪烁的速度会更快。
台灯的灯泡迅速明明灭灭,她猜测那是它表达恐慌的方式。假如风讯现在也是一盏
台灯的话,镇魂想,他闪烁的速度会更快。
“我、我明天去档案室问问老蠹,我想他会知道该怎么办……”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明天还继续跟踪么?”捕梦有条不紊地将台灯重新装配起来。
镇魂丢开风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取出薄外套,一面穿上,一面漫不经心答道:
“当然。”
“去哪儿蹲守?”
“不知道。如果他不笨的话,那条夜店街他是不会再去了。”镇魂理平外套的衣襟
,径直向门口走去。推开门之前,她摆了摆手:“明天见。”
她大步地向走廊入口走去,起初脚步还慢些,渐渐越来越快,走进电梯时,已几乎
是在小跑了。金属门板她面前合拢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整个人颓然靠到了身后的电
梯壁板上。
已经离开这么远了,捕梦应该感觉不到了吧?镇魂无声地对自己这样说。一定不会
有问题的,我并没有说谎,他读不出来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对他说过谎。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绞结的手指关节。电梯无声下沉,金属的内壁反射出冷光,把
她脸色映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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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妖妖无期 III
次日清晨,镇魂把那辆租来的灰蓝色旧车开到租车行,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房车
,甚至比原来那辆还要旧。
雨刷反复摇摆,车窗外的城市湮没在灰暗的水雾里。她将车子停在夜店街的西面街
口,离昨天目标消失的那条小巷只隔三五十米,而后关掉引擎,放低椅背。时间流逝得
很慢,除了观察那两条虬龙忙碌地搬来一卷卷雨云,把它们像地毯一样在天空中铺开,
镇魂找不到其他消磨时光的娱乐。
手表发出轻微的报时声,这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她自嘲地笑笑。也许一切只是
她太多疑,世上总是有巧合的,这样想着,心情便渐渐好转起来。所以,当手机在口袋
里骤然开始振动的时候,她不由得惊跳了一下。显示屏上,熟悉的号码一位一位闪现出
来。
镇魂警觉地向四周张望,满街浮动一朵朵灰的黑的伞,遮掩着路人混沌不明的脸孔
。她将身子再躺低些,隐蔽起来,才接起了电话。
“镇魂,你在哪里?”彼端传来清澄愉悦的男子声音。
果然。她的眉间拧出了细微的纹路。事态正在向着她最不愿看见的方向发展。
“在港口啊。听说昨晚有人曾经在这儿见过那家伙。”她流畅地说出谎话,仿佛预
先排演过多遍似的。“你呢?”她听得见他身边嘈杂的车声。
“我吗?”捕梦顿了顿,“我在公司旁边买报纸呢……”
接下去他说的是什么,镇魂已经听不见了。
从后视镜里,她看见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正朝这边走来。他正在接听手机,面孔被
伞檐遮挡着,镇魂能看见的只有他那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然而理智提醒她,这是危险的,即使只有万分之一
的可能性,也要谨慎行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一切思绪排除出去,想象她的脑海是
一张白纸,没有内容,也没有波动。
他经过她的车旁,向前走去,看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镇魂?”电话那头,捕梦稍微提高了声调。“怎么了?”
“没什么……见习生恢复了么?”她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开始泛白。
那个年轻男子已经走到了三十米开外,还在继续向前。他把头微微侧向一边,那正
是捕梦平时笑起来的习惯。“他很好,插着电源坐在办公桌上呢,风讯看着他。”
镇魂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有一小块干燥,令她的声音变得干涩。“那么先这样?
我想在码头附近转一圈,也许能抓住那个骗保的家伙。”
年轻男子走到便利商店的雨篷下,停住了脚步,不动声色四下环顾。虽然隔着小半
条街,镇魂还是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温文而俊秀的脸,但她知道那只是伪装,一旦面对
敌人取下眼镜,他那冷冽犀利的眼神简直能够凝水成冰。她熟悉他的面孔、声音和举止。
雨声与车声忽然全数消融在灰暗潮湿的街景里,世界静寂得可怕。
那个人,是捕梦。
镇魂抬起一只手,无声地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却还听得见电话那端的人轻声笑了起
来。“好,晚上公司见。”
他在对她说谎。
她无语地挂断电话,眼神渐渐峻厉起来。便利商店门口的有个电池促销摊子,几个
人穿着用泡沫和海绵制成的外套,装扮成巨大电池,正向路人散发宣传单子。其中一个
电池人摇摇晃晃地向捕梦走了过去,递过去一张纸。
镇魂眯起了眼。在那张纸下面,还有一个略小的扁平物体,从大小判断,像是一张
光碟。
捕梦接下,稍稍低头看了看,便继续向街道另一端走去。
镇魂目送着捕梦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直起身子,将视线转向那枚勤快地派发传单
的大电池。电池人的衣裳过于厚重,相隔数十米外,她无法辨认他的面貌与原形。假如
裹在电池外套里的是那个山羊胡连环骗子,那么毫无疑问,上一次提醒山羊胡子危险处
境,让他有机会逃跑的人……就是捕梦。镇魂静静地咬住唇,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
她得确认。
电池人对他的同事们说了些什么,而后放下手中的传单,不紧不慢向后巷走去。镇
魂无声无息地下了车,混入人群,从背后向他接近。
电池人毫无觉察地拐入后巷,镇魂谨慎地尾随其后。天空中的虬龙们正在没精打采
地大声呵欠,雨下得零零落落。脱离了大街上人群污浊呼吸的干扰,小巷寂静的空气中
游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像是雨后的青草和蜂蜜混合而成,甘美中夹杂着少许兽类
的腥膻。镇魂不自觉地咬紧了牙,感到胸口似乎被谁狠狠地揍了一拳。这就是昨晚她感
受到的那种妖气,连环骗保犯人的气味。
电池人忽然摇摇晃晃停住脚步,耳朵敏锐地转动几下,如同一只警觉的野鼬鼠,同
时,他那被大量泡沫与胶棉填塞得胖实滚圆的轮廓向下微微一蹲,就像所有兽类预备逃
跑的姿态——它已经觉察到她的存在。
本能比思考更加迅速,镇魂一瞬间从静止中爆发,疾跑起来,闪亮的雨水在每一个
脚步下溅起。她整个人仿如一道紧绷到极致的弓弦,铮然脱手弹开,力量与敏捷无与伦
比。
她猛然揪住电池人的领口将它撞到墙上,一手扯掉了它的头罩,山羊胡的脸就露了
出来。它喘息着,滚圆的汗珠穿过眉毛淌进眼睛里,灰色的眼球紧张转动,瞳孔深处透
出隐隐约约的红色。
就是它。捕梦将她的行踪泄露给它,而它把捕梦需要的东西交给他——这根本是一
场交易。
她的隐约怀疑,竟然成为活生生的现实!暴戾的怒气全数化为力量,镇魂双手抓住
它的脖领,沉声问道:“刚才你给了他什么?”
山羊胡像是要说话,却猛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它的整个身体被连裤的电
池人外套包裹成圆柱形,撞击并未造成什么痛苦,只是被压迫得呼吸不畅。镇魂露出嫌
恶的神色,稍稍放松了揪着领口的手。
“回答我。”她命令道。
出乎她的意料,山羊胡咳嗽着笑了起来。“我说……如果你的男人要对你隐瞒什么
,那就最好别去刨根问底,到头来……” 它的喘息带着嘶声,“小姐,你会恨不得自
己从没追查过这个问题。”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镇魂说着,冷冷地收紧了手指。“回答我,立刻。”
山羊胡艰难地抓住她的手,颤巍巍地说:“等等……我没法说话了……”
“如果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会考虑放松一点。”
“是光盘”,山羊胡急急说道,“资料光盘。”
她不自觉又加重了气力。“什么内容?”
“近几年的吸血鬼袭击案件详情和现场照片,特别是那些没有官方记录的……呃…
…别这样……” 它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瞳孔内的红色开始变淡。他确实窒息了。
镇魂用力地甩开了山羊胡。它痛苦地呼吸着,弯下腰去。镇魂拎住它的双肩,以确
保它不会乘机逃逸。
“你那辉煌的职业生涯就到此为止了,我会把你带回去交给仲裁委员会。”镇魂说
道。“你也知道,我们跟一般的保险公司不一样。如果你骗了我们的钱,又不能把钱吐
出来,那就得用命来抵换。”
“这个嘛”,山羊胡抬头向她虚弱地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齿,“我想恐怕要等下
次了。”
话音未落,镇魂已感觉到双手一空,妖兽的肩膀竟然消失了,隔着厚实的衣裳,她
什么也没能捉住。衣裳内的形体急遽缩小,噗地一声,一个甜瓜大小的躯体从连裤外套
的裤管口掉到了地上。这妖兽看起来像只大兔子,蹦蹦跳跳地向墙角跑去,钻过一个一
尺见方的破洞,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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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妖妖无期 IV
镇魂愣了几秒钟,低声诅咒着,丢开了那件空荡荡的电池人外套。这一次她是彻底
失去了追查的线索,在这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中追寻一只以行骗为生的妖兽,其难度并
不亚于在南极冰原上寻找撒哈拉火蜥蜴。
最初的愤懑与懊悔逐渐平息之后,镇魂才发觉衣裳与头发早已被淋透,紧贴在皮肤
上,冷湿砭人。她轻轻打了个寒战,神色恍惚的眼里,重新聚集起愤怒的小小火焰——
无论如何,她的搭档欠她一个解释。
灰漠漠的雨无休无止地下着,水顺着她的脊背、手臂与指尖向下流淌,每一道都是
冰凉的。
背后传来轻微的水声,镇魂蓦然转身,看向巷口。
一名陌生的青年站在那里看着她,面色苍白近乎透明,眉心生着一屑细小的朱砂痣
。他太过纤瘦静默,若不是双手各拄着一支拐杖,简直就像是一抹光天化日下游荡的魂。
“我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青年开口说话,声音缥缈而柔软,内里却含着刚硬的
决心。“很久以前,他欠了我一笔债。可是你看,我这个样子,就算找到他,也是讨不
回来的。”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不过,假如我给你线索,你借我力量,要抓住他并
不困难。”
镇魂拧起眉,上下扫视着青年。他不可能是不求回报地帮助她,她要先听听他的条
件。
“我要先取回我应得的。”他慢条斯理地说。
镇魂沉默片刻,轻微地点了点头。“你的名字?”
“陶邺山。”
镇魂擦去脸上的雨水。“我是镇魂。”
“是的,我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你的客户。”陶邺山微微一笑,眉心的朱砂
痣跳了跳。
棘手……非常棘手。”办公桌后,体积与人类相差无几的巨大蠹虫搓着它那毛茸茸
的六只胸足,一面认真查阅面前的资料目录。“人类或妖兽被变成别的形态,这种例子
数不胜数。比如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人被变成了王后的梳妆镜,每天王后都会问他谁
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嗯——还有被变成青蛙、野兽、茶壶、天鹅……呃……信天翁的
。”说到这儿,老蠹瞄了瞄面前站着的两名年轻男子,尤其是那个有着一头银色乱发的
,然后又絮絮叨叨地继续下去。
“但是台灯,这真是非常少见的案例,尤其是附加了永久变形效果的,毕竟电灯
泡这东西被发明也不过才短短一百来年。据我所知,世界上只有两个先例。第一次发生
在1932年,西班牙的安东尼奥?瑞文抵赖了欠一位吉普赛流浪术士的赌债,结果就受到
了诅咒。那术士本来想把安东尼奥变成一只疣鼻野猪来着,不过咒语刚念到一半,他打
了个喷嚏,结果当天晚上,安东尼奥在自己的床上变成了一只老式台灯,灯罩上的流苏
都掉光了,因为安东尼奥是个秃头。不幸的是,当长缨保险安达卢西亚分公司特别部的
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个台灯已经失灵,经过三个月的修理和总部的鉴定,他们认
定他在被变形的那一瞬间就不幸死亡了,那个旧台灯现在陈列在总部的魔法伤害与事故
博物馆……哦,天哪,我知道你害怕,可是请你不要那样闪!”老蠹用两只胸足遮着眼
睛,对面前的那只金红色鱼鳞花纹台灯叫嚷。台灯在风讯手里挣扎了一会,终于停止了
闪烁,悲伤地垂下它的灯罩。
“还有一个案例呢?”捕梦温和地打断了老蠹的嘟囔,问道。
“还有一个,是位女性。”老蠹拉过一份新的公司内部简报,翻到插页,用一只胸
足点了点。“这儿。”
风讯与台灯同时探出脑袋和灯罩去看那张插页,上面印着的照片属于本年度的明星
员工,长缨保险奥克兰分公司特别部的部长,蒂尔?沃尔曼女士。
“她变回人类了不是吗?”风讯充满希望地问。台灯同样充满希望地仰起灯罩。
老蠹用一对胸足托着下颚,伸出第三只来,指指照片的一角。在沃尔曼女士的办公
桌上,默默站立着一只银灰的台灯,灯杆上打着小小的米色绸缎蝴蝶结,和主人脖颈上
的米色丝巾很是相称。
“这就是辛迪?穆恩莱特小姐,曾经是沃尔曼女士得力的助手,现在是她心爱的台
灯。”
即便是沉着稳重如捕梦,眉间也不自觉地收拢起来:“也就是说,没有成功恢复的
先例。”
“从来没有。”老蠹把六只胸足同时往外一摊。
捕梦与风讯同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刚到门口,老蠹突然又叫住了他们。“你们
试过那些传统的解除诅咒法吗?比如给他穿荨麻衣服、找个公主什么的来吻他、把他往
墙角摔之类的……”
“都试过了。”捕梦接口。
老蠹意味深长地摆了摆触角:“哦?都试过了吗?”
银发碧眼的高大年轻男子瞪了捕梦一眼,但并没能阻止他把话说出口。
“是风讯吻的,他好歹是个王子啊。”捕梦镇定地说。
风讯涨红着脸,奋力甩上档案室厚重的铁门,把那只无节操老昆虫爆发出来的狂笑
关在里面。
[此贴子已经被滚小爬于2008-8-31 16:48:3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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