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很松软,锄头挖下去,只有轻微的声音。他脚下挖出一条半米左右宽的沟,越挖越深,向坟堆中间伸延。
“不愧当过工程兵哦,训练有素。”我嘲笑。
他不说话,挥手,锄头下发出“砰”一声闷响。
“好了。”他丢了锄头,拿过我手中的电筒。
“那是什么?”我大吃一惊,光圈之下分明是一块黑色的木板。
“棺材呀。”
“棺,棺材?”我吓得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不是说只有骨灰盒吗?怎么有棺材?
“别怕,估计他们是在外面套了棺材。”他安慰我,把电筒又塞还给我。
“我……我们……不会挖错了吧?”我战战兢兢地问。
“错了就再埋了就是。”他不以为然地看我一眼,又从包里拿了个小电钻。
电钻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急忙说:“你小声点啊!万一被人发现,我们会被乱棍打死的!”
他没听见,还在继续在木板上钻孔。
我紧张地回头四处张望,树林里漆黑一团,只有萤火虫鬼火一般地在半空中漂浮。
没有人,也没有风。
这里没人守的吗?我心里嘀咕,估计也是,谁也不会守这样一片坟山。
噪音骤然停顿了,耳朵里还在嗡嗡响,空气闷得我呼吸不畅。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钻头被缠住了。”他说,伸过手来,我把电筒递给他,就着那点光,我看见黑色的木板上已经被钻了无数小孔,他正在撕扯钻头上的东西,那是一团黄色的东西,上面还有红色的线条。
“是什么?”
“符吧?”他低声说,把撕下的东西丢到我面前,我伸手摸一下,不是纸而是绸缎。
“真奇怪,棺材上怎么贴了符?”他嘀咕了一声,开了电钻,钻头呼呼地旋转起来。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风突然扑面袭来,我脑中“哄”一声,寒毛根根炸起,忍不住坐在地上直往后退。
黄大坤仿佛也觉察到,眼睛警惕地看着面前那块木板。
“有,有,有鬼。”我哆嗦得跟打摆子似的。
没有动静,那股风在我面前突然转向,扑向了左边的草丛,杂草沙沙地响了两声就平静了。
黄大坤吸了口气,没有理会我,继续钻孔。
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后脑一阵发麻,跟通电一样,迅速地窜向脚跟,我扭头,盯着左边的树林。
萤火虫的光消失了 ,只有黑暗里一根根阴森森的影子,树与树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扭曲升腾,渐渐地形成一层薄雾。
我的心脏又开始脱离了胸腔般在我耳边狂跳,手指死死地抠进泥土中,指甲缝生疼。
那股雾气在凝聚,逐渐地变浓,变具体,我看见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那团白雾变成了人形。是个女人的形体,跟鬼片里一样,是一个只有身子没有脚的女人的形体!
我像被抛到干岸上的鱼,张着嘴徒劳地吐气,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除了没有音响效果,我看到的跟鬼片里的鬼出场时没有区别,那个女鬼悄无声息地向我飘过来。
黄大坤根本没注意到,收了电钻,正在用脚踢那个棺材板,而我也根本没注意到他了,我眼里只有那个女鬼!
近了,离我只有一步之遥,我想叫都叫不出来,喉咙卡住了,只能发出“啊啊啊”嘶哑的声音。
飘荡的鬼影子不动了,悬浮在我面前,只有一步之遥!
她慢慢地抬起头,我“咚”一声仰面跌倒。
那是张惨白到灰败的面孔,没有半点血色,枯槁憔悴,脸颊凹陷,眼睛有点外突,但是我还是认出来,那是柳意!
“我拿到了!”黄大坤低呼,转过身,看见我,大吃一惊,连忙问:“你怎么了?”
我哆嗦着伸出手,指给他看。他顺着我的手看了一眼,莫名其妙:“什么?”
我诧异起来,他看不见?她已经在他面前了,他居然看不见?
“柳意,是你吗?”我小心地问。
恐惧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当我看清楚是她,我就不再害怕了。
她点点头。
“你能说话吗?”
她摇摇头。
“你在跟谁说话?”黄大坤厉声问我。
“柳意,她来了,她出来了!”
“我怎么看不到?”他抓住我,猛力摇晃:“楚楚,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你才傻!”我气急败坏地推开他。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他还在焦急地问我。
面前的柳意轻轻摇了摇头,我明白了,她不想惊吓他。我不再开口,心里说:“柳意,我们来带你回家。”
她抿起唇,嘴角有一丝笑意。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痛心地问,她跟原来有天壤之别,现在的她看起来……也就跟鬼一样。
她还是不说话,指着我旁边的地面,我看了一眼,明白了,那张符,那张符起了作用。
“楚楚,你真的看见她了吗?你说话啊!”黄大坤又伸手抓住我,眼睛里有光芒在闪。
“我眼花,看错了。”我怜悯地看向他。
他愣住,半晌长叹一声,抱着一只盒子低下了头,只能看见他肩膀在微微发抖。
柳意看了他一眼,再看向我,手指竖在唇边,忧伤地笑一下,一眨眼就不见了。
“柳意,你跟着我们回家。”我心里说,也叹了口气,爬了起来,腿还在哆嗦,麻木地挪不动步。
黄大坤蹲在我面前,紧紧地搂着那个盒子,不肯抬头。
“走了,回去吧,快天亮了。”我拍拍他的肩,把他扶到坟边,然后拾起那把锄头,胡乱地把土填好。
“谢谢你,楚楚。”身后黄大坤终于说。
我拍拍手,把工具放进袋子。
他已经平静了,脸上有泥痕,湿湿的。
一言不发地下了山,回到车上,我才真正地松了口气,浑身发软,说不出话。
“喝点水吧。”他递给我半罐啤酒,我一仰脖子就喝了个精光。
他还在低头用手仔细地擦拭那是大理石的骨灰盒。
“回去吧。”
他不出声,慢慢地揭开了盖子。
车里的灯开着,盒子里是半盒灰白色的粉末,并不细,夹杂着米粒大的颗粒。
“是她的。”他说,手指伸进去,再拿出来的时候,多了一个发黑的金属圈。
“这是我送她的戒指,上面还有她的名字。”
我接来,戒指已经烧变形了,上面的钻石已经不知去向,扭曲的指环上还是可以看见有刻过字的痕迹。指环是黑色的,字迹刻得比较深,白色,被粉末填满,凑在灯下仔细辨认,应该是“一心一意”四个字的拼音。
“小意,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温柔地对着那捧骨灰说,手指上也沾了点粉末。
黄大坤盖上盖子,脱下衬衣仔细地包裹好,不肯放下,就放在自己腿上。我拿纸巾给他擦手,他摇掏头,打量自己的手。
我别过头,不忍看,也不觉得他变态,只觉心酸,忍不住热泪盈眶。
天亮的时候我们才开始动身回程,他把车开得非常慢,我没催他。
黄大坤脸上有种难为言表的肃穆,眼睛发直地看着前面,如果我没猜错,此刻他脑海里出现的应该是一场隆重的送葬礼。
我也不说话,只觉得浑身酸痛,眼皮打架,瞌睡。
睡梦中还在问柳意有没跟我们在一起呢?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快到了,我坐直,看看时间,惊讶地发现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他走了近十小时!
“累坏了吧?”他扭头冲我温和地笑。
我叹气,累倒是不算累,只是没洗澡刷牙,浑身不舒服。
骨灰盒还在他腿上,仍然用衬衣包裹,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棉织背心,这样一看,他又确实老了。
“到我那里去吧?”他说。
我没反对,脑子里木木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我被忽略了。
他把我带到威程公司的总部。车停下的时候我迟疑着不肯下车。
“放心,今天是星期天。”
星期天?我都忘记了,随即我又想起,陈鹏这个礼拜没回家,难道他还要需要加班吗?那个破厂有什么事情需要加班?
黄大坤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盒子进了电梯,我也跟进去,没有其他人,否则看见我们两个浑身是泥地走进来,只把谣言会得满天飞。
他开了办公室的门,我察觉到这间宽敞的办公室发生了点改变,看了一圈,我才看见他办公桌后面的一扇门不见了,变成了一幅巨大的镜子。
办公室拿这么大的穿衣镜来干什么?我还没想明白,他已经过去推开了镜子,然后扭头对我笑:“受你的启发。”
我发呆,那是扇门,镜面玻璃。门内是一间套间,跟酒店的布局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陈设要豪华高档得多。
“进来。”他说,等我进去后,他关上了门。
“你平常就住在这里?”我问他,床并不大,床上的东西也不算特别的整齐,床前有一双男士拖鞋。
“是的,小意走后,我大部分时间住在这里。”
我看着他慎重地把骨灰盒放进床头的保险箱锁好,这才猛然想起来,问:“你怎么不直接送到公墓?柳意说过想入土为安。”
“不急。我找到她,她就安全了。”黄大坤回答,又拿出毛巾和牙刷:“你先去洗澡。”
看见我不动,他笑了笑:“楚楚,你现在还不相信我吗?放心,你在我这里绝对安全,而且小意也在。”
我一听,一颗心顿时安安稳稳地搁回肚子里去了。
洗过澡之后我感觉好多了,虽然衣服不能换,但是总比浑身都是坟山的污泥强,喝着热咖啡,吹着冷气,相当舒服。有钱人是不同,我环顾他这间临时的休息室,甚至比温州大厦那套房子还要精致。
浴室的门打开,黄大坤已经穿戴整齐地走出来,胡子也刮干净了,比起昨晚判若两人。我打量他一眼,心里叹服,如果一个男人到了他这个岁数有他一半精神就要谢天谢地了,他可是挖了一晚上的坟,还开了大半天的车,但此刻看上起,不见一丝倦色。
“楚楚,你在这里睡一觉,我先出去一下,晚上还有事跟你商量。”他吩咐我。
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带着些许命令的口气并不让我反感。
“我把门锁上。”他推开那扇玻璃门又说:“还有其他人有钥匙。”
我还是点点头,眼皮又在打架了。
他走之后我倒在门边的沙发上睡觉,我不会去睡他那张床,这点忌讳我还有。
沙发紧靠着床头柜,上面一个相框,还是那张我看见过的照片,黄大坤的背影,柳意的眼睛,我拿在手里眯着眼细看,柳意的眼神如此地温柔,看不出有恨的意思,也许,柳意也是爱他的吧?或者,曾经有过一瞬间的感动,被敏锐的镜头捕捉下来,被黄大坤视为珍宝,一定要放在床头显眼的地方。
对于照片,一般男人不是太在意的,放在卧室里的照片通常都是女主人的珍爱,但是柳意只通过我挪动了这张照片就立刻引起了黄大坤的关注,足以说明他对这张照片的重视程度了。
我叹息,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会这样纠缠?
曾经以为,三年前经历的那场情感纠葛已经可以让人褪掉一层皮了,没想到还有人的感情比我更复杂,我也很庆幸,我和陈鹏之间没有这么多的枝节。
不知道陈鹏这小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呢?电话都没一个,当真去争当抗洪抢险的英雄去了?
我想给他打电话,手机却没电了,这间屋子又没座机,门也被反锁了,出又出不去,我只得放弃了。
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还是没忘记柳意的骨灰在保险箱里,锁在保险箱里,她能不能出来跟我说话呢?她变得相当憔悴,她说是那张符的作用,那是谁下的符,这么厉害,真的能镇住一只鬼魂?郭真珍的家人怎么会在棺材上贴这么张符呢?难道滕志远知道柳意变成了鬼?特意用符纸镇住?不太可能啊,那天在墓地他的样子不像是看见了她,再说如果他是半仙,知道柳意会变鬼,还不如将她就地掩埋,让她去喝孟婆汤好了,投胎转世反倒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黄大坤说套子已经下好了,还说滕志远这会儿已经鸡飞狗跳了,也就是说,滕志远已经上当了,他给他下的套子又是什么呢?
想得稀里糊涂,我睡着了。
朦胧间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有稀嗍的声音,仿佛有人走动。我翻身,咕哝:“柳意,是你吗?”
睁开眼,屋子中没有人也没有鬼,只有我躺在沙发上,想接着睡,玻璃门轻轻响了一下。
我坐起来,探头去看,吓得差点叫起来。
玻璃上有张脸紧紧贴在上面,鼻尖都压变形了,但眼睛还在骨碌乱转 。
是个女人的脸,睁着眼睛徒劳地想看清楚里面,我也呆呆地看着她,怀疑自己在做噩梦。
只有床头的闹钟在滴滴答答地动,过了好一会儿,那张脸才离开玻璃,门外的女人站直了,我认出来,是黄大坤的秘书。
她来干什么?不是星期天吗?我歪着脑袋看向外面,她已经拉开办公室的门,还是不放心地看一眼玻璃门,走了。
可能临时有什么事吧,或者又忘了钥匙,我倒回沙发,继续睡觉。
被这么一吓,瞌睡已经没有了,我枕着手,看着天花板发呆。
睡了一个多小时,一个梦都没有,不知道柳意有没跟着我们回家呢?
也许她还是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家吧?
已经黄昏了,屋子渐渐变昏暗,黄大坤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该不会忘了我,把我锁在这里吧?我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早上出发前吃了点干粮,就还没吃过东西,一想到没吃东西,更是饿得口水直流。
正在焦急,大门开了,我连忙去看,是黄大坤回来了。
玻璃门打开,他问:“睡得好吧?”
“我饿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
“不了,我要回家。”我说,睡醒了我开始担心,三十多小时单独和他在一起,万一被熟人看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不希望自己跟他有什么瓜葛。
黄大坤看看我,低头笑一下:“也好,我就不送你了,本来有事跟你说,现在也不着急,你先回去吧。”
我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扭头说:“对了,刚才你的秘书进来过。”
“是吗?”他皱起眉。
我不再理他,只一心想回家去大吃一顿。
那天晚上因为找回了柳意的骨灰,我睡得相当塌实,同样也没有梦,但我不着急,事情总得一步一步地来,一件一件地去完成,至少现在我已经带她回家了。
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笑,高姿态的人都说帮助人最快乐,尽管我帮助的是个鬼,我也同样快乐。柳意暂时没有来找我,也许昨天晚上忙着去跟黄大坤述说衷情去了,但愿黄大坤能在梦里再见到她,我笑得更开心,应该是可以的,连陈鹏都见过做了鬼的柳意,那黄大坤更应该在梦里见到她。
想到这里我又狐疑起来,柳意说她现在只能出现在我梦里才对我无害,可是在坟山上我却睁着眼睛看见了她,为什么黄大坤就看不见呢?真奇怪,难道我真的有怪异的地方?
梳头的时候我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也没发现自己哪跟别人不一样。
“楚楚,小陈的电话!”妈妈在客厅里叫我。
我急忙跑出去,两天没他的消息,我还是怪想他的。
“鹏,你在哪?”
“还在工地。”
“不是说要回来了吗?”我失望。
“要清理啊,还有撤走的事还没正式公布。”
“哦,那你还要呆几天?”
“不知道。楚楚,我不是说这件事。”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相当严肃。
“出什么事了?”
“楚楚,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什么意思?”我心虚地问,难道他听到什么谣言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做什么不好的事?”
“陈鹏!”我叫起来:“你给我说清楚,我做什么坏事了?”
“楚楚,你那个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他厉声责问我。
盒子?我心里突突乱跳:“鹏,你说什么?”
“我问你上次你那个首饰盒里放着的是什么东西?是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啊!”我大声说:“是一个你不认识的朋友交给我叫我代为保管的!”
“你那狗屁朋友是在害你你知不知道?”
“什么意思?”我头上直冒冷汗。
“那是毒品!你知不知道?”
“毒……毒品?”我耳朵里又开始嗡嗡乱叫了。
“等等!”我打断他,焦急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怀疑那是人工合成的晶体,不放心,拿出来找人化验!”
“你说什么?”我直跳起来:“那个东西在你手里?”
完了,完了!我心里说不出的慌张。
“楚楚,你知不知道,私藏毒品超过十克都是死刑啊?”
“鹏!”我打断他,气急败坏:“鹏,那个东西还在你那里吗?你找谁化验的?你快点说啊!”
“还在,我拿了一点找同学化验,今天早上他才打电话告诉我结果。”
“鹏,你听我说,那东西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赶紧毁了它,不要告诉别人!你听见没有?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楚楚!你到底结交了什么人?你是不是本来就知道?”
“陈鹏,我发誓我不知道!我也没结交坏人!”
“那是怎么来的?”
“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你赶紧毁了它!
“楚楚,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挂了电话。
我气地七窍生烟,他居然不相信我?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生气,我得去找黄大坤,陈鹏很可能会有危险,只有他才能帮他。
顾不得吃早饭,也不理会母亲的盘问,我冲出门,叫了辆车就直奔威程公司的总部。
正值上班时间,交通堵塞,出租车司机在我不断地催促下左冲右突,甩得我直想呕吐,可我还是嫌慢。
没想到陈鹏背着我拿走了那个晶体,更没想到那是毒品!那个东西是滕志远交给柳意的,叫她妥善保管,黄大坤说他怀疑柳意和滕志远合作,难道他们在走私毒品?滕志远是外资公司的代表,那个泰国女人是他介绍给黄大坤的,他们合资建那个糖厂,难道那个糖厂?我不敢往下想,难怪黄大坤一再叮嘱我不要多打听,原来他们在做是这样的勾当!
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我刚下车,一辆110警车呼啸着冲过来,“嘎”一声刹停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呆呆地站在原地,从警车上冲下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看也没看我,就飞快就进了大楼。
出什么事了?我急忙跟着冲进去。
大厅里的人闹闹嚷嚷,都跑出来看热闹,我挤过去,电梯还没关,我顾不得什么,飞快地跑过去,挡住了门,那几个警察想推我出来,门已经关上了,电梯开始上行。
我站在门口,背后是几个警察刺人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在关注我,可是我什么都不在意了。
键盘上只有顶层的数字是亮着的,“叮”一声停下,门一开,那几个警察就把我推到一边冲出去了。
我出了电梯,看见警察径直冲进黄大坤的办公室,同时,其他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也纷纷跑出来,围在了门口。
我按住乱跳的心脏,慢慢走过去,没有人注意我,全都神情愕然地望着门内。
探头去看,黄大坤神定气闲地坐在沙发上,一个警察笔直地站在他旁边,另外的人则在翻箱倒柜找东西,连办公桌后那扇玻璃门都也打开了。
“这是什么?”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就有警察自他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纸盒子,放到了黄大坤面前的茶几上。
盒子打开,我看见里面有大大小小的颗粒,跟放在我那个盒子里的一样,白色,透明,光洁度不高,指甲大小。不过,他面前的盒子里有二三十颗。
我双腿开始发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大坤怎么会有这么多?
周围的人也在惊讶地议论开了。
“这个 ……”黄大坤伸手拿起一颗,眯着眼细看,仿佛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东西似的,半晌才说:“这个是我在青海的一个战友送我的纪念品,是柴达木盆地出产的盐晶,不过被我不小心摔碎了,就成了这样。”他耸耸肩。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相互之间交换眼神,似乎在商量什么,过了几秒钟,其中一个走过去,拿起一颗,很小心地用舌头舔了一下,立刻就露出痛苦的神色,扭头吐口水。
“是什么?”他的同伴问。
“盐。”
门口的人哗然。
我“呼”一声,一口气提不上来,头昏眼花,幸好身边挤满了人,不然肯定会摔到地上。
黄大坤抬起头,目光扫过门外的员工,看见我,不易觉察地点了一下头,就别开了。
警察把盒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地用舌头舔了一下,结果都是皱着眉,看来味道确实不好。
“全部都是盐晶,黄老板,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叫人诬陷?”警察的表情放松了,枪全部收好,脸上也有了笑容。
黄大坤耸耸肩膀,正要说话,门口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声音:“不可能!不可能是盐!”
“刷”一下,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到说话人身上,没人开口,连我都屏住呼吸看着她。
是黄大坤的秘书,我恍然大悟,昨天看见她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原来是……
黄大坤慢慢地站了起来,同时,一个警察也慢慢地走向她。
秘书的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慌乱地申辩:“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抓我!我不要坐牢!”
最后两句话已经成了疯狂的尖叫,警察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扭头就往外跑,站在门口的人不自觉地让了道,都有点害怕地躲开,而我看见,她的脸已经扭曲变形,说不出的惊恐,她冲出人群,往楼梯口跑。
警察追过去,她只跑了几米远,绊着地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身体开始奇怪地抽搐,没有人上前,反倒在往后退。
警察蹲下去,把她翻了个身,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吩咐:“快叫急救车!”
那个秘书双手拼命在胸口乱抓,瞳孔涣散,仿佛出不了气似的,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他……他……答应……治……病……”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她的腿伸直,不动了,嘴还张着,嘴唇乌青,眼睛上翻,脸上带着鬼魅般的一丝笑容,她死了。
人群骚动不安,我也被推得东倒西歪,躲到了一边,警察把人赶到走廊两端,开始戒严。
几分钟后,医生赶来,只检查了一下,就摇头问:“她有心脏病史吗?”
警察看向走出来的黄大坤,他摇头表示不知道,人群里有人怯怯地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不再说话,把尸体蒙上白布,抬走了。
警察又回到黄大坤的办公室,黄大坤站在门口对大家说:“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人群这才不甘心地慢慢散了。
我也跟着往外走,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拉了我一下,我站了站,跟着人群下楼了。
终于等到警车开走,我才重新回到楼上,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走到那个秘书倒下的地方时忍不住低头看,地毯被她绊起的一点皱摺还没有被抹平,她的手指抓过的地方也被拉起丝,留下清晰的痕迹。
黄大坤在等我,他把我带到里间,关上了门,端给我一杯水,低声问:“吓坏了吧?”
我答不上来,浑身乏力,有点恶心的感觉。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打办公室的电话了吧?”他摸摸头发伸着腿坐到沙发上。
“她就是滕志远的帮凶吗?”我问。
“应该是,那天你在这里告诉我柳意交给你一个盒子,我们到了你家,滕志远就抢先了步,我就意识到她是在走廊上偷听。”
他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天她跟着我们去了停车场,上车之后就赶紧拨电话,原来是在通知滕志远。
“那去银行转帐也是她?”
“是,我怀疑她之后又去银行仔细看了那段录象,应该是她。昨天回来后我又打电话去湖新镇问过,郭家埋骨灰的时候同样找了很多人帮忙,在棺材上贴符据说是郭真珍的嫂子去领取骨灰的时候碰到一个半仙,那个半仙告诉她郭真珍死了三年未能入土,怨气大,埋怨娘家人不管她,给了她嫂嫂一张符,说是不贴上怕对家人有害。本来昨天就想告诉你的,见你太累,骨灰又已经带回来,就不着急说。”
“那郭真珍的嫂嫂就信了?”
“听说那个半仙一看骨灰就把死者的姓名年龄怎么死的都说准了,她能不信吗?”
“是滕志远叫去的托?”
“肯定嘛。”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不明白。
“楚楚,我想多半是那天你在办公室说的话被张小娅听见了,一无一十地告诉了滕志远,做过亏心事的人心里有鬼,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啊。”
“张小娅是那个秘书吗?她跟滕志远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不重要。”他说:“他肯定很早收买了她。现在想起来,小意火化的那天她也在场,她是我的秘书皆私人助理,平常跟小意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黄大坤的心机确实深,明明已经在怀疑这个秘书,却还是不动声色,让她留在身边。
“昨天……”我问。
“昨天你说她来过我就怀疑,我的办公桌抽屉的钥匙她那里有,而且我通知她我是今天一早回来,她肯定没料到我已经回来了,我打开抽屉就发现里面多了十来个白色的东西,我换了。”
“那她放的呢?”
“丢了。丢马桶了。”他呵呵笑。
“你怎么不留着当证据啊?”
“留着那干吗?一时也说不清楚,难道告诉警察滕志远买通她陷害我制冰毒?警察要是问我为什么要跟滕志远合作,我怎么回答呢?”
我发呆,他果然知道那是冰毒。
“楚楚,你一早来找我有事吗?”
“陈鹏!”我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一把抓住他:“那个冰毒滕志远没拿到,陈鹏拿走了!”
“哦?”黄大坤缩回腿,坐直。
“陈鹏悄悄拿去化验,今天一早打电话来说那是毒品!”
“那个东西还在他手里吗?”
“是!”
“赶紧叫他丢掉!”他站起来,在屋子踱步。
“我跟他说了,可是他不相信我,他以为我参与了……”我“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黄大坤并不理会我,继续在屋子中转悠,等我哭够了,他才停下来,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楚楚,小意真的不该把你牵连进来。”
我抹着眼泪,肩膀还在耸动,现在说这样的话已经迟了。
“楚楚,你听话,乖乖回家去,别乱跑,最好跟父母在一起,别胡思乱想,也别接陌生的电话,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放心。”
“可是陈鹏……”
“我答应过你,是不是?”他温和地说,在我旁边坐下,搂住我肩膀,安慰我:“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就像那天早上在店里看见的一样,清澈而深邃,没有一点浮躁和沉淀。我伸出手搂住他脖子,慢慢地靠他胸前,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我觉得安慰,我需要一点安慰和支持。
“回去吧。”过了几分钟,他推开我,认真说:“相信我。”
我筋疲力尽地离开那栋大楼,怕父母盘问,我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我回到店里,把小妹打发出去后,锁上门,倒在那张小床上。
我不知道我该想什么或者该做什么,手心不停地出汗,眼皮也在乱跳,不知道是福是祸,发生过的事情开始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动,但是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记得陈鹏说对我很失望。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个月发生的事?他又会不会相信我?
滕志远又知不知道东西在陈鹏手上?他既然在我房间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追查?如果他知道了陈鹏拿走了那个东西,会不会对陈鹏下手?黄大坤答应了我会保证陈鹏的安全,他有没这个能力办得到呢?
我放心不下,跳起来去打电话,但是陈鹏的手机关上了。
他真的对我失望还是像往常那样赌气呢?我要不要去一趟?可是去了又该如何?如果陈鹏沉不住气与我争吵,那就会闹得众人皆知,他也就会更危险。我知道,陈鹏是不愿意惹是非的人,他即便知道那是毒品也不会张扬,滕志远应该不会知道在他手上,他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黄大坤叫我乖乖呆在家里,也许我应该听他的话,我不知道他会如何解决他与滕志远之间的暗斗,那个秘书突然死亡,会不会打乱滕志远的计划?让他无暇来报复我?滕志远通过秘书陷害黄大坤没能得逞,他应该知道黄大坤已经掌握了他的计划,他下一步又该如何做呢?如果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会如何对付黄大坤和我?滕志远代表的是外资公司,那家外资公司会不会是境外的大毒枭?我想起电视报道中描述的毒枭其武器装备甚至比警察还厉害,顿时不寒而栗,难怪黄大坤要我不许乱动,可是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来阻止他?又会不会在关键时候保护我和陈鹏呢?我没有把握。
我想起秘书死后的样子,打了个寒战,她是无辜的,她有心脏病,也许滕志远就是利用这一点,要她帮忙,答应事后出钱帮她治病的吧?可是那个秘书好像知道的比我还多,她应该是参与了整个计划,并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滕志远要她放到黄大坤抽屉里的是毒品,也许报警电话都是她打的,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她罪不致死。
黄大坤明明知道她被利用了,没有阻止,反倒袖手旁观,结果无疑就是借刀杀人,即便是柳意,他那么爱她,也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向死亡。如果他当初一开始就制止柳意,或者在知道滕志远心怀叵测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警告柳意,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我想到这一点就浑身不舒服,尽管现在我对黄大坤有相当的好感,也信任他,但是想到他可以救人的时候却不肯出手,还是寒心。我叹息,人心之难测虽然我早就知道,可是真的看见了也还是难以置信。
而我最担心的还是我和陈鹏会不会有危险?如果有,我又该怎么办呢?
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泠泠了,我还不想死,尤其不愿意死得这么莫名其妙,我还想做陈鹏的新娘,这么一想,我安下点心了,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我不会这么快去见阎王的。
“楚楚。”有温柔悦耳的声音在唤我。
我抬头,吓了一跳,随即心酸,是柳意,我又看见她了。
她在微笑,看起来跟我在梦中见到的差不多了。
梦?可是明明是中午啊,我又大白天看见她了?
“嘘——别怕,你是在做梦。”她柔声说。
我睡着了?我诧异,自己都不能肯定。
“是的,你睡着了,你太累了。”
她这么说,我才真的觉得好累,连抬一抬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
“楚楚,我很抱歉,我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她真诚地说。
“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
“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楚楚,滕志远叫郭真珍的家人带走了骨灰,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为什么?”
“做了鬼之后有很多限制。”她说:“最开始的七天就给新死的灵魂去了却心愿的,而且刚死的灵魂对生人无害,我才能随处走动,现在成了鬼,我就不能破坏了规矩 ,我不能离开我的骨灰,它带到哪里我也就只能跟到哪里,我只来得及给我妈妈道别,楚楚,真的感谢你带我回家。”
“可是你还是不能去投胎。”我伤心地说,我并未能做完这件事。
“楚楚,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不用担心。”
“那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楚楚,你听过一句话吗?吾心安处是故乡,如今我很安心。”
“可是我看见你出来的时候那样憔悴……”
“郭家的符不知道是哪个高人给的,确实捆住了我。幸好你们来撕了它,否则再过几天我就只有魂飞魄散了。楚楚,本来我不介意魂飞魄散,可是看到你和他的时候,我又很愿意去投胎,我真的希望重新来过,重新做人,去珍惜我没能珍惜的东西。”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我还是问:“黄大坤告诉我你恨他。”
“是的。”她淡定地回答我:“我是恨他,尽管他对我很好,我还是没能接受他,我尽力了,也说服自己死心,可是遇到滕志远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们一起长大,我从小就喜欢他,十来岁的时候我一直希望长大后能和他一起,只是他读大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可是滕志远未必是……”
“你是对的。”柳意叹了口气:“其实滕志远并不知道我一直在暗恋他,他甚至都没注意过我,当他知道我和黄大坤的关系后他才开始亲近我,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
我默然,又一个被骗的女人,为什么女人这么容易被花言巧语蒙蔽?死心踏地地把自己奉献出去?
“我不太清楚滕志远打的是什么算盘,我只想留住他,他提的要求我尽量满足,他要做的事我也尽量去做,帮他给黄大坤吹风,说服黄大坤跟他合作,直到那天他交给我十几个白色的颗粒……”
“十几个?你不是只给我了一个吗?”
“你听我说下去啊。”她笑了笑,继续说:“我问他是什么,有什么用,他都不肯告诉我,只叫我妥善保管,不要给别人知道,还说很贵重,可是贵重的珠宝我见过很多,我意识到那不是宝石,有天晚上,黄大坤不在,我约了他,等他的时候我又拿出来看,刚想舔一舔看它是什么,他来了,一把抢过去,警告我不许碰,我才隐约觉得那不是好东西。”
“他来就是要我找机会偷偷放到黄大坤的办公室,然后再通知他,我追问他要干什么,他很神秘地说,只要我这么做,到时候自然知道。我起了疑心,并没有照他说的那样做,而是把那些东西丢掉了,保留了一个,悄悄锁进保险箱。”
“可是……”我插嘴,迟疑地问:“黄大坤说他怀疑你居心不良。”
“是!”柳意很肯定地点头:“当初,第一次和滕志远约会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很恨黄大坤,他笑着问我如果有机会整他一下,问我肯不肯做,我说肯!”
柳意叹了口气,看了看我,见我没有插话的意思才继续说:“我只是想出口气,没想到滕志远想要的更多。”
“他想要什么?”
“不是很清楚,他没说过,只叫我照他说的去做,他还说事情成功的话,他就带着我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回头。”
我撇了下嘴角,这话他也对我说过。
“后来呢?”
“我犹豫了,我并不想害死黄大坤,当我意识到他要我做的事会害死人的时候我犹豫了。滕志远发现我没照办,那天晚上趁黄大坤出差,他跑我房里,要我把东西交出来。”
柳意停住了,而我还在等她的下文,她叹了口气,苦笑:“后来我就跳楼了。”
我不说话,她也不再说,沉默着。
“柳意,以前你怎么不告诉我?”过了良久我才问。
“楚楚,我真没想把你牵连进来,我最初只是想通过你提醒黄大坤注意,让他小心点,没想到后来发展成这样,真的很抱歉。”
“你希望他给你报仇吗?”
“不,我并没有仇恨,我不再恨谁。”她淡淡地说。
“可是黄大坤……”
“他也并不是要为我报仇。楚楚,我知道他很爱我,可是他现在做的这一切绝大部分是为了他自己。”
其实我也明白黄大坤所做的一切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或者也可以说是在自卫。
“你还会去投胎吗?”我关切地问。
“会的,不过可能要等段时间了。”
“为什么?”
“我的机会已经错过了,需要等下一个机会。”
“要等多久?”
“不知道,一切随缘。”
“干脆,”我笑:“你耐心等吧,等我结婚了,你投胎做我女儿吧?”
柳意也笑了,笑得很愉快:“如果可能当然好,可是我不知道我等得了这么久不?还有啊,如果我真的做了你女儿,你会不会记仇啊?将来虐待我?”
我咯咯笑起来。
她站起来,说“楚楚,我该走了,即便是在你梦里出现,呆久了,对你也没好处,会伤害你的。”
“那你没去投胎之前还会来吗?”
“会的吧?不过最好还是不见,毕竟我们阴阳相隔,你看见我并不是好事。”
“那我怎么会看见你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们真的有缘分。”
“陈鹏怎么也看见了你呢?该不是你真会投胎做我们的女儿吧?”我很好奇。
“不是,陈鹏看见我那是因为他的梦里只有你,他梦见你,所以也顺带看见了我。”
我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开始往外涌,哀求她:“柳意,你答应我,千万不要让陈鹏受到伤害,我只求你这件事!”
“楚楚,你不说我也会做的,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做。”柳意安慰我。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能力,心里空落落,胸口憋得痛,扯开嗓子 ,但怎么也哭不出声。
我真的是在做梦,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黄昏了,柳意也已经离开,我躺在昏暗凌乱的小房间里默默垂泪。
陈鹏的电话仍然关机,他还在生我的气。
我只好给他的手机发短信,叫他无论如何把那个东西丢掉,并且叫他小心滕志远。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听我的话。
我起了床,浑身软绵绵,柳意说的对,自从她有了具体的影子后,每见梦见她我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够完全恢复。前天晚上在墓地看见她,可能是因为那个符的力量,她刚挣脱束缚,作为鬼的力量相当微弱,我才会安然无恙。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能看见她,也许刚才的玩笑将来会成为事实,她有可能会投胎当我的女儿,我觉得怪怪的 ,想象自己肚子里在孕育一个我认识的人的灵魂,那种感觉真是奇怪。
我笑了笑,拖着沉重的双腿去开门,出去随便找了地方吃饭,然后我又回店里继续清理里面的存货。
小妹是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这两天我不在,她已经把存货处理得差不多了,还在帐本上清楚地记录下来,我初步估算了一下,加上店铺转手,我将收回十多万的现金,再加上陈鹏的钱,我们或许可以付房子的首期了。
只是,他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买房子,共同建一个家呢?
我并不气馁,我知道陈鹏他还爱我,只要还有爱,就还有希望。
我努力做事,尽管很疲惫,我还是努力做自己的事,忙碌会让人忘记不愉快的东西。我希望这件事尽快解决,也希望我和陈鹏可以早点过以往平静的生活,我会很快和他结婚,然后尽快生个孩子。我想着自己将会抱着个可爱的婴儿,听他(她)叫爸爸妈妈,就忍不住心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叹了口气,当初也许根本就不该去刮掉那个胚胎,至少不该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如果当时我没那么偏激,跟陈鹏商量一下,也许此刻我和他已经在度蜜月了,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的事;可是,如果不发生后面这些事,我又怎么能知道我爱他?愿意做他妻子做他孩子的母亲呢难怪别人都说,凡事都是上天注定的,该来的总会来,该经历的一样都躲不过。
快十点了,已经立秋,虽然还是很炎热,但是到了夜晚,会有凉风袭人,夏天快结束了,这个夏天前所未有的漫长。
我直起腰,满意得打量自己的成绩,所有的纸箱都堆到一边,天亮就可以交给收废品的人带走,地板也拖了一遍,尽管即将易主,我还是希望能善始善终,干干净净地移交给别人。以后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地做事了,结婚之后我会重新开店,认真赚钱养家。
“楚楚!”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拖把“当”一声倒了。
“柳意?”是她的声音,不过很慌张,而且也看不见她:“你在哪里?”
“楚楚,陈鹏出事了!”
“什么?”我“嗡”一声头大了不止一倍。
“快点!去百花镇!”
“出什么事了?”我满屋子乱转,希望能看见她。
“楚楚,你快点呀,没时间解释了!快点走啊!”她焦急的声音告诉我事态紧迫,不容我多想了。
我急忙抓起包,拉开大门就跑出去了。
“楚楚,我会跟着你的,你放心。”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只是我看不见她。
我跑到路中间拦了辆车,竭力说服司机载我去百花镇,也不管他是不是在敲诈我,我迫不及待地把钱塞到他手里:“快!快!”
出租车飞快地出了城,在还没完全修好的公路上颠簸。
我紧张地抓着椅垫,心跳快得让我窒息,车里虽然开着空调,我还嫌热,汗不停地滴落。
“楚楚,镇静点,别慌。”柳意在耳边安慰我。
我惊讶地看了司机一眼,他完全不知道似的,专心开车。
“他听不见的。”柳意的声音说:“别人听不见,你放心好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心里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她很很着急。
“黄大坤呢?他给我保证过……”
“他也在那里,没吃晚饭就过去了。”她立刻回答。
“你怎么知道出事了?”
“我从你那里回去后看见他接了个电话,立刻就出了门,我意识到可能有大事,就跟着他到了百花镇,可是没看见陈鹏,我到处去找,再回到办公室,连黄大坤都不见了,滕志远也不见了,工地上没有人。”
“他们去哪里了?”
“我没来得及去找,赶着来通知你。”
“我该怎么办?”我惊慌失措。
“放心,我跟你着,必要的时候我会出面。”
“可是他们都看不见你呀!”
“所以我才叫你来啊!”她说:“你耐心点,我想想。”
她不出声了,而我头晕目眩地坐在车上,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了。
车过了桥,快到殡仪馆了,柳意突然开口:“楚楚,我想到了,我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别怕!”
“你去哪?”我急忙问,情切之下出了声,司机惊讶地看着我,我急忙说:“对不起,我想事情走神了。”
“神经病!”他嘀咕了一声不再理我。
“我去问一声,很快就回来!”她说完就没声音了。
“柳意?柳意?”我焦急地说。
没有回答,她真的走了。
我开始坐立不安。刚才她在的时候我还没怎么害怕,如今丢下我一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极度紧张中车终于到了那个工地,司机丢下我,很快就掉头走了。
工地上确实没看见人,连上次来进到的保安都不在了,办公楼一片漆黑,只有最里面的围墙上还亮着两盏昏黄的灯,旁边那个高塔的最顶端也有一只灯泡,在黑暗中显得高而飘渺,看久了会认为是天上的星。
可是没有星也没有月亮,天空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陈鹏?陈鹏?”我跑到那栋楼下,轻声叫。
没人回答我,空旷的工地上有蟋蟀在暗处叫。
楼下的空地上有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小车,我走过去细看,认出是黄大坤和滕志远的车。我拍了拍车门,里面也是漆黑一片。
没有人,除了蛙叫虫鸣,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慌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他们两人的车都还在,那就意味着他们没有走远,应该还在这个工地上。
我拿出手机,打开一看,信号全无,只好放弃报警的打算。
靠不了别人,我只能靠我自己了,尽管我还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陈鹏受伤害!我得先找到他们!
我楼上楼下跑了一遍,都没发现有人,所有的房间门都没锁,里面都凌乱不堪,像大变在即的逃亡。
除了这栋楼,就只有那个初具规模的车间了可以藏身了,其他的工地还只是打了地基,到处都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坑,有的还积着污水。
我走到那个围墙前,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锁掉到了地上,借着墙头的灯光,我看见里面堆满了水泥和钢筋,我吸了口气,小心地往里走。
走的时候太急,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我只能眯着眼,尽量适应黑暗的环境,穿着凉鞋的脚被地上的铁丝划伤,火辣辣地痛。
这个车间真的很大,除了十来根巨大的柱子,周围的墙只修了一半高,有几台机器放在中间,没有动静,除了我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
我站住,稍微休息一下。黑暗中,我感觉自己的知觉变得相当敏锐,像八瓜鱼慢慢得伸出了自己的触手,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直走到车间尽头,我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车间里面并没有隔断,除了堆在一起的水泥钢筋,同样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容下三个男人,我开始怀疑自己找错了目标。
没有光,这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摸出手机打开,借助屏幕发出的亮光四处张望。
车间尽头的墙倒是已经完工,而且是混凝土浇筑的,非常结实,这面应该是靠山,可能为了防止滑坡,才修得这么结实。
我往右转,手机的光投到墙上,墙离地面大约一米的地方有一道褐色的泥痕,估计是前几天被水淹过的痕迹,我眯起眼,发现离我不远的那块墙面异常的黑暗,那是什么?刷了漆吗?
我呆了呆,手机屏幕熄灭,眼前更加黑暗。
再次打开手机,我看仔细了,那面墙上有一个门,而且是开着的。
门?怎么会有门呢?这堵墙的背后应该是山啊!
我的心直提到嗓子眼。
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我放好手机,蹑手蹑脚摸索过去,手机的电已经不多,我得节约一点,必要的时候会用得着。
站在门洞里,我不敢动,侧耳细听,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这是什么地方?
我伸手摸着里面的墙,凹突不平,而是有沙子掉下来,是岩石,是山壁,这里面是个山洞!
好奇怪呀,我摸着岩石往前走,地上有厚厚的淤泥,我扶着岩石,防止自己滑倒。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尽头,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洞只有几米深?不对,我触手的不再是湿润的岩石,而是光滑的墙!
这里面还有墙?我又顺着墙左拐,走了十来步摸到了入口,再往里走,没几步又是一堵横着的墙,摸着墙横走几步,又是一个入口,再继续,走了十多分钟,都是一堵一堵的墙和入口,这是什么地方?修得这么奇怪?
这个山洞到底有多深?通往哪里?
入口不见了,我站住,回忆自己来的方向,转身,折回去,继续顺着墙摸索,又是通道,又是墙,再一个通道,不对,我感觉不对,我迷路了!
我再次把手机打开,发现自己站的地方比较狭窄,周围都是墙,很厚实的水泥墙,而且不止一个黑暗的通道。我呆住了,难道这里面是迷宫?
陈鹏曾经说他看见拉进很多水泥砖头,远远超过工程的需要量,而且建筑工人每天都换一批,难道黄大坤就是为了在这个山洞里建了个迷宫?
不可能,一定有什么机关!
我继续拿着手机上下左右照亮,希望可以发现什么,但是过了几分钟,手机的光熄灭了,没有电了。
我心里一阵发凉,我被困在里面了!
“陈鹏!黄大坤!”我放开嗓子大叫,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希望有人能听见,哪怕听见的人是滕志远,也比我迷失在这里面的好!
但是我的声音在里面缭绕不绝,就是传不出去,所有的墙都修得很高,离洞顶只有十几公分的间隔。
“柳意!”我开始呼唤这个鬼魂,如果人听不见,我只能期望一个鬼可以听到,并且希望她能像神话故事讲的那样,我叫三声她就应声而出,帮我解决一切困难。
可是我叫了三十声都没有人回答我。
我慌了神,在里面乱摸,只要是通道我就钻,像没头的苍蝇,我开始哭。
“砰”一声,脚下踢着一样坚硬的东西,指甲被踢破,痛得我急忙蹲下,在地上乱摸,摸到一个沉重的方形的物件,仔细摸了一遍,我惊喜地发现那上面有灯泡,有灯泡样的东西,虽然灯罩的玻璃碎了,但我还是知道,那是个应急灯!我店里就有两三个!
我狂喜不已,希望这个应急灯的蓄电池还有电,摸到开关一按,一道雪亮的灯光射到了对面的墙上,我双腿一软,坐了下来。
感谢上帝,这盏灯不仅有电,而且还相当充足。
灯被我暂时放到了地上,我一时没有力气提起它。明亮的灯光照着地面,我看见墙角里还有个小小的银色东西,急忙爬过去,那是个手机!已经摔成了两半,可是那是手机,而且我认得,那是陈鹏的手机!
他在这里,他果然进来过!我又开始心慌,陈鹏果然进来过!那盏灯也许就是他拿进来的,可是他现在去了哪里呢?手机和灯都摔坏了,出了什么意外?
墙角仿佛有什么,我把灯光移过去,看清楚,心里一寒,忍不住开始哆嗦,墙上有血迹!而且我这才发现,除了地上,应急灯的一角也有血迹!而地上的稀泥也被踩得凌乱不堪,而且有不少烟头。
烟头?而且有这么多?难道进过这里的人还不止两三个?
陈鹏?陈鹏果然出事了!
我的心跳再次失去规律,太过心慌,我开始不停地咽口水,身上哆嗦的厉害,我感觉空气沉闷得令我无法呼吸。
尽管我已经惊慌失措,我还是知道现在最主要的是我必须得找到出口。
挣扎着爬起来,提起灯,开始找!
这里面没有人,我可以肯定这里面没有人,而且我很快就发现,我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没有墙了,只有在灯光下发出微光的深红色岩石,反光是因为岩石上有水。
我皱起眉,这个迷宫修来到底是干什么的?除了我现在站的地方,每一层都很窄,进深不会超过五米,也没有碰到其他东西,整个都是空的,看起来就是一个纯粹的迷宫。
黄大坤在捣什么鬼?
借着灯光,我仔细环顾最里面的这一层,这层的空间大约有六七十个平方,岩壁下堆着十来袋未及使用的水泥,真的没有用过吗?我分明看见纸袋上有捅破的地方,而且有灰色的水泥倾斜下来,我过去细看,几乎每个袋子都有一个破洞,伸手试了一下,大小大约跟一个男人的胳膊粗细,难道是有人伸手进去过?谁会把手伸进水泥里面?
十来袋水泥全部码在一起,高度大约跟我差不多,最下面的几袋也有破洞,但是没有水泥粉倒出来,我摸了一下,那几袋坚硬如石块,估计是被水淹之后固化了,手没能伸进去。
那就是说,有人在洪水退之后进来,并且试图在这些水泥里寻找过东西,谁会把东西放在水泥里面呢?
除了这十来只袋子,地上还有几只铁皮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但是,真的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所有的疑问现在都不能想,我得先想办法出去才行!
我关上灯,在黑暗中竭力回忆我进来的方向,但是走了一会儿,我就意识到我其实在原地打转。
再开了灯,我四处探望,希望可以找到什么标志,如果黄大坤特意修了这个迷宫,就应该留下标志,以方便自己的人进出。
果然,在洞顶,我看到一根人工划出的痕迹,弯弯曲曲,像是路线图。不容我多加考虑,我把灯照着那个线条,跟着它的方向,走了几个出口后我隐约觉得我是走对了,因为大致方向是一样的。
已经可以感觉到外面的空气了,洞里的空气沉闷潮湿,而我现在感觉微微有风,也隐约听到外面的蛙叫了。。
“哐啷——”外面传来响声,像是有东西自高处坠落,我站住了,那个声音在空旷的工地上显得异常清楚。
有人在高塔上面!
我来的时候虽然有风,但是很小,不至于把金属东西从上面吹下来,而且就那个响声的大小判断,掉下来的东西还是有点分量,我怎么忘了还有一个高塔呢?
有了灯和线路图的指引,我开始小跑起来,转过几面墙,我已经站在车间里了,我出来了!
我还是有点不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也许那个山洞并不是特别深,只是我在黑暗中走了很多弯路!
顾不得这些了,我飞快地转身,翻过车间旁边不高的墙,跌到了草丛里。
那座高塔就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但是我绕着那个塔转了一圈都没发现有门。这个塔是上不去的?我仰起头,塔顶的灯光晃动,地上的阴影尽头,分明是有人的影子。
他们在那上面!可是怎么才能上去呢?一定另有机关。
车间有响动,我急忙藏进草丛,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伏在地上,我清楚地听进脚步声,他们出来了?
但不,我随即就看见两个陌生的男人站到了墙那里,随即有稀稀索索的声音,有人嘀咕了一句:“我他妈揍死那个老顽固!”
紧接着那两个男人转身走了,远处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两道车光一前一后地驶出了大门。
他们走了。我还伏在地上,这两个男人我可以确定没见过,除了声音陌生,这两个人的身高都比较矮。他们是谁?难道是滕志远的帮凶?他们说的老顽固应该是指黄大坤,他们是从哪里出来的?
难道车间里还有秘密通道?
这么一想,我飞快地爬了起来,翻回车间,再次进了那个迷宫。
这次因为知道了线路,我不再惊慌,而是耐心地寻找可能是秘密通道的地方,走到第三层,我看见右边的一道墙有点奇怪,跟两边的墙并不垂直,而是倾斜的。我悄悄摸过去,果然,那道墙只是具有墙的样子而已,实际上只是一大块厚木板,是道门。
门里有向下的台阶,我关上灯,迟疑,里面会是什么?会不会有埋伏?
把耳朵贴在墙上,没有其他的动静,我鼓气剩余的勇气,开始往里走。
小心翼翼地走了七八个台阶就到底了,这果然是一条暗道,只有一人多高,走不多远就有台阶向上了。向上的台阶开始变成盘旋状,又窄又陡,仿佛没有尽头,我意识到,我在向上爬,我已经进了塔了。
黄大坤在这个工地上修这些神秘的建筑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百思不得其解,我手脚并用,趴在地上往上爬。包已经不知去向,只有那盏沉重的灯我一直拿在手里,它很沉,必要的时候好歹也算是一件武器。
只是我真的没有把握,塔顶有多少人?又是些什么人?陈鹏是不是还活着?
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哆嗦,这个工地太诡异了,要是杀了人随便埋在哪个角落都很难被发现。
有嗡嗡的声音,我把耳朵贴在墙上,是有人在说话,但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不记得爬了多久,我的手也擦破了,浑身上下都在痛,可是痛得最厉害的还是胸口,越接近尽头,胸口的疼痛越剧烈!
我不敢去想我爬上会看到什么!只能暗自企求老天保佑陈鹏还活着!
终于快到最后一个台阶了,我缩着身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开始暗恨父母把我养得太高了,恨不得把腿砍掉一截。
“黄大坤,你不是没有机会,你想清楚点,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是滕志远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就在我头顶。
“呵呵,你就这么跟我谈判的吗?”黄大坤说话了,还是那样慢条斯理。
“黄大坤,话我已经说完了,你只要在这上面签字,你就还是威程集团的老板,仍然过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日子,何乐而不为?”
“如果我要你死呢?”黄大坤轻声说。
“哈哈,你要我死?”滕志远猖狂地笑:“你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吗?”
“未必。”黄大坤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他慢条斯理的声音反倒让我害怕,陈鹏呢?怎么没听到他说话?
我急忙探头去看,顿时呆住了。
塔顶象城墙的哨剁,周围有一米高的护栏,大约十平方左右的空间,地上散落着几张纸,黄大坤被粗粗的绳子捆地跟粽子似的坐在一把椅子上,他旁边,陈鹏浑身是血地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他把他打死了?
胸口的痛像一把锋利的刀撕裂着我的身体,我呼地站起来,疯狂地叫:“陈鹏——”
站在那里得意地踱着方步的滕志远吓了一跳,转身看着我,随即冷笑:“好!好!连你也来了!”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举起灯就朝他扑了过去。
“楚楚,别过来!”黄大坤放声大叫。
我已经冲到滕志远的面前,举着那盏沉重的应急灯乱挥。
脚下被人绊了一下,我重重地摔到地上,灯脱手,砸向护拦,“砰”一声,从两根栏杆中间滚落,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而我已经被人踩着背心,挣扎不起来了。我这才发现,除了我要找的这三个男人,塔上还有其他人。
“楚楚,楚楚……”
我拼命挣扎的时候听见陈鹏在叫我,我竭力扭头,看见他满是鲜血的脸,但是他眼睛睁开了,他还活着!
“鹏……”我眼睛一热,泪水模糊。
他开始往我身边爬,爬得格外艰难,他的头被打破了,还在流血,一条腿奇怪的扭曲着,手却能动,他向我伸出手。
一只脚慢慢地踩在他手上,陈鹏裂裂嘴,已经叫不出声。
“呵呵,真是一对鸳鸯啊!”滕志远冷笑,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的头往后仰,看见了滕志远的脸,他脸上很干净,衣领也仍然扣得很整齐,狞笑着看着我。背上的脚移开了,滕志远,把我的手反扭到背上,一把把我提了起来。
“你是怎么上来的?”他把我的脸转过去面对他,牙缝里崩出这么一句。
“放开她,你放开她!”陈鹏气喘吁吁地说,抓住滕志远的腿想站起来。
“滚一边去!”滕志远一脚踹在他胸口上,陈鹏望后仰,倒在了黄大坤的脚下。
“小陈,别急,他不敢怎么样!”黄大坤大声说。
“我不敢吗?哈哈……”滕志远揪着我冷笑:“你们把我逼得走投无路,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你连狗都不如!”我狠狠地说。
“闭嘴。”他压低了声音,把我转过来面对着他,我“呸”一声把口水吐到了他的脸上。
滕志远呵呵冷笑:“严楚韵,你没变啊,还是跟一只山猫似的,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动了一下下巴,另外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下去了。
“好了,人都到齐了,现在我们坐下来慢慢谈。黄大坤,你想好没有?”滕志远故作轻松地说,抓着我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我感觉胳膊快被拧断了。
“你别答应他!”我冲黄大坤喊。
“呵呵,楚楚啊楚楚,你魅力不小啊,连黄大坤都被迷住了?那天你去他房间,是不是就已经有过一腿了?”
“放屁!”我狠不得咬下他的鼻子!
“早知道我直接找你好了,省得找那个笨蛋张小娅!哈哈……”
他得意地大笑,我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他脚背上。
“啪!”我脸上一热,眼前金星乱闪,半边脸顿时麻木。
“楚楚……”陈鹏呻吟着又开始蠕动。
“鹏,你别动!”我急忙说,鼻腔里一股热热的液体淌下来,是血。
“怕了?你怕被陈鹏听到吗?你怕你的丑事给他知道吗?你本来就是破栏货!是我丢了用不着的破烂货!”
陈鹏又开始挣扎着要扑过来。
“严楚韵!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害得好惨!”滕志远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了栏杆前,陈鹏扑到了地上,无助地看着我们,黄大坤也挣扎着站了起来。
“当初你为什么不乖乖地呆在一边?啊?”滕志远不再管那两个男人,把我撑在栏杆上,凶狠地责问我:“要不是你,真珍不会死!她不死,她家里的人就不会逼得我破产!都是你害的!你是个妖精,真珍说的没错,你是个妖精!是我瞎了眼,才会被你害得走投无路!”
“你想干什么?”我被他卡着喉咙,面孔充血,发不出声音。
“想干什么?真珍当年没做到的我现在帮她做到,你早就该死了!”他轻蔑地说:“我把你丢下去,让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滕挚远……”我拼命挣扎,一边不甘示弱:“你别猖狂,我来的时候就报了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的,你跑不掉了。”
栏杆只有一米来高,我整个上半身都在外面,只能死死抓住他的手,即便他把我推下去我也要拉着他垫背!
“是吗?”他冷笑,又把我拽了回来。“那我倒要看看警察怎么救你们!哈哈,让他们进那个迷宫吧,我的手下早就埋好了炸药,只要警察一进去就会砰一声玩完啦!哈哈哈哈,很好玩是不是?”他推搡着我,转向黄大坤:“黄大坤,你不是很会玩吗?我会陪你好好玩。”他得意洋洋地说,把我推到了他前面,
“她很像柳意是不是?你也看上她了是不是?你开那个庆祝会就是想把她吊上手吧?你把叫到房间去做什么了?”他看着我,慢慢向我凑过来,嘴唇贴在我脖子上,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我的女人!你也想碰吗?还有陈鹏,你算老几,竟然也想要她?我得不到的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包括柳意!”
他突然在我耳边大声吼,我耳膜嗡嗡响,柳意,柳意,你去哪里了?你快点来啊!
“是你杀了柳意!”我哑着嗓子说。
“对!谁叫她不听话?”他恶毒地说:“她以为她是谁?敢拿死来威胁我?她不是想死吗?郭真珍也想死,她就很干脆,‘砰’一声,完蛋了!柳意算什么?一样的破烂货!敢威胁我?如果她不是长得像你,我才不会看她一眼!楚楚,楚楚,你不知道吧?我最爱的还是你呀。”
我开始哆嗦,恶心得直想吐。
陈鹏的眼睛开始发直,我拼命挣扎,扯着喉咙叫他:“你别昏过去!你坚强点!你别昏过去!”
“陈鹏,陈鹏,你别听他的,楚楚爱的是你!”黄大坤也蹲到陈鹏身边,扭动身体,试图挣开身上的绳索。
“你爱的是他吗?”滕志远冷笑,动手扯我的衣服:“我就让他们看看,你爱的是谁。”
“我爱的是他。”我不再动了,冷淡地回答他:“你就是脱光我衣服,侮辱我,杀了我,我爱的还是他。”
陈鹏笑了一下,努力抬起头看着我。
“你放心,我会嫁给你的。”我笑着对陈鹏说:“我们会结婚,还会有孩子。”
“呵呵,别演戏了!”滕志远的手加了劲,再次把我拖到了栏杆前:“你们就到阴间去结婚吧!”
我竭力抵在他胸前,脚抬起来,盘住他双腿。
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他活着!
滕志远也在拼命想挣脱我的纠缠,把我撑在栏杆上,我的头吊在栏杆外面,感觉那金属栏杆已经勒进了我的胸腔,隐约能看见地面和荒草,那一刻,我突然体会到柳意说过的话。
“我不相信我会死。”
“我感觉即便我摔下去也不会死。”
“砰——”楼道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啸的声音,像谁在放鞭炮,紧接着又响了两声,在狭窄的楼梯上盘旋。
“你他妈干什么!”滕志远暴跳如雷。
按着我的手松了点,我拼命后仰,同时滕志远也后退了一步。
“那是什么?”背后黄大坤突然惊慌地叫了起来。
我站稳了,趁他分神的时候狠命地向后踢了一脚,滕志远不自觉地又退了两步,我倒到了地上。
楼梯口,一个男人慢慢地倒退着上来,手里握了把枪,枪口还有丝烟雾。
他们果然有枪!我刚刚缓下来的心脏又缩成了一团。
刚才那声音是枪声,难道警察来了?谁报的警呢?
头上挂在竹竿上的灯开始莫名其妙得晃荡起来,闪烁不定,一股寒冷的风仿佛从地狱中冒出来,瞬间就笼罩了这个方寸之地,栏杆之外一片漆黑,连塔下工地的灯光也看不见了。身上的汗立刻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冷,噩梦般的绝望和寒冷。
滕志远突然叫起来:“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他在后退,声音变了调,开始发抖。
那个男人的前面,黑暗的楼梯口,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慢慢地走了上来。
拿枪的那个男人又开了两枪,子弹径直穿过那个女人的身体,击到墙上。
那个女人没有停止,甚至动也没动,还在往上走。不,她不是走,等她大半个身子从楼道口露出来的时候我才看见,裙子下面没有脚,她是悬浮在看空中,她是飘上来的。我一阵头晕,身上顿时就没力气了,我知道,她是柳意。
她飘得很慢,手平伸,头发低垂,只能看见雪白的下巴。
“她……她……”拿枪的男人像被勒住脖子似的,挤出这两个字,“扑通”一声倒到了地上,抢也掉了,柳意手一挥,那把枪凭空在地上旋转起来,从栏杆的缝隙中落下去了。
她这才抬起头,慢慢用手分开遮在脸上的头发。
是柳意,还是那身白衣,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背后是黑暗的空间,她的身影异常清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只是……没有脚。
我知道其他人也看见她了,黄大坤的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他没出声,而是死死得盯着那个白色的影子。
“楚楚,对不起,我来迟了。”柳意飘过来,停在栏杆上方。
我没精神理她,等到手脚恢复了知觉,我爬到陈鹏身边,抱住他的头,陈鹏没有看我,他瞪圆了的眼睛看着柳意的鬼魂,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我正想安慰他,他眼睛一翻,昏过去了。
“陈鹏——陈鹏——”我摇晃他,大声叫他的名字。
“滕志远,你不认识我了?”她轻声说,身型动了动,飘到面无人色的滕志远面前。
“不,不,你别过来。”滕志远惊慌失措,手在裤兜里乱摸。
“你找什么?”柳意停住,歪着头绕有兴趣地看着他,笑:“找符吧?没用的,如果你的符有用,我早就上不来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还在抱着陈鹏叫他的名字,可是我哭喊了半天陈鹏还是一动不动,我伏在他胸膛上,还能听到他的心跳,我稍微放心了点,他只昏过去了,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被柳意的鬼魂吓晕的。
昏迷了也好,我希望他再醒来的时候会忘记发生过的事。
黄大坤就蹲在我身边,张着嘴,脖子上青筋暴露,眼睛瞪得老大,直直看着半空着的鬼影。
滕志远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踉跄着退到楼道口。
楼道口如一只黑暗的怪兽张开了它的嘴。
柳意慢腾腾地跟着他飘,他往哪边躲,她就往哪边移,塔顶这个不大的平台上冷如冰窟,地面上出现了无数的小水珠,像在冒冷汗,我瑟瑟发抖,陈鹏身上的血已经凝固,我怕他冷,紧紧地抱住他。
“滕志远,你不是说做鬼都要跟我一起吗?那我们一起做鬼好不好?”柳意笑嘻嘻地说。
“不……不……”滕志远的眼睛开始向外突起,像死鱼的眼睛。
“为什么不?”柳意还在追问:“你不是跟我说你带我带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吗?你看我现在像不像神仙?我能飞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做人自在多了,是不是?”她说着,绕着他飘了一圈,滕志远像被牵着线的木偶跟着转了一圈,“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站起来!”柳意突然尖声说,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足可以杀死人的如利剑出鞘一般的目光:“从这里掉下去会是什么感觉,你想过吗?”她阴森森地逼问。
“不……不……不要杀……我。”滕志远脸色灰败,跟那天晚上在墓地里刚被解放出来的鬼魂一样。
“五脏六腑皆已碎裂,只有皮囊还算完整。你不是要和我同甘共苦吗?我尝过的你要不要尝一尝?”柳意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一把锐利的锥子直扎人心。
“不……不……不要杀……杀……”滕志远机械地呢喃。
“杀你吗?”柳意轻蔑地笑:“我不会杀你的,我要带你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再也不用回头。”柳意说:“这不是你的梦想吗?那也是我的梦想,我们一起走吧。”
“不……不要……不要……”滕志远的目光已经涣散了,没有焦点地跪在地上,双手乱抓。
“时间到了。”柳意冷冷地说:“时间到,你该上路了。”
“不……不……”他开始后退,跪在地上拼命地后退,手上像抓着一根稻草一般,平直地伸着,瞪着一双死鱼眼睛,姿势格外怪异:“柳意,饶了我,你饶了我……”
“滕志远,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么?”柳意的声音变得空空洞洞。
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冷风,在这座高塔顶端哨垛一般的空地中间盘旋,地面的几张纸给卷到了半空,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撕裂,雪片一样地在漫天飞舞。
“走吧。”柳意空空洞洞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心里像结了冰,整个人都被凝固了。
身边的黄大坤想来也跟我差不多,有所不同的是,他闭上了眼睛。
滕志远痴呆地看看我们,仿佛在求助,仿佛还有不甘心,但是不等他开口,半空中柳意的鬼魂突然前倾,成水平状,以一种缓慢却无法躲避的速度掠了过去,就像电影的慢镜头,白色的影子掠过滕志远的身体,他像被谁拧着衣领提了起来,身体垂直而僵硬,然后慢慢后翻,脸上的肌肉僵硬,只有眼睛里的惊恐像突然爆发的烟火,一瞬间,只有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块木板似的悄无声息地仰面跌倒,然后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顺着楼梯滚下去了,到拐弯地方都没停止,还只骨碌骨碌往下滚。楼道里响起“扑通扑通”的声音,然后静止了。
我无法呼吸,也听不到谁在呼吸,所有的声音都骤然消失,那股来历不明的风也静止了,纸片软软地散落在地上。
“好了,结束了,你们安全了。”闷热的空气又回来的时候,柳意转过身,飘浮在半空中。,很轻松地拍了拍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呆呆地看着她。
“小意……”黄大坤哽咽。
柳意看向他,她出现了这么久,仿佛才发现他也在,友善地笑,跟她第一次看见我一样,友好而客气。
我觉得悲伤,他那么爱她,她还是没法接受,做了鬼也不能。
“黄大坤,我们……互不拖欠。”她温柔地说。
“小意……”黄大坤开始流泪,说不出话。
“过去的事忘了吧。”柳意说。
黄大坤索性低下头去哭出声来。
“唉!”柳意叹息声,看向我:“楚楚,我该走了,我是借了点法力,才能让他们看见我,只有一柱香的功夫,时间快到了。”
“可以借到吗?”我喃喃地问。
“可以,我有钱,你忘了吗?”她笑。
“你可以去投胎了吗?”
“不知道,也许能吧。”
“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会,我会喝下孟婆汤。”
“滕志远……他……死了吗?”
“不。”她淡淡地回答:“他会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做他的黄金美梦。”
我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只是十分的不舍。
“我要走了。”她看向黄大坤。
“不,不,你别走……”他站起来,身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断裂成几截,松跨垮地缠在他身上。黄大坤歪歪倒倒地跳着想扑过去拦住她,但是柳意始终在他前面一尺远。
“别走了。”她说:“你应该明白的。”
黄大坤站住了,已经跳到了栏杆前面,他慢慢地蹲到地上,绝望地看着她。
“你不要做坏事。”柳意温和地说。
他点头。
“有人来了。”柳意看向远处,我也看见,很远的地方有十来对车灯明晃晃地驶过来。
“是你的人吧?”柳意问黄大坤。
“我走之前给助手留了话,如果十一点还没接到我的电话就带人来,并且报警,警察应该随后就到。”黄大坤回答。难怪他刚才不着急。
“黄大坤,楚楚,我得让你们昏过去,否则警察来了恐怕你们说不清楚。”柳意有点着急,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黄大坤说,眼神开始变温柔,就像那天他把我误认成她,用那种缠绵痴迷的眼神看着她。
柳意的眼睛也跟着变成了水,眼波流动,温柔而妩媚,跟照片里的眼神一模一样,她抿嘴笑。眼里突然涌出泪水,还是我当初看到的那样,晶莹剔透,珍珠般滚落,消失在半空。她闭上眼,伸出手,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黄大坤叹息一声,身体软绵绵地倒到地上。
“楚楚。”柳意看向我。
“陈鹏……”我抱紧了怀里的人。
“你放心,他没事。”她说。
我点点头。她向我伸出手,我感觉黑暗像一层幕布一样慢慢向我拉拢,我闭上眼,坠落,一片空白……
再醒来,眼前还是一片空白,刺眼的白。
我翻身,像有绳索捆着我?难道我还没脱离险境吗?陈鹏呢?他是不是死了?
我使劲地挣扎,一只手按住我,有人轻声说:“别动,别动,你已经安全了。”
谁,是谁?
我努力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温和的笑。
“你是谁?”我尖叫。
“嘘……安静安静,你在医院。”他说。
医院?我想坐起来,手一撑,钻心的痛。但是我看清楚了,我是在医院,干净的房间干净的床,而我身上也穿着干净的病号服。
“你是医生吗?”我问,抬手,看见自己双手都裹着纱布。
“不是,我是黄先生的助手。”他回答。
“陈鹏呢?”我又开始挣扎,双腿僵硬,估计也裹了纱布。
“他已经脱离危险,在观察室。”
“我要去看他!”我说着掀开被子想坐起来。
“安静,安静。”他轻轻按住我:“他很好,真的。”
“不!我要去看他!”我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看见无法阻止我,只得去门外叫来护士,推进一把轮椅,把我扶到了椅子上。
出了门,我才看到,这里是医院的特护病房,走廊上静悄悄,是中午,阳光炙热,楼下的树和花草都鲜艳得让人心醉。
我贪婪地深呼吸。推轮椅的年轻人停下来,在我身后轻声笑:“恍如隔世,是吧?”
是,他形容得很贴切。
穿过走廊,来到监护室外面,隔着玻璃窗,我看见陈鹏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被半挂着,打了石膏。
“他的腿骨折,头上缝了几针,其他的地方没有受伤。”身后的年轻人仿佛很明白我的心思,轻声说。
“我可以进去吗?”我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哆嗦着又坐了回去。
“他睡着了,过会再来吧。”
陈鹏果然睡着了,我看见他胸膛起伏,节奏均匀,一颗心终于安放回胸腔,我哭了。
那个年轻人一言不发,把我推回了病房,等我重新躺到床上,他才笑了一下。
“黄大坤呢?”我这才想起来。
“黄先生也很好,在隔壁病房,有警察在做笔录。”
“哦。那……”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滕志远是吧?”他笑。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相当斯文,戴着副近视眼镜。
“他疯了,或者也可以说他傻了。”他裂嘴笑:“我们赶到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拉着我们说他看见了鬼,还是一个漂亮的女鬼。”
年轻人可能觉得很滑稽,说完又忍不住笑。
我没笑,心里像塞上了铅块。柳意最终还是报复了他,我不知道这样的报复是残酷还是慈悲,滕志远的灵魂已经被她带走了。
“不过现场真是奇怪,连警察都觉得太奇怪了。除了你们三个人昏迷不醒,滕志远一个人在工地上乱跑,还有两个人一个倒在顶上,一个倒在密道的入口处,叫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为什么在那里都不知道。”
我不出声,默默地听。
“更奇怪的是,黄先生和滕志远的车在离镇上还有一公里的地方被发现,车上没有人。第二天警察才发现在离车有五百米的地方还躺着两个人,跟那两个一样,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不过这四个人都是毒贩,都有前科。”
“严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他很好奇地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摇摇头,正想说话,病房门被推开,黄大坤走了进来。
“黄先生。”年轻人立刻站起来,恭敬地退到一边。
我诧异地看着黄大坤,他的头发白了一小半,看上去名正言顺地老了。
“睡得还好吧?”他没有理会那个年轻人,温和地问我。
我还是不出声。
他看了一眼助手,那个助手就知趣地出去了,顺手把门关好。
“警察走了?”我这才问。
“嗯。”
“你怎么跟警察说的?”我好奇地问他。
黄大坤眨眨眼睛,笑,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我告诉警察滕志远劫持了我们,要我拿三百万的赎金,我不答应就把我们打昏了,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警察会相信吗?”
“那谁知道。”他呵呵笑。
我也笑,这会成为一个迷案,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知,陈鹏会不会知道呢?我很怀疑。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问。
“昨晚?”他睁大眼:“楚楚,你睡了两天了你知道吗?”
两天?我笑,难怪我此刻精神很好。
“那天下午,滕志远给我打电话,叫我独自去糖厂,说藏了批货在那里,如果我不去,他就会报警揭发我,于是我就去了。”
“然后呢?”
“我到之后只有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拿着一份协议要我签字。”
“什么协议?”
“无非是要我继续合作,给他资金。”
“你没答应?”
“是啊。”
“他不是很有钱吗?干吗一定要你合伙?”
“呵呵,楚楚,他哪来的什么钱?他裹上的那个外国女人确实不简单,是境外一个贩毒集团头目的情妇,他带着她跑到中国,可能顺带卷了钱走,如今那个团伙也在到处追杀他,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到处招摇。”
“可是他给了一百万来安顿李阿姨?”
“那时候他还很有钱,等到那个女人知道他用她的钱在外面乱搞,一气之下就收回帐户,一个人跑了。”
“后来呢?”
“滕志远以为还可以抓住我这一头,拼命催我,要我提高工程进度,为了安顿他,我把那个厂的法人代表都写成他的名字,他就被套住了,其实,那个厂的地皮还没给钱,当初划地的时候跟当地政府协商好,半年之后开始分期付款,土地转让合同也是他去签的,呵呵。”
“那你其实没投资?”
“投了,一两百万而已,就修了那么点东西。”他不以为然地笑。
“那个山洞……”
“迷宫。”他笑出声:“我不过是陪他玩玩,修了个迷宫在里面,我儿子喜欢玩这个,呵呵。”
我还是不明白。
“楚楚,我告诉他,修这个东西方便隐藏,万一有风吹草动,把洞口一堵,警察就进不去了,即使进去也会摸上半天,等他们出来,我们早就可以跑路了。”
“他也信?”我很怀疑滕志远会这么轻易上当。
“楚楚,欲望太多且得意忘形的时候会蒙上眼睛的。”黄大坤说。
“既然他信了,他为什么还要陷害你?”
“我估计他是做好了两手准备,开始的时候他先买通我的秘书,后来又通过小意来给我吹风,如果我不答应,他可能会让小意做秘书后来做的事,等我答应了,也开始动工了,他就没有轻易动手,小意死后,他怕我追究,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我撤出,他才又想起要通过秘书来威胁我,如果我听话呢,就继续合作,如果我不听话,那就会被警察抓起来吧?我估计他并没有叫秘书去报警,更多的是想套牢我,拉我下水。可能张小娅误会了他的意思,擅自报的警。”
我还是不明白,滕志远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可能是想控制我吧?”黄大坤摸了摸头发。
“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鹏为什么……”我问。
“陈鹏是怎么进去的我不知道,你告诉我陈鹏拿走那个东西后我就通知我们的人撤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进那个迷宫。我担心滕志远真的带了货来,就哄他说要亲眼看见了才能决定,他把我带进迷宫,我才发现那里面还藏了几个打手,陈鹏已经被抓住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去那塔上面?”
“本来那几个打手想把我们两杀了藏在山洞,把出口封上。陈鹏当时腿已经断了,他们见他跑不了也就没管他,陈鹏突然拿出手机,大声说我们在什么地方,要警察快来,他们以为他报警了,呆在里面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就把我们拖到了塔上。”
“那地方根本没信号啊?”我惊讶地问。
“呵呵,可能他们也心虚吧,那地方的信号时有时无,谁说得清楚呢?”
“滕志远为什么不马上杀了你们?”
“杀了我,他也就没得玩了,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杀了我,而且我的人其实早就到了镇上。”
可是陈鹏呢?我不出声,冷冷得看着他,他答应过我不会让陈鹏受到伤害,可是,生死关头,他根本就没把陈鹏的命放在心上。
黄大坤并不理会我的目光,躲也没躲,一直看进我的眼睛,我这才发现,他看起来清澈的目光其实深不可测。
“滕志远怎么会突然动手呢?”沉默良久我问。
“他那个女人突然跑了,那边的人下了话,要他拿几百万来买命,他拿不出钱,答应对方只要这边开始生产,就拿七成的股份来换,可惜这边张小娅又办砸了事,逼急了吧。”黄大坤淡淡地回答。
说完,黄大坤站起来,本来我还想问他是如何知道滕志远与那边的交道的,黄大坤突然扫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地,我背心发冷,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
有些事不能问,他自有他的门路。
黄昏的时候陈鹏醒过来了,看见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抱住我。
晚上,陈鹏正在给我说那天的经历,黄大坤独自走了进来,没有打断他,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示意陈鹏继续说。
“黄总叫我们的人暂时先撤走,其他人巴不得一声,立刻就回城了,我也跟着出来,无意间回头看,那个铁门开着,我就想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就进去了,本来也没有发现那扇门,绊到钢筋,扶着墙的时候挡在洞口的木板倒了。”
“你那迷宫就拿木板挡着?”我打断他,问黄大坤。
“呵呵,原来不是,是堆了水泥在那里,涨水后才挪开的。”
“后来呢?”我又转头去问陈鹏。
“我就回去找了盏灯啊!”陈鹏继续说:“谁知道那么倒霉,一进去就迷路了,摸了半天都没摸出来!正着急,听见有几个人进来,我还以为是同事或者是工地的工人,我就喊啊,这下好,喊来几个恶棍,不由分说,逮着我就揍!”
“我发现他们还有枪,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以为这下小命完了,黄总就和滕志远一起进来了。”陈鹏说:“趁你们说话的时候我想报警,结果把手机也砸了。楚楚,要不是你来,我就真没命了。”
“对了,楚楚你是怎么从那里面出来的?怎么找到那个通道的?”黄大坤插话。
“顶上有指示。”
“呵呵,小陈,你就没楚楚聪明哦,以后可要当心。”黄大坤开着玩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笑不出来。
陈鹏跟着笑。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来就是想跟小陈说一声安心养伤,医院的费用公司已经全部承担了。”
我跟着站起来,送他出去,一直走出住院部。我知道黄大坤晚上特意回医院不会只为了说这一句话。果然,他站住了。
我不出声,等他开口。
病房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五官的轮廓越发分明,眉鼻的阴影也越发深郁,阴影里的眼睛发出森森的光,更像一只黑暗中窥视的鹰。
“楚楚,小意的骨灰我已经安葬了,她应该很快去投胎吧?”他说。
“不知道。柳意说一切随缘。”
他看着我,半晌又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结束了。”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什么事?我忘了。”
他盯了我半晌,笑:“你很聪明,有没考虑过……”
“不!”我断然拒绝:“我希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不说话了,又看我半晌,转身离开。
我站在院子中,抬头看天,天空晴朗,有无数温柔的小眼睛在闪烁,记得小时候妈妈哄我,说每个小孩子都是天上的星,死去的人也会重新回到天上。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属于柳意的那颗?
黄大坤的车缓缓开出了大门。
回到病房,陈鹏看着天花板发呆,我笑:“想什么呢?”
“我在想,黄总怎么会特意跑来跟我说这个?”
我看着他,暗自好笑。连陈鹏都看出来,黄大坤实在是有点欲盖弥彰。
“楚楚,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我怎么觉得我像是看见了那个柳意呢?她不是死了吗?”
“你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吧。”我支吾他。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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