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午夜少女

　　我揣着手，在冰河道夜晚的街道上走着。

　　金子也揣着手，与我相隔开几步的距离，不疾不徐的跟着我。

　　走着了一会儿，我停了下来：“金子？”

　　“嗯？”她淡淡的回应了一声。

　　“你还记得老莫跟我们讲的十年前的旧事吗？”我问。

　　“记得。”金子回答。

　 　“当时他们进山有几个人？四个，”我说道：“可是最后只有老莫一个人回来了，在那座神秘的许愿山谷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了阻制我们知道这些，老莫就在我 们的眼皮底下被那些人残忍的杀害了，但是，有件事你是不知道的，金子，所以你才会生我的气，如果你知道了这些事，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了。”

　　“是什么事？”金子没精打彩的问道。

　　“老莫的女朋友红琴，”我告诉金子：“在她失踪十年后又出现了。”

　　“什么？”金子吓了一跳：“那就是说，她没有死，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们正在找她，金子，我们正在寻找她。”我说道：“老莫的女朋友，失踪在雁荡山里的红琴，就是吴雪。”

　　“什么？你说吴医师？”金子大叫：“这不可能！”

　　“你亲眼看到老莫是被一场如何残忍精妙的布局杀害的，主持这场杀戮的，是几个你非常熟悉的精神病患者，那么金子，你告诉我，你看到的事情是可能的吗？”我冷声质问金子。

　　“可是……”金子张嘴要说什么，却被我劈头打断：

　　“别问我既然吴雪是老莫的生死相恋的情人，那她为什么还要杀老莫，我只能告诉你，除非我找到她，否则的话，我没心思做任何事情，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金子低头回答道。

　　“除非我见到吴雪，又或是红琴，管她到底是谁，”我望着星空，恶狠狠的吼道：“否则的话，任何事情也别想让我分心，尤其是，小骆的女朋友。”

　　“小骆的女朋友？”金子吃了一惊：“韩医师，你莫非以为……”

　　“在任何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我们不讨论它。”我说道，顺手搂住金子的肩膀，一指路边的一家咖啡馆：“金子，我希望你别再给我施加压力了，于我而言，缺少的绝不是压力。”

　　“我知道了……”金子低低的说了一句，随我一起走进了咖啡馆。

　　我们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是我特意挑选的位置，除了附近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短发少女之外，其余的几张桌子都空着，可以让我和金子好好的谈一谈。

　　可是万万没想到，我和金子刚刚坐下，邻桌的少女却把头向我们转了过来：“这么巧啊，韩医师……”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认识我？”

　　“因为我今天在医院看到你了，”那少女回答道：“你当时只顾看病人了，留意不到我的。”

　　“你是……患者家属？”我问道。

　　女孩子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我的猜测。

　　“是几号病床的家属？”金子也分明觉得这个女孩子不对头，象她这种年龄的女孩，如果出现在康复医院，我们没有理由不注意到她，所以金子才会这样问她。

　　“我是江兰的同学。”少女回答道。

　　“江兰住几号床？”金子问。

　　“江兰没有住院，她和一个小男生在一起。”少女说。

　　“小男生？”我皱起眉头：“什么小男生？”

　　“就是那个年龄不大的医生，”女孩皱着眉头在想：“可能是姓骆的吧……”

　　“什么？”这一下我更加吃惊了，急忙问道：“你说的江兰，是不是那个头发长长的，披到腰际，年龄和你同样大小，一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

　　“对，对，就是她，”女孩子呷了一口她面前的橘子汁，不解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江兰是怎么了，她老是躲着我，我去找她好几次，她却见了我就跑，我在想我也没得罪她啊……”

　　“你等等……”我急得拿手乱抓金子，示意她一定要记下来：“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家住在哪里……”

　　“问得这么详细啊，真讨厌，”少女没礼貌的皱起眉头：“我叫单莹，家就住在桦木街四十七号楼二单元三楼302，我……”

　　少女的话音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大铃声打断了，我呆了呆，扭头看看金子，才突然醒悟过来，那铃声是我的手机，这么晚了有电话打来，多半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我一边听着少女说出她家里的地址，一边把手机放在耳边。

　　手机里，传来了赵明诚气急败坏的声音：

　　“韩江，不好了，你快点来……那个三十七号老患者雷宇……他出事了。”

（10）怪异老头

　　这天夜里，康复医院神经科值夜班的大夫姓路，路大夫。

　　路大夫今年已经三十好几了，却仍然只是路大夫，而不是路主任，这让他很不开心。

　　对于自己事业前景上的一片黯淡，路大夫认为这是赵明诚对他压制的结果，即或不然，那也是赵明诚比他更会钻营的结果。所以这些年来路大夫一直以沉静的心情冷眼旁观赵明诚的表演，很可惜，他等待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能够抓住赵明诚足够有力量的把柄。

　　但是今天晚上路大夫抓住了这个把柄：

　　催眠术！

　 　当他发现赵明诚的同学韩江——也就是我，居然跑来冰河道康复医院表演催眠术的时候，路大夫立即意识到，赵明诚要完蛋了，做为一名堂堂的神经科医师，居然 把催眠术这种左道旁门弄到医院里来了，很显然，路大夫把赵明诚的这一举动，理解成为赵明诚已经不愿意再干这个神经科的主任了。

　　既然如此，那就给院领导写封报告吧，路大夫想。

　　于是他决定利用今天晚上值夜班的时间，认认真真的写出一份报告出来。
　　自从他来到值班室之后，就吩咐护士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不许打扰他，然后锁死门，就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写起报告来。

　　写报告是很费时间的，眨眼工夫就到了午夜十二点。

　　眼看报告就要完成，路大夫心情愉快的伸了一个懒腰。

　　这时候他听到了病房走廊里有啪嗒啪嗒的怪异声音传来，实际上，这个怪异的声音已经响了有一阵子了，可是路大夫当时过于专注了，没有听到。

　　“啪嗒，啪嗒……”这声音在午夜时分响起来，犹为响亮而刺耳。

　　“啪嗒，啪嗒……”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好象每一声，都准确无误的拍在路大夫的脑壳里，拍得路大夫火冒三丈。

　　是谁，这么半夜三更的还闹这种怪动静？路大夫火了，起身打开门一看，不仅大吃一惊。

　　走廊里，居然有一个光着两只大脚板，脑袋上裹着一只大大缠头的怪老人，那老人的胳膊肘下还夹着一只竹筒制的水烟袋。当路大夫打开门的时候，正见那老人满脸疑惑的推开一扇病房门，往里看了看，然后又去推下一扇门，看模样象是在找人。

　　莫不是患者家属吧？路大夫纳闷的想，居然穿成这么一副怪模样，真够呛。路大夫心里想着，懒得理会，就回值班室的床上睡觉去了。

　　迷迷糊糊睡得正香，路大夫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满是光脚板的啪嗒啪嗒之声，这怪声竟然硬生重的把他从睡梦中敲醒了。满心不高兴的爬起来，耳听着走廊里仍然响亮如故的啪嗒声，路大夫火气上来了：这患者家属是怎么回事？医院是公众场所，大半夜的人家都还要睡觉呢……

　 　他一轱碌爬起来，走到了走廊里，惊讶的看到那个怪老人仍然是象他第一次出来时一样，正啪嗒啪嗒的光着脚板在走廊里走动，见到一扇门就推开，探头探脑的往 屋子里边瞧。当时路大夫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发现这都快下半夜三点了，感情这位光脚板的大伯找了三个小时，硬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于是路大夫就走了过去，问道：“几号床的家属？”

　　那怪老人扭过脸来，疑惑不定的看着路大夫。路大夫瞧了瞧怪老头那满脸的乌黑皱纹，皱了皱眉头：“问你呢，是几号病床的家属？”

　　怪老人说话了，说的是一口怪异的乡土话。

　　“什么？”路大夫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

　　“那姓雷的娃娃到哪儿去了呢？”这一次路大夫终于听清楚了，只见怪老人那乌腥色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极其怪异的普通话：“我得把姓雷的娃娃给找到啊，找不到他，谁去跟我打铁啊。”

　　“打铁？打什么铁？”稍微一愣神，路大夫立即明白了过来：“噢，原来你不是患者家属，是患者，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怪老人呆呆的望着路大夫，重复着他刚才的话：“那姓雷的娃娃到哪儿去了呢？我得把姓雷的娃娃给找到啊，找不到他，谁去跟我打铁啊。”

　　“果然是个精神病……”路大夫及时的把那句有可能刺激患者的不良用语收了回去，关切的拍了拍老人的后背：“好了好了，都这么晚了，你就不要再琢磨打铁的事儿了，先回去睡下吧，这护士也真是的，怎么忘了给患者服用安神药……你到底住几号床？”

　　但是怪老人却不回答路大夫的问话，自顾自的重复着他的话：“那姓雷的娃娃到哪儿去了呢？我得把姓雷的娃娃给找到啊，找不到他，谁去跟我打铁啊。”

　　“好啦好啦，”路大夫烦不胜烦，就顺嘴哄着怪老头说：“你就别找姓雷的了，他有事出去了，你要打铁……呆会我陪你去……咱们先回床去休息好不好？”

　　“你陪我去打铁？”那怪老头惊喜交加，反手抓住了路大夫的手，那只手阴冷透骨，冰得路大夫差点没吃惊的叫喊出声：“那你可一定要早点去啊，去晚了火可就熄了。”

　　“知道了知道了，”路大夫顺口应着，随便打开一扇门，顺手将怪老头推了进去。管这怪老头住几号床呢，反正现在病房又没住满，让老头自己随便找一张睡去吧。

　　路大夫想着，就回值班室休息去了。

第二章：阴魂不散

　　

　　（1）离奇怪梦

　　路大夫回到值班室，把还没有写完的报告仔细的看了一遍，本打算今天夜里写完它，可他实在是太累了，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刚才那怪老头的手，那只手抓在他的手腕上，仿佛寒冰浸入，让他感觉到全身都冷嗖嗖的，他干脆躺到床上去，蒙上床被子，先睡一觉再说吧。

　　正迷迷糊糊睡得香甜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重重的拍打着他的肩膀：“快点，快起来，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谁呀……”路大夫满心不快的睁开眼睛，惊讶的看到刚才那个怪老头正站在他的床前：“你怎么……”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怪老头拖下了床：“快一点，你快一点儿，再磨蹭火可就熄了……”不由分说，拖着他就走。

　　路大夫惊诧得差点叫喊起来，值班室的门好端端的锁着，这怪老头是怎么进来的？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已经身不由已，身体轻飘飘的被怪老头拖出了医院。

　　医院外边的景致非常奇怪，所有的建筑物都笼罩在一层恐怖的迷雾之中，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只有怪老人那两只光脚板啪嗒啪嗒的响着，带着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恐怖节律。
　 　“啪嗒，啪嗒……”怪老人带他走上了一条阴森森的山路，山路两侧生长着一株又一株怪异的植物，半死不活的蠕动着它们那鞭毛一样的枝干，企图要捉住他…… 穿过这条可怕的山路，就是一片横无际涯的荆原，怪老人强拖着他从荆棘丛中走过，路大夫听见了自己绝望的抽搐声，他的两只脚被尖利的荆棘刺得鲜血淋漓……

　　他们走进了那座山洞，通道似乎毫无尽头，路大夫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个怪老人拖行在这条黑暗的通道中几百个世纪了，才终于看到前方那飘忽不定的火光，这火光越来越近，终于，路大夫发现自己站在一只铁匠炉前。此时炉火正旺，火中那一块不规则的生铁已经烧得痛红。

　　“快快快，”怪老人急切的催促着：“赶快把那块铁从火里拿出来，要不然咱们就会误了工期的……”

　　“啊——”路大夫听见自己惨厉的嗥叫之声，怪老人强迫他用一只赤裸的手将那块生铁取了出来，置于冷钻之上。对他的惨嗥怪老人视若无睹，只管自顾自的举起铁锤：“啪，啪，啪啪啪……”

　　路大夫在值班室的床上拼命的打滚，拼命的惨叫，但他就是无法醒过来，他眼睁睁的看着滚汤的铁汁灌进他手中的毛细血管之中，怪老人铁锤飞落如雨，不长时间里，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和生铁熔铸为一体……

　　“路大夫，路大夫，开开门……”这时候有护士在门外急促的敲门：“你过来看看二十七号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门外的敲门声清晰的传入路大夫的耳中，奇怪的是，他就是无法清醒过来，他只是一味的张开喉咙，拼命的嚎叫着，那嚎叫声湮没了他所知的知觉，让他的身体不停的扭动挣扎，从床上滚落到地面上。

　　护士敲不开路大夫的门，只听见值班室里边传来怪异的呻吟声，惊慌之下，就打通了赵明诚家里的电话：“不好了赵主任，你来一下吧……二十七号床出事了……路大夫怎么叫也叫不醒，他房间里只有非常吓人的声音……”

　　“二十七号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赵明诚睡意全无，急切的吼叫道。

　　“他好象……已经死掉了耶……”护士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赵明诚的心里，当时就咯噔一声，知道事情不妙，立即打了电话给我，他自己先行赶到了医院。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正遇到路大夫满头大汗，惊恐交加的从值班室里冲出来，他的意识正陷于噩梦的纠缠之中，根本来不及想我们这些人如何会在医院里这样一个问题，而是一把抓住赵明诚：“赵主任，赵主任，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

　　“做恶梦有什么稀奇的？”赵明诚心里不满的嘀咕着：“老路，你醒一醒，今天晚上是你值班……”

　 　“我梦见一个脑袋上裹着大大的缠头，光着两只大脚丫子的怪老头……”不理会赵明诚的话，路大夫自顾自的说下去，他必须说下去，否则他就会在第一时间里疯 掉：“那老头说是找不着什么雷家的娃娃了，就强拉着我跟他去一个山洞里打铁，好可怕……居然让我用手把那块烧红了的铁疙瘩从火炉里拿出来……老赵，你说我 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么一个噩梦呢……”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注意到路大夫那只被烧得焦黑露骨的手，霎时间我和赵明诚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发毛。

　　在梦中纠缠了雷宇三十二年的七火公，怎么会跑进路大夫的梦境里去？

　　我们同时意识到情况不妙，撒腿便向雷宇的病房里跑。

　　但我们去得太晚了，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终于知道了七火公为什么总是找不到雷宇了。

　　此时雷宇的尸身已经冰冷。

　　他的颅骨被锋利的铁器从正中劈开，脑液飞溅，浆汁流淌，说不出来的残忍恐怖。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想起了白天时当雷宇装疯卖傻骚扰槿子，遭到我的警告时我所说过的话：

　　“雷宇，你给我闭嘴，否则的话，别怪我晚上让七火公劈开你的脑袋！”

　　这事……不会真的是七火公干的吧？

（2）如蛆附骨

　　雷宇死了。

　　死得竟然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他这个人在医院里住了近三十年，除了拖累家人，装疯卖傻之外，他再没什么存在的价值。这个人甚至连最起码的医学研究价值都没有，不论他死前，还是他死后。

　　警方赶来汇同医院共同验尸，验尸的结果出人意料，从雷宇破碎的颅骨裂痕上看，造成他颅骨碎裂的外力似乎不是来自外部，而象是有人在他的脑袋里用斧子劈开了那坚硬的头骨。

　　也就是说，他的颅骨开裂是由内而外的爆裂式的，颅骨碎片崩得病房里的墙壁地面上到处都是，害得几个医生和验尸警察蹲在地上足足捡了大半天。

　　当然，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怪异结论是无论通过的，验尸的医生和警察不得不愁眉苦脸琢磨这种离奇的效果是如何造成的，这个结论一时半会不容易得出来，由着他们发愁去吧。

　　接下来的是凶手是谁的问题，这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概因雷宇这个人的人品实在是有点太糟糕了，病房里每一个女性患者都曾遭到过他的骚扰，就连来医院探望患者的家属，也大多未能幸免，槿子只是受害人之一而已。

　　理论上来说，即使是遭到了性骚扰，但以劈碎对方颅骨的残忍方式进行报复，多少有点骇人听闻，不过考虑到这里是康复医院的神经科，思维偏执的患者比比皆是，即使是哪个女性患者真的干出了这种事，那也没什么稀奇的。

　　更麻烦的是，雷宇这个人不仅骚扰女性患者，男性患者们对他的印象也是同样的恶劣，这家伙阴损歹毒，心理极度阴暗，几乎所有的男性患者都曾遭受到过他的那种阴毒的羞辱。虽然大家平素对他的劣行忍气吞声，但真要是有人忍无可忍，也实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总之一句话，康复医院神经科的患者们，人人都有嫌疑。

　　人人都有嫌疑，就意味着人人都没有嫌疑。如雷宇这般到了人人皆曰可杀的人死掉，甚至连警方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趣来。

　　但是，虽然说雷宇死不足惜，甚至可以说死得大快人心，可一想到神经科的病房里竟然有一个残忍狠辣的杀人凶手，仍然是让人不寒而栗。

　　万一那凶手杀人杀顺了手怎么办？

　　所以警方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不可！

　　至少也要把凶器找到。

　　但是排查的结果却是说不出来的令人沮丧，医院中的所有人，无论是护士还是患者，在凶杀案发生之时，都有旁证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唯一说不清楚自己当时行踪的，只有值班的大夫：

　　路大夫！

　　路大夫交待不清楚他的行踪，那是因为他自从值夜班以来就把自己紧紧的锁在了值班室中，为的是写那封投诉赵明诚的匿名信，而且他还吩咐过护士除非事情特别紧急，否则不得打扰他。

　　最麻烦的是，当凶杀惨案发生，雷宇颅骨破碎被发现之后，护士却无论如何也敲不开值班室的门——当时路大夫正被怪老头七火公强拖到地狱里去打铁，根本听不到敲门声——一扇无人回应的门隐含着另外一种可能，门里或许根本就没有人。

　　老天做证！路大夫这下子可算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楚了。

　　赵明诚身为主任，当然不希望有医生卷入这件丑闻之中，他叫上我到了值班室，坐下来正想商量商量别让警方把路大夫带走。说起来路大夫虽然医术马马虎虎，和赵主任关系又不睦，可总不能眼看着他……这是什么？

　　正为路大夫着急的赵明诚无意中看到了路大夫还摊开在桌子上的匿名信，拿起来一瞧，他的鼻子差一点没被气歪，当时就冒出来一句：

　　“我琢磨着，雷宇多半就是老路给杀的，你们说是不是？”

　　“老赵，我们可别太小心眼……”我急忙提醒赵明诚。

　　“就算人不是他杀的，可我们总得配合警方的工作，是不是？”

　　赵明诚的这个建议，我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路大夫被警方带走了，但警方当天就让他回来了，因为没有证据，更找不到动机，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路大夫走后就再也没回医院，他打了个电话替自己请了几天的假。

　　神经科人手本来就不足，几个大夫基本上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路大夫突然摞了挑子，赵明诚立时抓瞎了。作为他的他的老同学我责无旁贷，更何况，我总觉得如果不是我来到冰河道替雷宇施用催眠术的话，或许雷宇根本就不会死，赵明诚也不会面临着这么多的麻烦。

　　所以我和金子两人每天就在医院里忙里忙外，往往要忙到很晚的时候，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我们住的宾馆。

　　有一天，我和金子正在回去的路上，前面忽然有一个人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小韩……韩医生，韩医生？”

　　“哦，是你……”望着那张充满了惊恐与不安的怪异面孔：“你是……”

　　“你不认识我了，韩医生？”那张面孔可怜兮兮的凑前一步。

　　“我……认识，认识你，”我尴尬的笑道：“你是赵明诚的同事……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

　　“我姓路，路天明……”对方连忙告诉我。

　　“对对对，”我笑了起来：“你就是那偷写匿名……那个二十七号患者雷宇死的那天夜里值班的大夫，路大夫。”

　　“是我……就是我，”听到我不留意脱口冒出匿名信几个字来，路大夫窘得几乎要钻进地底下去：“韩医生，我来找你，是想和你探讨一个纯医学上的疑难……”

　　“哦，”我打量着路大夫，心里很是奇怪，好端端的，他跑来和我探讨什么问题……“路大夫，你有话请讲。”

　　“是这么一回事，”路大夫凑近了我一步：“韩医师你说，这个……精神病……这个精神方面的幻觉，会不会也有传染性？”

　 　“当然有，”我笑道：“难道你没有读过古斯塔夫的《乌合之众》吗？群体的癔症与狂热，还有幻觉，会有很强烈的传染性。比如说在1684年的耶路撒冷，先 是一个朝圣者认为自己看到了圣母玛丽丽的神像，接着这种群众性狂热与幻觉迅速的传播开来，当天就有两万人看到这一幻象，实际上，正如我们所知，这只是群众 们的狂热情绪使得他们自己相信了这一点而已，幻象就是幻象，什么时候都是幻象，是不存在的。”

　　“我不是说这个……”路大夫的脸皮抽搐了几下：“韩医师，你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听没听说过……”

　　“听说过什么？”我已经走到了我房间的门前，打开了房门：“进来说吧。”

　　“不不不，”路大夫连连摆手：“就几句话，我就站在这里请教一下韩医师……我的意思是说，人们做的噩梦会不会也有传染性……呃，我的意思是说，象那些精神病患者们所做的噩梦，有没有可能……呃，别的患者也做呢？”

　　我皱了一下眉头：“路大夫，我听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能不能说得清楚些呢？”

　 　“呃……这个……”路大夫急得面红耳赤：“韩医师，就这么说吧……比如二十七号患者雷宇……他每天夜里都会做梦梦到一个光脚板裹缠头的怪老头，拉着他去 一个可怕的山洞里打铁……我是想请教韩医师，象这样的怪梦，别的患者会不会因为受到二十七号患者的心理暗示，也会在睡着的时候做同样的梦呢？”

　　“多久了？”我问路大夫。

　　“什么？”路大夫吓了一跳。

　　“我是说，”我加重了语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天做这个梦已经有多久了？”

　　“我没……”路大夫还想掩饰，我却大喝一声：“路大夫，把你的手拿出来看看！”

　　“我的手……”路大夫不由自主的把他的右手举到了面前。

　　那是一只烧痕累累，淤青处处的手，被高温炙烤过的肌肤已经绽裂，甚至暴露出了里边被浓烟熏得变黑的骨头。

（3）执迷不悟

　　“路大夫，”我问道：“自从二十七号患者雷宇死亡的那天夜里，你在走廊里看到那个光脚板裹缠头的怪老人七火公之后，他每天夜里就来找你，强拉你去一个阴森可怕的山洞里打铁，是不是？”

　　“不是！”路大夫公然撒谎道。
　　“不是？”他的回答让我吃惊，心理治理最大的难题，莫过于患者的敌意：“路大夫，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相信我才对，如果不是的话，你又怎么解释你这只烧痕累累的右手呢？这是最明显的癔症在生理上的表现。”

　　路大夫抬起头来，看着我：“韩医师……你和赵主任是同学……”

　　“这和你的疾病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反问。

　　“你们是一伙的，”路大夫沮丧的把脸埋在手掌中：“肯定不会帮我的，我知道，你们仗着自己的医学界有势力，就知道串通一气溜须拍马往上爬，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不入流的杂牌院校毕业的放在眼里……”

　　“路大夫，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我还没有说话，金子先不高兴的开口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韩医师虽然为人有些自私，但一向是光明磊落，你不应该这样指责他。”

　　“光明磊落？我呸！”路大夫愤愤不平的吐了一口：“那你们怎么不肯把二十七号患者的病情变化告诉我？怎么那怪老头谁也不找，偏偏就找到了我的头上？还不是因为我看不惯你们这些人一天天不务正业，就知道和漂亮女护士鬼混吗？所以才打击报复我！”

　 　“你……你这个人怎么……”金子气得脸颊涨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急忙示意金子先别和客人计较，一边耐心的解释道：“路大夫，你要清楚，我并不是二十 七号患者的主治医师，我之所以对他感兴趣，是因为出现在他梦里的七火公确有其人，而这位神秘的七火公又与我的一位挚友的惨死有莫大的关系……”

　　“所以你就阴险的使用催眠术，把二十七号患者的噩梦暗示到我脑子里来了，是不是？”路大夫质问道。

　　“姓路的，你说清楚，韩医师什么时候对你施用过催眠术？”金子跳上前来，气势汹汹的要和路大夫理论个明白。

　　“那谁知道，”路大夫可不是好对付的：“反正我这个情形都是因为你使用催眠术所造成的，你必须要对此负责。”

　　“可是至少，我得知道在你的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才行。”我诚恳的道。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什么？”路大夫没好气的道。

　　“路大夫，你也是一名医生，难道你给患者治疗的时候，全凭着自己的猜测用药吗？”我提醒他：“路大夫，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双方都尽量坦承一些，好不好？”

　　“坦承……哼，”路大夫那双怨毒的眼神落在了金子的身上：“哼，坦承……狗男女，出双入对明铺暗盖……”他那恶毒的暗示令得金子愤怒已极，但因为我一再示意她，只能是忍气吞声。

　　“路大夫，你是来找我探讨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对不对？”我尽量让自己做到心平气和。

　　“是不是如果你对患者施用了催眠术的话，患者就会死去？”他不接我的话题，却反问道。

　　我苦笑：“你毕竟也是精神病理学方面的专业人员，不至于对催眠术一无所知吧，怎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那，怎么就偏偏在你对二十七号患者施用了催眠术之后，他就死了呢？”路大夫的问题在这里等着我呢。

　　“路大夫，如果你把自己的臆测当做判断的依据的话，那么我猜你的痛苦会更多。”我好言好语，试图让他恢复冷静。

　　忽然之间路大夫站了起来，居然还背起了手，在房间里旁若无人的踱起了方步：“韩医师，我看你这年纪……应该结婚了吧。”

　　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知道路大夫最终放弃了在我这里寻求帮助，他太固执了，对我那莫名其妙的成见，又太深了。只好摇了摇头：“还没呢。”

　　“千万别结婚，”他走到门口，突然又戏剧性的转过来，连对我的称呼也改了：“小韩，千万别上女人的当，千万别结婚，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到时候你后悔去吧你。”

　　说完这句话，他很有气魄力的一转身，砰的一声关门离去了。

　　金子气急败坏的追到门，照紧关的房门狠踹了一脚：“这个变态……”

　　趁这机会，我急忙走起来，往洗手间里钻了进去，把金子一声愤懑而幽怨的责问关在了外边：

　　“为什么，韩医师你为什么对槿子的事儿不管不问，却对这个变态的家伙关心备至？”

（4）引火烧身

　　赵明诚开车带我们去吃饭。

　　我真觉得对不起这位老朋友，我和金子才来到冰河道几天的功夫里，我这位老同学却是饱受煎熬，替我承担了也不知多少责任，至于其它方面我给他添的麻烦，那就更不用说了。

　　我默默的吃饭，听着金子跟赵明诚说起了路大夫来找我的事情。

　　“老路？”赵明诚吃了一惊：“他怎么会突然去找你？”

　　虽然我一再拿眼光制止金子，可是她偏偏要跟我捣蛋，飞快的把七火公从二十七号患者雷宇的梦里钻出来，却钻进路大夫的梦里的情形说了一遍，赵明诚目瞪口呆的听着，听完了之后，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不奇怪，这事一点也不奇怪。”他好象期待着这样的事情发生，竟然兴奋的颠三倒四，把同一句话用几种不同的方式重复着：“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那绝对是件怪事，可是发生在他的身上，那实在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了。”

　　“为什么呢？”金子问道。

　　“因为老路这个家伙，天生就是一个怪人。”赵明诚回答道，把路大夫的情形给我们简单的说了一遍。

　 　路大夫这个人的经历，说起来也有几分意思，十几年前他曾经是一所普通医学院校的学生，还在他大二期间，就爱上了比他高三届的一个女同学，大学里许多孩子 都在谈恋爱，但老路这个人却在这方面差点劲，他是有惹祸的本事，却缺乏处理应急情况的能力，比她高三届的师姐女朋友一毕业，就拖着他去结婚，为了结婚，老 路连书也不读了，干脆肆业了事。可是不曾想，等他从校园里跑出来，师姐女友却又嫌他“没有文凭”，就和他吹了，老路竟落得了鸡飞蛋打，顿时傻眼了。

　 　倒霉透顶的老路在社会上几番辗转，受尽了世人的白眼，最终跑到冰河道第一康复医院，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医生，每日里受到患者的追捧，总算是稍微找回来 自尊与自信。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女患者爱上了他，于是女患者天天来找“路主任”来治病，就这样两人很快打得火热，火热的结果就是女患者希望“路主 任”帮她解决点经济上的小问题，直到这时候，老路才悔之不迭，可是一切都晚了。

　　从此老路就不得不背起了女患者这个沉重的包袱，这个女人在嫁给 他之后，更加是一发不收，花钱如流水一般，让老路叫苦不迭，欲哭无泪。所以他真诚的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当上真正的“路主任”，可是偏偏他又赶上一起医疗事 故，这样一来，赵明诚就顺理成章成为了赵主任，老路更加没戏了。

　　悲愤不已的老路认为都是赵明诚“使坏”，所以他才没有当上医务主任，从此两人结怨。而与此同时，老路的老婆在家里闲极无聊，又琢磨出了新的花钱招术——赌博，从此那庞大的债务压得老路更是喘不过气来。

　　总结老路的一生，他一生吃亏就吃亏在女人的身上，所以他总结出了他自己独特的人生格言：女人都是靠不住的。也正因为此，所以他才好心的告诫我：千万别结婚，结婚就意味着后悔。

　 　总之，老路这个人一生的运气都不是太好，但正如赵明诚所说，导致老路“运气不好”的原因，是囿于老路那过于软弱的性格与薄弱的意志力，他这人固执得象一 头蠢驴，耳根子偏偏又离奇的软，凡是于他人生有益的建议或是劝告，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但凡会让他倒霉走背运的建议，他都会在第一时间里欣然采纳。

　　总之，老路是一个普通平凡的怪人，就这么简单。

　 　因为女孩子金子在场，赵明诚有些话就不好说出来，但是他暗示我说，路大夫的老婆之所以嫁给他，是为了他的钱，等嫁过去之后才知道医生的收入是非常有限 的，这样一来那个女人就有点不安于室，可笑的是，既然已成怨偶，那女人却坚决不和老路离婚，而是象一根有毒的恶藤，死死在缠在老路身上。从此老路所过的日 子，也就可想而知。

　　和赵明诚分手之后，我带金子回去，还没到我们住的宾馆，远远的就看见老路正焦灼不安的等待在门口，一见我们他就迎了上来：“韩医师，韩医师，昨天我跟你说话太着急了点，你千万别介意……”

　　“没关系，没关系……”我去开门，瞥一眼老路那只右手掌，顿时大吃一惊：“老路，你怎么……”

　　“嗬嗬……”老路这一次没有藏藏掖掖，而是把那只烧得面目全非的手掌递到我的面前，让我看个清楚：“韩医师，你替我想想，就是用这只赤裸的手去高温几百度的烈火中把一块生铁拿出来……这只手能受得了吗？”

　　“路大夫，”我厉声道：“你这是怎么了？亏你还是个医生呢，你难道不清楚吗？你所说的情形并不存在，造成你这只手严重灼伤的原因，是因为你的潜意识期望着这样的事情，而事实上，你和我一样清楚，这只是你的幻觉，是幻觉，你懂吗？”

　　“不对，不是幻觉！”路大夫嘶叫起来：“韩医师，你和我心里同样明明白白，这不是幻觉，绝不是，我被七火公拉到地狱里的洪炉中去打铁，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因为你没本事制止这件事，才故意用幻觉这种字眼来搪塞，是不是？”

　　我打开门：“进来吧，我们到里边去说。”

　　他后退了一步：“韩医师，我就不进去了，我看不惯狗男女……”他那怨毒的眼神在金子身上转过：“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我要如何做才能不让七火公那怪老头不来找我，请你快点说，说完我就走……”

　　“路大夫，请你冷静一点，我做不到……”

　　“那再见……”

（5）魔域人间

　　从我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路大夫愤愤不平的走了。金子在他后面重重的一脚把门踢上：“什么人啊这是，明明是有事求着人家，还张嘴就骂……他有本事别来找咱们啊！”

　　“金子！”我让她安静下来，她却不肯罢休：“韩医师，我们两人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就让他那人这么骂我们，也不辩解？”

　　“金子，”我感觉到自己真的很累：“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护士了，什么样的患者没见过？何必气成这么一个样子。”

　 　“哼，我做了多少年的护士，也没见过他这样的病人！”金子绕到了我面前：“韩医师，今天咱们把话说开好不好？路大夫天天赶上门来骂咱们，你却忍辱负重， 笑脸相迎，几乎就是要求着他给他治病了，人家骆医师小两口对你苦苦哀求，你却百般推辞，说什么就是不理会，韩医师，你是不是也……”

　　“有病。”我把她想说又不好说的最后两个字说出来，大家顿时冷场了。
　　又隔了一天，路大夫又来了，这一次他的烧伤情况更严重，当他挽起袖子让我看的时候，金子在一边吃惊的尖叫起来。

　　路大夫的整整一条右臂，都已经呈三， 级烧伤，伤口处乌黑溃烂，脓血淌流。

　　“我完了，我完蛋了，”路大夫趴在我的床上痛哭流涕，悲伤不已：“我路天明一辈子与人为善，一辈子小心谨慎，从来没做过半点坏事，却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也会受到这种报应，这老天到底还有眼没眼啊……呜呜……”

　　“路大夫，请你想一想死去的二十七号患者雷宇吧，”我叹息了一声：“雷宇连续三十二年做这同一个梦，可他直到几天前还活得好好的，也没见他有什么痛苦，你这才不过……”

　　“这能一样吗，这能一样吗？”路大夫抬起头来，冲我吼着。

　　“怎么不一样？”我安慰他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不一样，”路大夫昂起头来，打断我的话：“二十七号患者是精神病，我是个正常人。”

　　“不是这样……”我苦笑。

　　“怎么不是？”路大夫根本不容我说话：“精神病当然能够忍受精神病了，正常人哪受得了这个？”

　 　“这叫什么话，”我摇头，想提醒他之所以忍受不了精神病，只是因为他的精神状态已经严重分裂了，可是他却突然跳了起来，冲到了门口：“韩大夫，算我老路 求你了，我一辈子不求人，今天破个例，你快点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别再让七火公那个怪老头来缠着我，你告诉我我转身就走，从此以后再也不来麻烦你。”

　　“路大夫，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冷静一点。”我提醒他：“你自己想一想，在神经科有多少患者？哪个患者你只要一句话就能够解决他的终身痛苦？如果你自己做不到，又何必强责于别人？”

　　路大夫以绝望的眼神看着我，良久良久，终于一脚踢开门，愤然离去了。

　　第二天他没有再来烦我，第三天也没有露面，到了第四天，赵明诚打电话告诉我，他这两天忙，可能一时顾不上我，让我自己自便吧。

　　我问他忙什么，他简短的告诉我：“我在忙老路的后事，你不知道吗？他前天夜里自杀了，是上吊死的。”

　 　后来我才知道，路大夫因为承受不了噩梦中的地狱烈火之煎熬，终于在前一日的傍晚时自缢于自己家里的洗手间里。因为他的妻子与他感情不好，经常整夜不归， 所以只到第二天那个女人回家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是个比老路更不讲道理的怪人，她发现自己的丈夫死后，不反悔自己的过失，反而借此机会带了一帮人找到了医院 闹事，扬言都是赵明诚嫉恨压制老路的才华，才让老路想不开的，所以赵明诚就有麻烦了，被那

不讲道理的女人搅得焦头烂额。

　　又隔了一天，小骆带着 他那失忆的女朋友来我这里坐，说起神经科原本就只有三四个大夫，如今老路突然自杀，害得大家手忙脚乱，应付不迭。他说的这种情况我当然知道，所以就在第二 天，就带了金子去了康复医院，穿上件小骆替我找来的白大褂，替赵明诚应付几个患者，也好让他专心的处理眼前这桩棘手的事情。

　　我看了几个患轻微的神经衰弱的女患者，吩咐她们多找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空虚无聊的生活，最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给患者们开了安神片，眼见得门诊里的患者渐渐稀少了下来。

　　正在忙着，一个矮敦敦，形状特别象一只蛤蟆的怪男人走了进来，绕着我坐诊的地方转了一圈，又出去了。

　　过不一会儿，那男人又回来了，仍然是绕着我坐诊的地方转了一圈，又离开了。

　　再过不一会儿，那蛤蟆形男人第三次走了进来，他看着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后来好象是终于下了决心，走到了我的面前，坐了下来。

　　“哪儿不舒服吗？”我问他。

　　“嗯……也没什么不舒服的。”男人愁眉不展的回答道。

　　没什么不舒服的你跑医院里凑什么热闹？我心里觉得好笑，就说道：“没关系，你感觉有什么不妥当的，就直接说出来好了，我们是医生，关心的只是患者的身体。”

　　“是这样……”那男人把头探了过来：“大夫你说，人老是做同一个怪梦，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呢？”

　　“也未必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笑道：“你不妨把你做过的重复的梦跟我说一说……”

　　“也没什么……”那男手抬起一只严重灼伤的右手，让我看个清楚：“大夫你看，这几天夜里我老是梦到有一个脑袋上裹着一个大大的缠头，光着两只大脚板的怪老头，强拖着我去一个可怕的山洞里打铁，还逼着我用手把火炉中烧得痛红的铁拿出来……大夫你看我这只手给烧得……”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惊叫了一声。

（6）噩梦追魂

　　直到蛤蟆形男人住了院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李立玮。

　　这个李立玮是一个在人品上堪可与二十七床雷宇有得一拼的怪患者，他住院的第一天，护士去给他打针，正常的打针状态都是把裤子稍微往下拉一拉，臀部上的肌肉，露出来的越少越好，毕竟屁股这东西长得又不是多么漂亮，给人看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这位老李端的另类，他居然将裤子褪到了膝下，连同短裤也一并撸了下来，年轻漂亮的小护士手持注射器，低头定睛一瞧，但见一物于他的两腿之间跃跃欲 试，很有点想干点什么的意思。小护士当时向着面有期待之色的患者宛尔一笑，果然是风情万种，正当患者骨软筋酥之际，小护士已经高高的举起手中的注射器，噗 哧一声，扎在了患者不该暴露出来的东西上。

　　李立玮患者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不类于人的尖叫。

　　小护士扔下注射器，咭咭笑着跑掉了，患者李立玮悲愤莫名，提着裤子冲到医务台，恰好逮住了正在值班的小骆：

　　“你知道我是谁吗？”李立玮平静的看着骆医生，温和大度的问道。

　　“你……是患者……”小骆道。

　　“错！”患者李立玮一声大吼，震得小骆两耳轰鸣：“我是男人！”

　　“男人又怎么了……”小骆被患者逼得步步后退：“谁不是男人……”

　　“我妈就不是男人！”患者李立玮咬牙切齿的道：“我姐姐也不是男人！”

　　“还真是的。”小骆搔头。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患者李立玮怒视着小骆：“我现在正式投诉，强烈控诉你们医院令人发指的残害无辜患者的罪行，那个护士丧尽天良天绝人性，她竟然敢用注射器扎我的……你们医院必须要赔一根新的给我……”

　　总之，这个患者的表现是非常正常的，至少局部正常。

　 　但是，七火公是如何钻入这个家伙的睡梦里的呢？怕就怕患者李立玮和路大夫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太恐怖了，这就意味着七火公可以 脱离人们的梦境，自由往来于任何一个人的梦中，万一哪一天那怪老头闲极无聊突然发起飙来，只怕这个世界会被它给搅得天翻地覆……

　　我把悲愤莫名的李立玮叫一边，问他：“患者，请问你是否认识路大夫？”

　　“关你屁事？”李立玮斜着眼睛看着我。

　　我笑了：“是不管我的事，那你请……”

　　李立玮顿时暴跳如雷：“他妈的你们这个狗屁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护士灭绝人性医生草菅人命……”

　　“闭嘴！”我警告他：“听着，你是来医院寻找救助的，不要把这里当做菜市场，以为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就能治好你的病，你一个人在这儿闹吧，我倒要看看等到你闹累了休息时再让梦里的怪老头拉你去地狱里打铁的时候，你找谁来帮你……”

　　“找你找你……当然是找你……”这家伙见风使舵，立即弄出一副谀媚的嘴脸：“大夫求你了，快给我开点管用的药吧，只要你别再让我做这个怪梦，我保证听你大夫的……”

　　“既然你听话，那就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吩咐他。

　　李立玮抓耳搔腮：“大夫，你开药给我就行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问不清楚，是没办法开药的。”我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曾经在路大夫的家里住过？”

　　那家伙腾的跳了起来：“大夫……你怎么知道？”

　　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站了起来：“欲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自己慢慢想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真的希望得到救助的话，就来找我好了……”

　　那家伙欲言又止，满脸愁苦，犹豫不决的看着我。

　　过了一天后，早晨我和金子一到医院，就见那家伙浑身瑟抖的蹲在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叫他起来，他也不理会，见我来到，就惊叫一声，一下子窜了过来：“韩大夫，韩大夫……快救救我吧，昨天晚上那怪老头又找来了，你看看我只手烧得……”

　　我推开他：“懒得理你，你去找别的大夫看看……”

　　“就找你，我就找你韩大夫，”那家伙容颜憔悴，形容枯萎，眼窝深陷，气息奄奄，死死的揪住我不放：“韩大夫，只有你知道我的病根……我还没问就知道了，别人根本就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我冷冷的告诉他：“你既然来医院治病，就得和医生配合，老老实实的把你的病症病因告诉医生，你一天到晚心术不正，骚扰女护士，和医生吵架，就能治好你的病了？……”

　　“大夫，我这不是急得吗……”李立玮辩解道。

　　“急得把裤子都脱了？”我质问他。

　 　“嘿嘿嘿……”那家伙用严重炙伤的手搔了搔头发，冷不丁冒出一句：“韩大夫你不知道，别看我人长得丑，可天生就是有女人缘，许多女人一看到我，连路都走 不动了，年轻没经验的小女生那就更甭提了，一个个追在我屁股后面哭着求我和她上床……少妇杀手，少女克星就是我耶……”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家伙的蛤蟆身材和那张丑陋的嘴脸，对着站在一边看我笑话的金子摊开两只手：

　　上帝啊，快让这个怪家伙死去吧！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迟早我也会和他一样疯的。

　　总之，没人能受得了他。
　　其实我也知道，患者李立玮如此的自鸣得意，突然讲上这么一段怪话，是为了他下一步讲述他怎么会梦到怪老头作铺垫。

　　到了第三天，患者李立玮说什么也不睡觉了，他寻死觅活，拿脑袋哐哐的撞墙，哭得鼻涕眼泪满脸，只要能别再让怪老头在梦中拖他去打铁，你就算是杀了他，他也没意见。

　　我们是医生，当然不会杀他。

　　我们只是要求他讲清楚他是如何形成这么一个怪梦的。只有知道了他的病根，才能够知道如何诊治，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用得着我们接二连三的跟他讲个不听吗？

　　所以他非得老老实实的配合医生不可。

（7）居心阴恶

　　万般无奈之下，患者李立玮不得不配合我们的治疗。

　　果不其然，他这个怪病，真的是在路大夫家里“传染”上的。

　　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李立玮这个人品德极坏，实际上，他是一个标准的地痞无赖，每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象他这种男人，正常人家的良家妇女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不正常人家的非良家妇女，对李立玮这种人却“颇为欣赏”。

　　比如说老路的老婆，就比较欣赏地痞李立玮的“男人味”，于是两人眉来眼去一番，就迫不及待的滚到了一张床上。

　　凡属偷情这类事情，大多是见不得人的，但流氓地痞的价值观念与正常人恰好形成了一个颠倒，在别人看来是见不得的私通，但李立玮却认为这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有必要广泛传播。广泛传播的结果，是路大夫终于知道了。

　　于是有一天，路大夫正上着班的时候，却突然请了个假回家，就在床上将那对狗男女堵住了。

　　照路大夫的观点看来，那一对狗男女苟切之时被他当场拿获，老婆肯定会羞愧无地跪求原谅，奸夫也唯有光着屁股逃之夭夭一途。这样一来路大夫就算是抓住了老婆的把柄，或者离婚，又或者，让他老婆痛改前非，多少也要收敛几分的。

　　可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李立玮却不这么看问题。

　　在李立玮看来，路大夫竟然“不尊重他们的隐私，干涉他们的性生活”，是很不道德，很没品味的事情，所以李立玮认为有必要要给路大夫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明白点做人处事的道理。

　 　所以那次捉奸事件的结果，是路大夫被揍得鼻青脸肿，不得不跪在地下向床上的那对狗男女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写下了悔过书，答应赔偿李立玮一笔两万元的精神 损失费。据说后来路大夫的老婆心疼家里的钱，出面干涉，这笔赔偿费用就免了，但路大夫却从此怕了李立玮，连听到他的名字都害怕得身子发抖。

　　但 是李立玮却从此喜欢上了路大夫，觉得经常性的“开导开导”这个医生，是足以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的事情，所以有一天李立玮老兄正在自己家里睡觉，忽然接到了路大夫的一个电话，诚请李立玮过去“谈点事”，李立玮就晃悠晃悠去了路大夫的家里，到了门口一敲门，那扇门却应手而开，李立玮心里嘀咕：“老路怎么了，居 然不关门？”进去一瞧，发现家里竟然没有人，李立玮独自站在房间里纳闷了一会儿，就打了路大夫的手机，想问问他跑到哪儿去了。

　　电话一拨，就听见手机铃声若有似无的响了起来，细一听，竟然是从洗手间里的传出来的，当时李立玮就乐了：怪不得，原来老路钻洗手间里去了……

　　于是他就优哉悠哉的坐在沙发上等路大夫出来，等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房间里有啪唧啪唧的脚步声，李立玮吓了一跳，探头往里边一瞧，顿时乐了。

　　只见房间里有一个脑袋上裹着大大缠头、光着两只大脚板的怪老头，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东看看，西找找，模样好象是找人。

　　于是李立玮就叫了一声：“老头儿，找什么呢你？”

　　怪老头听见声音，动作僵硬的抬起头，把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眼睛转向李立玮，说了句乡音极重的土话。

　　“什么？”李立玮没有听清楚。

　　“那姓路的娃娃跑到哪儿去了？”这一次听清楚了，怪老头是在说：“我得把姓路的娃娃找到啊，找不到他的话，谁跟我去打铁呢？”

　　“哎哟嗬，”当时李立玮乐得连眼睛都找不着了，感情现在路大夫不给人治病了，改行打铁了，就说了一句：“老头，甭在这儿费事找了，你要找的人在厕所里拉屎呢。”

　　但是怪老头不接李立玮的话，仍然在那里嘟囔着：“那姓路的娃娃跑到哪儿去了？我得把姓他给找到啊，找不到他，谁跟我去打铁呢？”

　　这个怪老头可真麻烦，李立玮心里嘀咕着，吼了一嗓子：“你耳朵塞鸡毛了？不是告诉过你的吗，老路在厕所里拉屎呢！”

　　怪老头用那双奇怪的眼睛看着他，第三次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那姓路的娃娃跑到哪儿去了？我得把姓他给找到啊，找不到他，谁跟我去打铁呢？”

　　这他妈的……李立玮火了：“老头，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这还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了呢，怎么着，要不要老子也跟你一块去打铁……”

　　他的话还没说完，怪老头就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感情好，你既然愿意跟我去打铁，那真是太好了……”

　　怪老头那只手，一抓到李立玮的手腕上，只觉得一股阴寒透骨，让李立玮无由打了一个寒噤，再细看那老头的怪打扮，只觉得一股强烈的腐臭扑鼻而来，熏人做呕，李立玮呻吟一声，竟然莫名其妙的害怕起来，撒腿向着洗手间的方向就跑：

　　“老路，老路……你他妈的，哪弄这么一个怪老头来，吓死老子了……”

　　他打开门，突然呆住了，未说完的话，全都堵在了他的嗓子眼处，噎得他满脸痛红，眼睛发花。

　　滴滴嗒嗒……一股暧流顺着他的裤腿流下，李立玮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惊吓过度而小便失禁，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的盯着吊死在厕所里的排水管道上的路大夫那张已经失去了生命，却带着种诡异阴笑的脸。

　　路大夫在自缢之前，特意打了电话把曾经严重羞辱过他的李立玮叫到家里，存心让他看到自己的尸体，其报复的用意，是不言而明的。

　　从那天开始，李立玮发现自己就陷入了地狱打铁的噩梦折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