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大师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我们四人这才豁然开朗。

    小小忽然轻声问我：“小晨，我记得《天龙八部》里提到段誉的伯父大理国保定帝段正明后来出家为僧，他是不是就是这位摩诃罗嵯罗汉啊？”

    我还未及答话，对面的了因大师却先笑了：“女施主弄错了。金庸大师提到的保定帝段正明出家的确不假，不过却是另有其事，与摩诃罗嵯罗汉无关。”

    小小惊讶问道：“大师，您也看过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

    了因大笑：“当然，贫僧出家前可是地道的金庸迷啊。女施主刚刚提到《天龙八部》中的两个人物段誉和段正明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段誉本名段正严，又名段和誉。段誉实际上是他的小名。据说，段誉少喜刀剑，慧根超群，酷爱游历，曾师从白崖水目寺妙澄大师，传授六门妙法，都是异术奇门。他善诗书，喜琴，在今天的云南石林天生关还留有段誉少年时的游园诗‘虎啸天生关，水泻银华翻。梅开彩虹桥，龙吟碧水潭。’他从二十六岁荣登帝位，勤政爱民，国力日强，后被宋徽宗册封为云南节度使和大理王。然而，在位三十九年后，段誉却毅然出家，法号广弘，终年九十四岁，是段氏诸帝中第一高寿。再说段誉的父亲段正淳，《天龙八部》中将他写成风流多情真浪子，就连他的死都是为众女殉情。其实历史上的段正淳却没有这样的艳福，传说，段正淳的母亲生他前，曾梦到白鹤入怀。长大后他文武双全，十七岁文考第一，武试第三，正淳性情纯和，后传位于长子段和誉，自己则出家为僧，法名修空大师，后入鸡足山，建龙潭寺，也就是今天的悉檀寺。随徒四十多人，全数出家。除了段正淳父子，段正淳的兄长段正明也颇值得一提，在他身上大可以看到金庸笔下属于段正淳的那份风流倜傥。据《段氏传灯录》记载，按制，皇族直系，无能者，皇子难登大位，将以皇族文武全才有德者荐为国君。段正明恰是文以诗书出众，武以刀剑超群。正明登基成为保定帝，他素喜游乐，娶国中五才女为后妃，皆通音律，善词赋。这段正明可是个地道的风流帝王，每个月只有三天和群臣商议国事，其余时间都是率领众妃子寄情于山水，诗歌。自称逍遥皇帝，为帝期间，他先后建起三百小寺，九十九大寺。曾广告国人，若满一百大寺，将弃帝出家。果然，后来段正明真的出家为僧，法号逍遥和尚。”

    小小听得兴起，不禁发声感慨：“真没想到，金庸大师笔下的这些大理皇族，最后竟然都以出家为僧终结。我真不明白，段正明、段正淳、段和誉和摩诃罗嵯罗汉段素隆这四位文武全才的帝王，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偏要去出家呢？”

    了因叹息道：“女施主莫非以为这大理国只有这四位国君出家为僧吗？”

    “怎么？难道还有第五位？”不止是小小，就连我们三人也是大吃一惊。

    了因淡然一笑：“正是。”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句话冲口而出：“难道您是说金庸先生另一部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一灯大师’？”

    出乎意料的是，了因大师却摇了摇头：“不是的。小说中的‘一灯大师’段皇爷段智兴，本是段和誉也就是段誉的孙子，号宣宗功极皇帝，在历史上并未出家。”

    我鄂然。

    而了因大师则继续说道：“从公元937年大理国的创建者段思平到公元1253年的末代皇帝段兴智，大理国前后历经316年，此间22位皇帝皆为段姓。然而，大理自文经皇帝出家始，段思英、段素隆、段素贞、段思廉、段寿辉、段正明、段正淳、段和誉、段正兴、段智祥，先后禅位出家，而他们出家的寺院除了段素隆和段正淳外，其余都是在今天的崇圣寺，也是金庸笔下的‘天龙寺’。所以说，段氏传国二十二代，却有以上十帝王为僧。”

    “十位？会有那么多？”小小大惊。

    “是的。接近半数。”

    “可是，这个比例实在太高了。他们为什么会丢弃荣华富贵，而选择青灯古佛呢？”我大惑不解。

    “相传大理国段氏以佛立国，崇佛敬僧，国中大事多有高僧参与。国家的灾祥祸福，都是前世修得今生因果。所以，一旦碰上天灾人祸，功过就都与在位皇帝有关。如果帝王失德或逢多事之秋，国人就会抱怨国君罪过深重，没办法，这些大理国王就只能被迫出家，出家人不管尘间事，一入空门，恩怨全消。这应该就是这十位国君削发出家的缘故吧。”了因大师长叹一声。

    “难道他们选择遁入空门竟然是因为逃避责任？想这十位君主都是文韬武略，才智过人。怎么会因为受不了别人的几句责难而逃出宫门呢？”小小歪着脑袋表示异议。

    “这……毕竟是千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大家也就是胡乱猜测，真正的原因又有谁知道呢？”

    “难道史书上也没有记载吗？”我问。

    “正史上都是含糊其词，《南诏野史》上记载的和我刚才讲的差不多。不过，我也一直怀疑这并不是他们出家的真正原因，我隐约觉得这件事背后好象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我们几乎同声惊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记得我师傅圆寂前……”了因大师刚说到这，那两个派去整理客房的小和尚恰好回来了。

    了因大师立刻调转话题：“客房可是准备好了？”

    “是的，师傅。”

    “很好，四位施主快请去客房休息吧。”说着，了因大师就殷勤地请两个小和尚为我们头前带路。

    我正听到兴头，本想继续追问了因大师有关他师傅的事情，然而看到阿美已经急不可耐地冲向客房，便只好暂时压制自己的好奇心，打算先随他们同去客房休息。

    就在转身的刹那，我无意中抬头看了眼摩诃罗嵯罗汉的金身。只见他依然安详地盘膝端坐，不过，好像哪里有了变化……对了，那罗汉现在依然是左手指天，但那右手……原先握紧拳头放在宽大僧袍中的右手，此际已移出袖袍，直指地下。

    “小小！你看罗汉的手势怎么变了？”我大惊之下，一把拽住身旁的小小。

    “变了？哪里变了？”小小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疑惑地看了看罗汉肉身，进而更为疑惑地回望着我。

    “他的右手啊！你先前没注意吗？本来它是握拳放在袖子里的，现在拿出来了。”我急切地向她解释。

    小小再次扭头看那罗汉像，瞬间之后，她又急速收回视线，古怪地望着我说：“小晨，你不是吧？又眼花了？走，马上去客房睡觉。”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

    我一急，用力挣脱她的小手，指着罗汉像大声嚷道：“小小，他的右手现在明明是直指地下的，我哪有眼花？”

    “没有，小晨，你真的看错了，他的右手和原来一样，还是放在袖子里的，从来都没变过。”

    小小的话让我震惊，而我还是无法相信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因为太真实了，这个变化就出现在我面前，真真切切。

    这时，财哥和阿美已经离开正殿，殿内除了我和小小，只剩了因大师在旁。突然，他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施主不要惊慌。实缘于空，如梦如幻。法有非有，法无非无。施主和本寺有缘啊。”

    “有缘？”

    “是的。施主今日所见异相绝非偶然，实是摩诃罗嵯罗汉刻意显像啊。”

    “罗汉显像？小晨，翠竹庵老尼的话真的应验了！”小小神情激动。

    我心中又惊又喜，不禁喃喃道：“难道真是罗汉显像给我？可是他手指地下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了因大师开口道：“两位施主，还记得我刚才跟你们提到过我的师傅吗？”

    我猛抬头：“记得，当然记得。我还一直想问您他圆寂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和大理国十帝王出家的秘密有什么联系？”

    了因大师缓缓说道：“我师傅圆寂前的当天晚上，将我叫到他禅房之中，对我说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话语。至今我都不明他话中真意。他先跟我讲了四句偈子，最后郑重其事地正告我，他日若遇有缘人，罗汉自会显像指示，而我务必要加倍留心，助此人一臂之力。”

    了因大师边说边在纸上写下那四句偈子，恭敬地递交给我。

    我双手接过，只见上面写道：

    “比丘十出帝王家，

    长发白衣彼岸花。

    舍利飘香墨成血，

    罗汉金身绽芳华。”

    舍利飘香墨成血？我情不自禁低下头去，项链上的墨舍利浑圆润泽。难道这里指的竟又是“墨舍利”？如此看来，摩诃罗嵯罗汉显像给我竟然不假。那么他手指地下的意思，莫非是说地下藏着什么秘密？

    见我低头看地，了因大师再度开口：“施主大概是以为这木板地下藏着某件要紧的物什吧？实不相瞒，这木板三年前因为闹白蚁，被迫重新拆装过。我可以保证，掘地一尺，下面也是只有碎石残土，要说藏了什么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地下不可能埋物，那摩诃罗嵯罗汉这个奇怪的手势又会是暗示什么呢？

    百惑莫解之际，小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眨动着长长的眼睫对了因大师说道：“大师，我记得您刚刚说过，摩诃罗嵯罗汉之所以成就大道，主要是修习古印度密法，也就是古瑜伽法。那么，我想请教您，这印度古瑜伽法究竟是谁开创的呢？”

    了因大师毫不迟疑地答道：“据我所知，大乘佛教瑜伽行学派的始祖应该是弥勒菩萨。他著有著名的佛学巨作《瑜伽师地论》。”

    “弥勒菩萨？是不是我们常说的大肚弥勒佛？”小小又问。

    “可以这么说。不过，弥勒现在的身份还只是菩萨，要等到佛历四千岁后才会下生人间，于华林园龙华树下成佛。佛从原始佛圣典《阿含经》到大乘佛教经典，都以为他是当来下生的弥勒佛，曾经七佛受记，为释迦牟尼佛的辅佐，现正在兜率内院说法，等待释迦牟尼的世纪结束后，他就正式成为娑婆世界的教主，也就是未来佛。”了因大师说道。

    “菩萨和佛究竟有什么区别？”我马上提出埋藏心中很久的疑问。

    “佛是梵文Buddha的音译，也被译为‘佛陀’、‘浮屠’等。意思是‘觉者’、‘知者’，觉有三层意义：自觉、觉他（使众生觉悟）、觉行圆满。这是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一般说来，凡夫俗子这三项全都缺乏，而菩萨则只有自觉、觉他两项，缺乏最后一项觉行圆满。”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大师，既然弥勒是瑜伽行学派的创始人，那么作为他的忠实信徒摩诃罗嵯罗汉，他显像的这个奇怪的手势会不会和弥勒菩萨有关呢？”小小的双眸骤然闪亮。

    “哦？女施主的意思……”了因大师连忙转过身去，深深注视着泰然端坐的罗汉金身。

    未几，他重又回过头来，语声略显急促地问我：“施主，你能否再描述一下罗汉显像的手势？”

    我立即伸出双手，一边比划，一边解说：“就是这个样子，左掌直立向上，右掌直立朝下。”

    了因大师不再言语，目光垂落，陷入沉思。

    许久，他猛然抬头，眼中绽现惊喜之色：“两位施主，如果说罗汉显像的手势和弥勒有关，那么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您刚刚说，罗汉是手作掌势，一上一下，这让我想到弥勒菩萨六部经中的两部——《弥勒上生经》和《弥勒下生经》。《上生经》是假释迦牟尼的名义，说弥勒死后当升兜率天（也称弥勒净土），描绘此处种种美妙景象，并说世人持戒修行和称念弥勒名号，死后就可往生弥勒净土，由此形成弥勒净土信仰。而《弥勒下生经》讲的则是弥勒菩萨从兜率天降生人间，在龙华树下成佛，向世人说法的情境。”

    我和小小精神都为之一震，忍不住脱口问道：“大师，真有这样的两部经吗？”

    “是的。不过，我们刚才忽略了一点，摩诃罗嵯罗汉平日的手势就是左手合掌指尖向上，也就是说，他显像时左手手形是没有变的，变的只是他的右手，从袖中握拳，改为合掌向下。这样看来，罗汉的用意应该是特指《弥勒下生经》这本佛书。”了因大师忽有所悟。

    “大师说得有理，只是，不知我们寺中可有《弥勒下生经》吗？”小小语声兴奋。

    “有的，就在后面的藏经阁，你们随我来。”了因大师说完便引我们向后院走去。

    藏经阁地处曹溪寺西南角，青瓦飞檐，雕梁画柱。阁中书卷如山，纤尘不染。了因大师径直走到最右边的角落，在顶层隔架上取下一个古色古香的绒面盒子，双手托起，放置案头，又双掌合十，躬身三拜，最后才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取出一本黄纸线装的古籍。

    “施主请看，这就是《弥勒下生经》了，从清朝乾隆年间一直保存至今，我们寺中各代住持都对它爱护有加，所幸没有任何残损。”了因大师虔诚地将佛经交托于我。

    我轻声谢过，将经书平放桌案，和小小一同细细逐页查看。这部《弥勒下生经》字数不多，每页约墨字一百左右，共三十八张，前后两面有七十六页。内容也相对其他大部头佛经明白易懂。所以，我们没用上半个小时就将经书看了个完全。

    “经书看完了，不知二位施主可发现了什么？”了因大师关切地询问。

    我摇摇头：“单从内容上看，并没有特别的隐意。”

    “哦？难道说，我刚才的猜测又错了？”了因大师眉头微皱。

    小小忽然抬起头，轻咬下唇，转动着眼珠说道：“我总觉得，这本经书哪个地方有些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我有些吃惊。

    “直觉，女人的直觉。”小小很认真。

    我轻笑。

    小小也不理我，重新拿起佛经，迅速地翻动起来。

    突然，她的手指猛地顿住，眼睛定定地注视其中的一纸书页。

    我也不知不觉间将视线投射过去，原来，这页经书上是一幅图，图上用墨笔勾勒出一个盘膝而坐的佛像，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动作竟然和摩诃罗嵯罗汉金身显像时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尊佛像头发很长，直直披在脑后，身上是一袭飘逸的白衣。

    “白衣长发？”我大吃一惊，脑中闪过刚才了因大师交给我的偈子。其中的一句正是“白衣长发彼岸花”。莫非这“白衣长发”指的就是画中人？

    我思绪正飞，小小的一声惊呼又将我拉回现实：“就是这里！我说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终于找到原因了！”

    原来，小小已将书页翻到“白衣长发佛像”的背面，那页上只有四句诗，笔锋遒劲，字体颇大。上书：

    “本源自性如来佛，

    有相无相菩提悟。

    证得菩提般若密，

    一光直入莲花藏。”

    “又是一首佛谒！难道你解出了其中的隐意？”我惊喜地望着小小。

    “问题不在佛谒的内容，而是文字本身！”小小一鸣惊人。

    “文字本身？”

    “是的，大师，小晨，你们仔细看看，这一页上的二十八字诗文和其他书页上的经文相比，字体有着明显的不同。你们看，诗中的‘源’字和‘得’字，竖钩都是用转笔且把转后的竖画写成弧形，又如‘源’、‘佛’、‘悟’等这些左右结构的字，多采用左右均衡的处理方法，很少采用大小搭配、正斜相依来取势，再有‘若’字和‘来’字，在书写时采用了内疏外密的处理方式，这种处理方式正好与其他书体的处理方式相反。由此看出，这首诗的写作风格正是圆齐均疏的颜体风格。而其他书页上经文的字体则明显是棱角分明、秀丽方整的柳体。”

    我和了因大师连忙将经书前后对比，结果真如小小所言。

    小小不等我们发言，又继续说道：“而且，你们有没有注意，这张纸的纸质和颜色明显和其他纸页不同，颜色更浅，质地更密，应该年代更晚。所以，我得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有没有可能，这张插页本不是这本经书所有，而是被人后来装订上去的？”

    “什么？”我和了因大师全都变色。

    “真的，你们再看，这里线装的孔洞比别的纸页上面的孔洞要更大一些，孔洞边缘还有豁口，应该是从别的书上拆下来时划裂的。小晨，会不会，摩诃罗嵯罗汉暗示的秘密就和这张插页有关？”

    我大惊失色，移过经书上下翻看，越看越相信这个本不应该不可能但却恰恰不虚的事实。

    我隐隐觉得，这张神秘的插页和我们先前经历的一桩桩谜案休戚相关。

    于是，我抬起头，郑重地向了因大师提出请求：“大师，我有个不情之请，虽然知道这会让您很为难，但是，我却还是希望您能让我们把这纸插页带走，我觉得，它很可能会帮我们解开很多隐藏的谜团。”

    “这……”了因大师为难地望着桌上的经书，良久，叹了口气：“也许天意如此吧，我就破个戒，让你们把这张纸带走，不过，如果用完之后，可以的话，还望你能将它交回本寺，毕竟这是先师们传存上百年的经卷……”

    “这个我们明白，大师您放心，事成之后，我们一定将它完璧归赵。”

    辞谢了因，收好谒子和插页，我和小小转至客房。其中一间内已传出财哥高高低低的鼾声，看来他们已睡熟。而我们也在鼾声的感染下打起了呵欠。

    躺在床上，我的头脑却变得出其的清醒，上山以来的奇异经历，一桩桩一件件在我眼前闪现。一个个谜团让我不能自抑。藏僧莫名失踪，半纸藏经去了哪里？水盆中的莲花什么意思？血和尚现在处境如何？那个白衣少女口中的婆婆又是个怎样凶险的人物？来鸡足山前我梦中的白衣人所讲的“此去仙山，路途多艰。先得菩提，后入幽洞。”所说的菩提又是什么？所有这一切都和我的“墨舍利”有什么关联？看来，一切都要等醒来后造访“袈裟石”的结果了。

    只是不知，醒来后等待我们的又是怎样的莫测高深。

    醒来已是午后两点，简单吃了一些斋饭，我们四人再度登上山间小路。

    这条路人迹依然罕至，除了偶而邂逅一两个农夫和三四个僧尼，其余就不见人。小路两侧都是绿草矮灌，香花野菊，再往远去则是古木参天，树衣百尺。时有松鼠在梢头攀缘跳跃，青鸟在前面殷勤探看。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去，天空似乎更蓝，浮云也似乎更白。财哥和阿美在前，我和小小在后。手挽手，肩并肩，似乎回到了纯美的童年时光。

    只是，过程中我一直感觉身后有人，可回头时却又看不见人影。回想起昨晚夜行时听到的诡异脚步声，我越发怀疑是有人在跟踪我们，会是什么人呢？我忐忑不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心底升腾。

    约近四点，我们终于来到这块传说中颇具神奇色彩的“袈裟石”。

    走近细观，这奇石果真是青色白纹，条片分明，就像一件袈裟披在山坡上。不过，围着大石转了数圈，根本找不到任何令人兴奋的线索，一时间，我的心情跌至谷底。四个人坐在地上沉默无语。

    正在这时，我的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先是一惊，不过马上确定，这声音和一路上跟踪我们的脚步声大不相同，这才略略安心，回身细瞧。

    原来，小路上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挑着柴担的樵夫。只见这樵夫戴着一个大大的草帽，把一张脸遮住了大半，看不出样貌，但看打扮应该是个老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时，他也始终没有抬头，脚步更没有丝毫的停顿，然而，走出去十步左右，这樵夫突然唱出两句嘹亮的山歌：“迦叶灵钟独自鸣，日出五更袈裟石……”

    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至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草帽下的那张脸。

    日出五更袈裟石？我心念微动，急忙问小小三人：“你们知道古时候的五更天是什么时间吗？”

    阿美抢先回答：“古代把晚上戌时作为一更，亥时作为二更，子时作为三更，丑时为四更，寅时为五更。而寅时专指后半夜3时至5时。”

    “那么说五更天就是早上3点到5点了？”我眼前一亮，立刻来了精神，拉起小小腾身而立，笑道：“咱们几个还是先去那边的铜佛殿转转吧，顺便给胃加加油。”

    当夜无话，小小早早就进入梦乡，而我则向住持师傅借了一抱的佛书，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谁知这一看竟被里面的经文和故事所吸引，时至深夜竟也没有丝毫的倦意。不知不觉间，黎明即将来临。

    “小小，快起来！”我推醒小小。

    “这么早什么事？”小小睡眼朦胧地望我。

    “穿好衣服，咱们去袈裟石。”

    走出寺门，我看了看表，四时二十分，正是五更。

    今天已是阴历七月初八了，月亮也比初来此山时丰满了许多，此际，它正悬在半山，不久即将没入地平线。穿行在林间，树影班驳流动在地面上，流动在我们的衣襟上，温柔若水。举头望去，漫天繁星近在眼前，似乎只手摘星已不是梦。

    站在袈裟石前，远处山峦连绵起伏，明亮月光下，灰蓝色的雾霭层层叠叠由远而近，如同一幅中国水墨。

    我紧紧揽住小小，静静等待东方的那缕晨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边突然闪现一道微光，随即，这一线晨曦由灰暗变成淡黄，又由淡黄变成橘红。而天空的云朵，红紫交辉, 瞬息万变。不久，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须臾间，金光四射，群峰尽染。

    “太美啦！”小小激动雀跃。

    而我在惊叹之余，却尚未忘记此行的初衷，我转过头，回望身后的袈裟石。

    只见此刻的袈裟石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仿佛一件真正的金色袈裟铺陈在石板之上，周身金光闪动。

    突然，我的眼睛被右斜上方一个莫名的发光体刺痛，猛抬头，原来光源来自袈裟石右侧一株不知名的大树。繁茂枝叶内，一个状如篮球的光亮物镶嵌其中。

    我急忙移动身形，避开刺目的阳光，转至那株大树跟前。这时，我终于看清了。

    那个光球原来是一个挂在树冠中的白色鸟巢。

    “小晨，你在这儿看什么？”小小突然出现在我的身旁，好奇地发问。

    “鸟巢。小小，注意到上面那个鸟巢了吗？”我依然保持仰视的姿势。

    “看到啊。”

    “我想爬上去看看。”

    “怎么？有什么关系吗？

    “小小，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在其他时段，我们绝对不会发现这个不起眼的鸟巢，可是，正是在五更日出的时候，太阳光照到这块平滑的袈裟石上，恰好反射到树顶那个鸟巢上面。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发现它。”

    “我懂你的意思了，五更日出袈裟石，看来这鸟巢很可能有玄机，你还是上去看看吧，不过，千万要小心。”

    “知道。”我一边答应一边三下两下爬上大树，钻进浓密枝叶中。

    一分钟后，当我又如灵猿般滑落地面时，小小早已急不可耐地迎上前来：“小晨，发现什么了吗？”

    “回去再说。”我四下扫视一番，拉着小小快步赶回铜佛殿。

    合上房门，小小气喘吁吁地追问：“干嘛这么神秘兮兮的？究竟有没有发现啊？”

    我微微一笑，伸手入怀，取出一样物件。

    “你看，这是什么？”

    小小惊异地接过，目光刚一触及，她就骇叫一声：“半纸藏经？”

    我点点头：“没错，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它竟藏在鸟巢里面。”

    小小嗔怪道：“那你刚才怎么不马上拿给我看？害我心急。”

    我小心道：“小小，不是我故意卖关子，而是因为这两天来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落在别人眼里。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但我感觉他们是来者不善，目的应该就是我们的墨舍利和盲和尚提到的什么拼图。所以，我不得不加倍小心。”

    小小神情严肃：“是啊，我也感觉这两天气氛不对。看来，咱们还要多加防范才好。对了，小晨，看来藏僧留下的第一个谜题已经解开了，他一定是为了躲避坏人才把这半纸藏经藏到袈裟石这边来的。难得他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不仅要找袈裟石，又要日出五更，好在你心细，否则谁会想到日出这个时候到袈裟石去。”

    我也颇感侥幸，汗颜道：“这还真要感谢那个樵夫的两句山歌。对了，小小，

    你不觉得咱们在山上这几天总是碰到怪人怪事吗？好像一遇瓶颈就有贵人相助。”

    小小点头：“是啊，我总觉得我们身后暗藏着两股力量，一方是害我们的，一方是帮我们的。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揭开他们的真实身份。小晨，现在第一个谜虽然解了，但还有第二个哑谜啊，那个铁盆中水上漂浮的黄色莲花究竟暗指什么呢？”

    我也眉头紧锁，口中喃喃不止：“是啊，莲花，莲花，对了，好像那个上面也有提到莲花。”

    说着，我便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张折叠的黄纸，就是我们刚从曹溪寺中取得的《弥勒下生经》中那张插页。

    摊开黄纸，我指着上面的佛偈说道：“小小，你看这上面写的，本源自性如来佛，有相无相菩提悟。证得菩提般若密，一光直入莲花藏。这里又出现了一次莲花，还有个藏字。”

    “你是说，莲花中藏着秘密？”小小眼睛忽然闪亮。

    我点头：“很可能。不过，他们所说的莲花一定不是普通的莲花。会是什么莲花呢？”我的眉头越收越紧。

    沉默。

    突然，小小一声惊呼：“小晨，还记得几天前咱们在祝圣寺看到石柱上龙身显现的四个大字吗？”

    “血写法华？”

    “是的，我们正是因此才去静闻墓塔的。不过，你知道吗？静闻自己刺血写成的《法华经》还有一个名字。”

    “哦？是什么？”

    “《妙法莲华经》，也叫《妙法莲花经》。”

    我顿觉周身清凉，精神一振：“真的？难道藏僧的第二个哑谜指的是静闻的这部经书？”

    小小开口道：“不排除这种可能，现在线索有限，咱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了。当务之急要找到这部经书现在的下落。”

    我笑道：“不用找了，它就在山中的悉檀寺内。”

    “你怎么知道？”小小大吃一惊。

    “昨夜我一夜未睡，看了整晚的佛书，上面就在这段记载，说当年徐霞客不负静闻重托，将他血写的《法华经》送上鸡足山，后来就一直存放在悉檀寺中。”

    “悉檀寺？我记得了因大师说过，当年大理国国王段正淳出家后入鸡足山，建龙潭寺，也就是今天的悉檀寺。看来这悉檀寺很不简单。咱们今天就去那里碰碰运气。”

    早餐后，阿美要去金顶游玩，于是，我和小小便和他俩分道而行，约定晚上在天柱峰的金顶寺相会。

    谁知，在我向寺中住持辞别问路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你们要去悉檀寺？不必去了。”

    “为什么？”

    “因为悉檀寺早在文革时就已毁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你们为什么去那里？”

    “去看静闻禅师留下的血写法华经。”

    “哦，那不必去悉檀寺，它现在转存在山腰的迦叶殿中。你们去吧。”

    “多谢大师指点。”

    “慢着，我看女施主面上有异，这两天一定加倍小心，否则恐遭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