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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9 19:12:00

  在读完这封信以后,叶萧已经心乱如麻了,他真想现在就跑到幽灵客栈去,把周旋从可怕的漩涡中拉出来。但最近他正在办一个重要的案子,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忽然,他想到了周旋的父亲,现在大概还躺在医院里吧。对于周旋的父亲,叶萧始终都有一股歉疚。他看了看时间,如果现在去医院探望周寒潮,应该还来得及。他深呼吸了一口,把幽灵客栈的第十一封信放进了抽屉,然后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半小时后,叶萧来到了周寒潮的病房里。虽然病房还是那样安静,但叶萧一看到周寒潮就愣住了。叶萧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周寒潮的头发还像年轻人一样浓密乌黑,可仅仅过了几天,周寒潮的半边头发都已经白了。


  周寒潮看到叶萧后,只是苦笑了一下,轻声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对你说。不,如果现在不说出来,恐怕今后就没有机会说了。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见上帝了,而那段关于幽灵客栈的往事,也会随着我一起进入坟墓。”


叶萧心里有些害怕,如果他不把幽灵客栈的消息告诉周寒潮,恐怕现在也不会在医院里,“不,如果你一定要说的,可以等周旋回来以后告诉他。”

“恐怕——我已经等不到周旋回来的那一天了。”


  “别这么说,周伯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摇了摇头,目光神秘兮兮地说:“或许,她很快就会把我带走的。”

“我不明白?”叶萧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周寒潮嘴角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很久才说出话来:“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和你的父母那一代人一样,我也是一个知青,被分到K县的西冷公社插队落户。我就在那里住进了幽灵客栈……”


  叶萧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朋友的父亲讲述往事……那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在一片荒凉的海边,一座令人恐惧的幽灵客栈,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一台古老迷离的子夜歌戏。


  在故事发生的年代里,叶萧和他的朋友都还没有出生。而眼前这个一头白发的病人,当年却是一个英俊忧郁的青年。周寒潮的故事像溪水一样叙述着,叶萧渐渐地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三十年前的幽灵客栈,和一对年轻的男女。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叶萧却丝毫都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终于,周寒潮说到了兰若的死——她被村民们溺死在了海水中。


  周寒潮忍不住哽咽了,毕竟是在晚辈的面前,他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只是深呼吸着说:“兰若死了以后,我痛不欲生,万念俱灰。后来县里来人调查过这件事,但很快就不了了之了。不久以后,我的父亲因为生病而提前退休,正好给了我一个顶替父亲进工厂的名额,于是我幸运地得到了回城的机会,终于离开了我的伤心地——幽灵客栈。”


  叶萧不禁叹了口气:“您忘不了兰若,是吗?”


  “是的,我永远都忘不了她。但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在我回到上海不久以后,就和工厂里一个女同事结婚了,后来周旋就出生了。当时,我只觉得娶妻生子是男人必然的义务,并没有想到感情的方面。不过我的妻子确实是个好女人,我一直很感激她。”


  “可我从来没见过周旋的妈妈。”


  “那是因为周旋没有如实告诉你。其实,他的妈妈早就死了,在周旋3岁的时候出了车祸。周旋是一个敏感而忧郁的孩子,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他实在是太像我了。如果你看到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再对照一下周旋现在那张脸,就会发现我们父子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萧看着周寒潮说:“是的,你们确实很像,尤其是眼睛。”


  “恢复高考以后,我考进了大学,后来在文化单位工作。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都没有对周旋说过幽灵客栈的事,他甚至不知道我是在K县插队落户的。我一直想要忘记那段往事,但却始终都忘不了。”


  “周伯伯,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有。”他微微点点头,喝了一口水说:“3年前,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来找过我,她的名字叫田园。”


  “田园?”叶萧的心里一惊,田园不是那个已经死去了的女子吗?正是因为她和周旋的那次奇遇,才使得周旋踏上了幽灵客栈之旅。


  “那姑娘长得很漂亮,她说自己是一个戏曲演员,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我。她是来向我询问有关幽灵客栈的事情的。”


  “她怎么会知道幽灵客栈?”


  “当时我也很奇怪,后来她全都告诉了我。原来,田园的母亲当年也在子夜歌戏团里,就是被兰若顶替了的那个女主角。”


  叶萧吃了一惊:“原来——是那个出于嫉妒而污蔑兰若的女人?”


  “对,当时经田园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想了起来。我曾经非常恨那个女人,但面对她的女儿,我却一点都恨不起来了。”周寒潮的表情又趋于了平静,淡淡地说:“田园说她是来替自己母亲忏悔的。在兰若死去以后,子夜歌戏团再也不敢住在幽灵客栈里了,他们迁移到西冷镇上。不久以后,戏团住的房子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结果绝大部分人都被烧死了,只有田园的母亲和一个小男孩活了下来。”


  “太可怕了!”


周寒潮继续平静地叙述:“田园告诉我,当地人传说是兰若的幽灵在报复他们。据说当年那些杀死了兰若的人们,在几年以后全都死光了,而且全都是在海里淹死的。那些死去的人都是荒村的村民,所以荒村的人至今仍对幽灵客栈充满了恐惧。”


  “真不可思议,戏团里的人都是被烧死的,而那些害死兰若的村民都是被淹死的。一群人死于火,另一群人死于水。”


  “那个女人从火灾中幸存下来以后,才感到了良心的不安和忏悔。后来,她嫁给了一个上海的戏曲演员,从此永远地离开了K县。她嫁到上海以后,不久便生下了田园。她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子夜歌演员,但她再也不唱子夜歌了,而是让女儿学习另一个剧种。从此以后,子夜歌就此失传了,再也没有人会唱这古老的戏曲了。几年前,田园的母亲得了癌症,她在临终前,把幽灵客栈的事全都告诉了女儿。自然,这其中也提到了我。”

“所以,田园就找到了您?”


  周寒潮微微点了点头:“对,她为她母亲当年的所做所为感到羞愧。同时,田园也对兰若非常感兴趣,她迫切地想知道关于兰若更多的事。于是,她通过各方面的关系,终于找到了我。”

“您全都告诉了她?”


  “差不多是吧。那时候周旋已经离开了家里,独自到外面去住了,所以他并不知道田园的存在。后来,田园和我联系过几次,她说她去了一趟幽灵客栈,在那里发现了某些东西,但她并没有明说,似乎那东西让她感到很恐惧。不久以后,田园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已经退出舞台了,我猜想这也许和她去过幽灵客栈有关吧。”


  叶萧已经明白一些原因了:“原来如此———”


  “就在上个星期,我从报上看到了田园突发心脏病死去的消息。我想在田园香消玉陨之后,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兰若的事了。所以,我必须要在死以前,把这件事说出来。”


  “周伯伯,你不会死的。”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周旋了,既然他能够想到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是周旋最好的朋友,而周旋又无法回来倾听,所以我只能把这件事告诉你,这也是我对你的信任。”


  叶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实在承受不起那么大的信任。只能安慰着周寒潮说:“放心吧,我会把周旋拉回到您身边的。”


  周寒潮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窗外的细雨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叶萧很识趣地点了点头,当他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周寒潮的声音:“叶萧,谢谢你的倾听。”

“周伯伯,也谢谢你的倾诉。”叶萧走出病房后,在走廊里轻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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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9 19:17:00

  第十二封信


叶萧:


  你好。


  这里是真正的幽灵之家,我想我快死了。


  昨天凌晨在写完信后,我并没有去给你寄信。因为我绝对不能离开水月,否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我答应过你每天寄一封信的,不能自食其言,这时候我想到了阿昌。


  于是,我抓紧时间跑到了楼下,把贴好邮票的信交给了他,对他说明了我的请求。当时天还没亮,外面还下着雨,我心里确实很不好意思,但阿昌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点点头答应了我,一分钟后他就披上雨衣跑了出去。


  我不敢停留在楼下,又飞快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这时水月已经醒了过来,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那双眼睛像来自古代画卷里的女子,略带几分慵懒和哀怨,忽然让我产生了一种距离感,仿佛眼前这迷人的女子,已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了。在她的眉与眼之间,浮动着一股淡淡的韵味,永远都让人捉摸不定。


  她缓缓地从床上起来,一句话都不说从我身边擦过,飘然走进了小卫生间里。


  已经一个小时了,水月一直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我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也许有的女孩早上起来后,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化妆,但水月并没有带化妆品进去。我感到一些不安,但又不敢催促她,正在犹豫的时候,水月缓缓地走了出来。她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就这样僵了好一会儿,忽然外面有人敲门了。我警觉地走到门后问:“是谁?”


  但外面并没有人回答,只是继续敲着门。我小心地把门打开了一道缝,只见到一只大得吓人的眼睛,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原来是阿昌,他用那双吓人的眼睛向我眨了眨,似乎是在对我说——“你的信已经投到邮筒里去了。”


  我点了点头说:“谢谢。”


但阿昌并没急着走,而是举起了手中的两个饭盒,原来他把我们的早餐也送了上来。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在我接过那两个饭盒后,阿昌就立刻离开了这里。


  我重新关好门回到房间里。水月蜷缩在床上,眼神里似乎有些害怕。我把饭盒放到她的眼前说:“不用怕,是哑吧阿昌,他把早餐给我们送来了,快点吃吧。”


  水月机械地打开了饭盒,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不时地用眼角瞥着我。难道她不信任我吗?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我叹息了一声,拿起了另一个饭盒吃了起来。


  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早饭,呆呆地互相看着对方。终于,她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要救我上来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不,我已经死了,应该躺在冰冷的海底——”她的语调有些变了,宛如黑夜里海水的涨潮声,“冰凉的海水就是我的衣服,海底的岩石是我的床,海底的暗流在为我伴奏,那是彻底的安静与清凉,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到我。”


  “水月,没有人会伤害到你的,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几个小时过去了,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我决定把水月带下去。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也不必躲躲藏藏,让他们看看水月的样子,也许就会相信水月是一个大活人,而不是死去的鬼魂。


  水月并没有反对我这么做,她很顺从地跟我走出了房间,快步下到了底楼的大堂里。


  丁雨山、秋云、高凡,还有琴然和苏美都坐在餐桌边,这时一齐回过头来。他们全都惊呆了。


  我紧紧地拉着水月的手,她要比我预想中的镇定得多,倒是我自己不停地颤抖了起来。我拉着她坐在餐桌没人的一边,高凡已经逃到对面琴然和苏美那里去了。


  尽管他们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水月,仿佛是在看一个可怕的死人,但我拉着她的手说:“水月,不要管他们,快点吃午饭吧,阿昌烧的菜很好吃。”


  水月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似乎周围的人们并不存在。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正好我也确实饿了,便也动起了筷子。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偷偷地观察着别人,发现他们的筷子根本没动过,全都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我和水月很快就吃完了,她忽然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索性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她并没有反抗,反而顺势倚靠着我,看起来我们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情侣了。


  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对面的琴然露出了极端厌恶的表情,紧拧着眉毛闭上眼睛。而其他人的表情也都差不多,似乎都目睹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们的恐惧更加助长了我的挑衅,我淡淡地说:“你们为什么不吃午饭?都快凉了。”


  “我们不会和死人一起吃饭的。”说话的是丁雨山,他的声音沉闷而冷峻。


  “难道你们没长眼睛吗?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大活人。”


  “没人能活着从海底回来。”


  “你们真是不可理喻。”我摇了摇头,拉了拉水月的肩膀说:“告诉他们,你还好好地活着。”


  她茫然地望着餐桌上的每一个人,缓缓地说:“我不认识他们。”


  “对,那是因为你暂时失去了记忆——”


  忽然,高凡打断了我的话:“周旋,到现在清芬还没有回来。”


  “真的吗?但愿她不会出事。”


  “不,我想她已经出事了。”高凡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怨恨,他忽然盯着水月说:“全都是因为你——才使清芬相信那种荒唐的事情,居然以为死人在海里能活过来。不单单是清芬,还有小龙的死,也都是因为你们。如果你不从海里回来,也许小龙也不会死。”


  我刚想辩解几句,秋云就接着他的话说了:“高凡说的没错。正是因为你们,才给幽灵客栈带来了恐惧和死亡。”


  “那你们想怎么办?”我试探着问道,恐怕和他们说道理已经说不通了。


  丁雨山冷冷地回答:“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可以,明天我就带她离开这里。”


  “不,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她是从海底来的,那就把她送回到海底去吧。”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紧紧地抓着水月的手说:“把水月送回海底,那不是等于要杀了她吗?”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秋云终于回答了:“没错,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就是这个意思。”


我摇着头大声地说:“你们要杀人?天哪!你们都疯了吗?”这时我看了看水月,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让人心碎的哀怨。


  “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并不犯法。”丁雨山紧盯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本来也不想这么做,但为了幽灵客栈永久的安全,必须要消灭她。如果你带着她离开这里,那就会造成更大的麻烦,你明白吗?所以,她既不能走,也不能存在下去。”


  “疯了,疯了,你们全都疯了。我警告你们———要是敢动水月一下,我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我当时只是脱口而出,却让丁雨山他们都吃了一惊。随后我拉起了水月,一起回到了楼上。


  回到二楼的房间里,我重新把门锁了起来。我大口地喘着气,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了水月我在所不惜。忽然水月幽幽地问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幽灵客栈过去的那些传说,让他们陷入了恐惧之中。”


  “什么传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那都是幽灵客栈的往事了,从它的建立到惨案的发生,从三十年代的对于它的报道,直到昨天晚上我看到的丁雨天的日记里。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有些毛骨悚然了。


  水月的表情却很平静,在我讲述的一个多小时里,始终都这样倾听着。最后,她终于叹了口气说:“也许,一切都是因为子夜。”


  “你是说子夜殿里的肉身像?”

“不,我是说那个唱子夜歌的东晋女子。死于九十多年前的子夜,不正是南朝乐府里子夜的化身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莫名其妙地浑身颤抖了起来。这时候,我只想快点离开这恐惧之地。于是,我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是一片迷的细雨,台风应该已经远去了。我回过头说:“水月,我们现在就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到哪儿去?”


  “先到西冷镇上再说,反正我们不能留在幽灵客栈了。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那些疯子想要杀了你。”


  她低下头想了想说:“现在可能来不及了,我们明天早上再走吧?”


  “明天?好吧。”


  也许水月还没准备好吧,但我又不能强迫她。反正是在幽灵客栈的最后一晚了,或许会非常难熬,但我想我们会挺过去的。


  整个下午我们足不出户,一直蜷缩在房间里,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心惊肉跳。我真的很害怕他们会突然冲上来———丁雨山一直都让我感到恐惧;而秋云又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昨天晚上在她丈夫的日记里,我更发现了一些可怕的秘密;至于画家高凡,似乎还未从挖金子失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而清芬的事更让他痛苦万分。


  如果说这三个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都在这阴郁古老的客栈里住得太久了。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那么他(她)迟早会精神崩溃的———难道他们早就疯了吗?


  终于,夜色渐渐降临了,但我不敢迈出房门半步,不知道出去后会发生什么。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我紧张地问外面是谁,却没有人回答。


  难道是哑吧阿昌?我轻轻地打开门缝一看,果然是他。阿昌的手里端着两个饭盒,交到了我的手中,然后一转身就不见了。


  再把门锁好后,我把饭菜放到了水月的面前,还冒着热气呢。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他们会不会在饭里下毒?


  但这时候水月已经吃了起来。看着她毫无顾忌的样子,再想想阿昌的眼神,现在除了这丑陋的哑吧外,我还能信任谁呢?


  于是,我也端起饭盒吃了起来。我看着水月吃饭时的样子,她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但愿这是我在幽灵客栈里“最后的晚餐”。


  吃完晚饭后,我把饭盒洗了洗放到门外,我想阿昌应该会来拿的。


  水月抱着自己肩膀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幽幽地说:“周旋,明天等我们离开了幽灵客栈,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一直到我送你回家。”


  她叹了一口气问:“如果我已经没有家了呢?”


  “至少你还有大学。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开学了,等你回到学校里,就会把一切都重新记起来的。”


  “这么说,你会离开我?”


  “不,放心吧水月,将来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别提将来了,就算是明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水月很快就睡着了,身体弓得像只龙虾,表情安详而迷人。


  房间里寂静得有些可怕,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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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9 19:23:00

  直到晚上十点,我才渐渐有了些睡意,忽然门上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还没来得及跳起来,那扇门居然已经自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秋云。


  瞬间,我只觉得见到了一个坟墓里出来的女人,她全身的黑色让人心里发闷,特别是她的眼神。秋云正盯着床上的水月看,我能看出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嫉妒。


  我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秋云举起了手中的钥匙说:“我是这客栈的主人,自然有每一个房间的钥匙。”


  “你声音轻点,不要吵醒了水月。”然后,我把秋云推到了门外,接着再把门关好,我背靠在门上对她说:“即便这是你的客栈,你也没有突然闯进来的权力。”


  “够了,我来是要警告你,不要和水月在一起。”走廊里一片昏暗,我看不清秋云的脸,只觉她的眸子里闪着一股特别的东西,她似乎离我很近,我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出的气息:“你把她从海边救回来,就已经铸成大错了,你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我冷冷地回答:“我是否和水月在一起,关你什么事?”


  “当然与我有关,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秋云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反而让我更加害怕了。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声音就紧贴着我耳边,让我的耳根子都红了,我的后背紧紧地靠着门板,随时准备逃进门里去。


  她又有些激动了,嘴里带着一股浓浓的酸意说:“当我看到你和水月在一起时,就想起了三年前我的丈夫,他和田园——”


  忽然,秋云似乎想起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把后半句话又生吞了回去。


  “你刚才说什么?”我反而紧追不舍地问下去,“你丈夫和田园,发生了什么?”


  “别问了,这与你无关。”


  我说:“老实说吧,我已经发现你丈夫留下来的日记了。”


  秋云一下子愣住了,虽然她脸藏在黑暗中,但我能想象出她惊恐的表情。我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你说你在等你丈夫回来?”


  “是……”


  “不,你是在等你丈夫的幽灵吧?”我的话音一落,能感到她身上的颤抖,黑暗中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等了许久,她才战战兢兢地回答:“你什么意思?我丈夫不是幽灵,他只是去国外旅行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去国外旅行?不,他去阴间旅行了吧?如果你忘记了,就让我告诉你:你的丈夫现在正躺在坟墓里。”忽然,我向前伸出了手,正好抓住了秋云的肩膀。我感到她的身上冰凉地吓人,就像一具美丽的僵尸,我幽幽地说:“是你杀了你丈夫,对不对?”


  “你凭什么这么说?”


  “昨天晚上,我在海边坟场里看到了你丈夫的墓碑。你嫉妒他和田园的关系,你被那个幽灵折磨得痛苦万分,最后你的精神崩溃了,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丁雨天,使他也变成了客栈里的幽灵。”秋云几乎是哀求着说:“别说了!”


  “不过,我也可以相信你,那套关于你丈夫外出的谎言并不是为了欺骗我,而是为了欺骗你自己。你的精神已经恍惚了,虽然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但却以为他还活着,以为他只是去了国外,终于有一天要回来的。所以,你每天都到悬崖上去等待,是吗?”


  她终于放弃了抵抗,轻声地抽泣着,似乎又拾回了那段可怕的回忆,“是我杀死了我丈夫。我以为他和那个幽灵要来杀我,我必须先下手保护自己的生命。于是,我趁着他熟睡的时候,用剪刀割破了他的喉咙。但我相信他并没有死,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他已经回来了——就在幽灵客栈里!”


  忽然,她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了走廊里。我吁出了一口长气,自己也打了一个冷战,立刻回到了我的房间里。


  幸好水月还在熟睡之中,她的样子非常安详。于是,我关掉了电灯,轻轻地躺在了地板上,身下的席子很快就使我沉入了黑暗中。


  这是一个致命的夜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海底飘荡着,四周是冰凉的海水,如女子长发般的卷曲海藻缠绕着我,它们随海流而波动,渐渐地纠缠住我的四肢,把我困在海底动弹不得。终于,我看到了那线白色的幽光,一个声音藏在光线里,对我唱出了海妖的歌谣。


  突然,我睁开了眼睛,仿佛刚从海底浮上来,把头探出海面大口地喘息着。但我确信,刚才真的听到了那海底的声音———幽灵复活之歌?


  天哪!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一下子从地板上跳了起来,然后打开了房间里的电灯。


  床上是空的。


  我环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又打开小卫生间看了看———水月不见了!


  她到哪儿去了?就在我心跳越来越快的时候,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诡异的声音……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这里是幽灵客栈?不,更确切地说是幽灵之家。


  ———它们就在这里,释放的时候到了。


  于是,我一把推开了房门,疯也似地冲进了黑暗的走廊。是的,那个声音在召唤着我。我跑下了楼梯,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


  一盏惨白的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但那可怕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天哪!那是子夜歌的声音。是的,我听到了,听到了洞萧、笛子、古筝还有笙,悠悠扬扬地飘荡在客栈中。这种已经失传了的古老戏曲,有着摄人心魄的曲调,让我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代。


  我渐渐地睁大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幻景———在萧与笛的伴奏中,一个无比惊艳的古代女子,穿着一件绣花的女褶,脚下是青色的裙子,在灯光下发出柔和的反光。只见她挥舞着飘逸的水袖,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口中吟唱着古老的子夜歌曲子。


  她太美了,美得让人发疯。


  是的,美的极点,也是恐惧的极点。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被这曲子所凝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现在我确信———她是个幽灵。


  我仿佛见到一面镜子,唯美和恐怖是这镜子的两面。


  她一边优雅地吟唱着,一边把眼角的余光向我瞥来,我渐渐地看清了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和鼻子,她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她脸上哀怨的表情,与子夜歌忧伤的曲调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梦似幻的水袖上下飞舞起来,让人眼花缭乱,似乎将要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不,我不能———


  瞬间,我挣扎着摇了摇头,终于看清了这里并不是古老的戏台,身边也没有鼓瑟齐鸣的乐队,而是幽灵客栈的大堂。那个迷人的古代女子,正是穿着一身戏服的水月!


  而在一边的墙角下,我看到了一台老式的电唱机,一张密纹唱片正在圆盘里转动着。我明白了,那萧、笛、筝、笙的伴奏,正是从这唱片里传出来的。


  在电唱机的子夜歌伴奏下,水月的眼神已完全投入了其中。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水月居然会唱子夜歌!那古老优美的歌声和唱词,清楚无误地从她口中传出,仿佛已变成一个子夜歌演员。突然,我觉得仿佛在哪里看到过这一幕———天哪!实在太像了,像那幅夹在丁雨天日记里的黑白照片———兰若?


  突然,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立刻打断了水月的歌声,就连电唱机里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了。


  我回过头去,只见琴然站在楼梯口,呆呆地看着大堂里的水月。


  显然她已经被这一幕吓坏了,尤其是当琴然面对古装的水月时,仿佛真的见到了古代的幽灵。我看到琴然浑身都在发抖,眼球都有些突出来了。


  “你是谁?”


  水月忽然说话了,她的声音带着磁性,好像经过录音棚里的某种技术处理。水月穿着那身飘逸的戏服,缓缓地向琴然走去。


  琴然张大了嘴巴,断断续续地说:“别……你别过来……别过来……”


  忽然,琴然像发疯了一样尖叫起来,立刻慌不择路地向旁边逃去。但她刚跑出几步,就一头撞到了窗玻璃上。


  玻璃立刻就破碎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然后,我看到琴然回过头来,满脸全都是血,染红了身上的衣服。她的脸变得非常可怕,鲜血还不停地从额头涌出,脸上还插着几块玻璃碎片。琴然摇晃着向前走了几步,把沾满血的手伸向了水月。


就当琴然要抓到水月衣服的时候,突然倒在了地上,缓缓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这时候,苏美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了,她尖叫着冲到琴然身边,吃力地扶起了浑身是血的琴然。在摸了摸琴然的脖子之后,苏美恐惧地叫了起来:“她死了!她死了!”


  水月似乎也被吓倒了,她回退了几步,茫然地看着琴然和苏美。就在这时,客栈里的其他人也出现了,丁雨山、高凡,还有秋云,他们快步跑下了楼梯,惊恐万分地看着大堂里血腥的一幕。


  苏美抬起头来,她的身上也沾满了琴然的鲜血,她指着水月高声叫道:“就是她,就是她杀死了琴然……杀死了琴然……”


  丁雨山低下头看了看琴然。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水月和我,显然,水月那身戏服让他感到几分恐惧。秋云扶起了苏美,轻声地说:“我们会保护你的。”


  我把水月拉到了我的身边,紧紧地抓着她冰凉的手。而水月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两眼茫然地看着他们。


  秋云死死地盯着水月,她被一身戏服的水月完全震住了。突然,她盯着水月的眼睛睁大了起来,仿佛发现了某个可怕的秘密。于是,秋云大声叫了起来:“周旋,你快离开她,她不是水月!”


  “你说什么?”


  我的心里猛的一颤,但还是不敢相信她的话。


  秋云颤抖着说:“你身边这个穿着戏服的女人不是水月,而是——兰若!”


  “兰若?”我张大了嘴,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旁边的水月。


  在她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子夜歌的柔情与哀怨。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轻声地说:“兰若?我的名字叫兰若吗?”


  “是的!你就是兰若。”秋云转而又盯着我的眼睛,“刚才,我发现了当年兰若留下来的照片,就和她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秋云把一张照片扔到了我的脚下。我急忙捡起来一看,这是一张散发着陈腐气味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子。天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分明就是水月的照片嘛,照片里的她嘴角露出微笑,但眼睛里却是淡淡的忧郁,迷人而又伤感。在照片的最底下写着照相时间——是在整整三十年以前。


  真不可思议,水月和兰若真的太像了,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突然,我回过头又看着她——她究竟是谁?


  “三十年前,那些人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扔进了大海里。”秋云用幽灵般的语调,冷冷地说着。


  我的心里又是一颤,难道我在海滩上发现的这个女子,她并不是水月,而是当年被扔进大海的兰若?她已经在海底沉睡了三十年,最后被我从海边带回了幽灵客栈?


  忽然,我想到了当时一个被我忽略的细节——水月在海里出事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游泳衣。但是,当我第二天在海滩上发现她的时候,她却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如果她不是水月,那么只能是兰若复活了?


  此时此刻,她穿着当年兰若穿过的戏服,幽幽地站在我的面前,把我当作了她惟一所爱的人。


  叶萧,任何人面对我这种情况,都会精神分裂的。


  “我说过,她是一个死人,是一个祸害。现在,她终于又开始杀人了。”一身黑衣的秋云恶狠狠地说着。


  我该怎么办?我爱的是水月,而身边站着的她,却是和水月长得一模一样的兰若?一个在海底躺了三十年的女子?


  这是真的吗?不,即便她不是水月,也不能让她落到疯狂的秋云手中。瞬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大声地对他们说:“不管她究竟是谁,你们也不该这么对她。她是无辜的,她并没有杀人,是琴然自己撞到玻璃上的。”


  “不,是她杀死了琴然!”苏美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水月(或是兰若?)叫了起来。她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声音是如此之高,以至于让头顶的灯都摇晃了起来。惨白的灯光照在所有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宛如一个个幽灵呈现。看着这闪烁的灯光,我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立刻大喊一声:“苏美快闪开!”


  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吊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灯突然掉了下来,正好砸到了苏美的头上!


  瞬间,我听到了一声惨叫。


大堂里立刻暗了下来,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水月(或是兰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突然把我向后拉去。我心急如焚地大叫起来:“苏美,苏美你怎么了?”


  我的脑子里浮现起了刚才那一幕:吊在天花板的电灯忽然掉下来,正好砸到了苏美的头顶。那盏电灯有一个很沉的玻璃灯罩,如果正好砸在头顶上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黑暗中我听到了高凡的声音:“我摸到她了……到处都是血……天哪……她死了!”


  苏美被电灯砸死了!


  在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内,琴然和苏美就先后香消玉陨了。我搂住了水月(或是兰若?)的肩膀,难道真的是她带给了她们灾祸吗?


  忽然,我听到了秋云的声音:“她又杀死了一个人———我们不能再等了,难道要让她把我们都杀死吗?”


  丁雨山大声地喊了起来:“周旋,为了幽灵客栈里所有人的安全,快把这个女人交出来吧。”


  “不,你们错怪她了,这些事与她无关。”


  我在黑暗中大声地喊着,但水月(或是兰若?)已拉着我向大门逃去。这时候,我听到了他们冲上来的脚步声。我已经不能再和他们讲道理了,恐惧让他们都发疯了,也许他们就要动手了。我已别无选择,深呼吸了一口气,抓着她的手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在紫色的天空下,我可以依稀看清水月(或是兰若?)的脸庞。她穿着那身戏服,眼神迷茫而恐惧,和我一起跑进了凌晨的荒野中。


  没跑出几步,我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丁雨山的声音:“你们别跑,快给我站住!”


  当然不能站住,如果落到这群疯子的手里,我们就完了。这是我们最后的逃亡,但这时脑子已经发热了,我已辨别不清东西南北,后面那群人又紧追不舍,在慌不择路中,我们居然跑错了方向,直向大海的位置跑去。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们已经来不及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离我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不能再往回跑了。而眼前只有一条路,我已经闻到了海水的气味,突然,水月(或是兰若?)跑到了前面,拉着我冲上了这条小路。


  天色又亮了一些,空中还飘着一些雨丝。在东方柔和的白光照射下,我看到眼前穿着戏服的她,宛如已变做古代的女子。那身轻柔的女褶和水袖,在凌晨五点的海风吹拂下飘逸着,仿佛是镶嵌在这荒凉海岸中的一幅美艳油画。


  突然,眼前除了水月(或是兰若?)以外,又出现了一片更开阔的景象———大海。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我的脚下正是海边的悬崖绝壁。瞬间,我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在悬崖的边上停了下来。


  我有恐高症,听到几十米以下,海浪震耳欲聋地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只感到一阵头晕。


  从东方极远处的海平线下,一片金色的光芒正在乌云后隐隐闪耀着。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只能绝望地回过头来--他们已经冲上来了。


  忽然,原本的微风细雨又大了起来。身后的金光被黑云所覆盖,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我紧紧地搂着水月(或是兰若?),我能感到她身上古老的戏服里,似乎真的隐藏着某种生命。


  第一个跑到我面前的是丁雨山,他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


  于是,我和水月(或是兰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我的脸朝下对着她,正好把她覆盖在我的身下,我要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


  紧接着我感到后背被人踢了几脚,同时也听到了高凡和秋云的咒骂声。他们要杀了这可怜的女子,但我却用身体保护着她。


  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自己身下的女子。她面朝上,我面朝下,我们几乎脸贴着脸,呼吸着彼此口中的气息,似乎都感到了某种内心里的东西。我的眼前只见到她的眼睛———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恍惚,再也分不清谁是水月,谁是兰若了。既然,她将我当作了惟一所爱的人,那么她就是我的水月。


  在呼啸的狂风暴雨中,丁雨山他们不停地对我拳打脚踢,但我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用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保护着水月(或是兰若?)。背后一阵又一阵剧痛,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涌上我的身体,我想他们已经完全疯了。


忽然,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我感到自己在流血,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很快就要和她永远分别了。我的泪珠滴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里也在分泌着泪水,我们两个人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就像是某种化学反应,那感觉瞬间无比奇妙———她究竟是谁?水月还是兰若,这都已经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我们此刻在一起。就算现在一起死去,我也心满意足了。


  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刻,我突然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落在我背后的拳脚也一下子消失了。


  我悠悠地回过头来,只看到丁雨山的身影向前冲了出去,瞬间整个人就“飞”出了悬崖。然后,我只听到他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被海水吞没了。


  这时我的眼睛已被泪水和雨水模糊了,再加上狂风暴雨中昏暗的光线,我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我只见到悬崖上多出一个模糊的黑影,就像梦境中闪现的幽灵……


高凡和秋云都被那黑影吓得尖叫起来,但随后高凡也被推下了悬崖。趴在地上的我立刻向悬崖下看去,只见高凡吼叫着摔了下去,自由落体地下降了几十米,转眼间就被海浪吞噬。


  我说过我有恐高症,这时我也晕眩了起来,但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悬崖下面。突然,秋云也进入了我的视线,掉下了高高的悬崖———那身骇人的黑衣划破了白色的巨浪,在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们都已经摔下去了,接下来该轮到谁了?虽然,当时我脑子里已经糊涂了,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被打死,也不想从悬崖上掉下去。


  正当我听天由命时,一阵巨大的晕眩袭击了我的脑子,刹那间就把我推入了黑暗之中。


  我的意识终于模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大海上漂浮着,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腕,将我拖下了深海中。叶萧,救救我。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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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9 19:35:00

这里,我稍微插一句题外话。

之所以转贴此文,倒不是因为它语言、对话描写有多么精彩,甚至我很不喜欢作者用形容词赤裸裸的描述人物心理状态的方式,比如反复出现的“冷冷的说”,还有一些对话的不自然和极度非口语话;但是这篇小说却毫无疑问的大气磅礴,黑色的大海,海边坟地边破败孤独的幽灵客栈,这一切正如作者所希望的,成就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的浓彩油画。

作为恐怖小说这篇无疑是相当成功的,因为它并不用鬼怪、血腥等视觉表象来吓人,而是着力描述一种恐怖、荒凉而孤独的氛围,小说里的人物,似乎都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和不可避免的悲惨结局压迫的发了疯。这种由压抑、不可知和悲凉造成的恐怖才能真正紧紧抓住人心。我相信看完这篇小说,可能日后情节将被遗忘,但这种裹得人密不透风的阴郁和海天荒芜的苍凉将在读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At least, for me。

Hope u Enjoy!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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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9 19:46:00

  长途大巴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终点站是K市的西冷镇。叶萧坐在大巴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虽然眼睛看着车窗外,心里却想着昨天早上收到的信。那是周旋从幽灵客栈寄出的第十二封信,难以想象信里的内容会是真的,总之叶萧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昨天那封信和前几天的不一样,最后并没有落款,结尾的一行字是———“叶萧,救救我。”


  或许,周旋已经陷入了绝境,难道真的像他信中所说的那样,最后被拖进了大海?既然是这样,他又是如何给叶萧写这封信的呢?他又是如何寄出,叶萧又是如何收到的呢?不过,从第十二封信的信封来看,和前面几封信一样,邮票上依旧盖着西冷镇的邮戳。


  昨天上午,在读完那封信以后,叶萧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医生在电话里告诉他,周寒潮已经在凌晨去世了,死因初步判断为心肌梗塞。当时,叶萧只感到眼眶里一阵发热,但医生说周寒潮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死时并没有任何的痛苦。


  当叶萧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周旋,也为了周旋的父亲,不论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都要去一次幽灵客栈。也正好是在昨天,叶萧手头的那桩案子顺利侦破了,他终于得到了三天的假期。


  今天清晨,叶萧坐上这辆长途大巴,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的旅途。看着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离上海越来越远,离K市越来越近,叶萧的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仰着头靠在座位上。下午两点,长途大巴开进了西冷镇。


  叶萧身上只带着简单的行李,下车后先在镇上转了一圈。和周旋信中所描述的一样,这个镇子富裕而繁华,街上开满了各种市场和娱乐场所,一路走过可以听到许多不同的口音。


  他并没有进入西冷镇的老街,而是先找到了西冷镇邮局。叶萧向邮局出示了他的警官证,找到了负责荒村那一带的乡邮员,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期的外勤工作,使他的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


  叶萧问他:“师傅,有没有见到过幽灵客栈的信?”


  乡邮员显然吃了一惊,立刻点了点头说:“是的,在最近十几天,我每天都从荒村的邮筒里开到一封信,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是幽灵客栈,而收件人地址是上海。”

“今天有没有信?”


  “不,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了。”乡邮员摇了摇头,倒吸一口冷气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会有人从幽灵客栈寄信,第一次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感到很害怕,生怕自己被沾上什么晦气。”


  “能带我去幽灵客栈看一看吗?”乡邮员犹豫了片刻之后,同意了叶萧的请求。


乡邮员推着自行车走出了邮局,让叶萧坐上了自行车的书包架。尽管叶萧带的行李不多,但那感觉还是很奇怪,他已经许多年没上过自行车后座了。


  “小心了。”乡邮员吆喝了一声,便飞快地踩动踏板,自行车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几分钟的工夫,他们就骑出了西冷镇,来到了乡间的小路上。


  叶萧小心地坐在自行车后面,乡邮员的车骑得让他心惊肉跳,但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几十分钟后,他们就经过了荒村,叶萧注意到了村口的那个绿色邮筒。


  然后就是一段起伏的山路,叶萧不得不佩服乡邮员的骑车技术,后面坐着一个人,居然还骑得如此飞快。


  在乡邮员吃力地骑上一个高坡后,叶萧遥遥地望见了大海。现在是下午三点,天空中布满了云朵,远方黑色的大海让人心情压抑。


  终于,他看到幽灵客栈了。


  那栋黑色的古老建筑物,孤独地矗立在荒凉的海边,给人的感觉是阴郁、沉闷、绝望———正与周旋寄给他那张照片里的一样。


  乡邮员始终保持着沉默,尤其是见到幽灵客栈以后,更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了。在距离客栈几十米的地方,他终于把自行车停了下来。


  叶萧从后座上跳下来,轻声地说:“非常感谢。”


  “今天你要住在这里?”

“我不知道。”


  乡邮员摇了摇头,蹬着踏板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此刻,叶萧一个人站在客栈的大门前,看着这栋在周旋信中描述的建筑,忽然间感到不寒而栗———用周旋最后的话来说,这里就是“幽灵之家”。而他现在就要闯入这幽灵之家。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叶萧用拳头敲了敲客栈的大门。然后,他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心里七上八下的。


  忽然,那两扇门被打开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探了出来。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叶萧还是被吓了一跳。周旋说得没错,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


  “你叫阿昌,是吗?”


  阿昌显然感到了意外,他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把叶萧放进来了。


  幽灵客栈的大堂,就和周旋的信中所描述的一样。叶萧特意看了看墙上的那三张照片,果然如此。还有墙下的柜子,放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他回过头来,看到阿昌依然警觉地盯着他。


  叶萧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轻声地问道:“阿昌,你认识周旋这个人吗?”


  阿昌张大了嘴巴,似乎被叶萧吓到了,连着后退了几步,紧紧地靠在柜台上。叶萧立刻从包里拿出了纸和笔,交到了阿昌的手中说:“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你可以听到,也可以写下来。”


  哑吧阿昌的手在颤抖着,许久才拿起了那支笔,他看着叶萧的眼睛,终于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我认识周旋。”


  叶萧点了点头说:“很好,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阿昌缓缓地写道:“不,我不知道。”

“他已不在幽灵客栈了吗?”阿昌看着叶萧的眼睛,他并没有写字,而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叶萧的心里又紧张了起来,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总觉得这里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忽然,叶萧抛开了阿昌,自己跑上了楼梯。


  他飞快地来到了二楼的走廊,只见到一层薄薄的灰尘扬起,没有一丝人气的感觉。叶萧记得周旋在信里说,他住在二楼13号房。于是,叶萧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房号,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一看,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床和写字台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周旋信里说得没错,从这里的窗台上可以望到大海。叶萧低下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也包括写字台的抽屉,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忽然,叶萧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他立刻冲出了13号房,打开了走廊边的每一个房间,但每一间房里都是空空荡荡的,看不出有任何人居住的迹象。


  他摇了摇头,又匆匆地跑上了三楼。但这里和二楼一样,叶萧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看起来都已经空关了许多年了。


  叶萧又找到了后面那道狭窄的楼梯,他沿着迷宫般的走廊穿行着,那感觉仿佛是走在古墓的墓道里。好一会儿他才冲出了走廊,又回到了底楼的大堂里,阿昌依然在柜台前站着。


叶萧跑到阿昌跟前,颤抖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们都死了吗?”


  这回阿昌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那周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但阿昌还是摇了摇头。


  叶萧有些绝望了,他后退了几步,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如果现在不走的话,那就要留在幽灵客栈过夜了,一想到和这个“卡西莫多”式的哑吧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不,绝对不能在这里过夜,否则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周旋已经是前车之鉴了,叶萧行事一向谨慎,既然什么都没有找到,他绝不会冒险留下的。


  叶萧匆匆地向阿昌告辞了,跑出了幽灵客栈。


  跑出客栈的大门,他终于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刚才在里面的感觉让人窒息。叶萧想如果在这客栈里住久了,就算是正常人也会变成精神病的。


  在荒凉的原野上缓缓地走着,叶萧忽然想去看看海滨,是否真如周旋描述的那样。


  于是,他向海边的悬崖跑去,这里遍布着高高的岩石和悬崖,他无法分辨到底哪一个是最后出事的地方。终于,他抵达了那片小海湾。


  叶萧眯起眼睛向大海望去,只见两边的悬崖高耸,海里布满了黑色的暗礁,再加上远方阴沉的海平线,整个海湾很容易让人产生死亡的幻想。


  在周旋的信里,水月就是在这里出事的。他的眼前仿佛浮现起了周旋和水月的样子,周旋也是从这里把水月(还是兰若?)捞上来的吗?


  忽然,叶萧感到身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到了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墓。


  他一下子被震住了,快步地跑上了山坡,来到了可怕的坟场之中。眼前不计其数的坟墓,给他以巨大的视觉冲击,心底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阵恐惧,他知道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对死亡本能地恐惧。


  叶萧缓缓地向坟场的深处走去。终于,他找到了那棵惟一的枯树——在树下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


  这是兰若的墓。她还躺在里面吗?


  叶萧不禁深呼吸了一口,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取出了一束白色的兰花,这是他在离开上海前特地买的。花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芬芳,叶萧把它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将花放到了兰若的墓上。


  他在墓前呆呆地站了好几分钟,心里似乎安静了许多。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恐惧,只是对岁月的哀伤和惋惜。


  终于,叶萧摇了摇头,匆匆离开了这里。


  刚走出几百米后,叶萧就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峰,他想起了周旋在信里对它的描述。当他站在下面仰望上去,忽然感到了一阵奇怪的晕眩。叶萧观察了片刻,终于找到了那条上山的小径,趁着时间还来得及,他快速地爬了上去。


  叶萧本来就喜欢登山,这样的山峰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山顶。果然,山顶的景色豁然开朗,四周的山峦和大海一览无余。在山顶的平地上,有一间古庙孤独地坐落着。


  这座庙是破得可以了,也许真的是某朝某代留下来的古建筑。他快步走到了庙门前,见到了门上的匾额——“子夜殿”。


  从周旋的信里,还有周寒潮对他述说的往事中,叶萧已经知道了这座庙的故事。现在真的面对它时,不禁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庙门,只见里面一片残破的景象,随着他脚步的闯入,地上扬起了一阵厚厚的灰尘。


  然而,当叶萧的目光投向神龛时,却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破旧的案台。


  肉身像呢?叶萧一下子呆住了。可是,周旋的信里不是说,在子夜殿里有一尊肉身像吗?九十多年前,那个叫子夜的女戏子香消玉殒之后,被一位德国医生做了防腐处理,成为了肉身像供在了神龛上。而且,周寒潮在医院里,也说自己曾看到过子夜殿里的肉身。


  他又环视了古庙内部一圈,不要提肉身像了,就连木头雕像都没有发现。眼前的神龛上空空如也,仿佛它供奉的只是一团空气,或者,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难道神龛上的肉身像自己跑了?当他想到这里,便又毛骨悚然了起来。


  叶萧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则自己会变成精神病的。在离开子夜殿之前,他最后看了神龛前的案台一眼——据说,当年兰若就是在这里被捡到的。


  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婴的哭声,那可怕的声音仿佛并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进入了大脑里。


  最近叶萧总是发生幻听,但这一回却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古庙,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沿着来时的山路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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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9 19:52:00

当萧回到山脚下的时候,开始大口地喘息起来。


  叶萧在荒村搭上了一辆小货车,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他带到了西冷镇上。


  到镇上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叶萧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草草地解决了晚饭。然后,他问清楚了派出所的方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十分钟后,叶萧找到了西冷镇派出所,却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他在公安大学读书时的同学,而且还是他的室友。


  更让叶萧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位才二十七岁的老同学,现在已是西冷镇派出所的所长了。


  自从学校毕业以后,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这次相遇自然让两人都唏嘘了一番。今晚正好是派出所长值夜班,他把叶萧拉到了值班室,泡了两杯当地特产的茶,要好好地叙一番旧情。但叶萧却没有这个心情,周旋的事让他心里忐忑不安。要是没有眼下这档子事,他还真想和过去的室友聊个通宵。


  终于,叶萧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把自己所知道的周旋和幽灵客栈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老同学。


  等他全部说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叶萧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把胸中的郁闷都释放了出来。但是,他注意到老同学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凝重,使他的心头又添了一丝不安。


  老同学拧起了眉毛,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微微颤抖着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沉浸到了回忆之中:“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刚被调到西冷镇派出所工作,就接到有人报案,说是幽灵客栈发生了命案。报案人是几个自助旅游者,这些喜欢冒险的年轻人来到西冷镇上,听说了幽灵客栈的传说,就想要到客栈里住上几晚,试一试谁的胆量更大。当他们抵达幽灵客栈以后,却发现底楼大堂里躺着两具年轻女子的尸体。他们都被吓坏了,立刻跑到镇上来报案。”


  “三年前?丁雨天应该还活着。”


  “对,当时确实有一个叫丁雨天的人,在本地工商局注册经营幽灵客栈。本地人从来不敢靠近那里,住在里面的全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刻赶到了那里,果然在底楼大堂里发现了那两具女尸。死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后经核实身份,两人是从杭州来的大学生,一个叫琴然,另一个叫苏美。”


  叶萧立刻就愣住了:“什么?琴然和苏美三年前就死了?”


  “没错,当时这个案子是我办的。西冷镇附近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命案了,三年前幽灵客栈的命案轰动一时,那桩案子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经过现场的勘察和法医的检验,那个叫琴然的女孩,估计是一头撞到了窗玻璃上,被玻璃碎片刺破了脑动脉而死。而那个苏美,则是被吊灯砸到了头上,当场颅骨骨折身亡,两人的死亡时间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当时,面对这样的大案我们都很紧张,立刻对幽灵客栈进行了搜查。但是,除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哑吧外,我们没有发现其他人。然后,我们又到附近的山上和海岸去搜索,结果在海面上发现了两具浮尸,打捞上来以后发现是一男一女。经过身份核实,发现其中那具女尸,是客栈老板丁雨天的妻子,名字叫秋云;而另一具男尸则是丁雨天的弟弟,名叫丁雨山。至于他们的死因,经法医检验是溺水身亡。”


  “他们早就死了?”

“当然,当初就是我核对了他们的身份,而且还参与了法医尸检的过程。”


  老同学说话的那种口气,让叶萧不信也得信了,他摇了摇头问:“还发现了什么?”


  “你听我说下去,就在我们现场勘察的当天,在附近海上作业的渔民们,从海里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并送到了医院。我们得知这一消息以后,立刻赶去医院查看。可惜的是,那个人虽然被救活了,但已经变成了精神病,什么都说不清了。但我们发现了他身上的证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高凡,而在幽灵客栈的旅客记录里,正好有这个高凡的名字。”


  “他是一个画家。”

“对,后来我们证实了他的身份,并通知了他在上海的亲戚。经过有关部门的鉴定,确定高凡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从他身上已不可能得到任何线索,于是我们就把他送回了上海。但我们的搜索还在继续,在海边的墓地里,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丁雨天的坟墓,从墓碑上的时间来看,正好是案发的前几天。于是,我们挖开了这座坟墓,结果发现丁雨天的尸体,基本上还没有腐烂。经过法医的尸检,发现他是被剪刀之类的锐器割断喉咙致死。”


  “还有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呢?”


“我们在幽灵客栈的二楼和三楼的客房里,发现了一些住客的私人物品,再结合客栈的旅客登记簿,基本上确定了案发那天住在客栈里的人。除了老板丁雨天、秋云夫妇,和老板的弟弟丁雨山之外,还有客栈里的厨师阿昌,也就是在现场发现的那个哑吧。而外地来的住客总共有六个人,其中有三个来自杭州的女大学生,她们的名字叫琴然、苏美、水月。”


  “水月?”叶萧忍不住叫出了这个名字。“放心吧,那些名字我永远都不会记错。虽然,我们一开始就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但水月却始终都下落不明,已经整整三年过去了,到现在她还算是失踪人口。除了三个女大学生外,还有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他们也像是空气一样蒸发了,我们只发现了这对母子留在客房里的行李。至于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画家高凡了,不过他已经变成了精神病,听说现在还关在上海的一家私立精神病院呢。”


  “这么说来———只有阿昌和高凡两个人幸存了下来?”


  “是的,我们找到了包括丁雨天在内的五具尸体。而水月、清芬、小龙三个人则失踪了,至今仍下落不明。高凡是精神病人,只有哑吧阿昌是唯一的证人。幸好他还会写字,我们对他进行了盘问,但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案发的凌晨他正在睡觉,听到一阵惨叫声以后,才在大堂里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当时他完全被吓坏了,而客栈里的其他人也一下子消失了。阿昌说自己就一直躲在厨房里,直到被警察发现。”


  “你们相信他的供词吗?”


  “我相信。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阿昌是凶手,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作案动机。如果真的是阿昌干的,他早就该远走高飞了,为何会守在客栈里直到警察到来?”


  叶萧不禁点了点头:“嗯,你分析得有道理。”


  “后来,我查到了阿昌的身世。他并不是天生的哑吧,他的父母都是县子夜歌戏团的演员,据说阿昌小时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在阿昌十岁的时候,曾随着戏团在幽灵客栈住过一段时间。”


  “子夜歌戏团?”叶萧立刻想起了周寒潮告诉他的往事,“你知道兰若的事吗?”


  “是的,在深入调查幽灵客栈以后,我从当地老人的口中知道了兰若的事。当年,还是一个小孩的阿昌,曾经和兰若在同一个戏团里,而且都住在幽灵客栈。也许,他目睹过兰若遇害的那一幕。”


  “对,阿昌知道兰若长什么样,所以他对水月感到害怕。”


  “在发生了兰若的事情以后,戏团自然是不能再留在幽灵客栈了,只能搬到了西冷镇上。不久以后,戏团住的房子发生了一场大火,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烧死了,其中也包括阿昌的父母亲。只有十岁的阿昌和一个女演员,奇迹般地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幸存的小男孩原来就是他?”老同学点了点头,又给叶萧泡了一杯新茶,然后继续说下去:“但不幸的是,那个女演员几乎完好无损,而阿昌却在大火中严重烧伤了,尤其是他那张脸,虽然得到了医生的全力救治,但最后还是破相了,结果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且,从此以后他就不会说话了,也许是受到了父母被烧死的刺激,也可能是喉咙被烟熏坏了。子夜歌戏团也就此消亡了,阿昌成了一个孤儿,被西冷镇上一个厨师收养长大。阿昌从厨师手中学得了一手好厨艺,但因为他又丑又哑,再加上那可怜的身世,他被周围所有的人瞧不起。几年前,幽灵客栈在丁雨天的经营下开张,阿昌就到他那里去做了厨师。”


  叶萧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虽然几十年来,阿昌一直都被人歧视,但他的性格非常温和,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后来也就没有人再欺负他了。总之,他是一个公认的老好人,没人相信他会做出杀人害命的事情。”


  “那你认为这案子是谁干的?”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个人认为,这桩案子类似于民国元年发生在幽灵客栈的惨案。”


  叶萧立刻想起了信里的内容:“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杀死了所有的房客,然后再自杀?”


  “对,我查过民国元年的卷宗,与这桩案子非常相像。我想,任何人如果长时间居住在这种环境中,迟早都会发疯的,高凡就是现成的例子。”

“你是说秋云发疯了,然后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然后又杀死了两个女大学生,又和丁雨山一起自杀?”


  “这是最大的可能,至于失踪的那三个人,恐怕也早就遭到了毒手,只是尸体没有被找到而已。”


  “真不可思议,就像斯蒂芬·金原著、库布里克导演的恐怖片《闪灵》。”


老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确实有这种感觉。当时,我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连着几个星期寝食难安。它就像噩梦一样,至今还会让我心有余悸。”


  但是,叶萧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既然这些人早已经死了或失踪了,周旋又是怎么见到他们的呢?真的难以置信,周旋把这些3年前凶案中的死者,写进了自己亲身经历的信中——难道,周旋住在幽灵客栈里的12天,都是和那些死去的幽灵们生活在一起吗?


  叶萧想到了信里小龙的那些话,那不就是某种暗示吗?住在幽灵客栈里的,自然全都是幽灵。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和幽灵们为伍,而且还把自己和幽灵间的故事,写成了信寄给他,叶萧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真的吗?


  老同学看到叶萧不停地发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叶萧急忙抓起杯子喝了口茶,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他又和老同学聊了一会儿,谈起了在公安大学读书的年代,不知不觉就谈到了晚上10点钟。


  再这么谈下去就要在派出所过夜了,叶萧终于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老同学。他在镇上找了一家干净点的旅馆,凑和着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叶萧坐上了从西冷镇回上海的长途大巴。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雨,他静静地倚在车窗边,看着西冷镇渐渐消失在青山中间。此时,他的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昨天看到和听到的所有事情。总之,还是那四个字——不可思议。


  看着雨点打在车窗上,叶萧忽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忽然,他想起了博尔赫斯,想起了卡夫卡小说里的约瑟夫·K。或许,幽灵客栈就是卡夫卡笔下的“城堡”,K永远都无法真正进入其中,而叶萧也永远无法知道客栈的真相。


  幽灵客栈真的存在吗?


  叶萧忽然产生了怀疑,那座孤独地矗立在荒凉海边的老房子,真的就是幽灵客栈吗?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所有的恐惧只是恐惧者的臆想,留下的只是世界对人类的嘲讽。


  他不知道周旋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生存和毁灭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而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当叶萧从沉重的遐想中解脱出来时,注意到了坐在他前排的两个人。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直觉告诉叶萧——那是一对母子。


  忽然,那个男孩转过头来,正好撞到了叶萧的目光上。12岁男孩的脸苍白而忧郁,眼睛紧紧地盯着叶萧,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了一样。


  叶萧并没有避开男孩的目光,而是很坦然地面对着他。他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两分钟,直到男孩的母亲回过头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显得成熟而有风韵,只是她的皮肤和男孩一样苍白。


  女人立刻把儿子的头转了过去,轻声地说道:“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这么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这非常不礼貌。”


  然后,女人回过头来,对叶萧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这孩子总是没礼貌。”

“没关系。”


  叶萧微微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飞驰的长途大巴中,叶萧渐渐地感到了疲倦,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他梦见了周旋。


  也许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觉足足睡了6个小时,等到叶萧醒过来时候,发现车窗外已不再是青山和田野,而是一大片水泥钢筋构成的森林。


  叶萧这才意识到,大巴已经开进上海市区了。他缓缓吁出了一口气,终于快到家了。


  忽然,他发现前排座位上的那对母子不见了,此时坐在他前面的是两个老人。叶萧小心地在车厢里站起来,看了看前后座位上的人们,但并没有发现那对母子的踪影。


  ——也许他们已经在中途下车了。


  这时候,大巴开进了长途汽车站,人们纷纷拿着行李下车了。叶萧最后一个走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大巴,注视着挡风玻璃下面的牌子:“上海——西冷镇”


  叶萧轻声地说:“我再也不会去了。”


  雨,又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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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9 20:05:00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几天来,叶萧把周旋那十二封信全都拿出来,再重新读上几遍。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感觉,就好像在读一部精彩的惊悚小说。他想到了一个人———高凡。


  这个人在周旋的信里是一个失意的画家,一直在寻找埋在幽灵客栈地下的金子,最后却掉到了悬崖底下。但根据叶萧的老同学,也就是西冷镇派出所长的叙述,这个画家早在三年前就变成了精神病,直到现在还关在上海的精神病院里。


  现在,高凡是叶萧唯一能找到的人。他找到了那家私立精神病院。那家医院距离市区远了一些。


  叶萧找到了院长,向他出示警官证并说明了来意。满头白发的院长非常配合,几分钟后,叶萧见到了高凡的主治医生。那是一个神色冷峻的中年男人,在听完叶萧的话以后,他用沉闷的声音回答:“我姓文。高凡是个很特殊的病人,自从三年前送到这里来以后,情况非常糟,他存在严重的幻听、幻视,还有妄想。”

“妄想?”


  “对,高凡有典型的环境妄想与被害妄想,他把我们这间精神病院,想象成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有某个幽灵要杀死他。在深更半夜的时候,他会突然大叫起来,把周围的病人全都吵醒,他说自己看见了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还听到了子夜歌———这又是典型的幻视和幻听。”


  “总之,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年,他完全生活在自己妄想的世界中。他的病情在第二年得到了好转,在大部分时候神智也是清醒的。最近一年来,高凡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他已经重新拿起了画笔,医院甚至还给高凡开了一次个人画展。”


  叶萧明白他的意思了:“那高凡的记忆还正常吗?”


  “当然正常,精神病和失忆现象没有必然联系,只要在神智正常的时候,高凡可以准确地回忆起所有的往事。”


  “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当然可以。”文医生带叶萧走出了办公楼。


  在一间双人病房里,叶萧见到了高凡。


  房间里只有高凡一个人,正静静坐在窗前作画。叶萧能看出那幅画的大致轮廓,那是一栋孤独的老房子,远处是一片黑色的大海,背景则是阴沉的天空。


  突然,画家把头转了过来,冷冷地注视着叶萧的眼睛。


文医生说话了:“高凡,这是一位警官,想要和你谈一谈。”


  高凡收起了画笔,微微笑了笑说:“请坐吧。我是个精神病人,而你是个警察,你能相信我的话吗?”


  “我不知道,但也许对我有帮助。我叫叶萧。”

“你就是叶萧?”


  “当然,你不相信吗?”


  高凡问道:“你是为周旋而来的吧?”


  叶萧立刻就呆住了,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心直发麻,难道眼前这个精神病人能看透别人的内心?他立刻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周旋?”


  “因为他就住在这间病房里。”


  “周旋真的住在这里?”

  文医生说:“叶警官,你先听我说——我所认识的周旋是一个27岁的年轻有为的作家,出版过好几本悬念推理类的长篇小说,他的几本书我都看过,感觉还不错。”


  叶萧立刻打开了自己的包,翻出了自己和周旋的一张合影照片。然后,他把照片交到了文医生手里,“你看旁边是不是他?”


  “对,就是周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旋是一年前被送来的,当时他患有轻度的精神分裂症,我就是他的主治医生。周旋的病因很奇怪,他写了一部四十万字长篇小说,据说是什么后现代的风格。周旋刚进来的时候,每天都对我说:这部小说是超越任何时代的杰作。但是,当他把作品送到出版社以后,编辑却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但是,出版社还是召集了一大群全国著名的作家、编辑、学者、教授,一起来足足研究了一个月,最后的评价就是八个字——不知所云,莫名其妙,换句话说就是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但周旋认为那些人都得了精神分裂症,只有他自己才是正常的。他还觉得自己的作品写得实在太好了,所以才遭到了别人的嫉妒。他觉得他的这部小说足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决定’用诺贝尔文学奖金办一个文学研究所,并以周旋的名字设立推理小说和恐怖小说的奖学金,资助全球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学新人。”


  “真难以置信。”


文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当我提出要看他的那部‘杰作’时,他却说因为电脑死机,而把原稿弄丢了。就这样,周旋演变成了典型的被害妄想狂,一方面沉浸在自己的小说构思之中,另一方面觉得文学圈子都在嫉妒他,要把他置之死地而后快。不过,两个月前他的病情似乎又有所好转了,基本上已经不再提那部‘杰作’的事了,也停止了那些可怕的妄想。周旋告诉我他的病已经好了,他说他正在构思一部全新的惊悚小说,非常渴望出去看一看,收集一些创作的灵感和素材。”


  “你把他给放出去了?”


  “不,绝大多数的精神病人都说自己没有病,但实际上是很难根除的。我一度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同意放他出去,我决定再观察他半年左右再说。但是,我没想到周旋已经等不及了,在40天前的一个夜晚,他偷偷地逃出了精神病院,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高凡笑了起来:“其实,周旋是个不错的人,他总是在不停地构思小说,他那脑袋里不断地冒出各种奇思异想,他把那些构思和灵感告诉我,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天才。”


  “高凡,你还记得幽灵客栈吗?”高凡又恢复了平静和自信:“3年前,我的爷爷在临死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在幽灵客栈的地下埋着一笔金子。当时我查了一些资料,确信了我爷爷的遗言,于是我找到了西冷镇,住到了幽灵客栈里面。”


  “当时客栈里住了多少人?”


  “客栈的老板丁雨天,他的弟弟丁雨山,还有老板娘秋云,还有一个难看的哑巴叫阿昌。客栈里还住着三个度暑假的女大学生:水月、琴然、苏美。另外就是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我住进去以后,在白天装模作样地画画,到了半夜就在客栈里寻找金子。然而,我刚到幽灵客栈没几天,就被那个叫清芬的少妇吸引住了,虽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而且还带着一个儿子,但她身上却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她一开始当然是拒绝了我。她的丈夫早就死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实在是很不容易。其实,她的内心是非常渴望男人的,在故作矜持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一颗不安分的心。我为了得到她的心,每天画一幅水彩画送给她。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我终于得到了清芬,经常在深夜与她幽会。”


  叶萧说:“你认识田园吗?”


  “我当然不会忘记她。在我来到幽灵客栈一个月后,田园也来到了客栈,她是一个年轻的戏曲演员,身上也有着一股特别的魅力。她也似乎在客栈里寻找着什么,我曾经问过她,但她始终守口如瓶。不过,有一次我偶然地发现,她与客栈老板丁雨天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系。同时,我也看出了秋云对她的嫉妒。”


  叶萧继续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有一天晚上,田园找到了我,她要我陪她去一次海边墓地。她答应给我1000块钱,而且我的心肠又很软,禁不起漂亮女人的诱惑,就跟着她去了墓地。她还让我带上铁铲。田园把我领到了一棵枯树底下,那里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她要我把坟墓挖开来。我把那座墓挖开来了,但墓里并没有任何的尸体,只有一个木头盒子。我发现当时田园的面色苍白,她显然对木匣的发现没有心理准备。她捧着木匣离开了坟场,回到客栈后给了我1000块钱。第二天,清芬说她做了一个恶梦,她感到客栈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小龙偷偷地告诉她妈妈,说客栈里有鬼。这时候,我发现水月独自一人住到了另一间客房,而且琴然和苏美也不再和她说话了,就像见到瘟疫似地躲着她。我偷偷地问琴然为什么,她却说真正的水月已经死掉了,那个长得和水月一模一样的人,其实是一个早已经死去了的幽灵——”


  文医生打断了高凡的话:“这又是典型的被害妄想。或许,琴然和苏美当时已经患上精神分裂症了,她们产生了妄想和幻觉,认为自己的身边存在一个幽灵,这个幽灵已经占据了水月的躯壳,要把她们都给杀死。”


  “此后接连几天,我都在做同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埋在客栈地下的金子。终于在一天半夜,我按照梦中的指示,找到了客栈底楼一个废弃的小房间。我在那里掘地三尺,但挖出的并不是黄金,而是一具死人的骷髅。那天,田园悄悄地离开了客栈,我想她一定把木匣也带走了吧。更糟糕的是,小龙已经发现我和清芬之间的关系了,他对我产生了强烈的仇恨,终于在一个夜晚出走了。清芬非常痛苦,这个沉重的打击让她完全疯了,在一个台风肆虐的深夜,她跑出了客栈,从此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她。”


高凡痛苦地回忆道:“清芬和小龙失踪以后,我的精神差不多也崩溃了。那时候我才发现丁雨天已经死了,秋云承认自己杀死了丈夫,而丁雨山居然对兄长的死毫无反应,我猜他早就和秋云窜通好了,他们合谋要把幽灵客栈弄到手。他们胁迫着我把丁雨天的尸体埋到了墓地中,并且还弄了一块墓碑。当我们回到客栈以后,却发现琴然和苏美都倒在了血泊中,而水月则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水月逃出了客栈。我、丁雨山,还有秋云,我们3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海边的悬崖上,正好被我们追到了。当时我和秋云、丁雨山都疯了,我们把水月想象成了幽灵,对柔弱的她拳打脚踢,眼看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丁雨山突然被推下了悬崖,我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就是那个哑巴。我没想到阿昌会把丁雨山推下悬崖,更没想到他接下来抓住了我。我被他活生生地扔下了悬崖!”


  “天哪,原来那个人就是他!”叶萧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他想起了周旋的最后一封信,原来那个黑影指的就是阿昌。


  高凡心有余悸地说:“那种急速坠落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落水的一刹那,我仿佛进入了地狱,那确实是一种死亡体验——无论你的意志有多坚强,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会精神分裂的。接下来,我的意识就渐渐地模糊了,就好像沉入了海底一样。”


  文医生又插话了:“这是精神分裂后的大脑深度昏迷。”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被渔民们从海里救上来的,至于秋云和丁雨山,他们的尸体都在海里被发现了。但水月却不知所踪了。已经3年过去了,你可以看得出,我现在好了许多,这完全是文医生的功劳,我很感激他。”


  叶萧听高凡讲述3年前他在幽灵客栈的经历,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幕场景。


  高凡重新说话:“除了你们以外,这些事情我只告诉过一个人,他就是周旋。”

“全都告诉他了?”


  “对,我在幽灵客栈所有的经历,我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旋。在知道了幽灵客栈的故事后,周旋显得非常兴奋,他决定写一部中国最好的惊悚小说,书名就叫做《幽灵客栈》。”


  文医生摇了摇头说:“看来周旋仍然处于妄想之中。”


  “不,那不是妄想,他已经把《幽灵客栈》写出来了。”


  此时此刻,叶萧已经明白了,周旋从幽灵客栈寄给他的十二封信,其实就是一部长篇惊悚小说。


  高凡继续说道:“周旋对我谈过他的构思,他说他有一个好朋友叫叶萧,是一名警官。他说他要找到叶萧,让叶萧也成为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更准确地说,就是让叶萧成为故事的目击者和叙述者,从一个警官的视角出发,使这部小说自然地衍生开来。他说这就是小说的生命力,一部杰出的小说,必须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叶萧终于明白了,他无奈地说:“是的,周旋已经做到了,他让我成了小说中的一部分,也让小说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周旋还对我说:既然要写《幽灵客栈》这部小说,就必须要到幽灵客栈去看一看,甚至就住在幽灵客栈里。不过,他说他首先要找到的人是田园,只有得到那只木匣,才能够揭开幽灵客栈的秘密。当他得到木匣以后,接下来要找的人就是你叶警官了,他会编造一个与田园奇遇的神秘故事,充分吸引你的注意力。尽管他知道幽灵客栈在哪里,但他会请你帮忙,为了把你给卷到这件事里去。”


  忽然,文医生点了点头说:“所以,周旋向我提出了出院的请求。”


  “对,可我没想到周旋居然会逃跑。”


  高凡沉默了下来,他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许久,神色变得怪异了起来:“我猜——现在他正和兰若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兰若的?”


  叶萧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文医生也警觉地说:“高凡,你已经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不……不……我已经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突然,高凡伸出了两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叶萧的衣领,露出一双骇人的目光。他用可怕的气声对着叶萧的耳边说:“兰若已经复活了!”

“你疯了!”叶萧叫起来。


  文医生立刻冲了上来,经过他们两个人的努力,叶萧终于从高凡手中挣脱了出来。他们立刻跑出了病房,然后锁好了房门,只听到房间里传来高凡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叶萧惊魂未定地对文医生说:“怎么,他又犯病了?”


  “没办法,这种事谁都无法预料,高凡已经很久没有发生妄想了,至少在白天是这样。”


  “那你认为———高凡发病前说的那一大段故事也是妄想吗?”


  “不,我认为那是真实的。除了一种特殊的幻想性谎言患者以外,绝大多数的精神病人不会故意骗人的,尤其是高凡那样的病例。”


  叶萧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周旋:“文医生,你认为周旋是否还有病呢?”


  “在没有对他进行新的精神鉴定前,谁都不敢下结论。不过,就算真的患有精神病,周旋依然可以正常地写小说。事实上有的病人思维非常清晰,其行为方式和日常生活也都很正常,有的人甚至还有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够细心而长远地策划某些事情。”


  “也许是吧,我现在才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周旋的陷阱里。”叶萧叹了口气,发现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他可不想在精神病院里过夜,“再见,文医生。”


  放下电话后,叶萧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心里默默地说:“周旋,你总算如愿以偿了。”


  然后,叶萧打开了电脑里的文件,整部长篇小说呈现在了他面前———


  《幽灵客栈》总共分为三部,第一部是叶萧自己写的:叙述了周旋与田园的那段奇遇,还有那只木匣的来历。其实叶萧很清楚,这都是周旋精心编造的谎言,是用来吊起他和读者们胃口的。惟一真实的就是田园的死,尽管她的死纯粹是个意外,但却给小说添加了某些不可知的因素。


  第二部是整篇小说最重要的,占据的篇幅也最大,主要由周旋的十二封信组成——更准确地说,它本身就是一部书信体小说,基本上取材于高凡在精神病院里的回忆。为了使小说具有震撼人心的真实感,周旋带着那只木匣,孤身一人来到幽灵客栈,与哑吧阿昌一起度过了十几天。而小说里出现的大部分人物,都来自于高凡对三年前幽灵客栈的回忆,周旋就根据这些已经死亡或失踪的人物们,虚构出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却变成了作者周旋自己。是的,周旋在信中所描述的一切,只不过一出虚构的戏,叶萧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出戏的观众和参与者。


  至于第十二封信的最后,也是整部小说最令人恐惧和疑惑之处——悬崖上出现的神秘黑影。现在叶萧已经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哑吧阿昌。


  但阿昌为什么这么做呢?惟一的可能性是:水月确实长得和兰若一模一样——阿昌小时候住在子夜歌戏团里,他一定对兰若的样子有深刻的印象,更有可能目睹了兰若的死。不久后的大火烧死了阿昌的亲人,使他成为了丑陋的哑吧,兰若成了阿昌心底永远的痛苦。所以,在秋云、丁雨山、高凡追打水月时,阿昌也一定悄悄地跟在后面。当阿昌追到了悬崖上,看到水月被他们殴打的那一幕,立刻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于是,他变得怒不可遏,冲上去把秋云他们推下了悬崖,在最后一刻救了水月的命。但是,周旋为什么没在信里说透呢?也许他担心这会给阿昌带来麻烦。


  虽然,叶萧已经把这件事通知了西冷镇警方,但他知道这不会有多少用。因为,所有这些都来源于高凡的回忆,只要高凡的精神病还没有痊愈,那么这些话在法律上就不能被采信。


  除了周旋的信以外,第二部里还穿插了一些叶萧自己写的内容———他对于小曼的回忆,还有周旋的父亲在医院里的回忆———关于周寒潮与兰若之间的故事,恐怕周旋自己并不知晓。但叶萧至今仍弄不明白的是,周旋在小说里是有过暗示的。比如,当水月被周旋从海里救上来以后,她说自己什么都忘记了,惟一记得的是他的眼睛———那分明是兰若对于周寒潮的记忆,因为周旋继承了父亲的外貌,所以很容易就被兰若误认为是周寒潮。小说写到这里的时候,幻想与现实重叠到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些是虚构,哪些是生活了?没错,一部杰出的小说,必须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幽灵客栈》的第三部,全都是叶萧亲身经历的。他在西冷镇和精神病院的所见所闻,构成了全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忽然,叶萧又想起了什么,他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周旋附在第二封信里寄来的,照片拍的是海边的悬崖,在远处悬崖的顶端,站着一个女子孤独的身影———她是谁?


  除了一直守在客栈里的阿昌以外,周旋信中的那些人早已不存在了。那么,这个悬崖上的女子又是谁呢?


  叶萧忽然苦笑了一下。其实,生活和小说一样,总是会留下某些难解的谜。至于谜底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终于,他把鼠标移到了整部小说的结尾———现在唯独只缺少的就是全书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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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9 20:11:00

十天以后。


  天气已渐渐地凉了,窗外飘起了绵绵的秋雨。


  几分钟前,叶萧接到出版社的电话,告诉他《幽灵客栈》已经在书店上架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书的“尾声”终究还是没有写出来。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能抢在三审之前,也许时间还来得及。


  虽然书已经出版了,但叶萧还是感到稍许的遗憾,心里有一种失落感,看着窗外阴郁的秋雨,不断地问自己:尘埃落定了吗?


  突然,门铃响了。


  他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最近他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叶萧缓缓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叶萧怔了一下,满脸疑惑地问道:“你找谁?”


  她非常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请问这里是叶萧警官的家吗?”


  “我就是。”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叶萧停顿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把她让了进来。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就像安妮宝贝小说里写的那样,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棉布裙子。不过,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在眉眼之间隐含着一种特别的韵味,就如一潭清澈的泉水般柔和,给叶萧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房间里异常地寂静,只听到雨点稀疏地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叶萧注意到了女孩手中的旅行包,于是有些尴尬地说:“快请坐吧。”


  “谢谢。”她轻柔地坐了下来,先环视了房间一圈,然后略显疲惫地说:“我刚从云南飞过来。”


  最近我在丽江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托我把一样东西带给你。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抿了抿嘴唇,缓缓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周旋。”


  “真的是他——”其实,刚才叶萧已经有些预感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地问:“你是怎么遇见他的?”


  “几个星期前,在丽江城里的一个小旅馆,我很偶然地认识了周旋。”她忽然低下了头,微微笑了笑说:“当时他盯着我的眼睛看,让我很不好意思,就这样我们认识了。他说他是一个作家,在全国各地旅行写作。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都跟着我,陪我一起去了玉龙雪山、迪庆高原,还有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我想他是喜欢上你了。”


  她似乎有些腼腆,侧过脸说:“我不知道,但我至少可以和他做普通朋友。”


  “周旋现在还好吗?”


  “他很好,他还说他最新的一部长篇小说,很快就要出版上市了。”


  叶萧苦笑了一下:“没错。”

  “对了,我差点把正事忘了,这次我正好到上海来办事,顺便把东西捎给你。”


  她把旅行包放到了桌子上,幽幽地说:“你自己打开吧。”


  叶萧盯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绵绵的秋雨似乎永无止尽。终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


  木匣!


  没错,叶萧永远都不会忘记它。三个月前的那个雨天,周旋也是带着这个木匣,找到了久违的叶萧,而且放在同一张桌子上。


  尽管在陌生女孩的面前,叶萧竭力要表现出警官应有的镇定,但现在终于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木匣的表面。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那种触电般的感觉,他的手指触摸着木匣表面时,只感到一种时间的沧桑。


  木匣里面装着什么?


  是一套戏服?还是周旋的第十三封信?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叶萧实在无法想象下去了。


  窗外连绵的雨声,让他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叶萧的手在木匣盖子上碰了几下——现在就把木匣打开,还是让它永远锁着?


  颤抖了几秒钟后,他还是打开了幽灵客栈的木匣。木匣里是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着一行字——“这就是尾声。”


  叶萧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周旋的笔迹。


  忽然,他微笑着抬起头来,盯着那女孩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磁石般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水月。”


  (全文完)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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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歪歪

只看他

2007-09-07 17:31:00

有点莫名其妙....................................... 绝对不喜欢那个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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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