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到庐山大约有两千多里的路程。胡四带着麟儿在空中默默飞行,有时他希望尽快飞跃这段距离,有时他又想,它能否再长一些。
到了江州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残阳的余晖辅洒在鄱阳湖的湖口上,水天之间都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庐山近了。
胡四停在空中,望着南边起伏的山峦,继而低头问麟儿:“你要同我一起去?”
麟儿点点头。
“你不怕被师父打断腿了吗?”
“不怕。”
大小二人相视一笑,御风而行,继续往庐山飞去。转眼间,庐山已在脚下。展开法眼望去,原本缭绕在大汉阳峰顶的紫气,已然消失不见,现在的大汉阳峰上,煞气沉沉,犹如被一团黑雾笼在其中。胡四暗自心惊,在大风中对麟儿说道:“等会儿,你依旧和以前一样,远远躲好就是了,别添乱,明白了吗?”
“是!”麟儿大声应道,他降下云头,落在了大汉阳峰的山腰处。剩胡四独自一人,往峰顶飞去。
大汉阳峰高一千四百余米,那便是麟儿的师父子虚常去的清修之地。
庐山向来受仙家青睐,再古些的时候,有吕洞宾在这里憩居,东汉时,还有张道陵来此悟道。子虚也不例外,看中了这个好地方。旁的山内,还有很多寺庙,属东林寺有名。胡四以往来庐山看子虚的时候,也偶尔会去与那儿的主持打上几句机锋,喝几口茶。如今回忆起来,汉阳峰顶的月亮总是特别大,特别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着似的。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和子虚这样的朋友在这儿一起喝一杯茶,弹一首曲子,晒同一颗月亮了。
回忆以往,胡四不禁慨叹,这样的日子可能就要一去不返了。子虚,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呢?
思绪之间,胡四已来到了大汉阳峰顶。往下看去,淡淡的雾霭之中,出现了一块石砌的平台,有一个人白衣如雪,坐在一张石几旁。他的手中拿着一壶酒,正自斟自饮。
胡四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身边,软靴触在草尖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
“我来了。”胡四坐到了他面前,看着他日瘦削的脸颊和颓靡的眼睛,不禁有些心伤。胡四说:“我记得你从不喝酒。”
“人总是要变的。呵呵,”子虚仰头灌了一口,说着胡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何况是我呢?”
胡四一把夺过他的酒壶:“还是喝你的茶吧,我渴了。”
子虚呆了呆,眼前的情景,是他曾经对胡四做过的。子虚笑了。他已微醺,晃了晃头,说道:“你看看,现在我俩又换了个位置,你,说着本该我说的话;我呢,说着你说过的话。呵呵,你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俩会这么像?”
胡四摇了摇头,道:“总得有一个人去夺酒壶。要么是你,要么是我。”
“三百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也问过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当时,我只觉得是一个巧合。”子虚说道,“毕竟天下这么大,管他神仙也好,狐仙也好,这么多仙,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样,有什么好奇怪呢。”
胡四不语。
“我把你当成朋友,和你下棋,与你喝茶,与你谈笑。一直以来,我很庆幸,除了她之外,世间终于又有了一个人,可以来听我的曲子。没了她,我至少还可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你……醉了。”
“我醉了吗?”子虚晃了晃身子,笑了,“你知道我最厌烦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醉不了。”话一说完,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指尖带起一抹青光,抚过腰际,那儿顿时光波流动,一柄长剑冰凉地悬在了腰间。
“你本有两柄剑。其中一柄给了我。”胡四淡然地说道。这是他已然料到的事。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月聆,可是杳无踪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让我已近麻木。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在松林中弹琴,遇到了一个少女。起初,我也未曾留意,早早地离去。直至回到汉阳峰时,再一回想才猛然惊醒,那少女手中所持的剑,不正是月聆曾用过的欺霜么!”说到这里子虚原本黯然的眸子,又重新亮了亮,“当时,我很高兴,这么多年以来,总算重新有了她的线索。”
“一柄欺霜剑,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她捡来的。”胡四把目光移动一边。
“是的,一柄剑,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如果这十五年来,你一直在保护着她,一直不让我发现她的存在,就能说明些什么了。”
胡四叹了口气,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的。看来她很喜欢你。昏迷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她在哪里?”
“不如由你先来告诉我,月聆在哪里。”
“我不知道。”
“是吗?”子虚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郁之色,他忽然怪笑几声,“骗了我这么久,你不累吗?”
“醒醒吧,子虚。”胡四也站了起来,走近一步,关切地看着子虚。
“我很清醒。”子虚也走近了一步,漠然地道,“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不再乎再多杀一个。”
“我知道,连同武元衡在内,也是你遣妖灵干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为了找回武千心,你竟然会这样做。”
“哈哈,所以你还是晚到了一步,就算你砍下了刺客的头颅又能如何。武元衡已经死了,武千心必然会回家,不管她在何方,都会回来。”
“然后你又故计重施,希望通过伏击武千心,引出月聆。”胡四说道,“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月聆可以出来见你,她莫不是早已出来了。她忍心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吗?她愿意你因为她而去伤害别人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除了会让她伤心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你和月聆是什么关系?”
“唉……”看来自己刚才说了这么多话,一点作用也没起,胡四一阵叹然,道,“看来,我也不必瞒你了。”他转头遥望着天际,琉璃般的眼中泛起一层忧伤的颜色。
“她,是我的姐姐。”话音落尽,才觉得,其实周围很静。
这时月亮已然挂上了树梢,将月下的他们,染上了淡淡的银辉,两条修长的影子,辅陈在婆娑的树影里,随着微凉的松风,慢慢摇弋。
“对不起。”胡四说道。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必须亲口说出这三个字。
子虚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一株僵立的松柏。“你的……姐姐……”从他的口中喃喃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腰中的剑感受到了他的惊鄂,他的伤心,他的绝望,在剑鞘之中,嗡嗡地战颤。
胡四不禁又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衣袖,喊道:“子虚!”
“月聆……她在哪里?”依然是梦呓般的地话,有些木讷从他的嘴里挤出来,风撩动着他的衫角,发出猎猎的声响,飘拂的长发掠过面颊,几乎要遮住他的面孔。
“她在哪里?!”他终于大吼出来。疯了一般抽出宝剑,极至的速度出来凌厉的剑风直划身前的胡四。
胡四大吃一惊,急忙侧身疾退,剑光从他腰际擦过,在衣裳间划出了道长长的口子,袭在了身后的松林中,咻一声锐响,松柏间瞬时尘烟四起,转而传来了一阵吱嗄之声,轰然数声,一片松柏被削倒在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9 10:40:30编辑过]
“你……”胡四看着自己腰间的伤处,有血色从中沁出。不容他再说第二个字,子虚已然化成一道白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挥剑迎头劈下。眼见着剑风扑面袭来,胡四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宝剑“锵琅”出鞘,“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宝剑撞在了一起,震得二人手心俱是一麻。子虚毫不手软,随即撤剑回刺,与胡四缠斗在了一起。
躲在不远处的麟儿也被师父的突然发作惊出了一身冷汗。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冲过去帮师父的忙了。但是现在,他很犹豫。他甚至难以确定,那个突然剑袭胡四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师父。他想上去阻挡,可是现在面对是两个人的生死决斗,不论哪一方稍有偏差,就可以命丧当场,自己冲上去,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麟儿的心怦怦乱跳,紧紧抱着身前的那棵迎客松,紧张得差点儿把树皮抠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有一个女子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哎……”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他吓了一跳,极忙举目四望,可是树影幢幢,哪有半个他人的影子。
“轰!”师父与胡四两个撞击在了一起,再次发出一声巨响,把麟儿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他看到两个人弹开在两旁,师父捂着肩膀,胡四捂着胸口,各自喘息不已。
“师父!”麟儿压着嗓子担心地叫道,急得用力一捶树身。
“啊……”他又听到了这个女子的声音。这时麟儿才真正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这个声音无比熟悉,竟有些像武千心的声音。
他仔细地辨析声音的来向,不像是从远处传来,倒有些像眼前的这棵树在呻吟。当下凝下神来,细细地观察这棵迎客松。
难道师父把她变成了松树,藏在林间?
想到此处,立时恍然大悟。他连忙捏起咒印,口中喃喃念出一串化解咒。咒毕,道一声:“破!”哧的点出一指,落在树身上。
哗的一声,一片青烟腾起,那棵原本苍翠的迎客松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她浑身是汗,青丝粘连在脸颊上,衬得脸色愈发地苍白。
“姐姐,你没事吧!”麟儿扑到她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剧烈的摇晃牵动了她的伤口,武千心又痛得低叫了一声。
“好、好,没事就好。我也有仙丹可以救姐姐。”麟儿开心地说道,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两颗丹药。塞进了武千心的嘴里。
一会儿之后,武千心才有气力睁开眼睛。喃喃地说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儿是庐山,我的家!”麟儿说道。
“胡四呢?”武千心还在云雾之中,她记得是胡四救走了自己。
“在那儿呢。”麟儿抬手一指。这时那利刃的撞击之声与气浪的炸响,才渐渐进了武千心的耳朵,在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的过程中,甚至可以感觉到大地因为激斗而引发震动。她朝声响的源头看去。就见两个正在撕杀的男子,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衣男子——两个胡四。
“难道是我眼花了……怎么会有……两个他?”
麟儿也看向了那边,神情变得无比黯然:“在你眼中,他俩是一样的,可是在我眼里,他们却决然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的脑海中嗡嗡直响,那个在林间遇到的是谁?那个救自己的是谁?那个把自己带到庐山的又是谁?自己喜欢的那个,是谁?
眼看他们愈斗愈狠,离自己越来越近,凌厉的杀气,已然充满了林间,鼓起了她的衣裳。
丹药渐渐起了作用,她开始有了站立的气力。于是扶到近旁的一棵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要打了!”她喊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去。
“别过去!”麟儿急忙跑过去,想要拉住她。
但是,已经晚了。
胡四听到了武千心的声音,本能地偏头往她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女,眼中含着泪水,正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千心……他想。
这时,一片狂烈的剑光暴袭而来。同时袭来的,还有藏于子虚袖中的十几条妖灵,它们发尖唳的怪啸,如同一股疾行狂风,疯狂地笼向胡四。
也是这时,天地间响起一声震耳发聩的咆哮——胡四手中的剑再次自动脱手飞出,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奔腾而出,划出一道冗长的白光,扑向空中的子虚。
有一个孩童的声音尖锐地响起:“不要——”一个矮小的身影像电一样扑到了子虚的面前,张开双臂承受那条巨龙的痛击。
然后,便是轰然数声巨响!
妖灵在胡四身上瞬间留下了数十道深深浅浅的伤痕,那道剑光从他左肩开始,一直划至到右肋,剑气哗地透身而出,在他身后的地面击出了一道深达数尽的沟壑。
胡四飞向了空中。
可他不觉得疼。
他的发丝在空中斜斜地飞舞,好像黑色的绸丝,他看到自己的鲜血,与衣裳的碎屑,在空中静静地飘飞。
那像是什么呢?
深秋时节,被风拂起的飞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
子虚愣愣地停在空中,默默地低下头去,他的怀中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
“麟儿……”他喃喃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麟儿……”
“师父……麟儿……没用……”麟儿用最后的力气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上露出了一丝歉然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您要……保重……”他还想抬起沾满鲜血的小手,去拭师父的眼泪,但是抬到了一半,便耗尽了生命,颓然地垂落下来。
麟儿闭上了眼睛。
轻风徐来,吹送在麟儿身上,原本血肉模糊的身体,开始泛起了点点粼光,好像是夜里月色点染在波面上,水纹轻漾,那点点微芒便飘浮而起,渐渐飞向天际。子虚的目光茫然地追寻着麟儿的粼光,他的视线模糊了,一时分不清,哪点是麟儿,哪点是夜里的灯萤。
只是,天风这么凉,麟儿,你会冷吗?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一边失神地念着,一边蹒跚地朝胡四走去。数步之遥的距离,恍然间像天涯那么远。
她来到了胡四的身旁,仍然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实。“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她几乎是仓皇地蹲了下来,将他扶在了怀里,目光在他遍体的伤痕上无措地游走。她用手去理他沾地颊上的乱发,慌乱地摇着他的脸,就像要将一个熟睡的人摇醒。她说着:“胡四……你快醒醒……快醒醒……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看我……”就这样一直喋喋不休地念着,就像失了魂儿似的。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近乎绝望地把脸埋在他的身上,眼泪滴在了他的身上,沁进了他的伤口。胡四微微颤了一下。
一只手缓缓抬了起来,轻轻落在她的长发上。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唉……你……”
武千心一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急忙抬起来,看着怀中的人——长长的眉毛下,原本清澈透明眼睛,如今变得有些浑浊,他笑的时候,两颊依然显出浅浅的涡,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还未着墨的宣纸。
“你……醒了?”武千心讷讷地问。
胡四笑了:“真傻……”话说到一半,便开始咳血。
“你别说话了。”武千心心疼地说,“我这儿有还魂丹,是Ω附涛易龅摹!彼蛋眨泵υ诨忱镅罢业ひ?br> “没用了……”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武千心一愣,回头看去,那个与胡四酷似的人,正黯然地站在她的身后,只不过,原本漆黑的头发,不知为时,变得有些灰白了。
武千心木然回头。
“被我的剑伤了,再好的伤药,也是枉然……”
“你说什么?”武千心只觉得心中猛地一沉,好像坠至了谷底。
子虚苦笑了一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的时间不多了……”他一边说着,他的头发、眉毛开始越来越白。
“要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时,他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剑,作势朝胡四刺去。
“你!”“你……”武千心与胡四同时叫出了声。
武千心的欺霜已经赫然在手——她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剑,一剑刺在子虚的胸口上。等到声音歇止的时候,剑锋的那端,已经刺进了子虚的胸口。
“当”子虚的宝剑坠落在地,他低头凝视着停留在胸口的欺霜,忽然笑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脱离剑尖,跌坐在地。白色的衣衫,堆叠着,如同一朵白云。鲜血从伤口沁了出来,猩红的颜色迅速染红了胸襟。
“你……这是何苦!”胡四努力地坐起身来,想朝子虚移去。
“呵呵……”子虚苦笑一声,“用我心口的丹血……就可以救你了……”他左手捻诀,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道了一声:“疾。”一道鲜血便如同灵蛇,从心口涌出,旋绕在胡四的身上。不一会儿,它就化成了一片温暖的红光,笼罩在胡四的身上。
胡四在这红光中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惶之色,他的眼睛瞪着子虚,几乎是呼喊了出来:“不要!”他想要从这红光中挣脱出去,阻止子虚,但是虚弱的身体却如此无力。他捶打着光罩,对着武千心嚷道:“快去阻止他!”
可是武千心已经手足无措,心乱如麻。面对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她真的不知道该去救哪一个。
“不必了……”子虚看着红光中的胡四,喃喃地道,“六月十三……五百年前的这一天,是我得道的日子……”子虚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天空中开始阴云密布,遮住了月光,天际有闷雷之声如同巨轮滚滚,从天际隐隐传来。“今天是我的大限之时……做了这么多事……我只是想……在末了之前……能再看她一眼……”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看来……是没机会了……”一道道皱纹开始在他的脸颊上蔓延,他渐渐失去了说话的气力,身体软倒在一旁。
一阵着潮气的山风轻轻吹起,掠起了三个人的发丝。
子虚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曾在空山上翩迁的身影。月聆,她的身姿轻盈,长裙曳地,皎洁如玉。她的头发如同夜色,肌肤好像花瓣,她有一颗玲珑心,晶莹如冰晶石。月光曾是她的眼睛,只要如此,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才会泛起莹莹如水的月色。
拥着她,便有淡淡的香气,如同飞雪的时节,梅花的花蕊被鼻翕轻轻靠近。
直到,有一天他醒转,身边便再没有她的身影。他踏着月色漫山遍野地去寻她,可是她便如同一个梦境,苏醒之后,便无迹可寻。
当初,那首《长门赋》,也不知是为了弹给胡四听,还是为了弹给自己听。
他这样想着,直至皱纹遍布皮肤的每一个角落,片刻之后,他的年华就消逝殆尽,一个发白如雪的老者出现在武千心与胡四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喃喃地问道,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奄奄一息的仇敌,她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的茫然。
胡四站起身来,慢慢朝子虚走去。“为什么你不跟我说?”他来到了子虚跟前,将他扶了起来,“今天是你五百年的大限。”
“原来你和姐姐是同一天得道的……”胡四喃喃说道,“她把自己藏起来,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看到她变老的模样……”
“你说什么……”子虚缓缓睁开眼睛。
“唉,你俩都这么傻,为了对方,一个把自己藏匿起来,一个把自己快逼疯了。”
“她说,她要做你心里最美的月聆,只有如此,才是完美的结局。”胡四说,“可她毕竟放不下你,怕你孤单,就让我来照顾你。我不愿意违姐姐的心意。我俩之所以一样,不是巧合,修炼成你的模样,是姐姐教我的法子。她说,除了她之处,你最喜欢的人,就是自己了。”
子虚闻言之下,又是一阵苦笑。
“我并没有过,要骗你的意思。”胡四指着武千心,继续说道,“她……是姐姐和你生下的女儿。”
“什么?”子虚与武千心俱是一愣。
胡四摇了摇头,叹息道:“仙与狐的结下的胎儿,要孕育很久才能成熟,而且会遭受天罚。十五年前,姐姐才生下了她,代价就是,本已衰竭的元气,再次大伤。姐姐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靠着仅剩的法力,在梦境中一尽母亲之责。在千心还是婴儿的时候,是我把她送到武元衡的府里。我知道武元衡为人正直善良,他妻子也是如此。他们将千心视如己出,一直抚养到了现在……而我,一直在暗处,守着她。”
“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了……只是,姐姐今日……可能也已不在世间吧……”胡四抬头看向天际,那儿一片漆黑,先前的明月早已被锁进了乌云背后。
子虚勉强睁着昏花的眼睛,朝武千心看过去,今时今日,他才真正静下心来,仔细打量武千心的模样。那眉目之间,不正是有自己和月聆的影子么?
“你说什么?”武千心腾地站了起来,她的脑袋嗡嗡直响,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那不可能!他不是我爹……武元衡才是我爹!”
“呵呵……呵呵呵……”子虚忽然笑了起来。神情无比凄苦,苍凉,
“她说得对,我不配做她爹……我以为自己满心中只装着月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中,从来只装着自己……像我这样一个人,害死了麟儿,拖累了月聆,害苦了你……我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胡四!”子虚忽然捉住胡四的手,“答应我……”这时天雷中隐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明灭不定。
“什么?”
“照顾好千心……还有,”天雷中的闷雷之声越来越响,仿佛积蓄已久,随时都要咆哮而出,风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转眼间,汉阳台上风声大作,沙砾被卷得四处横飞,“如果有来世……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话音一落,猛地将胡四远远推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张狂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雪白的长发与衣衫,在狂风中乱舞,他哈哈大笑:“来吧……天雷……”
瞬那之间,一道巨大的电光,撕开了天际,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八十一道电光,一齐从云端呼啸而下,如同众神之锤,狠狠地击在了子虚的身上。刺目的光芒,如同正午的太阳,刹那照亮了四方,庐山的黑夜,从来没有这样耀眼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6 11:49:10编辑过]
“轰——”一声响天彻地的巨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猛烈的震颤,大汉阳峰似乎都快瘫塌。巨大的声音,淹没了胡四的呐喊,在披靡的天威面前,所有的人只是卑微的蝼蚁。胡四与武千心被强大的冲力高高地抛起,在四射的飞屑中,朝着远去疾速地摔出去。
这就是结局吗……空中的武千心想。
子虚……倒飞中的胡四,像一片摇坠的落叶,看着战颤的汉阳峰,一时无法再言语。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个常在月下弹琴给自己听的人,去了。
他感觉到视线一阵模糊,急忙偏过头,风干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还要在空中搜寻武千心的身影。
不知又过了多久。
终于,尘烟尽去。
天,开始下雨。
斜斜的雨丝,打在脸上,有点儿疼痛,有点儿冰凉。
天空中悬停着两个人。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偎在男子怀中,心有余悸地从天际远远看去。大汉阳峰,仍然如此俊逸,如此宁静。
“胡四……”
“嗯?”
“他去了哪里?”
“他……”胡四垂首,看了看武千心的眼睛,继而看着自己胸口,说,“在这里。”
尾声
莱芜张虚一者,学使张道一之仲兄也,性豪放自纵。
闻邑中某宅为狐狸所居,敬怀刺往谒,冀一见之。投刺隙中,移时扉自辟,仆大愕却走,张肃衣敬入,见堂中几榻宛然,而阒寂无人,揖而祝曰:“小生斋宿而来,仙人既不以门外见斥,何不竟赐光霁?”
忽闻空中有人言曰:“劳君枉驾,可谓跫然足音矣。请坐赐教。”即见两坐自移相向。甫坐,即有镂漆朱盘贮双茗盏,悬目前。各取对饮,吸呖有声,而终不见其人。茶已,继之以酒。
细审官阀,曰:“弟姓胡,行四,曰相公,从人所呼也。”——《聊斋.胡四相公》
全文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6 11:44:55编辑过]
花了半天的时间,总算把结尾完成。文章完成得有点儿仓促还存在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对此,颜色很抱歉。
其实如果放开写的话,还应该有宪宗的线要交代一下。
根握正史所载,宪宗是一个中兴的皇帝,在他手中,唐王朝打击了藩镇的势力,振兴了中央王朝的权威。在他的手中出了很多有为的贤相,比如武元衡,还有裴度。裴度在武元衡死后,接替了他的相位,并且在几年之后,铲平了淮西的割据势力,杀了淄青节度使李师道。
宪宗晚上崇信佛道。沉溺于丹药和长生不老之术中。最终唐王朝,又沦陷于宦臣之手。
不论如何,感谢大家对颜色此文一如继往的热情支持。在此,颜色要向楼上的所有筒子致敬了:)
把棒交给双树,颜色休息去了~~~~~希望双树继续加油~~~
第二个故事终于完成了,我可以开始看了,hoho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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