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摊的生意最近越来越差,王老汉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喜欢大早上出来喝茶的客人们如今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两天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人人都是一付惶恐的模样,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老汉一直是孤身一人,没老伴没儿孙,平日里就喜欢与人乱侃,眼下却没半个客人,他已经有好几天都找不着人说话了,很有些郁闷。眼看茶馆前日也关了门,人人自危,他只道麝香山那里出了什么大事,没甚自觉,依旧做他的包子生意。但眼看这点小买卖也要赔本了。
这日他从寅时一直干坐到接近午时,街上行人零落稀少步伐匆忙,没人瞥一眼白绵绵香喷喷的包子。唉,看样子今天又得自己解决两笼的包子了。他起身准备收摊,刚熄了炉火,就见街角那里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把几个铜板往他手里一塞,赶命似的催道:“快快!五个豆沙包!五个肉包!快点装!”
他接过铜钱,用手捏了两下,嘴里嘀咕道:“急什么呢?老汉我手脚慢,快不了!真真怪事了,城里来了怪物不成?一个个都赶命似的。”
那人急得冒火,连声道:“你这老头好拙!难道不知道暗星来了宝钦?!前几日不晓得第一世家怎么得罪她老人家了,居然满门全灭!死的人堆成了山流的血淌成了河!你不想莫名其妙被牵连,就赶快收摊子回家吧!暗星是好惹的吗?!”
“扑”地一声,包子掉在了地上,王老汉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连声问道:“什么什么?暗星来了?第一世家给灭了……喂喂!你倒是回来把话说清楚啊!”
那人早拾了包子跑得无影无踪,留下一串嚷嚷:“不知道她今天还去什么地方转悠,还是保命要紧,快回去吧!”
王老汉本能地收拾好摊子,把钱袋子紧紧系在胸口衣服里面,然后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钻,也不知道到底该去什么地方躲起来。他家还在城外呢!这会子哪里来得及回去!
刚跑过街拐角,就听前面哭喊声震天,不一会迎面跑来无数人,潮水一般涌过来,差点把他的老骨头撞断了。他没头没脑地抓住一个脸色惨白的小伙子,连声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了?!”
那少年话都说不清楚了,结巴着语无伦次:“快……快逃!暗星她……杀……好多血……又开始了……!”说着一把摔开他的手,随着人潮往后面奔去。
王老汉腿软,但好奇心却被勾了上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去。前面街边是宝钦大钱庄,那里的人居然更多,很多人虽然面露恐惧之色,但眼底却有着一股疯狂的炽热血红,在那边放声大叫,声势震天。
他小心走过去,蹲在地上从人群缝里望进去,只隐约见到钱庄前面的地上积了大片的猩红鲜血,钱庄赵老板一家子死了大半,尸体零碎散乱不堪入目,他的心猛然一跳,吓得差点跌下去。
这这……这还有王法没有?!他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当街杀人,没有理由,只为了自己的开心不成?!赵老板一向乐善好施,是个大大的好人,如今居然莫名其妙被暗星给剁碎了!那些人还在叫好?!这和疯狗有什么区别?!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顿时将所有的喧嚣压了下去。那声音是如此冷酷,以至于王老汉不由自主起了一身冷汗,居然还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们想要什么?钱,女人,权势?我给你们!不用压抑自己的欲望,它们是无罪的!钱庄老板有三头六臂么?他凭什么比你们都富有?凭什么对你们放债讨利息?!你们也可以与他一样!只要你们敢,只要去做!杀人很可怕么?哪里有不流血的反抗?!去吧!去做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是我的子民!什么都不须顾及!你们的神护佑你们!”
这一番话语调冷冷地,但却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让人热血沸腾,恨不能敞开了胸膛把心肝挖出来以示忠诚。王老汉暗暗摇头,他们都疯了!疯了!这样鼓动罪恶,这样宣扬暴乱,她哪里是神?!她分明是妖魔!
那些人完全疯狂,提着各种木棍锄头到处乱砸,见了不顺眼的东西就打,见了富有一点的房屋就进去抢夺。王老汉躲在角落里不敢看不敢听,那些鲜血,那些哭声……他们本是同样的人!为什么会落到自相残杀的地步?这个世上,哪里有完全顺着自己的愿望过活的地方?放纵了自己的恶,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被人以恶反噬么?
他活了六十三年,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陌生的。满街流窜的,高声呼叫的,放肆大笑的……他们或许已经不是人了,被暗星蛊惑出魂魄里最恶的部分,化身成了妖魔,在世上横行。好一句情欲天生人人皆醒!原来他们是这样“醒”过来的。
“砰”地一声,一把锄头夯上了王老汉头顶的墙,粉屑乱飘,害他只能往后退去,避开那些发疯的妖魔。过了一会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了,他屏住呼吸悄悄往外面探——入目是一袭被鲜血染成淡红色的白衣,白色的缎鞋血迹斑斑,往上看,那人的衣裳有一双宽大的袖子,这是只有神或者贵族才能穿的华服。他的心忽然一惊,竟然有点不敢往上看。
这个白衣人站在街心,静静地望着暴乱,周围炸开了锅,然而奇怪的是她四周围却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一点声音都没有,那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安静。
王老汉吸了一口气,缓缓望上去,看到了她淡金色的长发,用两根颜色古怪的簪子挽了个鬟,半垂在背后。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脸,但身形纤细柔美,显然是个年轻的少女。他喉咙一紧——就是她!暗星!就是她!他直觉如此,在心底狂叫着。
一切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缩紧的瞳仁里只映着她血迹斑斑的身影。她,慢慢转身了。
王老汉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觉胸口奇闷无比,无法呼吸。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甚至连这个少女长了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只对上一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波动的兽眼,那血色的瞳仁忽地一跳,妖异地盯了上来,他觉得那一个瞬间,天地都死了,整个人掉入她死水般的眼睛里,无限坠落,旋转……
他惊喘一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是被吓死就是被她看死。他无意识地往后蹭了蹭,胳膊忽然被人大力抓住往后飞快地拖去。他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老丈,别出声!快起来和我们走!”
身后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慌乱中他只觉得耳熟,想不起到底是谁,只能乖乖地闭嘴,手脚连用爬了过去。原来这个角落后面是一道暗巷,堆放着杂七杂八的废物,地上还有黑色的积水,发出阵阵臭味。
他脖子完全僵硬,回头时自觉发出“吱吱”的声响,却见后面蹲着两个裹着披风的人,其中一人面容娇媚,正是那日买包子的女子!王老汉张开嘴想说话,却被那女子一把掩了去!
“现在不能说话!老丈你忍忍,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她回身对另一个人做了个手势,那人双手结式,脚底发出细微的光芒,看花了老汉的眼。再一晃,周围的景色居然就变了!一瞬间来到了城外未名湖边,远离了喧嚣。
王老汉使劲眨着眼睛,眼前这一男一女是如此神秘,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非嫣笑吟吟地望着他,忽然说道:“别担心啦,等天黑了暗星回去了,我们就把你送回城里去。放心,我们不是坏蛋,只是路过的修仙者而已。”
王老汉吸了半天,终于吸进一口气,然后狠狠吐出来,这才大声道:“别!小娘子别送我回去了!老汉我还是乖乖回家吧!这城里的人都疯了,我可不敢再回去了!”他搓着手,欲哭无泪,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的模样。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折腾了……赶明天我就去南边养老去,再不回来了……这个世道啊,人都疯了……”他絮絮叨叨,站起来颤巍巍地往前走。非嫣急忙去扶他,又听他自己嘀咕着:“听说南边有圣地,去那里算了……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神界成妖魔界了……”
非嫣一惊,张口就问:“老丈你认得圣地?”
王老汉头也不抬,随口应道:“自然知道。”
镇明狂喜欲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道:“那快带我们去!”
第十八章
王老汉吓了一跳,急忙摔开镇明的手,连声道:“你要做什么?圣地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他警惕地瞪着镇明,这人模样颇有点古怪,怕不是什么好货色,还会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说不定和神界那里有什么牵连,他可不想惹麻烦。
镇明急得都快出火了,但见这固执老汉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必然问不出什么东西来。非嫣急忙赔笑上前,扶着老汉的肩膀柔声道:“老丈你别理他,这人一向莽撞得狠,他自己没什么感觉的。其实想去圣地的人是我。”
王老汉一听是这个大美人要去,顿时换了张脸,说道:“小娘子言重,不是老汉我卖关子,圣地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能进去就是缘分,进不去,也怨不了任何人。当初我能去也是一个巧合,现下想再去,还不知能否成功。”
非嫣蹙紧了眉头,看上去娇弱可怜,细声道:“能麻烦老丈您带路么?我们实在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要有一点希望,也不该放弃,您说对吗?说不准我们当真与圣地有缘分了,您就帮帮我们吧!”
老汉不甚友善地瞥了一眼镇明,一见他丰神俊秀的模样心里就有点不爽,“那男人……是你相公?”
非嫣红了红脸,默然点头,又道:“老丈您有所不知,实在是我身子骨不太好,大夫说活不过十年了……相公他很是难过,听说圣地的典故便出来寻找,至今已经有三个年头啦。如果再找不到,我……我恐怕就要……”
她捂住脸,作势哽咽了起来,纤细的肩膀一个劲颤抖,让王老汉好不心疼。镇明见她偷偷把手指张开对自己做鬼脸,不由暗地里失笑。这鬼灵精!
“哎呀!别哭别哭!小娘子你别伤心,我带你们去圣地!哪怕花个十年八年找入口,我也要把你们带进去!你别哭了……真可怜啊……”
王老汉果然识人不清,被狐狸精乖乖骗去了同情,义愤填膺地在前面带路,恨不能一天之内就把圣地找出来,让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绽开笑容。
非嫣做出哭泣的模样把头埋在镇明怀里,镇明面色自若地替她掩饰,还细声安慰两句。低头见她笑得浑身发抖,他也只好跟着一笑,暗道:“又被你惑去一人,死丫头。”
非嫣做个鬼脸,轻道:“他道行太浅,哪里斗得过千年狐狸精。”说着粲然一笑,眼里面上全是光彩。
于是三日后,白虎建立新神界,立都麝香山,换名号为:太元。麝香王朝自此更名为太元王朝,麝香山更名为太元山,白虎为初代太元王,座下有新四方之神,五曜一说完全消失,神界至此完全统一,再无印星城麝香山两派之分。
原四方座下二十八星宿统统有了封号,列位归班,从各地召集而来的能人异士选了近百名能力高深者,加官进爵。天下大欢,人人皆醒。独暗星一人没有任何封赏,被白虎雪藏于太元山深宫,不得明现于世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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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天有荧荧火点坠落,地有血池万丈。池边白骨森森,无穷无尽,一双双空洞漆黑的眼,默默看着她。完全的死寂。
她站在血池中,全身都被血浸透,只是冷眼看着周围。
“喀拉喀拉”,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转头,只见无数白骨往自己奔过来,牙关上下敲打,似在含愤呐喊。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任由那些白骨将自己团团围住,四肢挥舞,妖魔鬼怪横行。
这是一个血的天下,供奉她的强大。
鼻间忽然钻入缕缕浓厚的血腥味,她原是不在乎,但渐渐地脸色却发白了,张口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血腥味如影随行,从千万个毛孔里钻入,在血脉中肆虐,令她痛苦不堪。
腹间有金光闪烁,将幻象戳破。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冷汗涔涔而下,万念俱灭。
“不……我不要他……”她艰难地,喃喃地说着,“我不要他!”
忽然睁眼,诡谲阴暗瞬间消散,只有满目的璀璨日光。天色已然大亮。澄砂满身是汗,骇然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那里平坦如昔,没有任何异常。原来她不过做了个噩梦……
心悸地把手抚上去,她疑窦丛生。不要他,不要他!她死都不要生下他!
澄砂目光陡然转狠,掌心吐力,一把便要拍上自己的腹部。无论是或不是,她绝对不能让这个可能性出现。
手掌忽地如遭雷亟,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拍不下去。她骇然低头,就见掌心与腹部之间隐隐有电流窜动,似是有一股诡异的力量,阻止她的行为。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掉。
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室宿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暗星大人……您起了?”她蹑手蹑脚地捧着面巾茶水走了进来,见澄砂面色如雪地呆坐在床上,心里不由恐慌。
“放下,出去。”
澄砂随口吩咐着,接过杯子猛灌一口冷茶,让自己纷乱的思绪渐渐归位。室宿如同得了赦免令,急步退了出去关门,一转身,就见白虎,不,现在他已经是初代太元王了。但今日并未穿着朝服,头上也未戴王冠,一袭素衣漫步了过来。
“见过太元王。”
室宿叩首行礼,极至恭敬。
白虎手上提着一个彩色食盒,温和一笑,说道:“起来吧,暗星大人醒了没有?”
他似是也不打算等她回答,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室宿听见他笑吟吟地说道:“原来你已经醒了,那正好,我带了一些新奇的早膳。想尝尝鲜么?”她服侍了许久,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留在这里煞风景,于是偷偷走了开去,守在院门等候召唤。
澄砂见他从食盒里端出两碗颜色怪异的粥,还有三四碟精致小菜。一大早吃这么奢侈,不愧是神界的王!白虎看她不说话也不动,便把粥端去床上喂她。
“南方宝钦那里果然什么都敢做,这碗粥的来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据说是用新鲜的水龙肉,加上红菜叶青果丁半斤糯米熬成的,很新鲜的材料吧?虽然早上吃这个油腻了些,但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来,张嘴吧,我的大小姐。”
他把粥舀了小心吹凉递去她唇边,一面又笑道:“大约世上也只有你不在乎我这个王了,还要我亲自喂你吃饭呢。”
澄砂只觉一股奇腥扑面而来,胃里登时开始翻滚,怎样都忍不住。她用力推开白虎的手,趴在床边开始呕吐,但胃里却是空的,只吐了一些酸水。她头晕目眩地趴在那里动也动不了,这样的感觉几乎让她想死。呕了半天,背后衣裳都被冷汗浸透,她已经近乎虚脱了。
“拿……拿远一点!”
她艰难地说着,颤抖着擦去眼泪。
话断在那里,他忽然沉下脸色,细细搭上她的脉搏,只觉脉动滑如珠,显然是见喜了。他面上先是怔忡,然后是惊讶,最后忽然露出狂喜的神情。
“澄砂……澄砂!”他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细细吻着她的额角鼻梁,“你竟然不知道么?不知道么?”
澄砂吐得全身无力,眼前金星乱蹦。心里却渐渐沉了下来,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果然如此……她在心里暗念,果然如此。一屋子的阳光璀璨忽然变成了血红地狱,白虎欣喜怜爱的声音成了恶魔桀桀的笑声。
她什么都不想面对,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是死死地抓着被褥,手心背心冷汗浸透,泛出一股绝顶的寒。
“澄砂你想要什么?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开心!”
恍惚中,忽然听到他这样说。她咬紧牙关,迸出几个字:“我,我要杀了这个孽种!”
但无论她怎样用力,腹中那团罪恶的血肉却似是被什么东西保护了起来,完全无法下手。她一身的法力,一身的妖力,在这未辨男女的血肉前尽数消失。她除不掉……除不掉!它完全地赖了上来,纠缠不放,在她身体里打了死结。
她觉得自己被人狠命地摇晃,白虎暴怒的脸横在眼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森然地瞪着她。她忽然哼了一声,慢慢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可以,我给你生下它。”她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白虎,惹我的下场是什么,我总会让你看个痛快的。”
她猛然起身,强忍恶心,将那碗颜色古怪的粥一口气喝干,然后回身一笑,轻道:“果然是很新奇的早膳,多谢!”她披上外衣,飞快地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室宿惊慌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暗星大人……?您要去哪里?……您不可以随意……呀!您不可以随意下山!”
她想去拦,但又不敢,只能放高了声音希望屋内的白虎能出来阻止,眼见澄砂绕过了天绿湖,径自往断念崖那里走过去,她更急了。断念崖下是下山的结界口,如果让暗星就这么下去了,她一定会被白虎责罚的!
一转身,就见白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室宿急忙要秉明情况撇清责任,却听白虎说道:“别管她,让她去,以后也不许干扰暗星的任何举动。”
室宿满心纳闷,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低头称是。
白虎慢慢走回屋内,四处打量一番,就见白纱朴素,墙壁光洁,半点女子居住的柔和也无,看上去……简直就像没有人住过一般。梳妆台上只有一把梳子,三四根簪子。
他走过去,细细取下梳子上绕着的几根淡金色长发,放去鼻端轻轻一闻。是她身上独有的体香,清冷却缠绵。他怔了良久,才轻声唤道:“奎宿,你在吧?出来。”
奎宿的身影立即出现在他面前,恭敬地跪了下来。
“您有什么吩咐?白……太元王。”
“安排一下,找两个小心行事的人暗中跟着暗星,不许惊动了她。回来把她的行径一一禀告给我。记住,绝对不许被她发现了,不然你自己知道怎么办。”
奎宿急忙俯首称是,惶恐而出。
白虎将那几根发小心放去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幽幽叹了一声,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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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您听说过关于圣地的典故吗?就是日行千里,深水之下,有灵泉涌动什么的。”
在山林里赶了几日路,非嫣与王老汉渐渐熟悉起来,顺便套话,想对圣地有更多的了解。
王老汉拄着一根粗藤当拐杖,他年纪虽然大了,步伐倒不慢,很快跨过一条小溪,这才斟酌着说道:“那些……我倒是真没听过。圣地就是圣地,哪里来的那么多传说?都给人弄混了去!小娘子别担心了,老汉说了把你们带过去就一定不食言!跟着我走就可以啦!”
非嫣递给他一颗果子,又问道:“那圣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那里有人住吗?”
王老汉也累了,干脆靠在树下休息,镇明替他在地上铺了披风,防止他着凉。这个举动让老汉对他印象稍微好了一些,叹了一口气才道:“你们俩啊……年纪轻轻的,不过好日子偏要出来受罪!天下医者那么多,怎么就治不好你媳妇的病?还带着她出来受冻吹风的,你这年轻人忒愣了点!况且圣地那里不是人人都能进去,万一进不去,岂不是更加失望?”
非嫣急忙接口,“就是因为怕进不去,所以才想问您多一点情况啊!那里风景美吗?是不是有神仙出没啊?”
王老汉笑道:“天底下神仙都在麝香山那里呢!圣地那里有什么神仙了?都是一群和老汉一样受不了气躲过去的人罢了!风景倒是很美的,但恐怕也比不上麝香山那里吧!只是那里地气好,人比外面的长寿,至于你说的灵泉治百病我倒是没听过了。但传闻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说不定当真有而我不知道。总是要去看看的。”
非嫣转着眼珠子,忽然又问道:“我们赶了两三日的路,离圣地还有多远?”
王老汉摸着脑袋,“应该不远了,圣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定马上就能进去了,也说不准明年也找不着。还是那句话,靠缘分哪!过了这片树海,你们两个年轻人眼力好,多看看周围,哪里霞光万道仙气冲天,就是那地方了!”
非嫣镇明两人对看了一眼。霞光万道仙气冲天?那是什么?就是麝香山也没见过什么仙气冲天的时候,太模糊了吧……
王老汉吃完了果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快走吧!走快点天黑前就能出树海了,老汉我已经不想再在树林子里过夜啦!”
非嫣极目向前望去,只能见到满目的绿,连绵蔓延,仿佛绿色的地毯,望不到尽头。她叹了一声,天黑前出树海?老汉是在说笑话吧!
事实证明,姜果然是老的辣,尽管旁边两个按年龄算应该是更老的姜,但显然行路经验不足。当晚霞连天的时候,三人终于走到了树海尽头。果然是“尽头”,因为前面根本没路了。一堵极高望不到顶的石头山挡在边缘,三个人绕了很久也没绕过去。
眼看着天就黑了下来,日色西斜,林子里的夜枭又要开始鬼哭狼嚎。王老汉再也走不动路,一屁股坐地上说什么都不起来了。
“奇怪奇怪!老汉绝对不可能走错路啊!上次来根本就没见着石头山,这次怎么就给挡住了出不去呢?”他连连称奇,伸手去拍石头山,岩石被太阳晒得滚热,按在手里灼得手心疼。
非嫣对镇明施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地过去与老汉随意攀谈起来,用身体遮住他的视线。非嫣纵身而起,双脚在石头山上轻点,整个人如同一只红色的大鸟,轻飘飘地窜了上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一直攀了良久,却连山顶都看不到。非嫣一面足下加快速度,一面低声咒骂:“什么鬼山!通天的不成?我就不信爬不上去!”
石头山果然是石头山,不但没有树,连棵草都看不到,只有一块块嶙峋的大岩石,在晚霞的余辉里反射出嫣红的色泽。非嫣再窜几丈,忽觉眼前一花,头顶似有无数金光当头罩下,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她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再抬头时,不由愣在当场。
第十九章
镇明二人在树海边缘等了近一个时辰,非嫣连个影子都没有。眼看暮色渐浓,半边天空都成了暗沉的幽蓝,新月当头。王老汉终于忍不住说道:“你那小媳妇……解个手要那么久么?”
镇明心里也是暗暗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她做事一向慢,加上连日奔波饮食上面也不定,或许闹了肚子也未必。”
王老汉叹道:“不对,有些古怪!莫不是在林子里碰到了什么野兽妖魔?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病在身……我们还是去找找吧!”说着又皱着眉头,颇不赞同地瞪了一眼镇明,嘀咕了两句,大意是自己的媳妇居然一点都不关心,辜负她一片真心之类的。
镇明只有苦笑,站起身子随他在林子里胡乱走着,刚走得几步,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也不回头,笑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找到没有?”
王老汉急忙转身,就见非嫣俏生生地站在后面,脸上依然是招牌的甜蜜笑容。她转转眼珠子,眸中飞快流过一道奇异的光芒,飞快奔过来握住镇明的手,柔声道:“抱歉,许是最近饮食不当,闹起了肚子,让你们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王老汉眉开眼笑,连声安慰。镇明刚想悄声问她情况,却觉她手指滑腻,在自己的掌心慢慢写下几个字。镇明一震,皱眉望过去,她只是笑,嘴角却勾得有些勉强。
“反正天色也晚了,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明早再寻路如何?”
镇明解下披风铺在地上,示意王老汉先睡会。忽地左手一反,袖口迅速喷出一道烟雾,那雾迅速化了开去,无形无味。王老汉连声都没哼一下,立即昏睡了过去,被镇明一把扶起。
“你……确定那不是幻象?”
镇明问得小心,她写的那几个字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用大吃一惊来形容也不为过。
非嫣点了点头,双脚一点,速度竟是比上回还快了数倍,刹那间就窜了十几丈上去。镇明把王老汉背在背上,跟在后面,两人身轻如燕,眼看着就消失在半山腰。
半山腰突出一块巨大的岩石,仿佛一个平台,两人停在那里,再抬头望时,只觉石头山高不可仰视,笔直地直触天际,顶端消失在茫茫夜空中,根本望不到尽头。而且越到山顶山体越细,而且岩石渐渐光滑细腻,犹如鬼斧神工一般。且最细的部分大约只有三人合抱大小。
镇明吸了一口气,惊道:“这……莫非是?”
非嫣叹道:“与我想的一样,这样的规模,这样的鬼斧神工,恐怕天下也找不出其他的地方了。这里大概就是神界文献里经常提起我们却一直无缘得见的‘天之柱’了。”
天之柱,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但它向来是作为隔绝人界与神界的标志而存在,凡界的人想光明正大的进入神界,唯有跨越天之柱方可到达。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在这南荒树海的深处居然能亲眼见到天之柱的风采。
“你方才说见到了一位故人,果真是在这里?”
镇明四处打量了半天,只有浓染夜色的岩石环绕在周围,平台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除此之外连只蚂蚁都没有。
非嫣也有些迷糊,咬着下唇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上来的时候被那些光滑岩石反射的阳光刺伤了眼,当时就觉得古怪。这里的景致实在太惊人,所以我逗留了一会,四处看看有什么下山的捷径或者结界入口之类的。结果……我就看到了她。”
镇明奇道:“你确定是她?在什么地方?你可有找过?”
非嫣白他一眼,“你别急呀!我当然确定是她!她……她做过那么多事情,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她就站在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抬头一见我,她转个身就消失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入口,所以才回来让你找啊!这种事情当然要镇明大法师上场了,我小小狐狸精哪里懂这么多?”
这一番话明褒暗贬,酸溜溜地,让他哭笑不得,把王老汉用披风裹起来小心放去一旁让非嫣照顾,镇明伸手去摸那些嶙峋的岩石,触手粗糙冰凉,完全没有任何斧凿刀刻的痕迹。他这样小心摸索了一圈,一点破绽都无,不由有些气馁。
“当真古怪了,世上居然还有我看不透的结界……只是天之柱里如何另有空间?真令人费解。”
镇明沉吟良久,眼睛忽然一亮,拍掌急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非嫣见他如此确定,不由笑道:“你琢磨出来什么了?说给我听听啊!”
镇明沉声道:“只怕是你看到了她,她却没看见你。你上来的时候正好夕阳西斜,这里地势甚高,云雾也多,恐怕是出现了蜃楼的幻觉!”
非嫣见识不少,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海市蜃楼?倘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岂不是白走了这么多路?圣地也不在这里,天之柱甚是难翻……镇明,我好累。”
她趁机撒娇,整个人靠过去,恨不得让他背着抱着。镇明叹了一声,破天荒没有笑她,双手一紧,将她抱在怀里。
“你失了九千年妖力,重伤也未完全痊愈,随我奔波了这些日子,自然是要累的。非嫣,我不该让你跟着我受罪,但我也不想离开你。你别担心,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一百年找不到,我还可以给你续一百年。我们不会分开的……”
非嫣原本只是想玩耍一番,但见他触景生情,吐露真言,不由心下情动,把脸贴上去,所有的调皮捣蛋化做一腔柔水,紧紧抱住他,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旁边传来一声细微的抽息声。那声音如此轻,但镇明非嫣耳力何等好,两人立即分开,非嫣动作如飞,眨眼就窜了上去,从一块岩石后面用力拉出一个布衣女子!
“啊!”
“是你!”
三人同时惊呼出声!月光朦胧,非嫣抓在手里的女子长发宛然,面容秀美,却是清瓷!却见她涨红了脸,用力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非嫣的钳制,急得眼中泪水莹然,分外楚楚可怜。
非嫣一见是她,本能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见她转身想跑,不由又追了上去,极轻松地就制住了她。这个情况让她愕然地瞪圆了眼睛,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放开我……”
清瓷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柔弱,还在哽咽。
非嫣疑惑极了,轻道:“清瓷……你怎么……?”她不知道该怎么问,这种类似柔弱无助的神色,她做梦都想不到会出现在这个女子的脸上。印象中,清瓷是傲然的,不羁的,冷漠的,绝不是这种小家碧玉的模样。
“居然是你……”镇明喃喃地说着,“你是……那个叫做……丝竹的女官吧?”
非嫣吓了一跳,回头急道:“难道我刚才见到的人不是清瓷而是她?!她是谁?怎么……怎么一模一样……”
镇明端详她良久,才轻道:“原来是你……你是清瓷的姐姐吧,你们俩,是双生子?当日在断念崖我没有仔细看过,今日一看,果然与她如出一辙!你怎么会在这里?”最关键的是,她怎么上来的?刚才躲在哪里?
丝竹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说,面上虽然露出恐惧的神色,却隐然有一种固执,怕得要死也不妥协。
丝竹顿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若是找清瓷,她不在这里!你们……你们发发慈悲,饶了她吧!何苦逼人太甚?”
非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失笑,“难道你以为我们是来找清瓷的?她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神界也发生了许多变故……总之,我们不是为了她,只是四处闲逛无意来到这里。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出来的?我们在寻找一个叫做圣地的地方,那对我很重要,你若知道,请你告诉我们。”
说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白了镇明一眼,什么海市蜃楼?还说得煞有其事,害她失落!不懂还要装懂的镇明,真可恶!
丝竹听她说得诚恳,再见镇明这尊神脸上无甚恶意,便有些相信,她动动胳膊,轻道:“您……先放开我,胳膊很痛。”
非嫣急忙松手,给她一个甜美的微笑。丝竹沉吟良久,才道:“这里的确是圣地……但您若不告诉我进去的理由,就请恕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带你们进去。进圣地的人,都要有理由的。因为这里是……诸神管辖不到的领域。”
非嫣耸耸肩膀,“好啊,我说。听说圣地有灵泉可以治百病活死人,我受了重伤,所以需要泉水来治命。就这样。”
丝竹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这个满身嫣红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活泼的很,有说有笑的。
非嫣见她不信,却也不恼,大方地摞起袖子伸过去,“你可以搭脉,现在我能活着能走路,都靠镇明用千年的功力替我续命,百年之后若不继续续命,我就要死。”
丝竹缓缓替她搭脉,只觉她脉搏紊乱脆弱,显然是内脏严重受损的征兆,她能说能笑能跑能跳简直就是个奇迹!丝竹立即收起怀疑的神色,垂头说道:“我明白了,但我想告诉你们,我在圣地那么久,并没有听过什么灵泉的传说……我可以带你们进去,但你们还是需要寻找。圣地……比我们想象得大很多。”
非嫣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还有一百年的时间诶!总可以找到的,你就放心吧。来,带我们进去!”
丝竹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在前面带路。镇明把睡得正香的王老汉背起来,与非嫣并肩跟在后面。
就见她径自走去一块岩石前,随手一按,只听一阵轰隆巨响,那块岩石居然从正中分了开来,露出后面一条漆黑狭长的小道,似乎是通向山脚,望不见尽头。非嫣镇明两人相顾骇然,谁想到天之柱里居然别有洞天?但丝竹说圣地比想象得要大是什么意思?
山道里味道并不好闻,潮湿阴森,泛着青苔和陈年积水的怪味。三人走了许久,只觉小路歪七扭八,也不知绕了多少圈,似是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古怪之极。
镇明见丝竹沉默着不说话,面上神色却与印象中的无助凄苦大异,不由温言道:“你那日孤身离开麝香山,一路走来圣地,想必吃了许多苦楚吧?”
丝竹淡然道:“我受的苦楚与清瓷如何能比?肉体上痛一些不算什么。”
镇明失笑,“你如何找到圣地的?神界的近况……你完全不知么?”
丝竹顿了一下,才道:“我只是胡乱行路而已,那日本想就这样自我了断,但想到清瓷未必就此去了,才咬牙撑下来。能来这里也是机缘巧合,我身上没什么钱物,买不了吃的,就饿晕在树海里,被圣地的人救了起来带进去。至于神界……那已经与我无干了,清瓷坠崖那日,丝竹就已经死了,神,我从此不信。”
非嫣沉不住气,听她说得凄凉,不由接口,“可是清瓷没死啊!你别伤心了,她活得好好的,身边还有玄武跟着,自在得很哪!”
丝竹身体一震,良久才道:“这……我已经知道了……别忘了,我与她是双生子,清瓷出什么事情,我比谁都了解。”
镇明忽然想起另一个人,那人是他最遗憾的,每次想起来都觉伤感。他叹了一声,“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注)。自那人去了之后,世事全非。太白太白,倘若你还在,麝香山如何会落到如今?”
这个名字让丝竹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下去。非嫣急忙扶住她,只觉她手心冰凉,瑟瑟发抖,显然心中激动之极。
同时,小路也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面如同镜子一样的半透明物体,挡住了去路。丝竹走过去用手指轻轻一触,就见它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了涟漪,崇光泛彩,四人脸上都倒映出五彩波纹。
“这是……?”
镇明第一次见这种奇特的结界,看得目不转睛。
“圣地的入口,这个结界是最古老的结界之一,若没有一定的信物,根本无法进去。”说着,丝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青铜的薄片,上面绿锈斑斑,显然年代久远。
非嫣咦了一声,急忙从袖子里把自己的青铜薄片取出,“我也有。”
丝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圣地外的人会拥有这东西,她却没说话,只示意非嫣把青铜片嵌入对面墙壁的一个凹槽里,青铜片一归位,结界立即震荡起来,仿佛水面的涟漪渐渐扩散,五彩的光芒也稀薄开来,变做透明的。
一直到那块镜子似的结界变做完全的透明,丝竹才轻道:“好了,请随我进去吧。”
****
别有洞天。
镇明只有这样的感觉,当他穿过结界,清冷的月色洒在肩头的时候,他眼见到的场景仿佛梦境。
眼前是零落分布的小茅屋,错落有致地点缀在草地上,每一间茅屋周围都有一圈篱笆,屋前种些果树花草。屋内有点点灯光,气氛是如此宁静安详,甚至令他忘记之前的战乱血腥。倘若能在这里度日,实在是件美事。
丝竹边走边道:“今天已经晚了,大家都歇息了。你们先去我的住处委屈一晚,明早我去找村长。”
“村长?”
镇明敏感地抓住了一个字眼。
丝竹点头,“这里叫做康乐村,只是圣地的一个小村罢了。你们要找的灵泉应该不在村里,所以我要去问一下村长,他应该知道。”
非嫣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四处看了一遍,这里绝对不是天之柱里面,如此开阔,甚至能看清远方起伏的山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都因为这里的悠闲安宁而放松了下来。她拉住镇明的胳膊,笑道:“好舒服的地方,麝香山竟然被比下去了。”
镇明轻道:“景致或许不如麝香山的华丽,但安静朴素,这里才是理想的神界吧……”
丝竹听他这话,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一扫一直以来的阴郁沉默,柔声道:“镇明大人不须如此谦虚,麝香山毕竟不是凡界可比。这里只不过聚集了些闲人懒人,不想过问世事,没有争夺之心方能如此清净。”
镇明颇为唏嘘感叹。言语间,四人已来到一连三间的小茅屋旁。丝竹推开篱笆门,见正中那间大些的茅屋里亮着灯火,眼神立即柔和下来,面上泛出爱怜,可惜,情动,温柔种种色彩,极是复杂,看呆了非嫣。
“这里就是我的陋室,虽然简陋,却也干净,勉强可以住得。请进。”
她走过去要推门,谁想门突然从里面飞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出来,一把抱住丝竹的腿,软软地唤道:“娘,你终于回来了。”
镇明忽地如遭雷亟,怔怔地看着那不过两三岁的稚子,他正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他们,目光既熟悉又陌生还有些疑惑,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对望过。
第二十章
丝竹反手抱住那孩子,蹲下身柔声道:“一个人在家听话么?饿了吧?”
那孩子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镇明,目光灼灼,似在努力想着什么。丝竹被他的神情惊住,干脆一把抱了起来,“进去吧!娘马上做饭,你去内室待着,一会叫你。”
她把那孩子半强迫地送去内屋,然后放下帘子,这才转身看镇明他们,脸色有些发白,但被她控制住了失态。丝竹微微一笑,轻道:“孩子还小,没打招呼,请别介意。随便坐吧,我去做点吃的。”
一直到丝竹去了厨房,非嫣才悄声道:“怎么?那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镇明摇摇头,不确定地说道:“不……不清楚,但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算算年头,莫非真的是他?他觉得不太可能,面容气质完全变了,但那双眼……
非嫣笑道:“原来她也嫁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看她还觉得和清瓷很像,但越看越觉得是两个人。果然神采还是不同,清瓷是个异人啊。”
镇明没有说话,还沉浸在初见的震撼里。
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素菜,丝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天色太晚了家里也没什么肉菜……委屈你们了。”
镇明摇头,“我不吃荤,没关系。承你照顾,麻烦你了。”
那孩子却没出来,丝竹夹了些菜放在饭上送了进去,似是不想让孩子与他们有什么接触。非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已经嫁人了啊。你相公不在家么?”
丝竹本能地答道:“不,您误会了……”忽地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懊悔极了,却不好改口,只好轻道:“这孩子……是个弃婴,我在村口发现的,见他冻得脸色发紫就抱了回来。”
非嫣奇道:“可他叫你娘啊,这样你岂不是以后也嫁不出去了?”天下男子谁愿意娶一个生过孩子的寡妇?何况她如此年轻貌美,寻常人她必然是看不上的。
丝竹淡然道:“我并没有嫁人的打算,何况我已经是半神,寿命比常人长得多,嫁人不过是徒增惶恐而已。我只想把孩子带大,看他成家立业,我也便满足了。”
“孩子……取了名字没有?”
镇明忽然开口相问,丝竹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有的,他叫……清竹。”
一夜无话,木床竹椅一洗繁华,别有一番舒畅感觉。仿佛一闭眼,再睁开时,天色便亮了,这一觉睡得好香。出了客房,正厅的饭桌上早已放好朴素的早点,出乎意料,小清竹一个人坐在桌旁吃早饭,丝竹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一见他们走了出来,清竹放下了手里的馒头,怔怔地望向镇明,神情与昨晚一样,迷惑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非嫣转了转眼珠,笑吟吟地跑过去捏了一把他胖胖的脸,柔声道:“你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清竹人虽然小,却甚是稳重,慢慢说道:“娘去了村长家,叫我待两位客人出来之后稍微等一下,回来之后她会把打听来的消息告之。你们饿了吗?来吃饭吧,馒头和酱黄瓜很好吃。”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镇明看,目不转睛。
镇明走过去,笑道:“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清竹有些惊慌,更多的却是孩子的羞涩,他抓抓耳朵,悄悄说道:“大叔……我总觉得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大叔……镇明无奈地想笑,他居然叫自己大叔。他清清嗓子,坐过去轻道:“你不该叫我大叔,论年纪,叫爷爷也不止。清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熟悉呢?”
清竹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为什么要叫爷爷。但他还是乖乖回答道:“不知道,可能是我做梦梦过你吧。但又有点不像,我总觉得你的头发应该更长更白……大叔?你怎么了?”
为什么又用那种震撼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镇明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声,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吃饭吧,开开心心地过下去,做梦的事情就别想了。”
凡人的幸福,你终于得到了吗?太白?
丝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就是小清竹没大没小地坐在镇明腿上,咯咯笑着,因为旁边的非嫣在说笑话逗他,笑得他几乎翻下去。她愣住,一直到清竹跑过来抱住她的腿,才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
“镇明大人,我问过村长了。灵泉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但据说出了村子往东面去,那里有个叫做深水的村子,可能会有线索。我请他画了地图,您可以看看。”
她递过去一张羊皮纸,上面果然用黑红两色毛笔勾勒出一幅详细的地图,连经过的村名,官道大约要走多久都写得清清楚楚。镇明收起地图,对她拱了拱手,“多谢你了,日后如有需要我帮忙之处,请一定告诉我。”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黑色的鸟羽,“请收下,有事就把它抛出去,我必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
丝竹不擅应付这些事情,羞得脸通红,推辞不得只得收了下来,亲自把他们送去了村门口,清竹在后面不停挥手道别,神态天真。
“那,我们走了。王老爹爹就麻烦你照顾啦!他还没醒呢,镇明下药稍微重了些,恐怕要再睡两天。”
非嫣笑吟吟地说着,一边对清竹用力挥手。
丝竹点头答应下来,回眸见镇明神色凝重,似是想说什么,她垂眼不敢去想。
镇明忽然轻道:“他,其实就是太白的转世,对不对?”
丝竹惊得几乎要晕过去,脸色忽地就白了,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镇明笑了笑,“别怕,我没有任何怪罪之意。毕竟选择做凡人是他的心愿,我尊重他,况且看他如此幸福,我也放心了。我只好奇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丝竹颤声道:“不,我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被人抛弃在村口,我抱了回来。开始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太白大人,但自从他会说话之后就一直粘着我,比一般的孩子还要亲密。后来有天晚上我听见他说梦话,一直在叫清瓷的名字,说的话与当时他在断念崖上的如出一辙,所以我才知道是他。”她顿了顿,又道:“何况,他比一般的孩子聪明许多,那双眼……与他真的是一模一样。我甚至有时候会想,他会不会恢复前世的记忆。”
镇明叹了一声,“一聚一离别,一生一梦里。此生与前生无关,你莫要再担心。安心生活吧。我们走了,保重。”
只是,清瓷,清瓷。这个名字如何成了梦魇?太白,何须如此痴,如此迷?他喟叹,转身离开。
万种情绪夹杂,最后只得出一个笑容,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去房里练字吧,晚上娘可要看的哦。”
清竹答应了一声,乖乖跑进内屋,门帘微摇。丝竹发了好一会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正要提水桶去汲些井水回来,忽听厨房窗户微响,似是有人用手轻轻一扣。她一惊,急忙跑进去,里面却没人。
丝竹疑惑地转身,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她几乎要惊叫出来!
“清瓷——!”
清瓷笑吟吟地看着她,张开手臂将她搂住,柔声道:“好久没见,丝竹。”
丝竹怔了好久,手里一松,水桶掉在了地上。她用力将清瓷抱紧,哽咽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没事的!我知道的!清瓷!清瓷!这些年你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来找我?”
清瓷柔声安抚了半日,她才止住痛哭,抹着眼泪,却不愿放开她。
“很多事情说来话长,丝竹,你过得安稳就好。其实我知道你在南方,但一直没时间来看你。这次偏偏凑巧五曜他们也来了圣地,所以我就躲了起来……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都没发现么?”
清瓷露出一个难得的俏皮笑容,替她把额前乱发拨去后面。丝竹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轻道:“你精神很好,清瓷,你过得快活么?坠崖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清瓷清瓷……我夜夜梦你,总怕你已经去了……”
清瓷笑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很好,你从此不用再担心了。”
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连天黑了都不知道。练了一天字的清竹终于忍不了饿肚子,径自往厨房走过来。
“娘,我好饿……”他推开门,猛然怔住。
清瓷清冷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他只觉浑身都在抖,从里到外,自己的眼睛居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忽地,她微微一笑,目光不再留在他身上,清竹本能地松了一口气,心的最深处,却涌出一股强烈的失落感,那种感觉,仿佛是悲伤,又仿佛是一种幸福。他还太小,不能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么样复杂的心情。
“丝竹,我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做,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说走就走,抱了抱丝竹,眼光迅速扫过清竹,微微一凝,眸子顿时变得黝黑不见底。那样的眼神,清竹以为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但她却飞快地走出了厨房,等丝竹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连一片衣袂都看不见了。
“连晚饭都不留下来吃,这个孩子……”
丝竹软软地抱怨着,心底却是欢愉的。她唯一的妹妹没有出任何意外,好好地活着。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可以幸福的。
她转身,笑道:“那是你姨娘……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字是她的,知道么?她叫清瓷……清瓷。……小竹?你怎么了?”
他哭了。泪水不停地流下来,完全止不住,完全不自觉。
“小竹?”
丝竹骇然地看着他,莫非,他原是什么都记得了?
“你觉得心里难受,对不对?”她柔声问着,将他抱进怀里,小心安抚。
清竹喃喃地说道:“不,娘……我心里,只是觉得很……幸福。我觉得好开心,可是为什么开心还会哭?”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夜色温柔地笼罩这小小的村庄,他那小小的幸福,终于得以实现。
****
“你终于见到他了。”
影子里忽然有人轻声说着,淡淡地,听不出喜怒。
“说了那么久,其实只为了看他一眼,对不对?”
清瓷微微一笑,却不说话,月色洒在她雪白的头发上,映出幽幽的蓝,看上去如梦如幻。
玄武见她不说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道:“你一直念着他,对吧?毕竟他为了你放弃做神,陪你一起跳下断念崖……”
“玄武。”
轻轻的一句,立即让他反常的罗嗦停了下来。
“你出来一下,我想看看你。”
如此温柔的一句,令他不由自主从影子里站了出来,与她并肩靠在树下坐着。四下里无比安静,新月当空,天河荡荡,风里隐约有晚香玉的香气。这种宁静温柔,他只有在梦里可以想象。如今却与她并肩而坐,哪怕下一刻立时死去也不要紧了。
他等了好久好久,以为她是想说点什么,结果她却一个字都没说。玄武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急噪的一个神,很想鄙视自己,但他就是忍不住。
“清瓷……”
“别说话,陪我坐一会吧。玄武,请你别说话,好么?”
温柔的请求。他立即住嘴,想说的话全部吞了回去。月光从枝叶间透下来,一点一点地滑动,仿佛一只温柔的手。他不知道他们在树下坐了多久,真的就一个字都没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绵长细微,交织在一起。
遥远的天边,夜色开始褪去,露出发白的蓝。清瓷忽然动了一下,玄武只觉肩上一重,却是她枕上了自己的肩膀,已经睡着了。他的心底猛然一震,万般滋味同时侵袭,竟痴在那里。
晨光渐亮,丝丝缕缕的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睡得很沉,似乎第一次真正入睡,全身都软了下来,呼吸香甜。玄武看了她良久,终于忍不住低头,在她睫毛上如风划过一般,印下一个极轻的吻。
或许他等了那么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如此安静,如此甜美。
玄武微微一笑,解下披风,小心替她裹上,双手一张将她揽在怀内。
清瓷,愿你好眠。
第二十一章
红色的太阳,与红色的天空。一切,都凝成了大片血迹,在她脚下无限蔓延,将影子遮住——不,没有影子。她的影子化做黑兽,在她身边俯首依偎。
有时候,澄砂脑海里会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类吗?如果是人,为什么她没有影子?为什么她捏断人的脖子好象揉面团那样容易?为什么,她越来越渴望血的洗礼?如果不是人,那她十八年来的记忆难道是假的?
等不得答案,一回首已是千万年穿梭,千万种变化。“扑”地一声,许多人跪在面前,不顾满地的鲜血,好似要把脑袋扎进泥土里一般用力磕头。
“暗星大人饶命!暗星大人饶命!我等弱民诚心追随大人,绝对没有丝毫反叛之心!求大人放过我们!”
那种叫做人的生物这样哀声求饶,血流披面,狼狈不堪。真的吗?诚心追随?那么他们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恨意是什么?因为愤怒和隐忍而引起的肌肉的颤抖是什么?
口是心非的人!
她笑了,随意地挥挥袖子,冷然开口,“求我什么?追随我什么?你们被麝香山奴役了太久,在我面前失去了灵性,只懂得叩首却不知道何谓尊严,只明白求饶却不懂何谓守护。我累了,你们要的到底是什么?自由?放纵?金钱?恣意?……你们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不明白,我给了我能给的一切,你们却依然不满意。凡人所谓的快乐,到底是什么东西?谁能解释?”
没有人回答,看不见他们的脸,因为都埋在血染的泥土里。谁都不敢抬头。
澄砂叹了一口气,抖落白色袖子上的一点血滴。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的影子,却依偎在她身边,化成了妖兽。她指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得如同一片羽毛,却隐藏着最凛冽的寒意:“这些人,你们难道不是盼望他们死去么?他们掠夺去你们的一切,骑上你们的脖子喝你们的血。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既然诚心信仰我,为什么还要忍耐?”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了过来,微弱地,颤抖地,“可是……大人,可是……杀人,是犯律的。如果不是靠自己的双手争取来的东西……抢别人的……那有什么意义?那不是……不是……”强盗的行为吗?后面的那句,他没敢说出来。
澄砂眯起眼睛,那样的神情令她的脸在夕阳的倒映下显得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说话的那人立即垂下头去,闭目等待她的手伸过来将自己扯碎。
过了良久,他没等到预期中的疼痛,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却见澄砂背过身体去,静静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似在思索什么东西。
“抢别人的……这本就是一个掠夺的世界,你不抢别人的,别人就来抢你的。靠双手争取来的东西能满足你们吗?如果能满足,你们为什么还要抱怨?原来凡人竟是这么不知足的东西,给了一就要二,给了二还要三。得不到要埋怨,得到了还不满意。……嘿嘿,不过就是因为你们这样深厚的欲望,我才得以现身世间。痛快说出来吧,你们想要的就是无限,永生,至高无上的权力,永世享受不完的金钱美食美女……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她大笑一声,拂袖而去。先前说话的那人整个愣住,似乎不敢相信她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一直到满天血海当头罩落,将他浸透,血腥味冲天,他才忽然发觉原本与他一同跪在暗星面前的人们全部破碎开来,遍地死人,只有他一个人怔怔地跪在血海当中。
“告诉我那些永不满足的子民,想要得到心目中真正渴求的东西,就去麝香山把神杀了吧!只要那些神一天存在,你们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她意味深长地笑,又道:“推翻神的王朝之后,有本事再把我杀了,三界的王就是你们自己!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配上你们那些丑陋的欲望!”
她转身离开,天地在下一个刹那黑了下来,那个人好象痴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白虎放下手里的宗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仔细一看,却是澄砂一个月以来所有的行动,从去的地方,到说了什么话,甚至表情细节都一一列了出来。
白虎淡淡抬眼,看着座下跪着的神官,那人极瘦,面目清矍,双目却总是维持一种茫然的神情,只有非常仔细才能看出他隐藏在内里的精光。他太普通了,就是由于这种普通,所以在白虎连派了四次跟踪对象都失败了之后,只有他能成功完成任务,并且毫发无伤。
“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白虎放下卷宗,语气甚是平淡,看上去似乎只是随便一问。那人却是个极会看眼色的聪明人,急忙俯下身子,高声说道:“回太元王!属下松林,原青杨山鹤仙派人士。”
白虎眼神微微一动,“你是青杨山的散仙?”
那人点头。白虎想了一会,才道:“你办得很好,朕要赏你。你原是隶属哪一个星宿手下办事?”
松林喜不自禁,面上却丝毫不露,恭声道:“属下隶属胃宿大人,原是专做一些暗探的任务。”
“很好,你以后就直接来朕手下做事吧。如此人才,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只是你……是否当真愿意全心为神界做事?朕须得好好问问你。”
松林急忙垂头,“属下惶恐……”
白虎微微一笑,“怕什么?你又没做亏心事。朕只问你,认识狼妖炼红么?”
松林一愣,揣摩着这高高在上的神祗,他的心思到底如何?刹那间他转了无数念头,这才朗声道:“回太元王,属下听说过狼妖炼红的名号。因为她在青杨山非常有名……她的,妖力很强,而且……很受男子的欢迎。”
白虎笑道:“修炼媚香术的妖,如不受男子欢迎岂不是大没面子?你果然很会说话,脑子也很灵活。……好!朕再给你一个任务,你若能成功完成,朕便提升你做南方七宿之翼宿,列入二十八星宿之行。你可愿意?”
“谨遵王的吩咐!”
白虎取了纸笔,在上面缓缓写了几行字,递去他面前。
“你若能完成,朕从此便将你视做左右手。若无法完成……只好委屈你继续为胃宿做事了。”
胃宿待手下是出了名的苛刻,松林的脸色都变了,双手接过神旨,看也不敢看,就这样捧着走出白虎的书房。到了外面大院,被风一吹只觉通体冰冷,原来他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慢慢将那纸展开,就见上面写着:「半月之内,提炼红狼头来见。此事极为机密,倘若泄露半点风声,雷刑伺候。」
他一惊,急忙把那纸揉在手心里,稍稍一用力,登时化做一团灰,被风吹散开来。他埋头一个劲往前走,出了庭院,前面遥遥的便是天绿湖。他老远就见澄砂一袭白衣信步走来,或许终究是心虚,他赶紧俯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澄砂如同没看见这个人,很快就绕了过去。松林又出了一身汗,心底却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眼睛里飞快掠过精光,快得让人怀疑那是幻觉。
太孤独了,这里。干净朴素的宫殿,清一色的黑石地板,因为惧怕喜怒无常的暗星,所以月华宫里平时半个人影也见不到。澄砂每天早上醒来,只能见到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月桂树。死去的司月似乎对石头有一种独特的偏好,所有的地板都是用石头拼成的,院子里甚至还用石头铺出各种花纹。偏偏这种清冷孤寂的风格,是澄砂最厌恶的。所以她很少回来。
回来,能做什么?下界待腻了,只有回月华宫玩那些石头。澄砂坐在水池旁边,往里面抛石头,甚至专门挑了小石子去砸池子里的金色大鲤鱼。
“你倒悠闲。”
在澄砂砸晕第五只鲤鱼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白虎的声音。她似乎没听见一样,继续往池子里丢石头,水面很快就弥漫起红色的血水,那些鲤鱼都被她砸烂了。她还要丢,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何必伤害这些小东西?快要做母亲的人,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白虎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气,但他一定是不悦的。澄砂淡然道:“我不过让它们死掉而已,并没有将它们折磨得生不如死。我哪里残忍了?”
白虎将她拉起来,笑了一声,“生不如死?澄砂,你又想讽刺我什么?是我令你生不如死吗?”
澄砂轻道:“不,是我,我让我的孩子生不如死。因为他生下来就注定了没有父母,没有人爱。他活着,难道不是折磨吗?”
白虎冷下脸,却不说话,拉着她往后院走,脚步却是缓慢的。
“澄砂,”他唤她,“一个月,你失踪了一个月。去了很多地方吧?”他似乎是在聊家常那样轻松,澄砂的神经却立即绷紧了!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卖什么关子?”
她想摔脱白虎的手,却突然发觉自己一点气力都用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着了他的道,只能被他拖着往前走,绕过寝宫,往一条隐秘小路上带。
“三千七百一十八人,你杀的人恐怕可以堆成山了。澄砂,或者说暗星。你是想把这个神界毁了吗?”
白虎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她却觉得背后寒毛倒立,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曼佗罗,落伽,宝钦,你去了那些地方,说了那些话,到底是想报复我,还是把自己也毁了?唔,澄砂,你很狡猾,我看轻你了。新神界刚刚建立,民心尚未稳定,你就趁乱打击,想让我丢了天下?还是干脆天下大乱你才开心?暗星,你原来不过是个疯子。疯子就要关起来,不可以见人!”
他将她拖去后山一个隐秘的小殿里,里面蛛网密结,灰尘乱飘,显然许久没人住过。他在殿中一块青石上重重一踏,对面的墙忽然分了开,原来这里是一间机关房。墙后是间密室,奎宿和女宿早就等在里面。
澄砂一见女宿,脸色登时就变了。“女宿,你也要对付我么?”她低声问着,虽然面上没有表情,可是眼底却雷云密布,几乎要撕裂她的眼睛。
女宿低着头也不说话,看不清他的脸。白虎将她轻轻一推,“奎宿,列阵。如果让她跑了,你就提头来见。”
澄砂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一下子就没了气力,背后的咒印忽然亮了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王”字。恍惚中,她被谁抱了起来,放去床上,然后手脚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捆了住。
她挣扎着低头看去,就见女宿手里拿着一捆黑色的缎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银色的咒文。缎带一捆在身上,她的头晕更厉害了。澄砂咬牙撑住,直直瞪着女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女宿,你一直在骗我吗?你对我好,是被人吩咐的?”
女宿将她从头到脚都捆了住,不留一丝缝隙。一直到黑色的缎带用完了,他才抬头,眼底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他轻道:“大人好生歇息吧,很快您就会睡着的。”
她的眼眶都要裂开,死死地盯着他。白虎走过去,将她的头发理理顺,轻道:“你就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跑了那么久,一定也累了。睡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头却越来越晕,眼前阵阵发黑,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她静静地看着女宿与白虎,忽然之间觉得一切都好陌生,心灰意冷中,却又生出一股接近凶狠的怒气,那种愤怒支撑着她,令她断断续续听见白虎的话。
“……下界去安抚一下受惊的人……我会每日来看的……照顾好她……孩子出生……”
澄砂只听见这么多,然后整个人就坠入了深深的黑暗里,一点一点往下掉,那感觉却舒服极了。她的心突然没来由地一紧,仿佛有一根线细细地拉了她一下。她苦苦地与困倦斗争,手指艰难地搓了搓,用最后一点神智无声地下指令,然后头一偏,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白虎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好休息吧,澄砂,你累了,是时候让自己放松下来了。我们的天下,我总会让你亲自感受的。”
女宿捧来凉被,轻轻盖在她身上。他一直一言不发,神色平静,仿佛在做着一件最普通的事情。白虎看了他一眼,笑道:“女宿,我该赏你。你聪明得超乎我的想象。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一定满足你。”
女宿跪在地上,半晌才轻道:“属下……只想看见平安盛世,一个与麝香山完全不同的神界,三界众生知晓什么叫做快乐。”
白虎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哦?你倒很大气!我原来竟把你看扁了……好!我答应你!太平盛世,三界欢愉。我有生之年,必让你看见!”
他起身,周身有庄严金光,璀璨不可逼视。女宿叩首至地,朗声道:“属下恭送太元王!千秋万载,永保盛世!”
第二十二章
一连行了十几日的路,镇明二人终于翻过了一座大山。遥遥望去,山脚下是大片大片的青翠竹林,天气极晴朗,流云如纱,几只仙鹤缓缓拍着翅膀,一派悠闲清雅。
镇明抽出地图看了一会,笑道:“原来深水村就在这片竹林里。”他端详着四周的景色,不由赞叹,“果真是钟灵毓秀,亏的那些凡人,居然能找到如此清雅之地。有生之年在这里度过却也是一桩乐事。”
非嫣不等他感慨发完,抓着他的手就往前跑,一边回头嬉笑,“发什么愣?咱们比比谁先到那片湖泊!”她指着竹林中心的大片湖水,眼底满是狡黠的笑容。说完她的手一松,整个人化成一股红色的风,瞬间就窜了几丈开外。
镇明为这美丽的景色所感,童心大起,笑问道:“输的人该受什么惩罚?”
非嫣甜美的声音在顶前面响了起来,“输的人无论赢的人要他做什么都不许反抗!嘿嘿,镇明!今儿一定是我赢!非要让你戴上花环脱了衣裳给我跳舞不可!”
镇明失笑,“喂喂,你很过分哦!你若是输了……”他没说下去,眼睛里却笑吟吟地,脚下一动,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竹林竹叶间飞奔腾越,雪白的袖子被风吹得张开,如同一双巨大的翅膀。
他脚程极快,没几下就追上了非嫣,她嫣红的衣裙如火,与青翠的竹子相映,分外耀眼。她在狂奔,满头乌发如云,在背后散开,流光溢彩。腰肢柔软纤细,盈盈雪舞。她忽地张开双手,袖子飞了起来,看上去她整个人如同马上就要乘风而起。他陡然看得痴了。好象很久以前,他也这样看过她的背影,她是那么自由快乐,连头也不回,没有悲伤地飞出他的世界。他其实早就知道,她这样的人,只适合自由奔放的生活,那样的她实是最美丽耀眼的。
非嫣回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地,双颊因为奔跑泛出晕红,当真如宝似玉。他的心底忽然一动,缠绵爱怜之情顿起,脚下却慢了一些,好教自己能多看她一会。这两人脚程都快,没过一会便接近了湖边。远远地只听水声铮铮,原来那竟不是湖泊,而是一个极大的水潭,上面有瀑布倾泻而下,飞珠溅玉,景色绮丽。
非嫣惊喜地大叫了起来,“我赢了我赢了!”她将身体一纵,飞快地往潭边奔去。镇明哪里会让她得逞,身形一闪,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挡在了她面前。非嫣惊呼一声,躲闪不及,整个人直直撞了上去。两人无法收势,扑通一声一同坠入清澈的潭水里。
非嫣只觉潭水清凉,方才因为全力奔跑的燥热顷刻消失,她游去岸边,抹一把脸上的水迹,回头寻找镇明的身影,一边嗔道:“你耍赖!明明该是我赢的……”她的话忽然被一双唇堵了去,再也无法开口。
镇明此刻全身尽湿,什么清明高贵的姿态都消失了,雪白的头发贴在肩上耳上。他将非嫣紧紧扣在怀里,深深,深深地吻她。这样一个美丽的人,这样一股自由的风,他不想放开。他是多么庆幸终于脱离了权利场,不然,恐怕穷其一生也见不到她这样娇媚的笑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非嫣双颊如火,喃喃地说道:“你耍赖……你这个登徒子……”镇明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哪里耍赖了?分明是我赢了,你该无条件答应我的要求呢。”非嫣在水里,却觉得整个身体都要燃烧起来。她恨得想跺脚,刚动一下却差点滑去潭底,赶紧抓住他的袖子。
“你欺负我!”她嗔怒地说着,语气里却尽是妩媚之意,柔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上去,又道:“要怎么惩罚我,镇明大法师?小狐狸我是个柔弱女子,你可要手下留情啊。”镇明将她搂进怀里,双手慢慢伸进她袖子里,握住了她细腻的手腕,然后低头,轻轻咬住了她的耳朵。
水声丁冬,竹林飒飒轻响,一切都显得安静而且美好。非嫣意乱情迷地仰头,恍惚中见一道虹光横贯头顶,闪烁着奇异的色泽。她心中一懔,急忙去推镇明,“你看那是什么?”镇明毫不在意,“彩虹……别说话,你真不听话。”非嫣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天地忽然旋转开来,她觉得头晕目眩,这感觉……却不坏。
“青青子衿,幽幽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镇明把玩着她的袖子,一面轻轻地念着,两人的头发都散了开,在潭水里纠缠缭绕。他静静地看着,忽然想起结发这个词,心中只觉无限安宁温馨。
非嫣瞪他一眼,那一眼却是羞多于怒,喜多于嗔。她拧了他一把,恨恨地说道:“正经事不做!在这里……这里……给人看见了该怎么办?”
镇明笑了起来,好玩地捏着她的耳朵,“小狐狸,我竟不知道你原是一个如此礼教严谨的人。说起来,这话原该我说才是。”
非嫣咬住唇,眼珠转了转,轻道:“就是因为你不说,所以我帮你说出来啊。死人!”她从潭水里一跃而起,衣衫尽湿,勾勒出玲珑妖娆曲线。她毫不在意,只是四处打量,似在寻找什么。
“奇怪,我看这竹林虽大,却不像有村庄的模样,莫非地图画错了?”她摸不着头脑,回身去扯镇明的袖子,要找地图来看。镇明干脆将她拉了下来,又跌进潭里。非嫣满面怒火地瞪着他,他却指了指水潭,轻道:“不用上去找了,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误,深水村应该在这下面。”
他指了指横贯潭面的彩虹,它散发着奇异的色彩,异常鲜艳,看上去很有些怪异。“那不是普通的彩虹,我记得有一本书上说过,这是一种记号,表示此地存在特殊结界。所以别急,先歇一会,补足体力再潜下去看个究竟。”他对她眨了眨眼睛,神态暧昧。
非嫣啐了他一口,又羞又恼,“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镇明哈哈一笑,只觉心中开阖明朗,竟是从未体会过的幸福感觉。他顺了顺湿漉漉的头发,又道:“你记得司徒说的那几句话么?日行千里,深水之下,有灵泉涌动。我想,灵泉十有八九在深水村里。”
非嫣向来聪明,听他一说,立即反应过来,“深水之下我可以理解,但日行千里……难道是指康乐村到这里的距离吗?可是应该没那么远啊……”她陷入沉思。镇明敲了敲她的脑袋,“笨,谁说是康乐村到这里的距离?你忘了我们翻越了一座山么?”他指着那座连绵起伏的山峦,从最东边一直指去最西边,笑道:“这山峦从东至西刚好是千里,日行千里其实指的是这里。每日清晨太阳从最东边升起,落日却在最西边,山的对面就是深水之下了。”
非嫣双眼一亮,却不说话,只是用力拧了一把镇明,张口去咬他的肩膀,一面腻声道:“你这个坏蛋,原来早就知道了,故意骗我……看我不咬死你……”镇明用力搂住她的细腰,扶住她的后颈,在她颊上吻了吻,轻道:“非嫣,我可不是只贪图快活的登徒子,灵泉的事,我每一刻都在想。”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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