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小爬
[转帖]迷楼 by 画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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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5 15:00:00
隋唐自古繁华名。
门廊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那是鹦鹉。每天晚上,她都会来伺候王生安寝。这是他今天见到她的最后一次机会。王生的心不禁“扑通扑通”地猛跳起来。
在王生二十年的生命里,鹦鹉是第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子。
他本来归心似箭,要回到长安家中,只欲在程家借宿一晚。但不料竟然遇见了鹦鹉。
“王公子,请随我来。奴婢领你去客房。”鹦鹉巧笑倩兮。只那一眼流盼,已将王生的魂魄勾走。鹦鹉是程家一名普通的丫鬟,程生吩咐她服侍王生起居。只为了每日早晚有鹦鹉伴随左右,王生竟已不知不觉中在程家淹留数日,始终舍不得离去。
“倘若自己开口向程生讨要鹦鹉,不知他可肯割爱?”王生心中暗自琢磨。
鹦鹉的脚步声渐渐走近。王生急忙低头看看自己的衣冠可还整洁,又赶快回头去拿镜子。糟糕,忘记了,屋里的铜镜被一个小丫头借去了呀!
无妨,自己包袱里还有一面呢,王生赶快从木匣里翻出来。一看之下,不由暗叫,幸亏有面镜子,不然连发髻歪了都不知道呢,待会儿被鹦鹉瞧见了,岂不是要被她笑死?
在鹦鹉推门进来前一刻,王生迅速扶正发髻,放下铜镜。
但他惊讶地发现,手中这面平日里黯淡无光的古镜,忽然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恰如一个熟睡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竟然精光四射!
然而他更惊讶地发现,门口的鹦鹉被白光掠过,顿时面色惨变,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鹦鹉,你怎么了?”王生慌忙跑过去扶起她。
鹦鹉面色惊恐,指着桌上的古镜,颤声说,“快,快把它收进匣子里去!”
“好,好,我去收起来。”王生被鹦鹉的样子吓坏了。但他拿起铜镜准备放进匣子前,突然想到: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赠他这面古镜的人曾说,这是上古宝镜,能辟百邪。那么,鹦鹉为何如此惧怕这面铜镜呢?
古镜的光芒仍然在屋里蒸腾。王生看了鹦鹉一眼,她的神情更加委顿了。王生心中怜惜,决然把古镜收入匣中。镜光收敛后,鹦鹉的脸色明显恢复了一些。
“鹦鹉,你……到底?”王生嗫嚅。
鹦鹉幽幽看着王生,叹气说,“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了。你猜的没错,我并不是人,但我从未害过人,反而总是被世间男子所负。遇到你之后,我还以为从此可以……没想到你竟然有这面古镜……真是天意啊……”
王生心中纷乱,一时不知心中是忧,是惧,是怜,是爱?
鹦鹉忽然嫣然一笑,“王公子,我为你歌舞一曲可好?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王生呆呆看着她,她似乎又变得跟以前一样艳丽动人了。
鹦鹉轻舒衣袖,袅娜起舞,曼声唱道:
宝镜宝镜,哀哉予命。
自我离形,于今几姓。
生虽可乐,死必不伤。
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何为眷恋,守此一方?”鹦鹉忽然跌倒在地,泪流满面,“我好后悔,不听姐姐的话,修行不够就私自下山……”回光返照过去,她面色如纸,目光涣散,眼看就要死去。
王生大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哭道,“鹦鹉,鹦鹉,你刚才不是好了吗?”
鹦鹉惨然道,“我只有两百年道行,哪里经得起这宝镜一照?”
她望向窗外,喃喃道,“我好想回家……回家……公子,你让姐姐来,接我回家……”
王生肝肠寸断,“鹦鹉,你姐姐在哪里?你家在哪里啊?”
鹦鹉的声音几乎细不可辨,“我身上有千里香……你把它点燃……”话犹未完,她已闭目死去。身体渐渐化为一只小小的白狐。
第二天,王生在庭中焚起从鹦鹉身边找到的千里香。不多时,便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穿墙而来,美貌竟不似凡间所有。白衣女子见到鹦鹉化作的白狐尸首,神情哀伤无比,但却连一眼都没瞧王生,就带着白狐离去了。
王生伤之莫及。
又二十年,王生已老。七月十五的晚上,他忽然听见古镜在匣中悲鸣不已,开始时只是细细的呜咽声,后来就变成巨大的鸣叫声。过了很久,一切声音都偃旗息鼓。王生打开木匣看时,古镜已不知所踪。王生怔然良久,长叹一声,“天地神物,动静有征。倏忽而来,疏忽而去。只是我却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它。”
“美宝莲的水晶唇彩,夏奈尔的裙装,头发也新染了板栗色……小荻,有问题哦!”Apple大惊小怪地罗列自己的新发现。
卢荻飞快地关电脑,收东西,才懒得理她。这是个好奇宝宝,搭上话就没完。
“怎么今天比我还积极——赶着去约会?”Apple贼贼地看着卢荻。
卢荻一边拿起坤包往电梯口冲,一边回答她,“不是赶着约会,是赶着结婚!”
这个拙劣的玩笑令身后的Apple很不屑,“切——”。她知道,卢荻连男朋友还没有呢。
油箱加得满满的,卢荻把车开上了高速。手指一点,《Memory》的忧伤旋律在车厢里漾开来。人生有时确实是个荒诞的玩笑,真假莫测。但可惜,她对Apple说的话不是玩笑。
时速调到一百二十公里。卢荻正奔驰在千里赴嫁的路上。去嫁一个陌生人。
在现代都市丛林里,像她这样做的人,算不算是独一无二?
卢荻从名牌大学毕业,现在是一家IT公司的策划主管,自认为“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而且气质不错,经济独立。绝对不愁嫁。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头,像她这样的女人,反而更难嫁出去也说不一定。所以,这样的安排也未必一无可取。
当然,这不是核心的原因。关键在于,卢荻出生在一个很特别的家庭。婚姻大事在她出生之初就安排好了。他老人家已去世三年。但卢荻仍无法摆脱自己的宿命。
前面就要进山了。卢荻看了一下昏暗的天色,略一迟疑。她不喜欢在山里走夜路。
可是——她看了看时间,如果不走,就不可能在明天早晨六点前赶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摘下淡紫色的太阳镜,变换了一下略微僵硬的姿势,开上山路。
“该死!这个时候抛锚?”这实在太不巧了。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抬头望望,天色已近黄昏,眼看就要黑了。但估算一下路程,应该马上就可以出山了。与其在这个鬼地方躲在车里睡觉,不如趁天还没完全黑,赶紧到前面去搭车。卢荻决然从车里拿出坤包和外套,快步向前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蜿蜒的山路却仿佛没有尽头,四周还不时传来狼啸虎啼般的怪声。卢荻不禁脸色发白,“难道这里竟真有传说中的华南虎?” 山间夜里的温度,也低得出乎卢荻的意料。虽然把外套裹得紧紧的,仍然不住哆嗦。
腿已经发软,但这样的山路根本无法停下来。而且这时离车也很远了,往回走也不切实际。应该没有多少山路了,为什么还没有走出山去?卢荻心中惶惑,跌跌撞撞地加快了步伐。
这时,卢荻发现了前面的灯光。虽然只是一间农家小屋,但对卢荻而言却无异于救命稻草。否则,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冻死在山里。卢荻振作精神奔了过去。
“咚、咚、咚——”敲门声在静静的山林里很触耳。
“谁啊?”一个老婆婆摸索着来开门的声音。
“我是过路的,车抛锚了,能不能住一晚?我会给钱的!”卢荻隔着黑漆漆的门说。
过了一会儿,门“吱嘎”一声开了,卢荻心里一宽。就怕山民不开门呢。
一个山里人打扮的老婆婆从门缝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放心地开门让她进去。“就你一个人哪?那就进来吧。可别怪我多心,这山上,时不时也来几个抢劫的呢。”
老婆婆唠唠叨叨地在前面带路。屋里昏暗,陈设简陋,但看来到颇为干净整洁。
只顾跟着老婆婆走,卢荻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
“哎呀——”低头一看,卢荻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老汉靠墙坐着,双颊凹陷,神情阴沉,形如鬼魅,冷冷地盯着自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卢荻赶紧跳开,快步追上老婆婆。坐地上?真够怪癖的。
老婆婆笑着说:“那是我家老头子,不用理他,你要不要吃饭哪?”
卢荻瞟了一眼灶台,锅空灶冷,大概早已吃过晚饭了。便说:“不用不用,给我些热水就好。”她随身带了一大袋金帝巧克力呢。
进二楼的房间前,卢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个老汉仍然死死盯着自己。
但在就着热水吃了巧克力,睡在干燥暖和的棉被里后,卢荻就把一切抛诸脑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调好手机闹铃,明天五点前动身,应该差不多吧。她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冷,好冷啊!浑身就像躺在冰水里一样,寒气刺骨。
卢荻被冷醒,睁开眼睛就见到满屋的青光,一张青渗渗的面孔趴在枕边,贪婪地看着自己。正是刚才的那个老婆婆!她嘿嘿狞笑着,伸出乌青变形的长手指,猛然向她的心脏抓下。
卢荻本来不该被吓到的,但在那一瞬间里确实被吓得不能动弹。直到她的鬼爪被卢荻胸前的一道无形力量给弹开。她脸色一变,厉声说,“什么东西?”
卢荻淡淡一笑,从抱在胸前的包里取出一个黑玉般的雕花木匣。木匣微微振动,呜呜有声。卢荻打开木匣,雪白的光芒顿时大盛,笼罩了整个房间。
老婆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了半天,忽然说:“把它给我!”劈手就来夺。
“咦?你找死吗?”她的反应出乎卢荻的意料。
这是一面上古宝镜,能辟百邪。妖鬼见了,从来只有逃之夭夭的份儿。这只鬼倒好,竟然要来抢。什么世道?卢荻举起宝镜向她当头照下。一道白光如闪电般击出,老婆婆哀号一声,跌落在地上,形体开始渐渐扭曲。
卢荻蹲下来看着她,“你这山中老鬼,要抢我的宝镜来干什么?”
她满脸的不甘,嘶声说,“我要……给我……”但转眼间就已神形俱灭,消失无踪。
卢荻手抚古镜,叹息不已。从来,她就不喜欢捉鬼。但她是一个法师。
卢荻的家族,世世代代从事一种叫“法师”的古老职业。他们表面上和普通人一样赚钱养家,但代代精研祖上密传的画符捉鬼、辟邪除妖之术,负担起暗中维持人间界安宁的责任。
到卢荻出生,家族里人丁已凋零。父亲去世后,就只有卢荻一个人了。而且,严格地说来,卢荻还不具备一个法师的资格。她不喜欢捉妖杀鬼,觉得它们大多很无辜。每当父亲将它们打得魂飞魄散,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难过。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使她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父亲的法术。虽然很努力地去学,但她依然是一个不懂任何法术的法师。
现在,卢荻完全靠这面古镜来维持卢家在法术界的声望。
说不惭愧是假话。
地面忽然震动不已。卢荻醒悟过来,“哎呀,糟糕了!”一边已随着下陷的地面滚落下去。
等卢荻灰头土脸地从一堆杂草中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正趴在荒郊野外的杂草堆里,刚才那间农家小屋已荡然无存。卢荻起身拍着身上的灰尘,无话可说。她捉鬼经验不够丰富,不然早该想到,这屋子必然也是那只鬼弄出来的幻影。
卢荻忽然发现周遭的地上,有一圈一圈的脚印。正在惊奇,猛地回头,却发现那个老汉正坐在不远处看着卢荻。
“糟了,忘了还有一只鬼!”卢荻赶快从包里翻出宝镜,朝老汉照去。嗯,没动静呢!卢荻皱着眉头摇了摇镜子。
“我不是鬼,是人。”老汉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提醒卢荻。
“咳,早说嘛。”卢荻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收拾身上的杂草。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老汉问他。
“谁?”卢荻愕然。
老汉侧侧身,露出他背靠着的那块墓碑。卢荻凑过去一看,上面写着“刘门王氏翠梅之墓”。
卢荻不由跳开两步,“刚才那个,是尊夫人啊?”
他点点头。
卢荻说,“刚才你靠着的那面墙,就是这块墓碑啊?”
他又点头。
卢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虽然她早就过世了,不过还是请节哀顺便。”
他忽然用手在深陷的眼窝里擦了擦,阴冷木然的脸显得很悲哀,“她是鬼,可有她在,我才有家!但你看看现在——”他伸手一指四周的荒地,孤零零的只有一个墓碑。
“她本来就害不了你的,为什么你要杀死她!为什么!”他满脸悲愤地瞪着卢荻,忽然抄起一根木棒冲过来,“我要为她报仇!”
卢荻张口结舌,“我是在帮你啊!你再跟她呆在一起,阳气就要被吸光了……”一边飞快地逃走。每次都是这样,所以她真的很不喜欢捉鬼!
气喘吁吁地跑了半天,蓦然发现前面就是环城高速,原来本来就已经在山的边缘,再多走几步,就出来了。
忽然想起看表,“糟了!已经五点四十五了!”
这里的装潢实在卓越不凡。
整个色调以纯白为主,沙发宽大柔软。但最有创意的是屋里的一角竹林,青翠欲滴。屋里的氛围因此显得清新而鲜艳。卢荻注意看了,那些都是真的竹子。
李太太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仔细地研看她的古镜。
李太太点头说,“没错,没错!镜鼻是一只蹲伏的麒麟。四方分别围绕着龟、龙、凤、虎。四方之外又布有八卦。八卦之外又分列鼠、牛、蛇、兔、马、羊、猴、鸡、狗、猪等十二时辰。十二时辰之外又有二十四节气。”
她又举起古镜照向阳光,满意地看到镜身背面的那些文字、图形,都清晰地印了过来。接着,她屈起食指轻轻叩击古镜,屋内徐徐传来一阵清亮悦耳的鸣声,良久不绝。
最后,她用手一卡古镜的直径,长吁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说,“镜宽八寸,完全和我先生说的一样,这正是黄帝所铸的十五面古镜中的第八面!看来,你真的是卢荻。”
李太太摘下无边眼镜,看向卢荻的眼神却不如看古镜时那般满意了。这是婆婆看媳妇的眼光。但她仍然很有风范地对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说,“何叔,去把天源叫来,时间快到了。”
何叔一直在一旁用古怪地眼神看着卢荻。
这也难怪。她现在的模样一定惨不忍睹。为了赶时间,一路狂奔过来,再加上刚才从鬼屋上摔在草堆里,头上大概挂了不少杂草;逃避那个老汉追杀时还不小心在水沟里跌了一跤,夏奈尔的裙装已经布满污渍。
刚才一进李家的别墅,就有个年轻人捂着嘴快步溜走,一副见鬼的神情。现在何叔又大张着嘴、一副吃鸡蛋的表情!卢荻不禁深深垂下头,心中羞愧无比。有生以来,她一向以淑女风范示人,还没有这么狼狈过呢。
但父亲说过,天婚仪式必须在六点钟之前举行!卢荻急急赶来,正是为了这次天婚。
对于法师家族的人而言,婚嫁一般是不作限制的,但“天婚”除外。道家有一门请仙扶鸾、问卜揲蓍的法术,可以预知祸福,趋吉避凶。这门法术的本质是揣测天机,所以不可轻易动用。但法师家族每个成员的一生之中,却一定会动用一次。这就是在其出生之际,由家族中的长辈为他们卜的一卦。
李天源出生时,他的父亲为他算了一卦,但结果竟然是李天源命中有一死劫,一定要娶八字相合的女子为妻才能化解。这件事卢荻自小就知道。具体的测算方法父亲讲了半天卢荻也不懂,唯一明白的,就是自己必须嫁给一个叫李天源的人,因为自己是他命中的贵人,可以救他一命。而且一定要救他一命。这是法师领域的不二法则。任何人碰到这种情况都必须这么做。
天婚仪式必须在吉时举行,否则这个化解之道就不灵了。
事情临头的这一瞬间,卢荻忽然有一丝茫然: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何叔大叫的声音把卢荻从迷思中惊醒,“不好了,不好了!太太,天源少爷不见了!”
“什么!”李太太看了看厅里的座钟,离六点只剩一分钟了,也不禁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快找,快找!”自己也朝着楼上大喊,“天源,天源,你在楼上吗?”
这个李天源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关头玩失踪?这可是他自己的命呢。卢荻冷眼旁观,心中忽然对这个陌生的“未婚夫”,第一次感到一丝好奇。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大声说,“你们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卢荻急忙望过去,只见一个少年道士如玉树临风般伫立在门前,身穿八卦道袍,手执七星拂尘,头梳道髻,丰神俊朗,神色沉寂。
李太太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天源,你?”
这就是李天源?看起来倒蛮帅的。可他为什么要打扮成道士?难道‘天婚’要求要穿这样的服装?可是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此时,卢荻更为自己的浑身污秽感到不安了——等等,这个李天源,好像在哪里见过?卢荻眯起眼睛打量他。
李太太问,“天源,你这是干什么?”
李天源把拂尘往左臂上一交,先作了一个揖,“无量寿佛。”然后才神情肃穆地说,“妈,何叔,”又向卢荻点点头,“卢小姐,对不起,今天才让你们知道我的这个决定。但我下定决心投身道门,已经很久了。我想,有玉清、上清、太清诸位尊神的庇佑,我命中的死劫应该是可以化解的。‘天婚’之约,就此取消了吧。”
屋里一片沉寂。李太太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的情绪显然很激动,“你要出家?我绝对不答应!”她反手一指卢荻,“不论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也比出家当道士好啊!”
这话是怎么说的?看来李太太是真的急了,口不择言。只羞得卢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对面的李天源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怪异神色,好像在拼命忍住笑一样。
卢荻脑中忽然石火电光地一闪,恍然大悟,不由大怒,“我明白了。刚才一看见我就捂着嘴巴溜掉的那个家伙,就是你吧!行啊你,居然这么快找来这么一副行头!亏我还急急忙忙地一路赶来,不然也不能成这副模样。你居然——哼!”卢荻转身就要走。
李太太一愣,急忙拉住卢荻,“别走,别走。你放心,这里我做主。”转身对着李天源把脸一沉,“搞什么鬼都没用!你今天必须举行天婚!”
李天源闷住,一改刚才道骨仙风的扮相,把道髻头套一摘,也气咻咻地说,“妈!不要不讲理,我就不信凭我的功力还敌不过那个什么‘死劫’,干嘛要和她结婚啊?”
李太太气得发抖,正要狠狠数落他,忽然大厅里传来“咚——咚——”的巨大鸣声。
李天源举起出两根手指大笑道,“Yeah——时间已经过了!”
大家抬头一看,果然,座钟的指针恰恰指到六点整。李太太气得脸色发青,跺脚说,“天源,跪下!”她的音量陡然提高了八度。
看到她真动怒了,李天源不敢反抗,灰溜溜地跪下。
李太太转身对着卢荻,声音缓和了一些,“卢小姐,请你也跪下,好吗?”
卢荻本待不理,却又不敢违背了父亲的遗训和法师的规矩,只得闷闷跪下。
李太太已经变了一种神情,双眼半闭,神情肃穆,口中念咒,手上掐诀,脚下步罡。虽然装束没有任何改变,但比李天源刚才的道士扮相更像一个法师。
卢荻仰慕地看着李太太。因为自己不会,卢荻一直对具有专业水准的法师艳羡不已。
李太太忽然一睁眼,喝道,“敕!” 卢荻的右腕和李天源的左腕不由自主地抬起,并且各自浮现出一圈红绳。卢荻知道,这是他们的姻缘之脉。李太太继续使用念力,要将他们手腕上的红绳打结。两段红绳艰难地靠向一起,蜿蜒着开始纠结。
眼看就要完成了,但两段红绳忽地互相一撞之下弹开了,仿佛碰到了什么阻力。
“啊!”李太太忽然往后踉跄跌去,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
李天源赶紧去扶她。李太太喘了口气,猛地把他的手推开,点着他的脑门恨恨说,“这下你的祸闯大了!肯定是吉时已过,无法举行天婚了。这可怎么办?——没办法,只好去上海找你爸,让他来收拾这个局面了!卢小姐,你就在这里先住着吧,请千万不要离开!”
表情惶急的李太太和刚才气质娴雅的模样,判若两人。卢荻只能点头。
李天源的父亲,既是威望很高的法师,也是成功的企业家。所以李家很有钱。在这个别墅里,仅仅是家政人员就有三、四个,还有司机,以及私人助理何叔。可惜都说不上什么话,幸亏李天源的孪生妹妹李沁蓝回来了。李沁蓝本来是要赶回来参加“天婚”仪式的,因为堵车来迟了。李沁蓝是护士,模样可爱,唧唧呱呱地不停把名胜古迹介绍给卢荻。
但卢荻只想去观音山。
她来扬州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举行天婚,一个是去看看迷楼——那个父亲在笔记里反复提及的迷楼。父亲临死前骨瘦如柴,病号衣显得空空荡荡,蓬乱头发下的眼神却因为极端的恐惧和忧虑,而焕发出炽热的光芒。他反复念叨着“迷楼”、“封印”,直到死去。
父亲的样子令她极为不安。从此后,卢荻就心心念念地想看看迷楼。
迷楼,是隋炀帝建造的行宫。幽房曲室,回环四合,号称能让神仙也迷路。
迷楼的遗址在观音山。观音山上有观音寺,从侧殿旁的紫竹林穿过去,就可以看到迷楼。第一眼看到它时,卢荻就已经失望。这是一幢平凡无奇的仿古建筑,任何一个公园都可以复制。真正的迷楼早已毁坏。那么,是什么让父亲至死也不能安心,卢荻也就无从知道了。
回到李家别墅,卢荻若有所失,幸好有李沁蓝在一旁。
“夜里的路老是走不到尽头,那第一反应就应该想到,是不是遇到‘鬼打墙’啦?照你说的来看,一定是没错了。你后来看到的一圈一圈的脚印,就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啦!”
“是这样啊……我没注意到。”对着侃侃而谈的李沁蓝,卢荻既羡慕又自卑。以前碰到的功力精湛的法师,都是前辈,像老爹、李太太之类的。可是李沁蓝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居然比自己懂得多得多!
李沁蓝忽然停下来,奇怪地看着卢荻,“你真的一点法术都不会?”
卢荻的脸红得发烫,点点头。
李沁蓝神秘地凑上来说,“我已经是预备法师了,你要不要看我的‘元神之莲’?”
卢荻实在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你……你已经修成了‘元神之莲’了?”
李沁蓝开心地说,“对啊,刚刚炼成呢。我给你看哦。”她屏气凝神,手掐莲花决。一朵半透明的莲花在掌间隐隐浮现。
卢荻羡慕地说,“真的是莲花,我看到了。”
李沁蓝心情好极了。她辛辛苦苦修炼的法术,平时又不能向同学、朋友什么的炫耀;而因为年龄小,在家里又是法力最低微的一个。现在好容易来了个又懂行又不如自己的人,正巴不得把什么花样都来出来显一显呢。但在看李沁蓝兴致勃勃地展示了几个小时的诸般法术后,卢荻的心情已经变成了沮丧。“你真厉害。”她言不由衷地说。
李沁蓝兴奋得眼睛发光,“其实,我也不算是最厉害的。哥哥已经是上清法师了呢!”
什么?那个可恶的李天源居然已经是上清法师了!卢荻不想承认,但的确嫉妒得心尖冒火。卢荻适时对着李沁蓝打了一个大哈欠,在她又开始卖弄一种新的法术前说,“好困,我要睡了。”
李沁蓝失望地闭上嘴,意犹未尽地说,“那好吧,和你聊天真开心,我们明天继续。”
卢荻哀叹一声,倒在床上开始睡觉。突然坐起来大叫一声,“气死我了,为什么我就那么笨啊!”然后又倒在床上努力睡觉。终于把李天源、李沁蓝都赶出脑海,沉沉入睡。
“小荻!小荻!”似乎有人在叫自己?卢荻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小荻!小荻!”真的有人叫自己!卢荻披起衣服去开门。门外是昏黑的长廊。没有人。
“谁叫我?”卢荻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上竟然有回音。她忽然感到有些不安,李沁蓝就住在隔壁,不如去和她一起睡。
卢荻敲敲门,“沁蓝,是不是你在叫卢荻?”没人回答。轻轻一推,门竟然自己开了。
“沁蓝,你在吗?”就着一点微薄的光线,可以看出房间里没有人。卢荻便往门外退去。在扭门把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房间:有一点点奇怪,怎么跟自己睡的那间一模一样呢?或许是李家的房间陈设都大同小异吧。卢荻这么想着,开门出去。
这下,卢荻真的愣住了!
李沁蓝的房间只有一道门,退出来应该是走廊才对。可是,现在在卢荻面前的并不是走廊,而又是一个房间,和自己那间、沁蓝那间一模一样的房间!
卢荻的手心开始出汗,猛地把身后的门一推。没错!身后那间,正是自己刚刚出来的李沁蓝的房间。卢荻关上门。
对面还有一道门。卢荻深呼吸一口,走了过去。闭上眼睛打开门,再睁开眼睛。仍然是一模一样的房间!对面仍然有一道门。
“鬼打墙,难道我又遇到鬼打墙了?”一种恐慌从卢荻心中升起。
“沁蓝,沁蓝!何叔,何叔!有没有人!你们都到哪儿去了?”卢荻不知不觉开始奔跑起来,想要逃离这里,却不断在一个个房间里穿梭。无数次的推开门,每次都是相同的房间。
不行!这样下去会被累死的。腿一软,卢荻靠着墙坐下来,对!应该回自己房间去拿那面古镜。只要有古镜,就能破解这些幻术。卢荻精神一振,开始往回跑。
只是,相同的房间仍然没有尽头。如果一开始就留在古镜旁边,就一点事都没有。自一踏出自己的房间,就已经步入幻境。既然已经身在幻境中,又如何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呢?
意识到这一点,卢荻不禁心中一沉。
有脚步声!在这幻境中,怎么还有其他人?卢荻睁大眼睛朝身后望去,只觉得隐隐有一团黑影朝自己靠近。卢荻吃了一惊,拼命朝前面的门逃去。
卢荻的手已抓到门把,但身上蓦然一紧,已被黑影攫住!
“救命啊!”卢荻恐惧地尖叫起来。
“鬼叫什么?”有人说。
卢荻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不同。眼前不是门,而是一扇大大的窗户。卢荻回头一看,又尖叫起来,一个年轻男子正紧紧抱着自己,正是李天源!
李天源把卢荻放下来,笑嘻嘻地看着卢荻,“叫那么大声干嘛?搞清楚状况,是我救了你,不然你就跳下去了,不死也重伤!”他现在穿了件绿色的大花衬衣和水磨蓝的牛仔裤,和白天的道士打扮比起来,仿佛变了个人。但依然很帅。
“你看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哦,”李天源睁大眼睛上下打量卢荻,“没想到,你洗干净了还挺漂亮的。”
哼!后悔了吧?什么“挺漂亮的”,我卢荻可是法术界第一美女呢,孤陋寡闻!卢荻狠狠瞪了李天源一眼,转身走人。
“喂,不是那么小气吧。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李天源跟上来,“其实,我不肯和你‘天婚’,并不只是因为你当时又脏又臭——当时你虽然脏,但瞎子才看不出来你是美女呢。”
这个含蓄的马屁拍得卢荻挺受用,不由好奇地问,“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女人?”
李天源用奇怪无比的眼神看着卢荻,“你脑袋里都在瞎想什么呢?——你和我根本不认识,怎么能说嫁就嫁、说娶就娶呢?你是古代人啊?结了婚可是要天天在一起的!”
卢荻耸耸肩膀说,“我也不想嫁给你啊,这不是法术界的规矩吗。”谁说结了婚就要天天在一起?你才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呢!
“你就那么想当法师?可是我听说你根本就……”卢荻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李天源知趣地闭上了嘴。
李沁蓝穿着睡衣,垂着头,走了过来。卢荻迎上去问,“沁蓝,刚才是不是你叫我啊?”
李天源在卢荻头上狠狠敲了一记,“别吵着她,她梦游呢。”
“什么?”卢荻吃惊地问,果然看见李沁蓝直着眼睛走了过去。接着,何叔也直直地走了过去。后面陆陆续续地跟着别墅里的其他人,看来也都在梦游。
李天源解释说,“我先用法术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然后再念‘幻门解除咒’叫醒他们,免得发生意外。你完全没有修行,所以抗拒力最低,刚才拼命要跳窗户,我只有先把你弄醒了。”他嘴角飘起一丝暧昧的笑容,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
但是,“难道刚才,我也梦游了?”
“废话!”李天源眼见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就准备施展咒语了。卢荻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李天源并没有像李太太那样,煞有介事地掐诀步罡。而只是微一凝神,嘴里飞快地咕哝了一串咒语,然后轻喝一声,“百解去,如律令!摄!”
李天源一拍手,“搞定,收工!”就准备回房间睡觉了。
卢荻失望不已,“这样就完啦?”还满心以为又可以欣赏一出法师捉鬼的好戏呢。
李天源说,“完啦。”
卢荻一把拉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会梦游?”
李天源哀叹一声,“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有妖邪作怪了。”
卢荻跳起来,“那你还不赶快捉鬼?”
李天源嘿嘿说,“真是阴沟里翻船,小蟊贼们居然到我们李家头上动土!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揪出来的。我倒很有兴趣见识这只小鬼头呢!只不过,我想睡觉先!我在别墅四周都设下了结界,它出不去的。”
卢荻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说,“为什么我们都有事,就你没事啊?”
李天源这时的耳朵奇灵无比,他笑嘻嘻地回头说,“我以为沁蓝会告诉你,我可是上清法师哦!”
四 搜邪 天蒙蒙亮,李沁蓝就把李天源的门拍得震天响。 “哥哥,起床啦!哥哥!……李天源,你快给我起来捉妖怪!” 李天源睡眼惺忪地被李沁蓝揪到书房,可怜巴巴地眨眼睛,“我不可以先吃早饭?”被李沁蓝严词拒绝后,他只得乖乖拿起朱砂笔画符。 卢荻幸灾乐祸地看着李天源被妹妹欺负到无力,心情大爽。看见他画符,就歪着脑袋仔细看,希望可以偷学一招半招。终于忍不住说,“这跟刚才沁蓝画的‘镇邪符’一模一样呢!”刚才李沁蓝已经画了好几个满屋跑,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听这话,李天源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会一样!你也是法师家族的成员,拜托不要开黄腔好不好?你知不知道道符的本质是什么啊?” 卢荻脸红红地说,“我当然知道!所谓道符,就是天上的云气自然凝成的符号,笔画曲折盘旋如云气缭绕之象,所以又称为‘天篆云书’。” 李天源惊讶说,“咦?怎么你就像在背教科书一样,一字不差啊?” 卢荻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因为老是学不会法术,她也曾暗地里下过大功夫,几乎把《法师入门课程》倒背如流。要是考笔试,她准是第一名。 但李天源又正色说,“可是光会背,不会用,等于零蛋!哈哈,免费教你一课:不要相信道符是云气凝成的那些教条说法!符,就是由你的意念结成的。可是,法师的意念和一般人的意念又是不同的。所以,要画符首先要悟道。悟性不同,符的威力也不同。这就是‘符和符不同,人和人不同’的根本原因所在了……” 李沁蓝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李天源!” 李天源立刻闭嘴,埋头飞快地画好了一个“搜邪符”,拿出一个Zippo打火机点燃它。 “居然用打火机?”卢荻刚刚有点开始崇拜李天源,刚才他讲的话和老爹讲的高深奥义很像,但此刻却不由产生怀疑:连李沁蓝刚才都是用手指一指点燃道符的。 “待会儿要对付妖怪,节约精力。”李天源微一凝神说,“唔……这个妖怪。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李沁蓝跃跃欲试地搓手掌,“到底在哪儿?我去灭了它!” “叫所有人到大厅集合。开会。”李天源吊儿郎当地先跑下楼去了。 十分钟后,李天源带领着李沁蓝、卢荻神色严肃地审视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几个人:何叔、司机刘哥以及王妈、李婶、赵姐。 李天源说,“根据我刚才的测试,‘搜魂符’对这个妖邪完全没有反应。但众所周知,昨天晚上我们李家又确实闹鬼了,所以这个妖邪是一定存在的。而且我在别墅周围设置了结界,它根本逃不出去。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它附在了你们中间某个人的身上!” 李沁蓝突然大笑起来,“哈!原来你画的‘搜魂符’也没有反应啊。” 李天源笑眯眯地说,“对。但当我们面对相同的现象时,你束手无策,而我找出了答案。” 李沁蓝悻悻收起笑容,“那你把妖邪附身的那个人找出来吧。” 李天源微微一笑,转向卢荻说,“听说卢小姐曾经平息过三幢著名的闹鬼大楼的鬼患,一定功力非凡。不如,请卢小姐来露一手吧。大家欢迎。”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大家都看着卢荻。李沁蓝知道卢荻不会法术,偷偷地扯了一下李天源的衣角。李天源装作不知道,故作期待状地看着卢荻。卢荻知道,他想让自己出言求他。哼!休想。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 卢荻狠狠瞪了李天源一眼,拿出古镜,“我来就我来!” 卢荻拿出古镜对着面前的五个人一一照下去。古镜的基本作用之一就是“照妖”。无论妖邪无何幻化,它都能照出其本相。然而,这次,古镜却并没有发出意料之中的诛邪白光。每个人都在铜镜中现出了模模糊糊的影子。 没想到竟然无功而返,卢荻有些沮丧地收起古镜。 “你的古镜好像没用呢。”李天源终于得意地说出了这句台词,掠了掠额前的头发,拈出一根银针准备上阵。 “等一等!”卢荻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绕到五个人身后,用古镜重新照了一遍,满意地微笑,“不错,不错!”父亲说过,道行很深的妖邪不会被宝镜照出原形。但是,有一个地方的破绽它们是无法掩盖的! 五个人,十只脚。但有两只脚的后跟处奇怪地空空荡荡。 卢荻朗声宣布,“你,没有脚后跟,肯定是妖邪!” 她指的是何叔! 何叔惶恐而又无奈地摊着手,“不是我。天源,沁蓝,连你们也不认识我了?” 李天源对他呵呵一笑,手腕一抖,已将银针扎入何叔的眉心。何叔惨叫一声,一团白影从眉间溢出,他的身体顿时像被抽空了一样软软地倒下去。 此时妖邪离身,正是收伏的好时机。卢荻虽然不会法术,但也有一点慧根,察觉到这个邪物道行很深:其力量并非强大得咄咄逼人,反而是细若游丝,转瞬间竟已似要湮灭于空气之中,让人无法确定它的方位。 看得出来,李天源也丝毫不敢大意,脚下稳稳踏出破地召雷罡,左手掐禁鬼决,右手将三张镇邪符连珠贴出。只听“啊”的一声,那个无形的邪物被其中一张击中,显现出若有若无的淡淡人形白影。 李天源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你真的想当道士、出家修行吗?”李天源一愣。那个声音又说,“只要你点头,这个女孩子就是你妻子,你真的一点不动心?”这两句话正问到了李天源心中的疑难之处,他一分神,脚下步法也不禁一慢。 那个邪物已趁此机会,飞快脱离李天源的法术范围。但它竟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欺身逼近了在一旁傻看的卢荻。卢荻只觉得呼吸突然一滞,浑身就好像陷入了无形的棉花堆之中。但这种难受的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但她立刻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古镜已经被掠走! “我的宝镜!它抢了我的宝镜!”卢荻惊讶万分。又是一个抢宝镜的妖邪!现在的妖魔鬼怪怎么都反了天了? 李天源和李沁蓝双双追出去。外面天已大亮,似有一道淡淡的白光一闪而逝。 李天源呆呆出神,叹口气说,“它借着宝镜打开一道缺口,逃出我的结界去了。好厉害!” |
“测鬼试纸,拿好。我来教你们:如果有鬼,就会变成黑色;如果是妖,就会变成蓝色。明白?好,赶紧出发!”李天源把试纸分发给卢荻和李沁蓝。
李沁蓝一面埋怨李天源刚才发呆放走邪物,一面已经飞快地跑远了。卢荻手里提着几张试纸,却还在迟疑着发呆,一见李天源看着自己,赶快也跑出门,茫然地沿着街边走去。
到哪里去找妖怪呢?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卢荻歪着脑袋打量橱窗里的时装,脑子里却在想,为什么那个妖邪要抢宝镜呢?对于它们而言,宝镜是极端厉害的克星。即使道行很深,带在身边也会大受宝光反噬。可现在已经有两个妖邪主动来夺宝镜了。
“不许开小差!”头上忽然被敲了一记。卢荻跳起来回头看,只见李天源笑嘻嘻地站在身后。她不禁气道,“吓死我了!”
李天源说,“那个家伙被你的宝镜照了两次,又被我的镇邪符击中,肯定受了重伤。我们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把它给揪出来!作为法师要敬业,不要老想着漂亮衣服。”他朝时装橱窗努努嘴,做个鬼脸。
卢荻翻了个白眼,“我才没有——你跟着我干嘛?”
李天源看着她的侧影,心想:你这个笨家伙,一点法术不会,又丢了宝镜。我不跟着你还能怎么办?他又敲敲卢荻的后脑勺,“喂喂,又发什么呆?”
对面一家花店吸引了卢荻的视线。如果说一般的花店只是把鲜花杂乱地摆放,这一家的鲜花则体现出了类似于插花的高超技巧。看起来优雅自然。卢荻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很想过去看看。
“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卢荻回头对李天源嫣然一笑,“好不好?”
李天源只觉她的笑靥仿佛花朵般绽放,心中不禁一荡。但立刻记起,自己是立志要修行的人,怎么可以动情呢?心中的情感波动令他微微心慌,于是大声念道:
色,色!难离,易惑。隐深闺,藏柳陌。长小人志,灭君子德。后主漫多才,纣王空有力。伤人不痛之刀,对面杀人之贼。方知两眼是横波,无限贤愚被沉溺。
在路人的怪异注视下,李天源欣慰地发觉心中终于恢复了平静。而这时,卢荻早已走进了那家花店。他也只得叹着气跟进去。
李天源自诩卜算造诣颇高,但此刻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一脚踏入,将会对以后的命运产生巨大的影响。或者是,命运本来就无法逃避,只是当局者迷而已?
卢荻一进花店,就立刻感到一种奇怪的氛围。花店门面不大,里面空间倒不小。各色鲜花被巧妙安插,高低错落地摆放,毫无挤压繁复的感觉,很是雅致。奇怪的气氛来自于店里对面而视的两个人。
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看似闲闲站立,但浑身却如同一把绷紧了弦的弓,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杀气。他轮廓鲜明,线条刚硬,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一身淡绿衣裙的女孩子,美得令人讶异,但脸色却白得仿佛透明一般。她显得柔弱无比,但在那个男子的凌厉杀气下,却自有一股柔和的力量能与之抗衡。
他们之间仿佛有什么事情,将一触而发。但卢荻的介入微妙地改变了他们的对垒。两个人同时向她转过头来。卢荻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只是随便看看。”
那个男子凌厉的目光似乎要把她看穿,卢荻的心脏几乎要漏跳一拍,“好厉害的眼神!”
那个男子淡淡说,“一束马蹄莲,谢谢。” 刚才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突然消失了。
“马上就好。这位小姐,您请随便看。”那个女孩子看来是店主。
那个男子接过花,深深地看了卢荻一眼,与刚进门的李天源擦肩而过。卢荻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李天源却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子,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嗨!你这里的花好像特别漂亮!”李天源目光熠熠地注视着那个女孩。
“‘兰昔花屋’,这么说,小姐你的芳名是兰昔?”李天源的话特别多。
那个女孩子淡淡地瞧着他,“没错。你很聪明。”
李天源笑眯眯地打量她,“谢谢。你很漂亮,不过你的脸色实在糟透了。你生病了吗?”
兰昔的脸色确实很糟糕,她似乎已经摇摇欲坠,却不得不苦撑。
“好痛!”卢荻猛然觉得手心烫得要命,低头一看,一直握在手里的“鬼邪试纸”已经变成蓝色,燃了起来。她赶紧扔掉,指着那个女孩子,“你……难道……”
李天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兰昔,“你很厉害,如果不是受了重伤,连‘鬼邪试纸’也测不出你的妖气来!”他拿出一张镇邪符,“还要我动手吗?”
兰昔恐惧地退后一步,忽然伸手向卢荻的咽喉抓去,她早就知道他们各自的实力如何了。李天源只得赶紧把卢荻拉开。转眼间,兰昔又已经消失。
李天源跺脚说,“咳,看看,又是你拖累了我!给她跑了!”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来,卢荻在一盆鲜花中找回了她的古镜。她从小和古镜心灵相通,刚才一定是感应到古镜的气息,才产生了一定要进来看看的愿望。
但当她回头要叫李天源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他正伸长了鼻子去嗅一朵郁金香,摇摇头;又把眼睛凑到一盆仙人掌,仍然摇摇头。
“你在干什么?”卢荻奇怪地看着他。
“笨蛋,我当然是在找那只叫兰昔的妖怪了。”李天源抱起一大束香水百合,使劲一嗅,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哈啾!她受了重伤,逃不掉,一定是躲回本身去了。”
卢荻倍觉新鲜,也学着他去花堆里闻闻嗅嗅的,“原来她是一只花妖?我从来没见过修炼成精的花长什么样。喂,有什么特点,怎么找啊?”
李天源对卢荻的举动嗤之以鼻,“找妖怪的本身是要道行的,你就别跟我捣乱了。”
但他的鼻子似乎对鲜花有些过敏,花屋里不断响起“哈啾、哈啾”的声音。
“终于找到了,哈啾!”李天源眼泪汪汪、鼻子红红地大叫道,举起了一只细细长长的玻璃杯,里面是一株毫不起眼的青草,叶子萎靡不振地耷拉着。
卢荻立刻凑过来,失望地说,“原来只是一根很平凡的草啊。”
“哈啾!”李天源说,“平凡?这可是一株难得一见的睡草呢!”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变脸,粗粗的雨柱凭空就噼噼啪啪地落下来了。
“下雨了呢!这可怎么办?”卢荻不由发愁地撅起嘴唇。
李天源看着她,微微一笑说,“有我这个大法师在,区区小雨算什么?”他暗中念起避水咒,拿着睡草,拉起卢荻就往外走。卢荻惊喜地发现,他们周身就像有一个透明罩子,把瓢泼大雨都隔离在外了。而最好玩的一点是,在雨水里又蹦又跳也不湿鞋呢!
雨越下越大,天突然就黑下来了,几个闷雷轰轰滚过。
“这雨可真大!就像突然到了夏天。”卢荻快乐地关上门,在李家别墅的大沙发上坐下。
电话响了,李天源接起来,是李沁蓝,“哥哥,我开车去接老妈和老爸他们了。”
“来得真够快的!”李天源把睡草放在透明的茶几上,眼珠一转对卢荻说,“你说我们怎么对付这根小睡草?不如把你的宝镜拿出来照照它。它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再这样来一下,嘿嘿,就只好从头开始修炼了。”
睡草的纤长叶身忽然起了一阵微微的战栗,蜷缩得更加厉害了。
卢荻不忍说,“你看,它好像在害怕呢。我们别照它了。”
李天源哼了一声说,“不要废话!斩妖除魔,乃是我辈本分!快把宝镜拿过来。”
“不要!”
李天源瞪眼说,“还顶嘴?”
卢荻也瞪着他,“不是我说的!”
“不要!”一个浅浅的影子在地上浮现出来,慢慢地清晰起来,正是兰昔。
李天源笑嘻嘻地把手枕到脑后,“真胆小,一吓就出来了!”
兰昔的脸色仍然像前几天一样,仿佛透明一般,显然是受了重伤的缘故。她冷冷地瞪了一眼李天源,“我出来,并不是想求你们放过我!”
兰昔幽幽叹了口气,脸上微微有一丝悲哀,“其实,我本来就是活不过今天晚上的。”
“为什么?”卢荻不知为什么对这只妖怪很有好感。
“因为,”兰昔出神地聆听窗外的隆隆雷声,“雷。”
“雷?”卢荻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你说清楚一点,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呢?”
兰昔看了一眼卢荻身旁装古镜的木匣,欲言又止。
李天源忽然开口说,“一个妖怪要通过修行比人更强大,是要受到天谴的。我听说,当一只妖修行到五百年的时候,就会遭到‘天雷’的击打,雷不能被房屋所挡,躲不过就神魂俱灭;修行到了一千年的时候,又会有‘阴火’来烧,火从脚底烧起,躲不过就会五脏成灰;修行一千五百年的时候,又有‘囟风’来吹,风从头顶灌下,躲不过就肌骨消融。——所以,我猜你是一只修行了五百年的睡草精,是不是?”
“‘天雷劫’、‘阴火劫’?”卢荻喃喃说。
兰昔眉毛轻轻一挑,第一次正眼看向李天源,“没错,你说的很对。”
“你的‘天雷劫’什么时候到?”李天源言简意赅。
兰昔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就是今晚了。”
“我们可以帮你对不对——这面古镜?”李天源显然注意到了兰昔不断瞟向古镜的目光,也记得她曾不顾一切地试图抢走这面宝镜。
卢荻吃惊说,“别开玩笑,这面古镜会要了她的命!”
兰昔的眼眸里却浮现出一线希望,“你们真的肯帮我?”她看向李天源。
十一点刚过,天上的雷就变了模样。雪白的闪电变成了紫色,轰隆隆的雷声也在渐渐逼近,仿佛天上有个巨人正一步一步靠近李家别墅。卢荻忍不住往李天源那边缩了一缩。
李天源看了她一眼,微笑说,“现在已经到了子时,这就是天雷了。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卢荻回头看了一眼古镜。古镜挂在客厅的墙上,镜面朝里,背面朝外。镜鼻的麒麟在紫色闪电的照耀下,发出奇异的光芒。
“她躲在麒麟腹下,真的能躲过天雷?”卢荻心中觉得怪怪的。
“对。我们只知道这面古镜的正面可以辟邪,没想到它的背面反而是妖鬼的庇护所呢。——不知道天雷什么时候会打下来?”李天源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十二点。”卢荻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李天源奇怪说。
“我……猜的。”卢荻清晰地知道,这绝对是正确答案,但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个人靠在沙发上,已经有点发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大亮,卢荻睁开眼睛,只见一道极其明亮的紫电猛然穿过窗户,凌厉地直扑自己而来。随后,整个房子都猛烈地抖动起来,一声巨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响!
“原来这雷是来打我的!是来打我的!我要死了!”卢荻惊恐地尖叫起来,在这一刻,心中陡然涌起的无边恐惧,已经淹没到了她的头顶。
她放眼四望,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抛在了无边无际的原野上,紫色天雷躲避身后如影随形。她只能拼命奔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快跑!但不想却忽然跌倒了,身后的紫光已经逼到眼前,她闭上了眼睛……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喂,胆小鬼,醒醒!天雷都打完啦!”
卢荻尝试着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然在李家别墅里,抱着头滚在沙发下面。窗外一片漆黑,任何雷电都没有了。刚才那个梦太可怕了,她只觉得恍若隔世,“完了吗?”
李天源惊讶地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和恐惧,“怎么这么胆小?人家事儿主都没像你这样。不过,你蒙的时间倒挺准,天雷果然是十二点下来的,好大一片紫光啊。不过都被麒麟哗啦啦地给吸光光了。”
卢荻回头一看,不由惊讶地说,“兰昔你?”
兰昔已经从古镜中出来了,容光焕发,目光明亮,双颊红润,和刚才苍白透明的模样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一直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这次真的要多谢你们了。”
李天源摸着下巴说,“不客气,不客气。一会儿工夫,你的伤好像就好得差不多了?”
兰昔也微微有些惊喜和迷惘,“我也没想到。那麒麟腹下竟然藏有巨大的能量,我略略吸纳了一下,受的伤竟然就恢复了一大半呢。”
李天源睁大眼睛,“有这种好事,那我也进去看看,说不定可以迅速提高修为呢!”
兰昔略一迟疑说,“那恐怕不行。这种能量的气息不是属于你们法术界的,倒是属于我们妖界的。或许是以前哪位前辈把这股能量存在那里的?但它为何不来取走呢?”
李天源促狭地说,“前辈?你的意思是老妖吧。”
兰昔不理他,在沙发上盘腿坐下,凝神闭目,开始做吸纳。她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卢荻在一旁好奇地观看,只见兰昔面前的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一粒粒珍珠般的小圆点,兰昔微微张开嘴,将那些小珍珠吸入。她吸得很慢,但每吸入一粒,脸色就更好一分。
卢荻偷偷问李天源,“那些小珍珠是什么?”
李天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小珍珠?今天你怎么尽说胡话?”
卢荻不服气地说,“兰昔不是在吸小珍珠吃,怎么是胡话?”
兰昔猛然睁开眼睛,惊异地看着卢荻,“你看得见我在吸纳月之光华?怎么可能?”
卢荻对她面前慢慢消散的月之光华充满了向往,咂嘴说,“一颗一颗圆圆胖胖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也很想吃呢。”
兰昔若有所思地微笑说,“既然这样,我就把吸纳的方法教给你,好吗?”
李天源连忙说,“这可不行!卢荻是法师,怎么能学你们妖怪的修行方法?”
兰昔淡淡说,“那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我倒很想看看法师能不能学会呢。”
卢荻兴致勃勃地坐到兰昔旁边,听她传授吸纳的方法,然后照着做,但却怎么也不能像兰昔那样,召唤来月之光华,不禁气闷不已,“看来我不但当不成法师,连妖怪也做不了。”
由于李天源的父母还没有回来,卢荻只得硬着头皮又请了一周的假。她挂下电话,擦汗说,“你妈你爸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只好重新找工作了!”
“有点出息好不好,你好歹也是法师家族的一份子!工作丢了再找就是——去开门啦!”
“为什么又是我?”卢荻撅起嘴去开门,忽然变了个样子般端庄地微笑,“是你?”
门外一身黑西装的男子,摘下墨镜,右边嘴角对她扬了扬,“我们又见面了。我是刑侦大队七分队的袁飞鹰,你好!”他还记得她,向她伸出手。他的手宽大而有力。
卢荻腼腆地问,“你有事?”袁飞鹰的魁梧身材和锐利眼神,令她有些局促。
袁飞鹰回头招招手,“进来吧。”两个便衣利索地把一个小小的人扶过来。卢荻凑过去一看,猝不及防地吓了一大跳。只见躺着的那人跟氰化钾中毒似的,整个脸透着青气,眼睛却泛白光,还不眨不眨地瞪着自己!
袁飞鹰也吓了一跳,“嘿!她的脸什么时候变这样了?”
卢荻哆哆嗦嗦地说,“沁……沁蓝!李天源你快来!你妹妹出事儿啦!”话刚说完,李天源就从她身后蹭地窜出来了。李天源把李沁蓝安置到床上后,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就一直盯着她的脸傻看。卢荻跟李天源认识那么久,还从来没看见他表情这么沉重过。
卢荻小心翼翼地建议,“李天源,我叫医生来吧?”
李天源翻她一眼,极不耐烦地说,“不懂就别添乱。”
卢荻噎住,闷闷下楼。袁飞鹰跟日本武士似的,在沙发上一丝不苟地坐得笔直。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袁飞鹰惜字如金,特别简练地把经过交代清楚了。他们上观音山查一宗少女失踪案,结果发现李沁蓝昏倒到树林里了,她身上恰好带着身份证,他们就根据地址送她回来。到门口了才发现她的脸竟然变成青色了。
“上次花店里的那个女孩子呢?”卢荻沉思的时候,袁飞鹰突然问。
卢荻飞快地观察了一下,他完全不动声色。难道他知道兰昔在这里?“我,我不知道啊,我又不认识她——你找她有事?”在他面前说谎好像特别困难。
“下次你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躲避是会做噩梦的,要心安就主动来找我!”袁飞鹰的目光擦过卢荻的脸颊,看向她身后,然后起身告辞。那一瞬间,他开门的背影,突然给卢荻一种极为亲切的感觉。
“袁队长!”卢荻不由喊道。
“恩?”袁飞鹰回过头来。
“路上开车要小心。”因为她突然地发现远处不知何时飞来了黑压压一群鸟,飞地相当低,甚至可能干扰开车的视线。
袁飞鹰玩味地看着她,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我会的。”他大踏步走入鸟群,开车离开。
卢荻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她回到屋里,猛然看见窗台上摆放的一个细细长长的玻璃瓶,里面袅袅娜娜地插着一根绿草。那是兰昔的本身。卢荻猛然意识到,刚才袁飞鹰已经发现它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快快快快快!”李天源一路嚷着跳下楼来,“赶快换衣服,带上宝镜,我们去观音山!”
卢荻奇怪地问,“我们去干嘛?”
李天源叹气说,“你还不明白?沁蓝的原神被人家吸走了!我们必须赶快找回来,不然她的肉身会很快坏掉!这丫头就挂啦!”
他又对着空气大叫说,“兰昔,不管你躲到哪里去做吸纳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帮我照顾沁蓝的肉身,不然——哼哼,你明白!”
威胁完兰昔,李天源就运起远行不极之道,带上卢荻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观音山。
“今天天气很好,游人可真不少。”李天源双手抄在裤兜里,仿佛是来闲逛的。
李天源喃喃自语,“观音寺供奉观音、文殊、普贤、地藏王四大菩萨,应该是佛光普照才对,怎么会有一股浓浓的鬼气呢?奇怪!”
“嗳?那只鸟的羽毛好漂亮!”卢荻指着寺院的屋檐说。有一只样子像鸡的鸟刚飞上去,它的羽毛斑斓辉煌,很是美丽,但两只灰眼却给人以阴冷的感觉。它看向他们,发出一阵哀哀的鸣叫,“嗷——”刚才,在李家门外的是不是也是这种鸟?
李天源脸色一变,“难道是伤魂鸟?”传说中的伤魂鸟,只在坟茔间徘徊,属于至阴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寺庙里呢?
事情有些古怪。“走吧,我们进大殿看看。”李天源说。
主殿圆通宝殿中供奉的是观世音,衣裙飘飘欲动,面容栩栩如生。游客往来,香火袅袅。和其他寺庙没有什么分别。但一脚踏入大殿,李天源便觉得胸中一滞,一股阴气扑面而来。他手腕一翻,只见带来的测鬼试纸已经变黑,腾地燃烧了起来。他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周围似乎起了一阵薄雾,游客们的步伐似乎像放慢的镜头一样,而观音的坐像脸孔也慢慢变化,嘴角咧开,流下一丝血迹!
“这里不是观音寺!”李天源低声说,“拉紧我别松手。”
“啊!”卢荻尖叫一声,她看见一个游客的脸忽然变成了焦碳般的干尸。一转眼,原本在周围的所有游客都变成了焦黑焦黑的干尸,一起转头向他们看过来。
她怀中的古镜匣中开始呜呜长鸣不已。
“把古镜拿出来,照准观音像!”李天源拉着她,一步一步踏着破地召雷罡。这种罡法专门是用来破除阴气,放出阳气的。虽然李天源现在的法力还不能召唤惊雷,但也可以护持住他们四周,使干尸们不能近身。
卢荻蹲下来,把木匣放在地上,慌手慌脚地翻出古镜。突然胳膊上一紧,卢荻回头一看,一只漆黑的手已经抓住自己了,不禁吓得大叫起来,“李天源,快快,不要让它拖我下去!”
李天源赶快踏着罡步又回来,“咳,你怎么停下来了!”把一张镇邪符贴在那只干尸的额前,干尸“嘶嘶”地叫着,放开卢荻,缩成了一团。
卢荻把古镜对准观音像一照,一道白光如闪电般击出。观音像面容陡变,如同蜡像消融一般,化为漆黑的一滩。同时,四周的干尸也纷纷吱吱惨叫着,退了开去。
四周轰地一亮,宛如雪白的电光,但转瞬就一片漆黑了。
“李天源,你在哪儿?”卢荻把手伸在眼前,一点都看不见,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啊!
一点回音都没有。卢荻这才有点发慌了。刚才的情景虽然凶险。但有李天源在身边,她相信他可以保护好自己,而现在她却必须要独自面对这黑暗,还有不可见的邪鬼了!她一手紧紧抱着古镜,一手摸索着往前走。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明明是大白天怎么就天黑了?
脚上一绊,卢荻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摔一跤并不重要,但要命的是,古镜从怀里飞了出去!
本身没有任何法力的卢荻,在这种凶险的环境下,只能完全依靠古镜!卢荻心中咚咚乱跳,一路从地上摸过去。可是地上只有滑滑的草皮,没有古镜!
“镜子镜子,你在哪儿呢?”卢荻都要哭出来了。突然她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心中不禁一喜。但是——这个东西似乎不像呢,硬邦邦的,再往上却是热乎乎的——天哪,这是……
“人腿啊!”卢荻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摸黑地回头就跑。
但胳膊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拉住了,“你怎么了?”
卢荻拼命挣扎,“你是谁?” 这个声音好熟。
这人似乎很奇怪,“我是袁飞鹰,不记得我了?”
袁飞鹰,是那个警察。卢荻心安了一些,“这里一片漆黑,我怎么看得见你啊?”
“漆黑?现在是下午四点,天还很亮。”袁飞鹰更奇怪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和袁飞鹰看到的不一样?卢荻狠狠揉着眼睛。
“我明白了。刚才我看到这边突然有一片很强的光闪了一下。你一定是突然被强光照射,造成暂时性失明了。休息一下应该就可以恢复了。”
这样说也确实有些道理,可是,“袁队长,这里是哪儿?我那个朋友和我一起来的,你有没有看见他?”
袁飞鹰沉默了很久,才迟疑地说,“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就我所见到的景物来说,这里是观音山后山。可是,就逻辑来说,这里是——”
“哪里?”
袁飞鹰一字一字说,“李家别墅。”卢荻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感受他语气中的不安。她忽然觉得背后一丝凉气窜了上来。
袁飞鹰离开后,就开车准备回警局,走到半路上忽然觉得怪怪的。他一看,自己怎么又开回李家别墅来了?虽然他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还是掏出枪,下车走进李家别墅。刚踏进来,他就感觉远远有道强烈的白光一闪。好在他反应快,赶紧抱头蹲下,不然估计也跟卢荻一样了。再睁开眼睛,他就已经在观音山了。
“鬼打墙!”卢荻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这阴招她太熟了。
这么说,她和李天源根本就没到观音寺,佛堂和游客都是幻境。这一切被古镜一照之后,应该荡然无存了吧。古镜?!
“糟糕!”卢荻赶快又蹲在地上开始摸索。
“你在找这个?”袁飞鹰递过来一只方方的木匣。
卢荻打开一摸,知道这确实是自己的那面古镜。她虽然没有法术,但从小和古镜有特殊的感应。不然凭她的法力也无法使用这面来头不凡的古镜。她终于安心下来,对袁飞鹰也多了些好感。袁飞鹰把古镜还给她这个举动,比他警察的身份更令她信赖。她虽然一度想做个凡人,但安全感终归还是建立在法术界的概念上。
“行了,看我的吧!”卢荻虽然两眼一摸黑,但还是摸索着把古镜拿出来,朝四周乱晃一圈,胸有成竹地问袁飞鹰,“怎么样?我们回李家别墅没有?”
袁飞鹰等了半天,没见动静。只好咳嗽两声,有些尴尬地说,“呃,还没有。”
卢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甘心地问,“那白光、青光、紫光之类的呢?”
袁飞鹰沉默了半天,估计是在努力捕捉卢荻所提到的异象,但终无所获,于是很务实地说,“前面的雾好像散了点,我们往山下走吧。拉紧我的手。”
卢荻的手被他握在宽大的手掌里,出糗的懊恼渐渐消失,温暖和开心的感觉缓缓漾开来。
“快点,要下雨了。”袁飞鹰回头说,“你笑什么?”
卢荻这才发觉自己的嘴角不觉挂起了一抹微笑。头上阴风掠过,一只伤魂鸟几乎贴着她的头皮飞过。卢荻尖叫起来。
一双有力的胳臂稳稳地扶住了她,袁飞鹰柔声问,“你怎么了?”
卢荻摇摇头,她忽然想起,李天源那个家伙跑到哪儿去了?他的法术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危险吧。她现在已经能看见周遭的环境了,四周是连绵的山头,远处似乎有些红墙的建筑,那大概也不是真正的观音寺吧?袁飞鹰带她走的,是下山的路。前面的树中露出一角房屋,是很常见的山间旅馆,看上去规模很小。
“前面好像是个旅馆。”袁飞鹰说。但是,那是真实的还是幻境呢?
雨已经下大了。两个人迟疑着走了过去。
旅馆门口有一棵老得不成样子的柳树,歪歪扭扭,疙疙瘩瘩,枝条却依然翠绿柔软。卢荻偷偷拿出刮眉刀,在树干上尽可能深刻地划了一个三角形。这树要是是一只鬼变的就好了,痛死它!卢荻不无恶意地想。
旅馆名字叫“杨记旅馆”,实在很小,只是一间小平房,但里面布置得很精致。看见他们进去,老板是一个长相憨厚的青年,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哟,您两位住店?”
“呃……哦。”袁飞鹰不置可否,高大的身材往屋里一杵,空间更狭小了。
这时,外面又进来了一群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说下雨了要住一晚。领头的一个挑染着蓝色头发的姑娘很会讲价,既妩媚又泼辣,笨嘴拙舌的老板招架不住,五分钟内就打成八折,十分钟后就打成五折了,老板不禁一个劲儿擦汗。
蓝发女孩瞟了一眼袁飞鹰,又在卢荻身上转了转,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才和同伴一起去了房间。她的眼神活泼灵动,卢荻不由对她生出些须好感。
袁飞鹰忍不住笑道,“老板,你这么做生意怎么赚钱?我本来还想在你这儿住一晚,现在可没地方了。”这么小的旅馆,住下刚才那帮人就很够呛了。
这老板看着老实,还挺能吹牛,“叫我阿升就行了。我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房间!外面雨这么大,你们真得住一晚再走了!”
卢荻跳起来说,“我不住这儿,我要下山!”说着就往门外走,外面果然是瓢泼大雨,天已经黑了。卢荻试着踏出一步,忽然一股阴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卢荻打了个寒噤,赶快退了回来。阿升唠唠叨叨地摇头,“哟,这雨大成这样可怎么下山哪?太危险了!”
袁飞鹰怀疑地打量着四周,“你这儿还能住得下人?”
阿升憨憨的笑脸上露出一丝骄傲,“您放心,来多少人都住得下!”
“哦?”袁飞鹰挑起眉毛,“有意思,带我看看你的房间——来吧,这么大的雨是下不了山!”后一句话是对卢荻说的。
卢荻只得不情不愿地跟在他们身后。
八 迷局
卢荻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人不露相。没想到,“杨记旅馆”的规模竟然这么大。
走到内堂,他们就看见一个宽敞的楼梯口。只不过,楼梯不是往上,而是往下的!
阿升说,这里一共有三层,大大小小的房间加起来一共有两百多个。但是,这些房间都是修在地下的!楼道很明亮,装修也精致。可是,卢荻总觉得好像是走向一个地下墓室,鼻子里也若有若无地闻到陈腐的气息。袁飞鹰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仍然板着一张扑克脸,大踏步跟着阿升绕来绕去。
“这就是你们两位的房间了。”阿升在一个房间前停下来。
“一个房间?”卢荻涨红了脸,惊讶地看着袁飞鹰。
“当然!”袁飞鹰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对一脸贼笑的阿升点点下巴,关了房门。
卢荻又羞又气,“你什么意思?”
袁飞鹰放开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表情,“没别的意思,在一起安全些。”
“这么说,你也觉得这里不对头?那我们快离开吧!”卢荻为自己的多心感到羞愧。
袁飞鹰叹口气,“如果走得了,我还巴不得快走呢!而且这里这么古怪,我也想查一查。”
卢荻眉毛一挑,“难道我们走不了?”
袁飞鹰眼神怪怪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根本懒得回答她,径自往屋内唯一一张床上一躺。
卢荻在屋子中间傻站了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这张床,房间就只有两张椅子。难不成叫自己在椅子上坐一夜?亏她开始还以为袁飞鹰是个有风度的男子汉呢,至少会主动打地铺。可现在,他居然抢先下手把床给霸占了!而且还故作惊愕地问她,“你不睡觉?”
卢荻只觉得心里的怒火一股一股地直冲脑门儿,翻白眼说,“还好意思说?你都把床给占了,叫我睡哪儿啊?”
袁飞鹰作恍然大悟状,指指身边的空位,挑起嘴角,“这是双人床,有足够的空间。”
卢荻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放心,我不会吃了你。”袁飞鹰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卢荻的身材,摇头撇嘴,“我还不至于控制不了我自己。”
如果没有看错,袁飞鹰的眼里此时充满了轻薄和嘲弄的神色,脸上还挂着一抹邪邪的笑容。和他也见了那么几次面了,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他本质上是一个色狼警察呢?卢荻蹬蹬蹬连退三步,警惕性极高地冲袁飞鹰说,“不管你说什么,我今天就不上这张床!”
袁飞鹰嘿嘿一笑,自顾自地睡觉,看来没有继续拌嘴的意思了。
卢荻走了一下午,那个腰酸背痛啊!她看了一眼袁飞鹰,还真是老老实实地睡自己的觉,看来多半是自己多心了。不由有些后悔,但话已经说死,只好到椅子蜷成一团。脖子被硬硬的扶手硌得很痛,周身也不舒服,可是她实在太累了。
小时侯卢荻也常常趴在父亲的太师椅上睡着,每次都是父亲轻轻把自己抱回房间。从硬硬的太师椅到柔软的床上的感觉,非常舒服。如果父亲还在的话就好了……卢荻恍惚中又回到童年,父亲慈爱地走过来,把自己抱起来放到床上,细心地盖好被子……
卢荻舒服地翻了个身,不老实地把被子掀开。被子?卢荻一下子清醒过来,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在了床上。转头一看,袁飞鹰的脑袋就在自己脑畔,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似有感应似的睁开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我抱你过来的。”袁飞鹰一副看你要怎么办的样子。
“啊!”卢荻尖叫一声,弹簧般坐起来,快速查看,衣服完好,外套都没脱。心放下了,双眸却燃烧着愤怒的黑色火焰,脸颊也烧得通红,“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规不矩的啊!”
看着她被怒火激发得分外艳丽的脸庞,袁飞鹰嘲弄的表情一时僵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忽然腾地起身,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就猛然吻住了她的嘴唇。卢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任他双唇肆意掠夺,竟然完全无力反抗。
后来卢荻多次紧握着拳头回忆起这个场面,她对自己没有如特警人员般迅速地认清形势,给予色狼迎头痛击感到痛心疾首。可是,当那个吻突如其来,她却只是感到一阵奇妙的眩晕。身边的一切仿佛都退到千里之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心底缓缓升起一股酸楚和甜蜜混杂的情绪,仿佛这一刻自己已等待千年……
和开始吻她一样突然,袁飞鹰又猛然离开了她的双唇。他迷惘地注视了她一眼,远远地走到门边,有些不知所谓地说,“对不起……”
卢荻也和他一样迷惘,不知自己是否该说“没关系”。
袁飞鹰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一定是想清醒一下。卢荻心里有些乱,又有些异样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似有悉悉簌簌的声音,袁飞鹰又回来了吗?但一种冷冽的气息使卢荻蓦然清醒过来。她想起来,自己处境诡异,甚至可能正身处鬼魅所布幻境里。多次遇鬼的经验提高了她神经末梢的反应速度,她飞快地拿出宝镜向后一照。一声凄厉的怪叫响起,卢荻一回头,就看见一团黑影逐渐陷入地下。
卢荻心中微微一动,用宝镜朝四周团团照了一圈。没有白光,没有青光,但整个房间似乎不声不响地变了一些。卢荻仔细一看,突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扇门!她有些激动,迟疑了一下是否该等袁飞鹰回来再说。但是,先朝门里张望一下总可以吧。
卢荻小心翼翼地从门头探头出去,不禁呆住——青翠的绿竹和雪白的沙发,还有什么能比眼前的景象更让她感到如何熟悉和亲切呢?她终于回到李家别墅了,困绕她那么久的幻境终于被古镜破除了!卢荻一时高兴地要跳起来,大声喊道,“李天源!李天源你在哪儿!”
蹬蹬蹬,一个脚步快速得冲下楼梯。李天源惊喜地看着她,“嗨,你终于回来了!快把我给急死了,我正作法找你的踪影呢!”
卢荻心里一轻松,又忍不住抢白他,“我还以为你那个‘远行不极之道’又多了不起呢,结果费了那么劲还是在自己家里转悠呀!”
李天源面露尴尬之色,挠挠头。卢荻忽然想起袁飞鹰还困在幻境里,赶快回头去拉身后的门,“糟糕,那个袁……袁队长还在幻境里呢!”想起袁飞鹰,她心里仍不免怪怪的。
头上忽然被李天源狠狠敲了一记,“你还真笨哪!你凑巧从这儿出来,就以为人人都能从这儿出来啊!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差错,是因为别墅周围的结界出现了漏洞,所以鬼魅有机可乘。只要修补好这个漏洞,幻境自然会消失。”
李天源大手一挥,“跟我来!”
他已经在天台之上画好了八卦图,指着中心的位置说,“把古镜放在那个位置,我要借它的威力汲取天地灵气,来修补漏洞。”
卢荻小心地把古镜放在中心的位置,回头问,“这样可以吗?”
李天源摇摇头,走上去把古镜拿起来,细细查看。
“不对吗?”卢荻奇怪地问。
“很对!”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怪,样子也变得很怪,脸上满是诡异。他双眼一翻,冷冷地斜视着卢荻。这样冰冷的眼神,使卢荻觉得自己忽然掉进了冰潭里,手脚都几乎僵掉。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不是李天源?”但她的醒悟为时已晚。“李天源”狞笑着,一只青色手臂暴长三尺,狠狠扼住了卢荻的喉咙。
呼吸,越来越艰难。眼前似乎有无数五彩缤纷的星星在闪烁。自己的一生,竟然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想起小时候学习法术不开窍时父亲痛心疾首的眼神,如果自己能像李天源那样出色父亲一定会很欣慰吧?那样的话自己现在可能也不必死了,可惜……李天源满不在乎的嬉皮笑脸在眼前晃动着,袁飞鹰目光灼灼突然吻自己的情景也显现出来……然后一切都慢慢消失,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卢荻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唇,一股奇妙的感觉从丹田悠悠升起。黑暗之中忽然有一个亮亮的东西向自己降落下来,宛如一个晶莹圆润鸽蛋,发着柔和的光泽。落在唇上,是凉沁沁的感觉。它宛如有生命一般,顺着她的舌尖、咽喉滑入腹内。清凉的感觉顿时给卢荻注入了一股力量。卢荻的意识微微恢复了一些,她看见更多晶莹的“鸽蛋”发着光向自己坠落,她毫不犹豫地吞咽着。每一次都仿佛把她从鬼门关拉回一点……
掐在脖子上的鬼手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卢荻慢慢苏醒过来。猛然看见一双眼睛死不瞑目地死死瞪着自己,不禁吓得跳了起来。
那是一张任谁看了都会做噩梦的脸,或者,已不能说那是人脸。因为它的血肉似乎都被吸干,只剩一张青色的面皮皱皱巴巴地包裹在骷髅上。看它的衣服,是个年轻女孩的打扮。长长的头发如花瓣般散落,中间还有几绺挑染着蓝发!
是那个在杨记门口碰到过的女孩。当时,她还对自己微笑,现在却死在了这里!
卢荻宛如做噩梦般看着她。天台上“李天源”画的八卦还在,可是自己的古镜却已经不见了!夜风吹过,卢荻一个激灵。
“卢荻……”远远的,好像有谁在叫自己。卢荻想回答,却仿佛被梦魇住一般一点发不出声音,手脚也不能动弹。周围的景物好像水中的倒影,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卢荻……”卢荻睁开眼睛,看见一双焦急的眼睛,微黑的面孔和挺直的鼻梁。怎么会是袁飞鹰?卢荻望四周瞧瞧,原来,自己仍然在杨记的客房里!这个噩梦未免也做得太长太真实了吧!
“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飘渺的歌声反复回旋,忽远忽近,时左时右。卢荻觉得自己胸口宛如被压上了一块沉沉的石头,浓浓的哀怨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雪白的墙壁上蓦然凸显出一张女人的脸,没有眉毛,没有眼睛,但轮廓却如此美丽。那张脸翘起嘴角,分明是在对卢荻浅笑。仿佛一道白色闪电,那张脸突然向卢荻箭一般射过来。卢荻捂住脸尖叫一声,耳旁仿佛听见一声轻笑,那张脸已倏地飞上天花板。卢荻从手指缝之间偷偷看过去,只见四面的墙壁中凸显出无数的女人脸孔,喋喋笑着,纷纷把整个身体从墙中飞出。一群白色的女鬼,妖娆地在空中乱舞。
脸颊生痛。卢荻定了定神,眼前只有弯弯曲曲的走廊,哪里有什么女鬼?而一双大手正重重地钳住自己的脸左右乱晃。“好痛,放手!”卢荻用力拍打那只手。
袁飞鹰龇牙咧嘴地收回手,“谁叫你走着走着就一副中邪的表情,杵在那儿发呆?你要再这样的话……”
“怎么样?”卢荻迎着他的目光回瞪过去。刚刚重见袁飞鹰,她还感到一丝微妙的忸怩,因为曾有一瞬间他们似乎靠得很近,她都可以清楚地感到他的心中的迷惘和悸动。但很快,他就恢复到原来亦酷亦邪的神情,一下子便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到从前的宽度。
袁飞鹰倏地凑到她鼻子跟前,不怀好意地说,“那我就只好抱着你走了。”
卢荻心中微一紧张,袁飞鹰已经大步向前走去了。
杨记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地下走廊?简直像智力游戏里的迷宫。只是,在游戏里知道出口在哪里,可以从出口倒推向入口。但在杨记的地下走廊里,惟有无数的岔路。每一条,都有可能通向出口。每一条,也有可能使他们陷得更深。
袁飞鹰在前面左一折右一拐地带路,似乎轻车熟路。
“你记得路吗?”卢荻忍不住问。
“呃……”袁飞鹰语焉不详地支吾,头也不回。
“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卢荻在他身后大声说,“有个贼在一家偷了东西,赶快逃跑。因为他跑得很快,所以后面的人根本追不上他。他正在得意,却发现自己又跑回了那家人的门口,被捉了个正着。知道怎么回事吗?原来,他接连向左转了三次!哈哈,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笨贼!我怎么觉得,你很像那个笨贼呢?喏,又回到我们的房间门口了。”
袁飞鹰停下脚步,用杀人的目光看着她,黑黑的酷脸居然隐隐泛起红色。看着他被自己捉弄得狼狈,卢荻觉得有说不出的开心和有趣。她无比纯洁地朝他微笑。
“这个走廊很像一个迷宫,我们不妨就称它为迷宫。昨天来的时候我认真地记了路,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走错一步!所以,即便是迷宫,也不可能走不出去。但是我们依然没有走出去,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袁飞鹰和颜悦色,像是对一个小孩子解释。
“什么可能?”
“我既然没有错,那就是迷宫错了!迷宫本身已经和我们来的时候不一样了。这是一个不断变幻的迷宫,无论怎么记忆都没有用。”袁飞鹰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叹了一口气,又朝前面走去。
“既然没有用,我们为什么还要走?”卢荻问。这个迷宫般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走下去,就还有一丝希望。而且,”袁飞鹰说,“我忽然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个办法不错。”
一直向左转,在一般情况下会回到起点。但在迷宫里,却也不失为一个简化问题的方法。时间,在单调的重复中显得如此漫长。绝望,慢慢地在心底凸显。
“找到了!”听到袁飞鹰微微兴奋的声音,卢荻抬起头来。眼前,是楼道口。
“我们可以出去了!”卢荻欢呼。
一个人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朝他们憨厚地微笑,正是阿升!“要走了?”他说。
袁飞鹰不动声色,“对。阿升,你带我们出去。”
“好。”阿升点头答应,慢腾腾地躬着身子走上楼梯。楼梯口上方,有明亮的光线。
卢荻紧紧跟在袁飞鹰身后,心里松了口气,终于找到回去的路了。然而当他们踏出楼道口时,却不由目瞪口呆:眼前不是来时的登记柜台和狭小店堂,而是一个梦幻般的宫殿,四周是美丽的雕花木楼,而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中的水仿佛一块温润的碧玉,上面浮起一朵雪白晶莹的巨大莲花,那是用玉石雕刻的。
见到此情此景,卢荻脑中顿时“嗡”了一下。她可以确定,自己有生以来从未到过这个地方,但为什么却会感到无比熟悉?眼前的一切,美得令她心悸。
痛!心中似乎被一道纤细的箭洞穿而过,卢荻打了一个激灵,恍惚看见前方的玉石莲花上,有一个白衣飘飘的绝色女子在翩翩起舞。她的容颜如此鲜艳明媚,举手投足风姿如玉。她不停地旋转、旋转,每一次转过来,那湖水般的眼眸都仿佛在凝视自己……
卢荻心中一凛,定睛再看,前方的玉石上空空如也。大概是没有古镜在身边,所以这么容易受到邪气的侵扰而出现幻觉。
袁飞鹰脸上也微微浮现出激动之色,自言自语,“难道这是传说中的……”
卢荻急迫地问,“你知道这是哪里?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一样?”
袁飞鹰异样地看着她,“是吗?”然后突然脸色一沉,冷冷瞪着她,“好,好!真有你的!”
卢荻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有我的什么?”
袁飞鹰不耐烦地伸出一根指头朝她挥一挥,“你让开。”他在看她身后。
“太迟了!”身后有人阴恻恻地笑道。卢荻觉得脖子上一凉,低头一看,一只漆黑弯曲的鬼爪已经抓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是阿升的声音,他果然是鬼!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脚底下升起,她想挣扎,可是根本就动弹不了。难道,自己就这样被淹死在阴气中了?
袁飞鹰死死地盯着阿升,一言不发。卢荻忽然很想骂他,李天源那个家伙没有什么好处,可是捉鬼还成,这时如果他在这儿贴两张符就搞定了。可是你袁飞鹰又不是李天源,会用枪有什么用,地球人都知道枪是打不死鬼的。既然这样,你不赶快跑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但袁飞鹰跟她作对似的偏偏不跑,还跟要饭似的摊出一只手。卢荻气得几乎要翻白眼。这时奇迹出现了!他的手掌里浮现出一朵金灿灿的莲花,往外辐射出一圈一圈的光芒。这金莲的光芒顿时缓解了卢荻身上的阴气。
高手,绝对是高手!卢荻目瞪口呆,继而眉飞色舞,这下有救啦!
只见袁飞鹰暴喝一声,用力把金莲往自己身上砸来。卢荻只见万丈金光扑面而来,不禁大声惨叫。不过,这金莲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影响,倒是身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卢荻脖子上一松,回头一看,阿升惊骇莫名地张大眼睛,七窍里流出黑色的血液,慢慢倒在地上。
卢荻双手捂嘴,仰慕地看着袁飞鹰,他的形象似乎立刻高大了不少,“原来你是高手!”
袁飞鹰收了金莲,嘴角微微歪起,淡淡说,“说不上。”
卢荻眼珠一转,“既然你是高手,为什么装出被困在这里的样子?”
袁飞鹰又拿出看怪物的眼神,“你的上古宝镜到这里都失灵,你以为我是神仙?”
这倒也是。卢荻一转头,蓦然发现刚才倒下的阿升已经不见踪影,地上却出现了一朵半透明的莲花的影子。卢荻凑过去打量。看起来很眼熟呢。她忽然想起一张期待的笑脸,“我已经是预备法师了,你要不要看我的‘元神之莲’?”卢荻猛然抬头,失声说,“沁蓝!是沁蓝!这是她的‘元神之莲’!你快救她!不然她的魂魄会散掉!”李沁蓝那么可爱,她绝不应该就这么魂飞魄散。而且,李天源那个家伙要是失去妹妹大概也会很难过吧。
袁飞鹰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一颗毫不起眼的黑色佛珠,小心地接近那朵莲花。莲花倏地被收进了佛珠。“好了。现在,我们想办法离开。”他说。
“怎么离开?”卢荻怀疑地看着他。
“根据我的判断,这个地下迷宫存在于一个异度空间。一般的法师只能设置结界,但有极少高人却可以缔造异度空间。像这类空间必定有一个中枢传送点,用来和普通世界联系。只要找到这个传送点,我们就可以设法回去。”原来袁飞鹰找的不是来时的路,而是传送点。
卢荻脱口而出,“莲花……”在这个殿堂里,那朵玉石莲花给人的感觉非同寻常。
袁飞鹰点点头,“不错,我们好歹要试一试。”
卢荻想起刚才在玉石莲花上跳舞的女子,忽然心生畏惧,“不,我不要去……”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袁飞鹰不由分说地夹在手臂里拖上玉石莲花。
在空间转换的迷离感觉中,卢荻耳边似乎又响起萦绕回旋的歌声,“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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