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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都市恐怖病系列之狼嚎 byGidd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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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25:00
恶魔盘据在万人头骨上,噬血的绿芒在夜空中飞舞,在漫天炮火中恣意讪笑步入灭亡的旧时代,他们张开大嘴,将恐惧的毒素注入每个心灵,疯狂烈焰在每个人的心中点燃、闷烧、灰白殆尽。
和平的宁静早已被人们遗忘,正义的荣光不知坠落何处,不再被信任。
这个时代的人们只相信力量,只相信以暴制暴的强大力量才能够带来短暂的曙光。
暴力凌驾伦理道德,暴力高踞在艺术上,暴力睥睨着欢乐笑颜;科学不再是为了汲求宇宙奥祕,而是为了获取更蛮横的暴力,收音机旁的耳朵再听不到醉人的音符,只有教条式的胜利宣传,宣传着高人一等的暴力形式。
暴力才是这个时代唯一的真理。
世界已经堕落。
黑暗的毒渗透到地心,亿兆双手挣扎在魔鬼的尖牙里。
在最黑暗的时代,才有最灿烂的英雄。
英雄才拥有超越暴力的力量,一种正气凛然的气魄。
“我一直相信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会重新踏上历史的转戾点。”渥华趴在欧拉的腿上,看着屋顶下逐渐模糊的弯曲路灯,远方的迫击炮与机枪声连绵不断,正从远自近撕裂着这个城市,渥华感到脚底屋瓦震动,甚至还闻到呛鼻的烟硝味。
熟悉的柏林已变成一座待宰的死城,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祈求英美联军早一步将坦克开进城门,甚至已为美国大兵准备好乾净的房舍与葡萄酒,但艾森豪已拒绝选择性投降的哀饶,冰冷的事实敲响了日耳曼民族最后的丧钟,乌云已经遮盖多日。
无论如何,满城军民都不愿曾被他们逼入围城绝境的苏联红军,踏着铁靴、拿起刺枪捣破门窗,在柏林复制一场场曾经在莫斯科城外上演过的奸淫掳掠,几近弹尽援绝的武装亲卫队与残余的陆军部队只好浴血奋战,而挹注了氰酸钾的自杀胶囊在一双双发抖的手中跳动。
“是的,恶魔的末日在我们进入法柜的那一刻就已经註定。”欧拉髒污的黑手慢慢蒙上渥华无神的眼珠。
“先走吧,英雄,剩下的历史就交给我们了。”摩赛像巨熊高大壮硕的身子拔起,背上的粗糙黑毛挂着两挺机关枪,胸肌上“1950'sReverse”的蓝色刺青喘伏着。
“决战时刻,把握。”浑身棕毛的盖雅话一向很少,他的眼睛一直观察着远处街上不断吆喝的盖世太保,手腕上的四柄利刃银光褶褶。
洛思缇、雅米茄、凯西静静看着欧拉,欧拉将插进屋脊上的双斧挂回背上,将渥华放在即将进入黑夜的污浊天空下,一双狼眼红得可怕,全身的青毛竖起,有如无坚不催的锋利铠甲。
“走吧。”欧拉说,看着蹲在地上呕吐的法可。
长满苍白狼毛的法可抬起头来,坚定地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他已学会什么是勇气。
只可惜,法可还不明白自己握有多少勇气的光芒。力量。
“你是最重要的战士。”每当法可陷入恐惧的仓皇犹疑时,他都会想起欧拉勉励他的这句话。
欧拉的眼睛总像夕阳的落日,血红却充满孤独的希望。
“走吧。”法可站起,提起一串沈甸甸的手榴弹。
一台轰炸机高空滑过,七个巨大的狼身跃起,隐没在四面八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
“报告元首,列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一名武装亲卫队立正站好,在最后的时刻他依旧挺起胸膛信心满满,因为元首的战略绝对高瞻远瞩,元首的祕密计画一定能够实现。
一个身材臃肿、鼻下留着小鬍子的秃头男人点点头,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心底作何打算?究竟想些什么?到底有无反败为胜的“计画”?
这位元首,当然就是蹂躏欧洲大陆、挥戈非洲、隔海与英国轰炸对决、突进苏俄距克里姆林宫仅60公里、兴建集中营屠杀四百多万犹太人的魔王希特勒!
“为了让亚利安民族纯正的血统统御世界,让我们进入历史上最光荣的大反击里吧。”希特勒面无喜色,斜眉看着站在两旁的护士与亲卫队,还有表情肃穆的情妇艾娃,他们几个小时前才在简陋的防空洞中结婚。
希特勒携着艾娃,跟着为首的亲卫队队长进入指挥总部的地下室防空洞里,身后还跟着二十六个全副武装的亲卫队队员。
地下室防空洞俨然是个小型的指挥部,墙上还挂着钉满敌我各部队番号的地图,亲卫队队长单手拉开防空洞里极为沈重的岩门,十多个亲卫队队员张大嘴巴,面露不可思议的欣羨神色。
那可是重达三百公斤的祕密岩门啊!
“王,核弹半小时后引爆,请进密穴等待毁灭性的胜利吧。”队长神祕地笑。
王?
核弹?那是什么东西?是元首的祕密武器?
“接下来的伟大历史,就不是你们人类能够参与的。”希特勒的瞳孔射出晶绿璧芒,霎那间,亲卫队忠贞的鲜血泼上地图,惨叫声回荡在阴暗的地下室里。
十一个亲卫队队员舔试着嘴角的鲜血,眼中也泛着一抹绿光,艾娃满脸是血、阴森地靠在希特勒的肩上怪笑,希特勒却依旧死板着一张脸,说:“席斯,核弹就交给你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的,王。”一名亲卫队队员躬身领命。
再过半小时,人类的历史将因柏林四周早已安置好的十颗核子弹,被震向毫无生命意义的空窗期。
那将是一个完全黑暗的时代。
祕密岩门的背后,是一条通往地下300公尺密穴的天然大理石道,而密穴另一个出口则是柏林外郊的森林,但如此深不见底的密道却不见升降梯或机具,甚至连个铁梯子都没有。
希特勒跟艾娃看着地道,似乎相当满意这样的安排。这样的地道才是最安全的设计。
此时苏联红军的炮火声越来越近,坦克的履带卷覆的嘎嘎声似乎已来到柏林街上,希特勒严肃死板的脸上不禁露出难得的微笑。
来吧!来自俄国的杂种,你们都将成为伟大帝国神力的见证。
此时希特勒头顶上的地板突然一震,石灰尘埃抖落,亲卫队队长脸色微变,心想:“俄国狗来得也未免太快,街上的武装亲卫队干什么吃的?”
希特勒却不担心,因为这个隐藏绝密的战略地下室至少得花上三个钟头才能找到,那时候柏林早已变成人间炼狱。
希特勒携手与艾娃纵身往密道里下跳,像怪物食道的黑洞传来沉闷的破空声,亲卫队队长久久才听见极其细微的落地声。
“走吧。”亲卫队队长看着其他十个队员,也要跟着跳进洞里。
就在此时,位于另一个房间的地下室入口的暗门轰然炸开,亲卫队队长大吃一惊,大叫:“怎么可能?”语毕,同十名亲卫队队员掏出腰上手枪冲向入口,只见一头巨大的人狼抱着两挺机关枪蹲在炸裂的大洞旁,大叫:“去死吧臭蝙蝠!”
子弹烽火流星般扑向脸色剧变的亲卫队,三名首当其冲来不及闪躲的队员立刻被被银头子弹轰成冒火的碎片。
亲卫队队长与其余队员及时闪避,贴在大理石门墙后,露出比钢还要坚硬的尖牙,但谁都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得到一股无法置信的仓皇。
即使他们手中的枪火并无法穿透人狼坚硬的尖毛凯甲,他们也有身为帝国核心武力的骄傲,但他们似乎看见有对巨斧的影子映在墙上。
该不会是手持双巨斧的青毛厉鬼……欧拉吧?亲卫队队长不禁退后了一步。
“没时间了,硬上!”抱着两挺机关枪的摩赛大喊,欧拉手持双斧踏上摩赛的背往前一跃,双斧劈空斩落,钢板强化的门墙豆腐般崩落,随即反手一挥将斧头插进天花板,贴在上面。
门墙崩塌,摩赛手中的机关枪再起炮火,无所遁形的亲卫队赶紧飞向密穴洞口,但银火烈烈飞舞下,除了队长来得及冲向密洞,其余队员全都浸淫在淒厉的尖叫声中。
欧拉倒吊在天花板上,左手巨斧拔起一掷,化成一团旋风扑向正跳进密洞的队长,队长惨叫一声,就这么硬生生被巨斧钉在洞壁,四肢挣扎着、颤抖着,却迟迟没有因为巨斧穿身而化成火焰碎片而更加的痛苦。
欧拉拔起右斧翻身跳下,摩赛扛起炙热的机关枪走上前,而原本在楼上殿后的其他人也来到战略地下室。
“我最喜欢看这只斧头砍蝙蝠了。”欧拉毛茸茸的粗大黑手抓着亲卫队队长的脑袋,用力一扭,血水炸在欧拉魔神威严的脸上。
欧拉将队长的头颅往后一丢,盖雅随手银刃一挥,头颅顿时脆成零零星火。
“希特勒一定没想到核弹已被洛思缇给拆了。”凯西笑道:“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祕密武器。”
“还没结束。”盖雅冷冷说道,看着“传说中可能出现的密道”。
胆小的法可拿起一串手榴弹,说:“不如我们丢炸弹下去,把他永远埋起来吧。”
摩赛轻轻一巴掌拍向法可的后脑勺,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洞说:“胆小鬼,就算可以永远把他埋起来,我也要揍他一顿先,没人反对吧。”
欧拉将双斧插回背上,灵动跃入密道,双臂撑住平滑的圆壁,说:“没有亲眼看希特勒的狗头落地,谁也不能放心。”说完便双手飞抓往下爬去,一会就隐没在黑暗里。
盖雅按下手腕上的机关缩回银刃,跟着便攀了下去,洛思缇、雅米茄、凯西跟随其后,摩赛看着犹疑不决的法可,一把抓了起来放在背上,法可闭上眼睛,紧抓着巨塔般可靠的摩赛攀下密道。
“吱——”欧拉点燃照明棒,甩在地上。
在黑暗中与希特勒作战,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盖雅按下机关,腕上弹出四柄银刃,银光森森映在脸上。
凯西右手握着点燃的照明棒,左手扛着一箱火药。
雅米茄拿着大砍刀,紧张地东看西看,身边的洛思缇老神在在咬着照明棒,把照明棒当雪茄抽,两手拿着火焰枪,揹着沈重的压缩瓦斯。
最后摩赛跟法可也落地,法可躲在摩赛背后拿着两枚手榴弹,鼓起胸膛尝试让自己看起来勇敢一点,但握紧手榴弹的手微微颤抖,透露出对黑暗的恐惧。欧拉遥遥向法可点头鼓励,法可神经兮兮地点头。
七只狼人或伏或挺围成一个圆圈,观察密道底下的环境。
初步看起来,这是个极为宽敞的下水道设计,四面墙壁成半圆弧状,而中央蹒跚近乎不起波澜地躺着一条死水,河道宽约十公尺,一端封住,一端不知通往何处,还有四艘没有木桨的小板舟停摆在河道上,俨然是个经由水力活动的藏匿路线。
欧拉心想:果然是河道,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静乎死水,不用桨划或马达推动根本无法在没有自然流动的渠道上前进,不带马达下来真是失算了。
欧拉指了指小船,群狼于是静静登上板舟,撕断系住板舟的粗绳,个个巨掌拨弄宁静的死水朝前方挺进。
欧拉独自一船,盖雅与雅米茄一船,摩赛跟法可一船,洛思缇跟凯西一船殿后,四艘板舟就靠着照明棒的一点光亮努力向前移动,可能的话,欧拉想尽量拉近与希特勒的距离再做突击,但这样的速度实在太缓慢了,欧拉考虑弃船,大夥沿半圆弧形的墙壁斜斜奔跑反而会快上许多。
正当欧拉想发出命令时,远方隐隐有风雷之声逼近,河面波澜点点,欧拉从腰上拿出钢琴线织成的鱼网,将船划向偏方大叫:“不用藏声了!希特勒正向我们打招呼呢!”
摩赛兴奋地架起机关枪大叫:“好啊!干你妈的轰掉你的蝙蝠脑袋!”
凯西吐了吐舌头,说:“看来你要轰掉的蝙蝠脑袋成千上万呢。”
隧道的远方传来轰轰之声的,正是上万只嗜血如命的毒蝙蝠振翅磨牙所发出!
摩赛大吼:“咬得进我的肉里才怪!”机关枪焰起,子弹飕飕击向黑压压的隧道深处,远方的蝙蝠一阵怪叫后,振翅风雷之声嘎然骤止,水道一片寂静。
法可喃喃说道:“怎么突然不见了?”
隧道寂静的可怕,更可怕的东西脱却了声音的壳,舟板上的亮光变成极明显的标靶,群狼好似航在死亡的庞然鲸鱼里。
小舟停下。
盖雅警觉地看着四周水面,水面平静无波,但狼的野性让他嗅出水底下似乎藏着莫名的危险。
欧拉跟雅米茄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一人抓住鱼网的一端;洛思缇打开火焰枪的开关与凯西背对着背相贴,凯西一脚踩着火药箱,拿起原本拿来当桨滑舟的圆盾与狼牙棒凝神关注水面;摩赛放下机关枪,从法可的腰上摘下一枚手榴弹,打开保险扔进水里。
法可赶紧闭上眼睛,一记沈重的闷响在深水里炸开,数千数万只毒蝙蝠激射出水面,大肆张开利嘴,像一枚枚活动钻刺袭击狼群!
“开!”欧拉大吼,与雅米茄用力一扯寒锋厉厉的鱼网,鲜血在河面中爆开,欧拉纵身往左急跃,雅米茄往右飞跳,锐利的鱼网飞舞在血雨中,独自一人的盖雅两脚纹风不动、眼神寂然,双臂利刃以最冷静的超高速刺破数百蝙蝠肚肠。
洛思缇身上咬住十几只蝙蝠,手中喷出一千度的高热火焰压制不断冲出毒牙的河面,凯西挥舞盾牌与狼牙棒护住自己与洛思缇,法可大叫丢下手中榴弹,在河底释放出的能量将四艘小舟震得微微上浮,摩赛哈哈大笑:“炸死你们!”出拳将十几只蝙蝠震碎,身上却刺进二十只疯狂的小怪兽抓着、咬着。
正当群狼与数万只蝙蝠嚣战正烈时,正挥舞狼牙棒的凯西突然被一阵黑暗包围,在凯西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即永远地被吞噬在混沌里。
洛思缇尖叫跳开,对着身旁昂然站立的凯西……冒出血水肚肠的下半身大叫:“水里还有怪物!”
“什么怪物?!”雅米茄在圆壁上飞跑吼道,看着凯西的下身与盾牌摔进河里,立刻以异常的高速被吸进河底。
“怪物!”法可尖声,一张巨大黏稠的圆嘴在漫天蝙蝠的掩护下拔出河面,在法可的头顶一公尺处橡皮般咧开三倍,有如发怒的伸缩吃人水管!
摩赛闪电一拳轰倒来不及躲开的法可,法可眼冒金星扑倒,摩赛自己赶紧往后摔倒,圆嘴一击堕空后立刻钻进河底。
“狗屎!哪来这么大的水蛭?”摩赛骂道,赶忙爬起握紧两挺机关枪盯紧附近的水面,所幸像疯子乱咬的蝙蝠大量减少,视线稍微明朗,挥舞着鱼网的欧拉与雅米茄也试图捕捉怪物水蛭的身影。
洛思缇心神未定,与他生死之交的凯西在十五秒前还像希腊英雄赫库力司般神勇挥舞狼牙棒叫嚣,现在却只剩下一箱火药。
洛思缇大怒,双手火焰枪直朝水里狂射,欧拉大叫:“冷静找出怪物!”一手拉着鱼网,一手自背后抽出令群魔丧胆的巨斧。
此刻,欧拉却感到很不对劲,水道的另一头突然出现点点星光,像萤火虫蝶蝶飞向这里。
原来如此……欧拉心想……
这样的阵仗,果然有维系亿兆生灵的豪迈场面!
“大只的蝙蝠来了!丢出照明棒!”欧拉大吼:“雅米茄跟我上!其余人想办法扯烂水蛭!”说完跟雅米茄将鱼网丢给摩赛。
法可猛力掷出两根照明棒,照明棒笔直飞向水道深邃又黑暗的一面,也照耀出敌人的可怖姿态……大只的蝙蝠,就是飘浮在水面上,手持来福枪、眼睛闪烁着绿光的三十名祕密禁卫军!
谨慎的雅米茄心中暗暗叫苦:“欧拉怎么不多叫个帮手?”但欧拉对他的信任令他勇气百倍,彷彿数百倍的力量也从天而降了,于是手上的大砍刀刮起壮士的寒风,与欧拉远远冲向萤火虫闪耀的绿色青光。
双方距离还有四百公尺!
“臭死的傢伙,嚐嚐。”禁卫军士官冷笑,二十名妖异地盘旋在水面上的禁卫军纷纷开火,来福枪的撞针击发出极高速旋转的子弹,欧拉与雅米茄往旁跃开,但零星子弹仍刺进他们刺蝟般的坚硬毛甲,血花酱开。
而禁卫军却不再开火,只是呆呆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巨斧。
神经紧绷中,巨斧彷彿静止了。
轰!
两名禁卫军的身体被激烈的飓风爆碎,巨斧闪电回旋,自背将士官拦腰炸掉后立刻砍进隧道圆壁,禁卫军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一只青毛大手再度拔起巨斧,跃上空中喊道:“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两只巨斧在河道上空暴走抓狂!四个禁卫军士兵霎那间飞裂成苍白的星火,禁卫军丢下来福枪向四周飞散,十指随即快速长出锋利的绿色指甲,以极快的飞行术合围将一把巨斧钉进隧道顶上的欧拉,欧拉一手撑起自己,一手以凌厉的防守与飞舞的爪牙激战。
“喂!”雅米茄的大砍刀抡起,砍向一名龇牙咧嘴的禁卫军士兵,禁卫军士兵飞快闪避入水,站在圆壁上的雅米茄举刀挡住另一名士兵凌空刺下的坚硬指甲,一手解开挂在腰带上的手榴弹抛入水中,轰的一声,红色的水底喷出一颗绿色的眼珠子和几只带血尖牙。
正当此时,法可拿起两颗手榴弹大叫:“逼它出来!射死它!”手榴弹摔进河底炸开,四艘舟板被翻滚的水潮震得东倒西歪,一张挂满坚硬细牙的巨嘴猛然拔出水面,袭击仍在刺杀蝙蝠的盖雅,盖雅飞快后翻到拉思缇的舟板上,数十发子弹轰进水蛭瞬间巨幅扩大的圆嘴里,水蛭吃痛缩进水里。
摩赛大叫:“盖雅!”说完将鱼网抛向正收起腕上银刃机关的盖雅,盖雅接过鱼网与摩赛跃入充满危险的黑水中,拉思缇往水里喷出蓝色火焰帮助照明,法可将背包里的手电筒打开丢进水里,抓着机关枪紧张地看着水面。
水底下两名勇敢的狼人,正冒着生命危险捕捉也许是世界上最凶猛的水生巨兽,久久不见浮出水面。
而战场的另一端,隧道的极黑暗处两根照明棒的亮光被十几双绿眼包围,雅米茄靠着圆壁稳扎稳打,大砍刀银光一闪,破入妖怪士兵的肚子,士兵痛苦地化成飞焰散去,但雅米茄绑在手腕上的照明棒却被割落,眼前顿时一黑,只听见筋肉被刺穿的声音,雅米茄在剧痛中挥出砍刀,却渐渐感到死期不远。
唯一支持雅米茄坚持继续凌乱挥出砍刀的,是在那头顶上十公尺处,一团在漆黑中从未停歇的沉闷风声。
欧拉的身上也负伤累累,毕竟对手拥有灵活的飞行术,又是护卫帝国元首的超精锐,但欧拉巨斧的威力毕竟不负它所享的盛名,带着烟硝味的斧风令众士兵不敢过分欺近。
欧拉的瞳孔放大,红色的仇恨在视线里流谧,是时候了。
欧拉低吼,左手拔出钉在圆壁顶的巨斧一翻倒立,脚掌利爪抓进斧痕里,双手巨斧往两旁撑开!
众士兵一见机不可失,个个朝欧拉浑身漏洞攻去!
“铿!”欧拉两斧交击,火光迸现,两斧炸出夺目火焰,众士兵在黑暗中极佔优势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剧烈的光差而闭上,然后就再也张不开了。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两团火焰飞舞,黑暗的隧道星火如雨,就像烟火一样美丽。
有些人的故事,比烟火还要灿烂。
雅米茄看着烟火微笑,砍刀坠地慢慢坐下,一根锋利的指甲就要来到他的额上之际,一团火焰却扑灭了邪恶的绿眼,砍进雅米茄身旁的硬石。
欧拉缘壁飞快爬下,拔起燃烧的巨斧蹲在雅米茄身旁,雅米茄身上的狼毛渐渐枯萎脱落,露出没有血色的皮肤,沈重的责任也跟着烟消云散。
欧拉拨开雅米茄原本的褐发,看着他身为人类的俊俏脸庞,叹息:“雅米茄,你拥有犹太血液中最骄傲的部份,人类的历史将以你为傲。”
雅米茄无法开口,只是满足地笑着,然后慢慢垂倒。
欧拉两手举起燃烧着火焰的巨斧站起,回身大吼:“希特勒!出来!难道你在害怕?身为吸血鬼帝王居然畏惧一群野兽?”
欧拉的声音回荡在吞噬光明的隧道里,也唤起了在水中奋战的摩赛与盖雅。
摩赛大笑浮出水面,盖雅随后爬上板舟,两人举起满佈残余肉块的鱼网,噁心肥大的恐怖水蛭显然已经丧命。
盖雅在小舟上伸手将摩赛拉出水面,法可这才注意到摩赛的双脚膝下已经不见了!摩赛咬着牙与法可用舟板上的粗绳绑住大腿避免继续失血,一边咒骂着水蛭如何刁钻噁心。
“不要放弃啊摩赛大哥。”法可看着摩赛痉挛的大腿几乎要哭了。
“谁要放弃了?管好你自己吧!”摩赛笑道,冷汗却浸湿他的大手。
小舟慢慢往前滑行,欧拉看了熟睡的雅米茄一眼,飞跳回板舟上与拉思缇共船,拉思缇愤怒大叫:“希特勒!你很好奇为什么大地没有震动哭嚎吧?告诉你!核弹已经被我给拆了!帝国的末日已经来临了!红军坦克就要碾平整个柏林了!”
摩赛感到有些晕眩,但豪气不减地扣下机关枪板机朝远处示威,直到水面再起波澜……水面波波扰动,谁都可以感觉到远方的水底下有庞然大物逼近。
怪物隆起,水花有如瀑布。
“不妙。”盖雅按下机关,利刃弹出。
盖雅的声音有些寂寥,他一向冷酷而强悍,但他知道眼前将至的魔物不是他手中八片利刃可以对付得了的,甚至还有种深深的遗憾。
难道,自己无法亲眼看见历史的卑劣祸胎终结吗?
盖雅并不祈求冒险的终点照耀着胜利的荣光与热情的欢呼,但,至少也要挂起希特勒的脑袋吧?
“唔……唔……”
腥风扑面,二、三十只更加庞大的怪物水蛭肆无忌惮地拔出水面,远远呼啸游来,声音震动直逼古代雷龙复生,身躯肥大几乎塞满了整个下水道,一只只利嘴开阔嚣张地吞吐河水。
摩赛在手掌上吐了一口水,说:“哪来这么多的髒东西?希特勒真的很不爱乾净啊!养什么鬼东西!”法可的双手却开始发颤。
欧拉微笑,双斧的火焰将他身上的青毛烤得蜷曲焦黑,大叫:“好啊!原来吸血鬼帝王的真面目是水蛭!那也无妨!”回过头轻声说道:“等他们再近一点。”
拉思缇放下火焰枪,看着凯西留下来的火药箱。里头可是装满TNT的好东西,正是喂大鱼的好饲料。
臭气沖天!黏稠的体夜疙瘩了整条水道!
“唔……吼唔……”怪物水蛭的血盆大口张开,向群舟冲来!
“现在!”欧拉大叫,拉思缇举起沈重的火药箱就要抛出,一管巨口却毫无预警自拉思缇身后翻出水面,一口将眼冒出火的拉思缇与火药箱吞进肚里,欧拉快速回身砍劈,水蛭受创怪叫一声后即逃进水里。
“肏!”摩赛赶紧用最后仅剩的子弹轰击逼近的众多怪物水蛭,水蛭蠕动怪叫却不断被从后冲出的水蛭挤上前,法可将腰上剩下的七枚手榴弹一次拉开保险,朝几乎来到眼前的怪物水蛭群掷去!
“撑住!”欧拉大喊,全身青毛竖起缩成一团。
炸开!
灼热的血块黏在水道圆壁上,发出谁也不想再闻第二次的焦烂气味,最靠近爆炸的盖雅被震下水里,欧拉的耳朵也冒出血泡。
“快滚!”摩赛的机关枪继续扫射悲鸣的受伤水蛭,水蛭负伤后不再恋战,纷纷扑入水中逃逸,但水蛭钻入水中后却又立刻发疯似的朝群狼攻击,像是被强大的精神力量控制住似的。
欧拉与盖雅索性跳上抓狂的水蛭,在水蛭黏滑的身躯上闪避尖牙利嘴,欧拉挥击冒着火焰的巨斧,盖雅的利刃流星飞梭,水蛭一一倒下,声势却越见凶猛。
“王八蛋!”摩赛哀号,因为子弹已经用馨,法可与他的舟板却被水蛭撑了起来,眼看就要摔进水里。
欧拉瞥见法可与摩赛陷入绝境,急得大叫:“法可!要相信自己!”
这一分神,两头水蛭朝欧拉的前胸后背夹击,令欧拉重心不稳跌进水里,巨斧的火焰被黑水浇熄,卧藏在水里的水蛭见猎心喜扑向欧拉。
盖雅毫不犹疑跃入水中,利刃插进来袭的水蛭,与欧拉泅水并肩作战,法可与摩赛的板舟在空中被嚼碎,两人眼看就要落入张大嘴巴的水蛭口里。
“法可绝不能死掉!”欧拉心想,便要挥出手中巨斧截断等待法可与摩赛落下的水蛭。
就在千均一刻之际,抱着摩赛的法可吼声隆隆,雪白的毛色底下暖暖发光,瞳孔白光隐隐生辉,没有眼睛的水蛭依旧张大嘴巴兴奋地等待食物落口。
欧拉手中巨斧硬生生拉回砍进身旁的水蛭,等待法可身上的奇迹诞生。
那个奇迹,正是法可身在危机四伏的隧道的理由!正是这场归零历史之旅的唯一意义!
“啊……”
法可大叫,抱着堕入水蛭的嘴中,水蛭猛力一咬,数百颗挂在圆嘴上的牙齿却咬不进柔和的光晕,法可与摩赛立刻弹出巨嘴的威胁摔入水中。
摩赛兴奋地在水中挣扎怪叫,浑身被柔光包围的法可泅水抱着摩赛攀上板舟,举起双臂,充满自信大吼。
欧拉与盖雅发觉水蛭不再咄咄逼人,于是在水中静静观赏一头美丽的白狼站在小板舟上,散射出和煦流波似的娇嫩白光,十几只水蛭像是被催眠般不住点头,然后阖起蛮横的巨嘴缓缓沈入河中,完全忘记这场激烈的廝杀。
“你是对的。”盖雅看着美丽的白狼叹道。
欧拉点点头,看着白光奇异地慢慢流遍整个隧道,疲惫的双手似乎得到完全的休养,这场惊险旅程的终站终于得到最大笔的胜利筹码。
隧道不再黑暗,也就不再危险重重。
操弄黑暗的君王无从隐藏,四头骁勇善战的狼人却获得了超强大的自信。
“臭水蛭!你屠杀了四百多万犹太人,却偏偏漏掉你最畏惧的白狼啊!这真是太讽刺了!”摩赛振臂狂呼,整个隧道都回荡着豪迈的狼嚎。
一声极其尖锐的哀号伴随一阵漩涡式的阴风自隧道远方刮来,令身处水中的欧拉与盖雅寒毛直竖。
欧拉与盖雅眼中红光毕现,一齐踏上舟板盯着远远逆漂过来的小船,欧拉右斧直竖在前,左斧横握在后,双膝微蹲沈静以待;盖雅站得笔直,双手垂下,水滴自腕上弹簧刀尖落下,滴滴答答。
小舟上伫立着阴风的主人,黑暗的君王。
身着军服的希特勒站在自动滑行的小舟船头,脸色阴沈毫无笑颜,虽不见任何气馁意味,眼神却被浓浓的哀伤给盘据。
小舟的末端有件焦黄的乳白洋装,上面还残留着点点星火,身着洋装的女主人已屈服在爬满隧道的白光下,化成痛苦的烈焰。
希特勒一双鹰眼盯着浑身流泄出静谧白光的法可,双拳紧握,愤怒的味道令四周的水面沸腾冒泡。
法可毫不畏惧看着希特勒。
这是他的使命。全人类的命运,祖先的誓约。
法可的双瞳亮如白昼,白毛像海草悠悠摆动,厚实的毛底下激射出令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光芒!
“好好享受吧。”欧拉看着希特勒微笑。
地球上最光亮的地方就在这条地底隧道里,法可,太阳的使者,身上的白光纯净无暇照耀在希特勒的脸上,将希特勒的脸颊炙出一条条焦黑的伤口,挂满勋章的军服开始冒着黑烟,但希特勒的眼神却益见阴狠。
“野兽,滚回森林吧!”希特勒大叫,青筋自脖子迅速爬到脸上,纠住两只青绿色眼珠,眼珠暴撑几乎要射出,脚底下的小舟顿时碎成破木,水底黑气大盛,沸腾的水花点点喷上圆壁顶。
希特勒双手扬起,脸上的焦黑伤口绿光隐现、快速痊愈,身后一阵阵狂猛的气流钻进水底,骤然刮起十多个黑色的龙卷风向法可袭来!
法可一声巨吼,光芒万丈刺入凶神恶煞似的龙卷风内,龙卷风四分五裂化作数个大水块摔落,但希特勒背后的恶风来势越来越急,不断钻入水底刮起张牙舞爪的龙卷风攻向群狼,绞碎欧拉等人的座船,欧拉与盖雅连忙跳上隧道边缘闪避龙卷风,摩赛抓紧法可的大腿在剧烈颠簸的小舟上大吼助阵。
希特勒不愧是震铄全欧的魔星,龙卷风挟带狂风暴雨,淹没了法可身上宛若朝日的光芒,摩赛大叫:“法可加油啊!”
隧道像进入十级台风里,鬼哭神号似的。
法可双掌打开,两团鸡蛋大小的极光在双掌中窜流跳动,身上的光芒更盛,像巨蟒般的光束朝四面八方卷来的龙卷风轰去,龙卷风一一碎开,但后面的龙卷风却前仆后继地旋来。
希特勒全身冒起黑气,欧拉讶异地看见希特勒的眼珠子发出他从未见过的“颜色”,那颜色世间未有,决不是光谱中的任何存在,那颜色令欧拉极为不安,甚至莫明奇妙产生绝望的念头。
希特勒眼中的奇异颜色辐射散出,穿越法可四周夺目的光气与龙卷风,撞入群狼的身躯,一向霸气凌人的摩赛突然放声大哭,大叫:“大家快逃啊!法可救救我呀!”
法可身躯颤抖,震撼大地的狼嚎慢慢歇止,光芒削弱不少,更显龙卷风妖气逼人。
冷静超绝的盖雅虎目含泪,站在这样关键的历史切口上,盖雅深感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欧拉在暴风雨中突感灰心丧志,双臂垂软,似乎再也举不起沉重的巨斧。
“希特勒竟然这么可怕,我们原来是螳臂挡车!”摩赛心里哀号,已无一丝战意。
原本充满自信的法可看着被黑暗蚕食鲸吞的隧道,看着希特勒凶神恶煞的眼神,法可不禁打了个哆嗦,身上金光顿时黯淡不少,趁隙而入的龙卷风撕咬着法可与摩赛的皮毛,血水溅上欧拉的脸。
欧拉猛然回神,这不是他烽火万里后所企求的结局!
“盖雅!”欧拉凶狠大吼,站在隧道对面的盖雅惊醒,看着欧拉手持双斧飞身劈向包围法可与摩赛的龙卷风,双斧大力轮转,激发出可怕的回旋力道,龙卷风霎时被巨力摆平、无影无踪。
这种巨力与坚强的意志力,只有欧拉才可能办到!
希特勒张开满嘴尖牙,手指指着欧拉,十五道龙卷风朝欧拉身上密集奔去!
盖雅手腕弹出寒芒,银刺飞快钉着隧道圆顶、挢捷闪过怒吼的龙卷风,眼睛冷然盯着希特勒,跃下!
希特勒轻蔑一笑,盖雅电光火石刺下!
但希特勒竟在眼前消失不见!
“碰!”
盖雅撞上隧道壁,石屑纷飞,胸前肋骨断折冒烟。
※ ※ ※ ※ ※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龙卷风碎散!
欧拉双臂持平冲向希特勒,巨斧翻飞,抡起断山裂河的气势将十五道龙卷风斩平,踏着奄奄一息的水花跃起大吼。
双斧朝希特勒顶门斩落!
“轰!”
黑水爆开!
像两枚炸弹投入水中,高耸的水柱炸上圆顶!
希特勒身上自肩至腰,裂出两条交叉的绿色血缝,希特勒的脸部扭曲、愤怒地看着欧拉,鼻子吓吓喷出黑气。
欧拉看着希特勒,一阵寒风吹过,欧拉全身焦黑的青毛像蝗虫羽去,露出伤痕累累的人类皮肤。
欧拉感到一阵晕眩,但双手仍竭力抓着极其沉重的斧头,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河里。
还没结束……
“我还没将希特勒砍成两半呢……”欧拉嘴里吐着泡泡,胸口冒着浓烈的狼血。
希特勒痛苦大叫,身上的裂缝颤抖着绿色的光芒,但伤口愈合的速度却很缓慢,龙卷风的力量也减弱了八成、甚至消逝成漫天水滴。
“怎么……怎么可能?”希特勒从未感受过恐惧的滋味,他的眼中依旧是刚刚那记远胜青天霹雳的巨斧雷击。
法可倒在摩赛的肚子上喘息,双掌中的激光已化为两团白色的光焰。
“结束吧。”法可虚弱地抛出两团亮如白昼的火焰,光焰飞向狼狈的希特勒,希特勒咬牙嘶吼,却无力扬起任何飓风阻止即将毁灭他的烈焰。
但,命运倒向不可一世的大魔王。
光焰在距离希特勒不到一公尺的关键时刻,竟软弱无力坠入河里,法可不禁懊悔地闭上眼睛,希特勒在痛苦挣扎中露出胜利的微笑,历史永远是站在强者的肩膀上啊!
只是,有个人还没有放弃。
光焰落入河里,缓缓沉入黑压压的冰冷世界,纯白的光芒照耀着一双黑色的眼眸,带来了悲伤的消息……法可孤注一掷的最后努力也失败了。
失却狼身坠入河底的欧拉,现在只是脆弱濒死的人类之躯,已无惊人的奇力举起堪称史上最狂暴的武器……
即便是力大无穷的摩赛,也只能勉强举起其中一只巨斧,根本没有第二只狼人有能力自由操纵这威猛的沉重凶器。
更别提,只是一个人类罢了。
狼人无法操纵。
人类无法举起。
但!
英雄可以!
“历史站在我这边!”希特勒惨白笑道,巨大的伤口逐渐愈合,黑色的龙卷风慢慢成形,法可眼中白光黯然。
此时,两团光焰冲出水面扑向希特勒的面门,希特勒大骇,两手掌心黑气斗盛,急伸抓住光焰往旁边一扔,光焰登时在隧道壁上碎裂成点点星火,但希特勒的双手也被光焰吞噬销融,无法忍受的惨叫声回荡在隧道里。
法可的眼泪流出,摩赛瞪大双眼,盖雅的利刃撑起身子。
水柱拔起,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挣脱出水面,抡起传说中能够斩裂一切妖物的巨斧,两只比火焰热烈万倍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正在颤抖的大魔王。
“轰!”
英雄,总是强横与历史背道而驰的不朽人物。
英雄拥有超越力量的力量,勇气。
他在最黑暗的时代燃烧自己,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动人光芒。
双斧沉入河底,这一次,巨斧永远地沉睡了。
但巨斧上的双手却牢牢握紧,不管多么险恶。
欧拉从不懂放弃。
英雄与魔王,双双殒落在历史无法记载的一页。
那深藏在地底三百公尺的黑暗水道,
那最震撼人心的勇气。
埋葬吧,巨斧。
但举世无双的勇气,在世界面对强暴与专横时,
它将赋予一双善良的大手,再次举起劈断历史的英雄气魄。
<都市恐怖病,盛大开场>
这是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
印象中,在那神秘的森林里,最幽静与最热闹同时存在,最安全与最危险一起呼吸,所有的矛盾与和谐叮叮咚咚跳跃在同样的五线谱上。
春天来的时候,雀鸟飞到村子教堂上的咕咕钟发愣,我坐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河畔洗着脚大声唱歌。
夏日茂密的黑森林也藏不住阳光,青蛙傻瓜似一只只跳到山王的掌心,然后又一只只跳进“不知道通到哪里河”里。
秋风将黑森林扫成一片鹅黄,狄米特坐在铺满金黄的“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中的大石上,吹着幽幽陶笛。
冬夜的刺骨寒风将大熊大蟒赶到不存在的洞穴里,却无法阻挡海门在冰冷的“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中敲击碎冰。
这是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
自始至终,我都这么相信。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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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海门这次真的能赢摩赛爷爷吗?”
狄米特的草帽盖到了鼻子,眼神专注地看着海门袖口鼓起的肌肉。
“我怎么知道?”我说,回头挥打山王的手。我最讨厌这些男生乱抓我的马尾,要不是我妈坚持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我真想把这棕色的马尾巴给剪掉。
山王笑嘻嘻地看着我,说:“我赌海门,因为海门要是赢的话,我们就可以把桌上的钱全都搬走了!”
木桌上的确堆满了硬币跟啤酒,村子里的大人几乎一面倒支持摩赛爷爷,我想这些大人一定不知道海门每天晚上都会到“不知道通到哪里河”里搬石头练力气,要不然他们绝对不敢小觑海门。
但,即使今年海门已经连续撂倒了八个大人进了总决赛,摩赛爷爷还是像平常那样咧开大嘴,将全村最粗大的臂膀横跨在劈裂开的树轮上,看着满身大汗的海门贼兮兮发笑。
摩赛爷爷同样撂倒了七个大人、外加一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山王,但满脸通红的摩赛爷爷可是村子里连续二十九年的“钢铁腕力”冠军,今年如果再赢,我看等一会儿全村最盛大的“巨斧节”就要变成摩赛爷爷的三十连胜狂欢纪念日了。
“海门!我赌你赢!”山王大叫,将一枚铜板重重放在橡木桌上。
“我也是!”我豪气地将两枚铜板……这个星期所有的零用钱,用力地砸在桌上。
被巨大草帽盖住半张脸的狄米特,湛蓝的眼睛流露出默契一笑,两手食指轻扣拇指,将手上的四枚铜板灵巧弹到橡木桌上,铜板溜滴滴地在桌上弧行,一齐撞上铁炼,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那可是狄米特为了玛格丽特姨妈家橱窗里那支长笛,存了两个月的钱啊!
“喂,狄米特小子,我可不会同情你的长笛。”摩赛爷爷咯咯发笑。
狄米特耸耸肩,慵懒地靠着神采逼人的山王身上,漫不在乎地看着海门。
海门的样子有些窘迫,他看着铁炼旁的七枚铜板不说话。海门的话一向很少。
“来吧!海门小子!”摩赛爷爷大叫,全村的男人大声鼓噪拍手,将摩赛爷爷与海门围了起来,啤酒香与汗臭、还有浓烈的兴奋之情麻醉了空气,我的胸口也感到一股灼热。
海门点点头,一言不发将树桌上的铁炼缠套在手臂上,最后用力扯住叮当作响的铁环,铁炼不长,另一端的铁环被摩赛爷爷紧紧抓住,两个人各掷铁炼的两端,各自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巨斧村”独特的力气大赛,不同于一般的腕力较劲,双方的手臂并不直接碰触,而是以一条精铁打造的粗链子缠住双方手臂,双方在橡木桌上互相拉扯,谁的拳头先碰到桌上就赢了,这种决胜负的方式是为了减少双方体型的差异,特别是手臂粗细的差异所设计的。
摩赛爷爷的手臂特粗,而海门的手臂只有他的一半大。
“开始!”村长一掌拍向桌面,气氛震动到最高点。
铁炼瞬间绷紧,我隐隐约约听见金属疲乏的喘息声,还有海门牙齿沉默的咆哮声。
“加油!摩赛老头!”
“摩赛三十连胜!不要输给小孩子啊!”
“摩赛一定要赢啊!等一下全村可要游行了!”
“海门小孩!别被老家伙给看扁了!”
“撑下去啊!摩赛老头的力气会用完的!”
村人吆喝着、欢呼着,他们为老当益壮的摩赛爷爷加油,却也不禁为海门奋斗不懈的表情所感动。
全身颤抖、头发都快竖了起来,汗珠自海门的鼻头滑落。摩赛爷爷的眼睛死盯着海门,但海门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村子中央的巨大岩块。
传说中那岩块底下埋着两把神秘的巨大斧头,这也是村子为什么叫“巨斧村”而不叫其他名字的原因。
只有在钢铁腕力比赛中抡元的英雄,才有资格以一己之力推开巨岩,在这一天挥舞传说中那两把巨斧向村人炫耀,至于有什么好炫耀的我并不懂,但在一天到晚都在期待庆典的小村庄里,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变得很热闹,耍弄巨大的斧头一定可以会成为庆典的最高潮。
但是,不管传说中的巨斧是不是真的存在,赢过大赛二十九次的摩赛爷爷却未曾推开过巨岩,因为摩赛爷爷的两条腿在年轻时断了,拄着拐杖的他面对高大的巨岩只能象征性地推几下。我看今年不管是谁赢了比赛,村人还是一样见不着传说中的巨斧。
“为什么不用绳子将巨岩绑住,全村的人一起将它拉倒就好了?”我记得这么问过爸爸,爸爸却也是一脸迷惑,只是说:“大概有它的原因吧?况且大家一齐将这么重的东西弄倒,就为了弄懂里面有没有斧头,这不是很奇怪又很费力吗?”
其实,比起每年办这么耗费汗水跟时间的比赛,来决定谁可以将巨岩推倒,大家一齐将这块超级大石头扳倒根本一点也不费力。
但摩赛爷爷跟海门却对这件事认真得不得了,摩赛爷爷对胜负很执着,而海门却一直很想推倒巨岩,这就好像童话故事中,亚瑟王拔起众人费尽力气都无法撼动的石中剑那样,挥舞巨岩底下的斧头也带着某种迷人的向往吧。
“加油啊!海门!”我大叫,海门的手掌却距离桌面越来越远,他的脸涨红冒汗,十四岁的力气逐渐放尽,却不肯屈服在摩赛爷爷青筋暴露的巨腕下。
摩赛爷爷面露微笑,似乎颇有余力,但我看得出摩赛爷爷灰色的眉毛之间透露出对失败的恐惧。
这股对胜利的坚持,至少要持续到三十连胜的记录缔造后吧?!摩赛爷爷的拳头突然注入新的力量,海门的铁炼陡然上拉了一小截,看来胜负的关键时刻就要到了,全场安静了下来。
“喔喔喔,可恶的摩赛爷爷。”山王吐吐舌头,一只胡蜂飞过山王黑色的发梢,停在摩赛爷爷的慢慢压向桌面的拳头上。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刻,这只胡蜂慢条斯理地将尾针刺进摩赛爷爷的指缝里,摩赛爷爷的表情吃痛,狠狠瞪着不知好歹的胡蜂,然后将拳头“砰”一声压在橡树桌上,
胡蜂快速溜走,摩赛爷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哈哈大笑:“海门小子!你今年的力气有长了不少啊!明年再来!”
海门闭上眼睛,我也闭上了眼睛,我不敢看海门难过的表情。
“又输给你了。”海门站了起来,懊丧地抱着头,山王气得跳脚,狄米特刻意将帽子压低,我仿佛听见狄米特心中那把长笛生出翅膀飞走的声音。
“哈哈哈哈,如果你明年力气再长一倍,老头子说不定真要让位给你!”摩赛爷爷大笑,被众人抛到半空中。
海门傻笑,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比去年长了一倍,只要再严格锻炼体魄,说不定明年自己的力气真能再长一倍似的。
尽管海门将我们四个小鬼的零用钱输得一塌糊涂,但他马上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在大家将啤酒洒在他的身上欢呼时,他也一股劲地笑,爽快接受啤酒香的英雄礼赞,被村人抛到半空中。
海门就是这样的人,不开心的事绝对没办法在他的身上逗留太久,尽管他为了推倒巨岩整整等了三年。
但巨岩不会长脚,而海门的手臂却会越来越粗。
故事,就像这块凛凛生威的巨岩一样,长在黑森林的中心,生了根,紧紧抓住整个村子,抓住四颗永远相连的心。
村子“巨斧节”的最高潮就从摩赛爷爷扳倒海门的下一刻开始。
众人簇拥着摩赛爷爷来到巨岩的旁边,摩赛爷爷拄着拐杖,在海门欣羡的眼神下哈哈大笑猛力拍击像小山一样大的巨岩,巨岩当然没能倒下,但众人可是很捧场地叫嚣欢呼,连摩赛爷爷养的大狗丹丹也开心的绕着巨岩狂吠。
海门忍不住在一旁大喊:“摩赛爷爷,你认真一点!我想知道我距离推倒巨岩多少?”
摩赛爷爷并没有嘲笑人小志气高的海门,他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双掌使尽全力挥击巨岩,巨岩虽然一动不动,但摩赛爷爷殴打巨岩的声音却十分怕人,真不愧是巨斧村第一力士。
“海门小子,看到了吧?想要推倒巨岩,光靠力气是不够的。”摩赛爷爷微笑道,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经很疲倦了,摩赛奶奶赶紧掺扶着他,拿出毛巾为他拭汗。
“那还要什么?”海门看着摩赛爷爷肿红的双手,说:“还要日日夜夜刻苦锻炼的决心对不对?”
“不对。”摩赛爷爷若有所思道:“有一种东西是没有办法锻炼出来的,希望你总有一天会懂,也希望你永远没有推开巨岩的一天。”
海门傻气地看着摩赛爷爷,说:“没有办法锻炼出来的话,那我根本不能做些什么啊!懂了也没用。”
摩赛爷爷哈哈大笑,但有些村人看见认真的海门对推倒巨岩的执着,竟有种不快的眼神,不过摩赛爷爷爽朗的笑声很快就将大家莫名奇妙的情绪冲散,不一会儿庆典中的啤酒将大人小孩个个都灌醉,所有人踉跄地唱着诗歌,围在夕阳下的营火旁。
“哇,从明天开始我们身上连一毛钱也没有了,我们应该想点办法打零工赚钱,暑假漫长得很。”山王看着营火说,营火映在他的脸上,深刻的轮廓上泛着红光,卷曲的黑发里藏着一只好奇的蚱蜢。
尽管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三十年,在德国的黑森林里,这个以犹太人为大多数的小村落仍是不可思议的存在。村口的教堂是这个犹太村马马虎虎的信仰中心,每天却有不少人看着凹秃不平的巨岩发出敬畏的感叹。
而山王是犹太神父的独子,也是村子里的孩子王,每当憨厚的海门受到欺负,他总是挺身而出。
“对喔,我输光了大家的钱。”海门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欠揍。
海门是个孤儿,摩赛爷爷说他的爷爷曾经跟他一起并肩跟可恶的纳粹作战,勇敢地战死,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也就是海门的妈妈。但海门的爸爸妈妈在他八岁那年就生病死掉了,从此海门就住在同村的远房亲戚家里,虽然他的力气很大,但不懂事的小孩子总喜欢笑他没爹没娘,海门总是倔强地忍住眼泪,一个人走到“不知道通到哪里河”畔的灌木丛里号啕大哭。
摩赛爷爷一直很照顾他,常常请他喝啤酒,虽然啤酒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应该不怎么好。
“我们去抓青蛙卖给史莱姆叔叔吧。”狄米特说:“要不然就进城里,我可以在街头吹陶笛赚小费。”
“得了吧,进城要花的钱可多着呢!”我冷冷说道:“而且我妈决不可能答应的,如果你们敢丢下我就试试看!”
“女生。”狄米特哼了一声,将宽大的草帽抱在胸前,打了个嗝。狄米特今晚喝了太多啤酒了,他说酒是音乐家的灵感泉源,他一定要学着喝。
狄米特跟我一样都不是犹太人,他爸爸是瑞典来的中学教师,他妈妈则是比利时来的小学教师,弹得一手漂亮的风琴,在教堂里为圣歌伴奏,也是我们国小时的老师。幸好他的爸爸不是我们的老师,因为他爸爸实在是个严肃又无趣的男人。
狄米特是村子里面最干净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一头带点淡棕色的金发在巨斧村中格外受瞩目,我想玛丽跟约瑟芬都爱上了他,但他却爱上了玛格丽特阿姨家,乐器店橱窗里的那只长笛。长笛要价三十五个铜板,那可是笔大数目!所以今天下午狄米特毫不犹豫将身上仅有的积蓄,通通押注在海门的手臂上。
我爸爸比我妈妈整整大了十岁,是个懒散的农夫,妈妈则是个爱唱歌的美女,两个人在美国结婚后居然因为继承了老姑妈在黑森林的一块地而跑到这个小犹太村生活,两人的生涯规划未免也太随性了。
四个十四岁的孩子,说小不小,说大却绝不够大。尽管大家的身上再翻不到一个铜板,但找不到边际的黑森林已经大到可以容纳没有铜币的漫长暑假。
黑森林有太多太多神秘的传说,还有太多太多非探险不可的古怪境地,也有太多太多适合午后酣睡的凉沁幽地。
我们看着妖娆的营火,暑假就要开始了。
“咚。”
一粒小石子轻轻地飞进窗户的缝隙,带着天空将明的蓝色微光敲上我的床缘,没发出一点累赘的声音就将我吵醒。这是狄米特的拿手好戏,他打水螵的技术仅次于盖雅爷爷,狄米特能够在湖面上让扁平的石子蜻蜓点水、溅出八个水波。
我赶紧起床,快速地换上粗布衣裳,套上草鞋后,蹑手蹑脚地将窗户打开,月亮还挂在天上,但天空已经蜕去黑甬,套上深蓝的酱色,现在大概连史莱姆叔叔都还没起床到牧场挤牛奶吧。
我往下一看,狄米特坐在我家庭园的篱笆上笑嘻嘻地看着我,山王则跪坐在三条守护菜园的狼犬前,伸出手大胆地抚摸它们的颈子,三只狼犬都撒娇似地将头埋在山王的怀里亲热。真是太不可靠的卫士。
海门穿着连身工作服,卷起袖子看着我,示意要我照以前那样跳下,我点点头,毫不犹豫就往下跳,海门像接高飞球一样轻轻将我接住,再慢慢把我放下。海门从三年前就开始有力气接住从二楼跳下的我,后来我慢慢长大,海门的力气也慢慢跟上。
公鸡还没啼叫的这时,我们四个小鬼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森林深处探险了,因为这几年来我们早已把方圆五公里探索完毕,为了将我们的版图扩张到“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下游约八公里处,并且在天黑前赶回家,我们必须非常早出发。当然,除了不太有人管的海门,我们都已作好被父母痛揍一顿的准备。
“汤姆跟哈克呢?”我小声问道,四人走在蛙鸣虫叫的田园小径上。
“狄米特连续丢了八颗石子,汤姆睡得很死,一点反应也没有。”山王说道:“哈克昨晚病了,不知道几天才会好。”
“今天还是我们四个啊。”狄米特笑笑。
“那你弟跟狄米特的妹妹呢?”我问。
“我弟年纪太小了啦,狄米特的妹妹更是不堪一击,带他们出来太危险了。”山王郑重地说:“今天我们要挑战的,可是相当危险的地带啊!我还偷了我爸的短刀出来!”
男生就是喜欢吹牛,老是把探险游玩说得险象环生,但我倒蛮喜欢这样的气氛,尤其是天未破晓的小路上,就算是平常熟悉的老地盘也显得有点恐怖陌生,这些都令我感到心情飞扬,至少在我变成真正的女人前,我希望能够离“淑女”两个字越远越好。
穿过田园小径,我们在最熟悉村庄野外的海门带领下,快速通过偶有毒蛇穿梭、猎人陷阱零星暗布的灌木林,来到前年夏天我们一起搭建的树屋下。
海门说:“我去拿干粮。”说完便身手矫健快速攀上树屋,随即背着四只布袋攀下。布袋里装的是我们三天来从晚餐跟午餐中暗自节省下的干果与面包,当作是今天所有的粮食,虽然沿途很可能有野菜蔬果可以采集,但这毕竟太冒险了,也会花费掉太多探险之外的时间。
山王掩不住内心的兴奋,匆忙与狄米特将胡乱拼凑的“巨斧一号”拖出用杂草与石块遮掩住的“船库”,我们各自背着干粮,在莹蓝天空下伸出手掌交叠在一起,大家的眼珠子都喜悦地溜滴滴打转,手掌往天空奋力一张后,我们完成了我们自称为古老相传的出航胜利仪式。
山王率先跳进由六个大木桶与许多木板拼接而成的“巨斧一号”,暑假中最惊奇的冒险就此展开!
“今天一定要知道‘不知道通往哪里河’到底通到哪里。”山王坐在船头大声吼道。
船头,只不过是六个大木桶中位于最前端的一个。
这艘“船”的建材一共搜刮了摩赛爷爷的浴桶(也是最大的木桶,船长山王专用)、史莱姆叔叔的浴桶(副船长狄米特专用,在我的前面)、弗洛姆外公的浴桶(我专用的)、村长的浴桶(海门专用的,在我的后面)、玛沙阿姨用来装鸡饲料的木桶(山王偷的,救生艇甲)、还有布劳岱伯伯丢在教堂后面的破木桶(救生艇乙)。
巨斧一号便是用粗绳与钉板将这六个大木桶系在一起,再绑上三根长竹竿,套上窗帘与被单作成的风帆,就这么大功告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1:27:52编辑过]
四个勇敢的水手,便在高声歌唱中顺着水流与风,在逐渐稀释于淡蓝天空中的月亮下,向“不知道通往哪里河”的下游迈进。
幸运的,我们只有十四岁,却也可惜,我们只有十四岁。
“喂喂喂,我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在天黑前回家啊,就算没办法知道它究竟通到哪里也一样。”我的态度坚硬。
“附议。”狄米特也说道,但他的脸上尽是笑意。
“我无所谓,就这么航行五天五夜也没问题。”海门咧开大嘴笑道。
狄米特拿起陶笛,将脚跨在木桶边缘,舒舒服服地躺在木桶里吹起自创的小曲子,天色逐渐清朗,昨晚睡得很不安稳的我深深打了个哈欠,趴在木桶上看着不疾不徐的河面低声跟着狄米特的曲子乱哼。
这条“不知道通到哪里河”是村子里的小孩子一齐取名的,在这条河靠近村子的灌木林与沼泽都是村子小孩的势力范围,但像我们这样策划三个月沿河而下探险,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就算回家后会被揍到鼻青脸肿,这难忘的一天我们也可以跟其他的小孩子说嘴好几年了!
“跨过‘封印之树’,我们就正式跨进未知的领域了。”山王指着一棵怪模怪样的河畔大树。封印之树是山王自己命名的,我们以前在河上练习操控巨斧一号时,最远只来到过这里。
我拿出苹果啃着,海门拿着两柄木桨悠闲划水,虽然他根本不需要划桨。山王拿着笔直的树枝在船头胡乱刺水,狄米特索性脱下鞋子,将两只脚丫子跨在桶子上,浸在沁凉的水中。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大概过了一刻钟,河边的景色依旧变化不大,跟我们以往看到的差不了多少,只是河面宽了不少、湍急了些,我们在灿烂阳光下开始疲倦。
“你觉得这条河会通到哪里啊?”我又打了个哈欠。
“通到幽冥之泉?魔狼之山?鬼哭岩?还是血杀岛?”狄米特停下吹笛,煞有介事地说。这些都是我们小时候坐在草地上胡乱幻想的名字。
“我看是通到另一个村子。”海门大刺刺地将冒险的气氛揍垮。
“该不会是女巫咒村吧?听说那个村子里住的都是专门吃小孩老二的女巫!”狄米特叹息:“看来只有崔丝塔能够平安无事回家。”
我笑了出来,狄米特真是满嘴胡说八道。
“吃小孩老二的女巫?”山王骄傲地说:“我跟海门一分钟就将她们全都丢进河里喂鳄鱼!”
“白痴,这河里没有鳄鱼。”我正经八百地说:“不过身长十公尺的超级大蟒蛇倒是有很多只,鳄鱼早就被吃光了。”
“胡扯。”海门歪着头。
“还有翅膀完全打开时足足有一哩长的超级大鸟,它一飞,半个黑森林就会刮起狂飞暴雨!”躺在木桶中的狄米特忧心忡忡地说,我见了反而好笑。
“要是有那么大的鸟,它飞起来的时候我们早就看见了。”海门嗤之以鼻。
“狂风暴雨的时候你会出门吗?你会死盯着天空看吗?”狄米特怜悯地看着海门,海门一时无法辩驳。
山王哈哈大笑:“别担心!那只超级大鸟已经饿死了!因为根本没有足够的东西喂饱它啊!哈!哈哈哈!”
我们都笑了起来,这时河面骤然变窄,弯弯曲曲的河道旁的树木突然变得高大起来,藤蔓也多了,不仅阳光变得疏疏落落,巨斧一号也失去了宽阔的顺风,坐在船尾木桶划桨的海门手中的桨木变得沉重。
我注意到河水好像变得有点混浊。
“这样比较凉快啊。”狄米特笑笑,他的招牌宽边草帽将脸整个盖住。
比较凉快?
“有点阴森啊。”山王皱着眉头,假想着前方出现可怖的女巫,手中的树枝像宝剑般砍落。
此时我瞥见狄米特泡在水中的脚踝,竟有两只水蛭恶心地吸附在上面,我喊道:“山王!帮狄米特把他脚上的水蛭拍掉啦!”
狄米特一听大惊,简直要翻落到河里,山王无法瞄准水蛭,只好大叫:“不要乱动!我一剑就将它挥掉!”
但狄米特依旧将船晃得剧烈摇摆,我紧紧抓着木桶大叫:“不要那么胆小好不好!船都快翻了!”
“我没翻啊!”倒头葱的狄米特大叫,两只脚拼命乱动。
“吼~不要乱翻啦!”站着的山王差点摔进河里,一只手扶着木桶,一只手拿着树枝往狄米特的脚踝一刺。
此时巨斧一号猛力翻动,海门大叫:“怪物!”
“怪物?”我尖叫,看着海门的身形拔起,拿着两柄木桨紧张地看着黑黝黝的河面,此时巨斧一号反而平静下来。
但除了几片浮木外,我根本什么也没有看见。
“什么怪物?!”山王神经兮兮地大叫,狄米特赶紧将身子翻正,顾不得脚踝上的水蛭,双眼紧张地埋在大草帽下东顾西盼。
“我也看不清楚,总之是像蛇一样的东西,很大!”海门认真地说,语气中仍透露出恐惧。
海门才刚说完,一道巨力撞上船底,系住木桶的绳子惨然断裂,六个木桶天旋地转翻掉,我害怕地尖叫,沉入水底前我看见一只又粗又大的黑色水管“张开大嘴”一口将用来当作救生艇的空木桶“咬碎”,天啊!
我在漆黑的水里乱抓乱动,惶恐地往岸边乱拨水,生怕自己被黑色水管给吃了,但泳技冠于全村女孩子的我居然因为太紧张而身体僵硬,怎么也够不到岸。
“抓住!”
海门大吼,木桨击入水中用力拍在我的身上,我没多想就死命抓住,海门用力将木桨举起,连人带桨用力朝岸上一挥,我轻轻落在靠近河岸的浅水里,我赶紧站了起来,将嘴里的脏水咳出,看见海门站在载沉载浮的木桶上,双手拿着剩下的一柄木桨朝黑色水管砸了下去,黑色水管居然张大嘴巴露出乱七八糟的牙齿朝天低吼,随即又沉入水底。
海门大吼大叫的,释放着众人极度恐惧的情绪,狄米特冷静地坐在木桶里观察暂时平静无波的水面,双手慢慢拨水想要靠岸,山王不知何时已经湿淋淋地站在另一端靠岸的水中,手中不停拿着石块丢进水里,大叫:“你们两个快上岸!快啊!”
我尖声大叫:“逃到这里!山王你也想办法逃到这里!”
海门将木桨伸到狄米特头上,说道:“抓住!”
狄米特正要伸出手来时,黑色水管又冲出水面,将狄米特跟他的木桶抛到天空中,张大嘴巴等待着狄米特变成它的盘中飧。
“可恶!”海门使劲全力将木桨轰进黑色水管滑腻的身躯,黑色水管吃痛,往旁用力一撞,将海门压入水中,狄米特哇哇大叫落入水中,我与山王分别在河的两端丢掷石块掩护狄米特游到我这边。
“快救海门!”狄米特叫道,快游到岸边,但黑色水管并没有吃掉海门,反而朝狄米特扑来,我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拿着木桨冲到狄米特将要靠岸的地方,大叫:“怪物在你后面!快!”
黑色水管在狄米特身后游动,山王不顾一切跃入水面,拿出绑在脚上的短刀游向黑色水管,海门则试着抱住跟他大腿一样粗的怪物。
“离他远一点!”山王恶狠狠地将短刀插入黑色水管的皮里,海门在他身旁对黑色水管又抱又咬的,两人一齐被疯狂颤动的黑色水管震开,但狄米特已经跟我安全地站在岸上。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黑色水管的愤怒,它的身上发出浓烈的恶臭,不知道眼珠长在哪里的它,此时仿佛正阴森地瞪着不敢乱动的山王与海门。
“喂,刀呢?”海门试着将脚构到河底。
“插在它身上了。”山王苍白着脸。
黑色水管酝酿着吞吃天地的情绪,一动不动地泡在水面上,横在我们四人中间。此时我也看清楚它的样子,全长大约四公尺,一个手掌宽,就像一条超级大水蛭!
“真是大冒险。”狄米特将我手中的木桨拿去,眉毛滴着水,一步步慢慢靠近大水蛭。
山王的胸口喘伏,海门的眼睛瞪大,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阳光突然尖锐地刺进藤蔓密布的树林里,照耀在脏脏的河道上。
大水蛭迅速钻进水里,海门大叫:“快闪!”
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两条偌大的巨大蟒蛇突然穿过山王的胁下,朝大水蛭袭去,大水蛭好像也吃了一惊,随即与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大蟒蛇撕咬在一起,山王赶紧与海门趁机冲上岸来,四个人立刻拔腿就往树林里跑。
“怎么会出现大蟒蛇?”狄米特气喘吁吁地说。
“问反了吧!那是什么奇怪的怪物?长得真像水蛭!”我说,跨过一颗大石头。
“两只大蟒蛇对上一头大水蛭,回去有得炫耀了!”山王显得很兴奋,他的情绪回复力真是惊人得莫名其妙!
“刚刚揍输那只怪物,真不甘愿!”海门生气道,他的情绪反应更是天外飞来一笔!
胡乱奔跑跳跃后,我回头看看大水蛭有没有跟上,所幸并没有那只大水蛭的影子。
“大水蛭没有跟上,休息一下吧!”我说,停了下来。
山王大字形摔在地上喘息,脸上犹自带着满足的笑容,狄米特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但他的草帽已经跟他说掰掰,他那顶招牌草帽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中漂流、继续我们未完的探险旅程。狄米特看起来有些沮丧。
但最沮丧的是海门,他抓着自己的头苦着脸,说:“要不是有那两条大蟒蛇,我们早就死在河里了。”
我安慰道:“不管是大水蛭还是大蟒蛇,我们都是他们的食物,我们的味道引来了他们,所以大蟒蛇会出现也不奇怪。”
山王闭上眼睛,一派轻松道:“说也奇怪,那两只大蟒蛇穿过我的胁下时,我觉得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海门点点头,说:“真希望大蟒蛇打赢!”说完一拳打向大树,像是泄恨似的。
我看着气呼呼的海门,觉得他真是有够白痴,干嘛因为打不过本来就应该打不过的大怪物生气?
狄米特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完了!我们要怎么回去?”
我的心沉了下来。船已经烂掉了。
山王神采奕奕地坐了起来,说:“沿着河岸慢慢往回走,不可能迷路的。”
狄米特疑惑地看着山王,他一定也觉得山王很白痴,这样沿着河岸往回走不知道要走多久啊!
我懊恼说道:“这下完蛋了,我一定会被禁足整个暑假的。”
山王吐吐舌头,说:“那我看我们干脆躲在森林里,暑假结束后再回家好了。”
我气得大叫:“不要!”
狄米特像幽魂似地看着我,说:“崔丝塔,你的背包呢?”
我更火了,大叫:“被冲走了!”
我看着大家,除了冷静的狄米特在慌乱中仍紧抓着背包以外,大家的食物都被河水冲走了,幸好大家之前都吃了点东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这里有三条吃到一半的土司,两颗苹果,十四颗糖果,一条巧克力。”狄米特打开背包,但土司已经浸湿了,巧克力也变得有点怪模怪样。
狄米特果断地将土司撕成好几片,说:“趁它还能吃的时候把它吞一吞,我们需要力气赶路。”
没有人有异议,大家迅速将湿软的土司囫囵吞枣一番后,海门选中了三根较坚实的树枝用力扳折,交给我们三人防身,他自己则拿着剩下的木桨。
山王爬到树上居高观察,说:“这地方离河岸有点距离,我们要紧紧贴着河岸走呢?还是要保持一段距离?”
我想了想,说:“先保持一点距离吧,我不想再看到大水蛭还是大蟒蛇。”
山王点点头,眺望着河的上游,说:“也好,先在树林里走两个小时,我们再紧紧贴着河吧。”
山王确认方向后,我们便快速朝河的上游走去,海门走在前头挥舞木桨打草惊蛇,狄米特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天,山王则一个人沉浸在英雄式的氛围里,他正研拟着一份冗长兼又处处夸大的讲稿,准备说给全村人听。
走着走着,耀眼的太阳令大家累得很快,狄米特跟我索性闭上嘴巴不再交谈,山王的讲稿却从没中断过,真是精力过人。
“我肚子又饿了说。”海门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他的黑色卷发长得可以绑成一条马尾,让失去能量的海门看起来更加没精神。
不只是人高马大的海门,这种赶路的方式令我们都饿坏了,但沿途却没看见什么山菇野菜可以果腹。这件惨事大家都知道,却同时不想提,这话题只会让大家灰心得想哭吧。
但海门再度漫不经意地提醒大家这个噩耗,神经实在太大条了!
“去猎个什么来吃啊!刚刚那几只大怪物都可以猎来吃啊!”我冷冷说道。
“我又打不过它们。”海门低下头来傻笑,看来他开始不在意打输大怪物的事情了。
真羡慕他这种个性,相信这个大笨蛋很快就会忘掉肚子饿这件事。
“拿去吧。”狄米特将怪模怪样的巧克力递给海门,海门不好意思地扳了一小块塞在嘴里。
“走到河边吧,喝点水。”山王说:“渴死了。”
“好,顺便抓几条鱼吃。”海门立刻精神抖擞。
于是我们聆听水流的声音,小心翼翼靠近河水,尽管河面看起来很平静,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跟“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保持可以随时拔腿就跑的距离,毕竟水蛭可以在路上行走,只是动作比较缓慢罢了。
海门大著胆子,拿着木桨走到河边观察有没有鱼可以抓,我们三人在一旁严加戒备,但这里的鱼都好小,不像巨斧村的河畔都是又肥又大的鲑鱼,大家都等的很烦躁,最后四人匆匆下水,抓了几只小鱼河虾后便赶忙冲上河岸。
“烤来吃吧。”海门搔搔头,熟练地用干树枝钻木生火,大家将小鱼小虾串起来后,胡乱烤了一会儿便吃进肚子里。
“还蛮好吃的。”我笑道,不禁佩服海门野吹的本事。海门常常一个人睡在树屋里,他的远房亲戚也不怎么管他,不用上课的时候海门便在河边练力气,过着野人的生活。
“要担心的,是我们要走多久才会到村子里。”狄米特看着天空,说:“再过两个小时就到黄昏了,我想我们必须在外面过夜了。”
“哈哈哈哈哈……”山王开心极了,他好像完全不怕他那当神父的老爸,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将这趟旅程搞得更离奇。
“我们要储备粮食,至少要能支撑两顿饭。”狄米特思索道:“累了就要休息,绝对不能在晚上赶路,太危险了。但有力气赶路时,我们要走得快一点。”
“趁天还没黑,我们再走一阵子吧。”海门说。
“注意有没有吃的东西啊。”我说。
四个人又开始赶路,在越来越昏黄的阳光下沿着河岸,以近乎奔跑的速度朝巨斧村前进。
我们的体力都不错,加上太阳的威力已经大大减弱,在近晚的微风中我们反而越走越快,沿途中眼尖的狄米特还用小石子试图猎取一只躲在草丛里的野兔,但野兔即使被石子砸到了,还是机灵地逃得无影无踪。
“怎么办?天要黑了。”我说,吃着狄米特分给大家的糖果。
“两个苹果,一人吃半颗,然后找个地方睡觉吧。”狄米特说。
“这么早?”海门似乎走得很有兴致。
“趁天还没全黑,找个安全的地方布置得舒服点,明天才有力气赶路。”狄米特说,东张西望的。
大伙找了棵顺眼的矮树,矮树当然距离“不知道通到哪里河”颇远,地面虽略微潮湿,但只要铺上干草与枯叶,勉强渡过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虽然冒险旅程不小心延宕了,我爸妈现在应该很担心,但我心里却有一股压抑快乐的郁闷感,山王坐在地上,更是难掩一脸的兴奋,我们都为这一场枝节横生的旅程感到很满足。
“枯叶还不够啊。”海门搔搔头,说:“这个时候哪有什么枯叶?”
狄米特看着逐渐笼罩黑暗的树林,说:“我们分开来搜集枯枝跟枯叶,半个小时候再到这里集合。”说完,狄米特将木桨用力插进地上,当作营地的标记。
我紧张地说:“不要,我们四个人都走在一起,比较不会走散。”
狄米特笑说:“怎么可能走散?海门跟山王的鼻子都灵光得很,你忘了?”
是啊,海门跟山王从小的视力跟嗅觉都很棒,我妈煮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他们很快就会来敲我家的门。
海门拉着我,说:“跟我在一起最安全了,我跟你一组。”
我只好跟在最强壮的海门的后面,亦步亦趋地捡拾枯枝,海门低着声音跟我说:“我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兔子的,小声一点喔。”
夜晚满天星光,带着泥土味道的树林非常凉爽,在千万种虫鸣声的催眠下,我甚至开始想睡了,也不管海门想猎野兔,我只想抱着一堆树枝树叶就回去集合,然后吃完半颗苹果后就倒下大睡。
但海门却突然停下脚步,迷迷糊糊的我一头撞上海门的背。
我狐疑地看着海门,海门的脸色却紧绷着,似乎有什么事不大对劲,我警觉不敢作声。
“?”我戳着海门的手臂询问。
海门示意我不要乱动,他严肃的表情令我感到害怕。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的风吹草动,但我可什么也没见到,只有黑溜溜的一片。
难道海门看见鬼了?我的心怦怦乱跳,死命抓着海门的手臂。
海门的鼻子抽动,将头慢慢转向左边,我也跟着转向左边。左边的树丛里隐隐约约有树叶穸穸簌簌的声音。
我的呼吸嘎然停止。树丛后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还有一双狠戾的黄色眼睛。
“啊!”我大叫:“快逃!”
海门抓着我,急道:“不要乱动!”
但来不及了,我已经抛下手中的枯叶树枝往后就跑,而那硕大的黑影低吼一声冲了过来,是一头大黑熊!
传说中黑森林的大黑熊!居然是真的!
“别回头!”海门大叫,但我还是回头了。因为海门的大叫声越来越高,好像飞上了天。
我不仅回头,脚也僵住了。眼前的景象令我毕生难忘。
树叶在我眼前凌乱坠落,海门碰一声重重掉在地上,却不忘用一种很痛的表情看着呆掉的我大吼:“快跑!我会料理它!”
“吼~~~~~”
黑熊站了起来狂吼,树林里惊鸟纷飞,海门愤怒站起,胸口衣服被撕裂,淌着鲜血与红色爪痕,居然也跟着身长两公尺半的大熊咆哮起来。
“走!”海门发疯了。
“快逃!”我尖叫。
大黑熊一掌挥向海门,海门低头闪过、闪电抓狂一击,黑熊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反而暴冲将海门撞倒在地,一掌随即要踩下,海门迅速弹起,哇哇大叫一拳揍向大黑熊的脸,大黑熊愤怒咬下,海门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海门眼中益加充满火山爆发的野性,一脚往大黑熊的肚子踹去。一人一熊就这么揉身混战。
这时候的我,才感受到身为女生,不,身为人类的渺小。站在震撼大地的异种格斗擂台旁,除了哭喊救命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大黑熊往后躲开海门的戳眼攻击后,突然气势惊人地冲向前,劲力无俦、刮起草屑与泥土。
“啊~~~”海门惨叫,被大黑熊这千军万马一撞后,整个人再度飞了起来撞上大树,我拿起地上的石头,但大黑熊歪着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便整个人缩在地上哭泣,一动也不敢动。
“来啊!”海门大叫,站了起来,半个身体背对着大黑熊,气喘吁吁。
鲜血染满海门半张脸,我感觉到海门的身上正积聚着一种非常原始的魂魄,这魂魄狂野地在海门脸上的鲜血中嘶吼着,我竟被埋在鲜血里那双锐利的眼睛震慑住。
大黑熊的利爪摩擦地面尘土,暴冲上前,海门像铅球选手一般,回身一记上钩拳悍然往大黑熊下颚一击,大黑熊脚步顿住、眼睛瞪大,有些迷惘的神情,海门随即高高跳了起来,手肘往大黑熊肥厚的脖子再来上一记!大黑熊被这沉重的攻击揍倒在地!
“快逃!别打了!”我拾起石头丢向趴倒在地的大黑熊。
但海门根本来不及逃,大黑熊便清醒过来,更加愤怒地将海门按倒,海门倒在地上死命抓着大黑熊逼近的狰狞利嘴,但大黑熊的口水却滴在海门的脸上,我鼓起勇气拿起大石块冲上前,将大石块砸向大黑熊的头,大黑熊吃痛放开海门,便要向我冲来!
“臭熊!”海门冷冷站起,快速架着急冲向我的大黑熊的脖子,像摔角一样将大黑熊生生撂倒!轰!大地震动!
海门拔地跃起,膝盖猛力撞上大黑熊,没想到大黑熊顺势将海门抛到半空,身手矫健的海门在半空中用力往树上一撑,稳稳落下,对准黑熊的下颚又是充满魄力的一拳!
但这次大黑熊咬着牙挺住海门这一拳,一鼓作气将海门撞翻、连滚两个觔斗,最后倒在地上,大黑熊想要上前对海门致命一击时,身体却歪歪斜斜地往旁跪倒,看来海门的上钩拳终究还是发挥不小的作用,在大黑熊的体内炸裂。
海门浑身是血地倚着身后的大树调节呼吸,但他的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好像站不起来了,大黑熊摇摇头,甩着舌头,慢慢爬了起来。我简直要昏倒。
大黑熊与海门双眼对视,相互没有钦佩之意,反而点燃了非要干掉对方的战意,我站在大黑熊的身后,像是不存在的幽灵。
大黑熊的鼻子喷气,海门张开双掌,指骨咯咯作响,打算在昏倒前将大黑熊的脖子扭断似的眼神。
此时,比起这场人兽大战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从海门身后的大树走出,全身颤抖地站在大黑熊跟海门的中间。是狄米特。
狄米特什么也没拿,就这么双手握拳,摆出拳击手的架式,站在森林猛兽的面前的他,眼神怯懦却坚定。
“狄米特……”海门笑笑,满脸是血的海门像个大傻瓜那样地笑,浑然不知死神已一步步逼近。
“森林之王,请饶过我们。”狄米特说,声音软弱无力,裤管甚至流出尿水。
大黑熊杀红了眼,完全没有退开的意思,反而拔起身子仰天怒吼,眼看就要将他们俩人压扁。
“走开!”狄米特大喊,毫不畏惧的声音掩盖了颤抖的双脚,大黑熊眯起眼睛。
我拾起地上的树枝,眼前却变得昏昏暗暗。真不该有这趟冒险的。
“大家快逃!”
山王的声音!
声音由远而近,山王拿着营地的木桨直奔而来,用力一跳!
大黑熊看着跳跃在半空的山王,有些错愕。
山王的木桨击落,大黑熊轻描淡写一挥,将木桨拨开折断,山王摔倒的刹那,大黑熊轻松地将左掌压在山王的胸口,山王难受地无法出声。
狄米特惶恐大喊:“崔丝塔,我引开大熊,你一定要跟山王背着海门躲起来!”
我点点头,憎恨自己为何如此恐惧。
此时星光好像变得有些刺眼,不,不是星光……
大黑熊脚底下慢慢“流出”白色的光芒,大黑熊吓得赶紧挪开脚步,紧张地观察那一团白光,海门眯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大概怀疑自己到了天堂了吧。
最吃惊的人莫过于山王了,因为那白光正是从他身上不断流出来的!
我想我的嘴巴一定张得很大吧。
山王躺在地上,看着自己指缝间慢慢生出白色的细毛、鼻子往前伸长、嘴巴渐渐变大变宽,我甚至看见山王嘴里的牙齿突然变得尖锐细长,身体在几秒间膨胀得好厉害,轻易将衣服涨破!我的天!山王被森林里的魔鬼附身了!
我捂着脸跪在地上,狄米特则吓得呕吐、昏厥了过去,海门极为出神地看着正在兽化的山王,一脸的呆样。
最惊人的是,在白光像河水一样静谧在空气中流动的树林里,原本处于疯狂的大黑熊突然安静下来,眼中的戾气和缓了许多,甚至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地搔着痒,然后整只熊都趴在地上,乞怜似看着浑身发出白光、不知所措的山王,最后居然在地上打起滚来,露出最没有防备的肚子玩耍。
“这是怎么一回事?”山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恐慌的声音中夹带着没有来由的喜悦。
我哭道:“你变成一头怪物了啦!”
山王看着我,此时的他已经变成了“它”,一头身体比例极为像人类的白色野狼……这该不会是村子孩子们间流传的、从未间断过的、恐怖到了极点的……狼人吧?!根本就是狼人!
“怪物?”山王看着海门,似乎不大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海门咧开嘴发呆,眼神好像沉到井底一去不返的小石子。
“好舒服。”山王,不,白色的大野狼这么说道,慢慢地站了起来,俯视着露出肚子在地上打滚的大黑熊。此时的白色大野狼居然有两个山王这么高!
大黑熊闭上眼睛,温驯地等待着什么。
白色的大野狼就像山王平日抚慰我家的大狼狗那样,弯下腰来,温柔地摸摸大黑熊的肚子,揉揉它肚子上的肥肉。大黑熊在白光的环绕下满足地站了起来,点点头,神情愉快地漫步离去,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我松了一口气,但看见山王摇摇晃晃的白色尾巴时,心情委实糟糕透顶。
山王退化成一头白溜溜的大野狼,甚至还是只会发电放光的大野狼,这下子怎么办?“可露辛阿姨,对不起,你的儿子变成了一头白色的大野狼,我也没办法,不过它还会讲话,还是让它自己跟你解释吧。”这种话我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正当我几乎要放弃意识、昏死过去时,在树林里流窜的白色光芒迅速稀释在空气里,就像成群的萤火虫突然约定好集体死去般,白光溶解在黑暗里,白光的主人,大野狼,也正狐疑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毛像退潮般缩回毛细孔内,尖锐得不正常的牙齿不知何时隐没在逐渐变小的狼嘴,身高也慢慢拉回,一切都像时光倒流般,令人错愕的大野狼,就在奇异的节奏下褪去野兽的特质,以浓缩千万年的高效率演化成人。
演化成山王。
演化成一个光不溜丢的山王。
“真是太屌了!”山王看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裸体,赞叹着魔鬼附体的神奇。
“哇~~~”我哭了。
这一切都太乱七八糟、太莫名其妙了!
“我刚刚变成了一头狼了?是不是?”山王高兴地大吼大叫。
“快把衣服穿起来!”我怒吼着,山王哈哈大笑,伤势颇重的海门也捧腹大笑,可怜的狄米特依旧在尿水与鼻涕中作着恶梦。
※ ※ ※ ※ ※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在深邃的神秘黑森林里,山王化身为白狼。
在充满危险的大树下,狄米特紧紧握拳,既恐惧、又绝不让步地,
站在海门与黑熊中间。
多年以后的深夜里,我常常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享受着。
享受着十四岁那年,那一段胆小与勇气交互矛盾的童年故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1:28:59编辑过]
今天,永志难忘的一天。
先是变种大水蛭,再来是两条粗如腰身的蟒蛇,然后大黑熊也出现了,更恐怖的莫过于我的好朋友着了魔、却又沾沾自喜,离奇的夜晚不知道该结束了没?如果现在星空突然出现一头喷火龙用德语大声念着圣经,我好像也可以习惯?
海门躺在脸色苍白的狄米特腿上呼呼大睡,他受的伤要是移植到我身上,我绝对须要躺在床上半年,就算是史莱姆叔叔家那头大乳牛受了这样的伤,恐怕也要呻吟大半个月,但海门只是简单地将伤口用河水擦拭干净,此时鼾声听起来却雄健有力。
枯树枝堆冒着星星余火,我抱着膝盖坐在矮树下半睁着眼看着用一大堆树叶遮盖身体的山王。
“你可不可以停止傻笑了?”我说,声音带着微怒。
“哈。”山王吃吃笑着,闭上眼睛躺在地上。
狄米特担忧地看着树丛远方的大黑熊,大黑熊蜷在地上,背对着我们打鼾,它的身边还有两只正在嬉闹的小黑熊。两只模样凶猛的猫头鹰驻足在我头顶的老树枝上,监视着藏在森林里的一举一动,好像是我们的专属守卫。
“快睡觉吧,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山王翻了个身,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树叶又散掉,浑身赤裸地缩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说,看着山王红咚咚的屁股。
“我就是知道。”山王愉快地说。
自从山王从人退化成野狼,又从野狼进化成人后的这一个多小时来,我们三人一边处理海门乱七八糟的伤口,一边追问山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我所料,山王也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变化一无所知,他只说变化成狼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充满了绵绵不绝的“能量”,这能量穿过他的毛细孔散发出来,不仅让他像嗑药般通体舒畅,还让他产生严重的幻觉。
“在那个时候,我好像变成地球的中心。”山王信誓旦旦地说。
“地心?”狄米特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神色迷惘。
“不,不是!”山王满脸“你们绝对无法理解”的欠揍表情,说:“我仿佛能够跟全宇宙沟通,大地万物、山禽走兽、甚至一草一木,我好像拥有他们内心的语言,整个森林都要听命于我似的?”
“这么厉害?”我冷淡地说。但山王变成大野狼却是不争的事实。
两只小黑熊颟顸地走了过来,我与狄米特手握着手,木然地看着其中一只小黑熊温驯地抱着赤裸的山王,舔舐着山王的背肌。
“它们是来帮我们取暖的。”山王摸着小黑熊柔软的棕毛,安详地睡着。
我看着可爱的小黑熊,小黑熊撒娇似在地上打滚,模样真是可爱无比!我忍不住学着山王变成白色野狼后的动作,用手轻轻揉着小黑熊的大肚子,小黑熊舒服地鼻孔喷气,四脚朝天躺在我的身旁。
“真是怪事喔?”我看着狄米特笑着,狄米特耸耸肩,似乎还在头晕,说:“看来真的没有危险?”
我抱着倒地投降的小黑熊舒舒服服地睡着,夜晚的森林虽然有点湿冷,但黑熊的体温却温暖着大家。直到清晨的阳光与露水将我唤醒。
“要赶路了!”山王大声喊道。
我揉揉双眼,其他人早醒了,而山王依旧精赤着身子,难道他打算就这么回家吗?
我的身旁堆了十几颗山梨,狄米特说:“这是黑熊拿来给我们吃的。”
浑身伤痕的海门认真道:“那是我的医药费。”
山王朝着远方挥挥手,肇事的大黑熊和两只小黑熊高兴地站起身子大叫,海门振臂大吼:“下次一定打赢你!”
大黑熊斜眼看着海门,鼻孔轻蔑地喷气,气得海门满脸通红。
“别这样,以十四岁的小孩来说,你也算是一只怪物。”狄米特拍着海门的肩膀安慰道。
我们就这么与森林之王告别,趁着清晨凉爽的好天气赶路回家。
海门的伤势颇重,他左边的肋骨断了两根,腹部黑色的瘀青一大片,手臂暗红色的抓痕累累,脸上右边颊骨断裂瘀血,所幸他的双脚没事,只是脚步较平日慢了不少,狄米特与山王轮流搀扶他赶路,我咬着鲜美的山梨,脚步轻快走在最前面。
也因为海门觉得他的伤势似乎没有想像中的严重,所以我们并没有一味地往前迈进,上午我们顺着河水、遇到美丽的幽谷时便休憩了好一会儿,大家将山梨痛快地吃了一半,而山王变成大野狼这灵异事件也在堪称愉快的气氛中转了个弯。
“山王,你现在还会不会有奇怪的感觉啊?”我问,踢着小石子。
“奇怪的感觉?”山王歪着头想了想,说:“什么奇怪的感觉?”
“就是你的皮肤底下还会不会有……想射出光的感觉?”我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山王是我好友的关系,他即使变成一只大野狼,我也不感到害怕,我仿佛很笃定山王永远不会伤害我似的。
“没有啊,很正常。”山王神情愉快地说。山王将被身体撑破的破衣服胡乱卷成一条长布,绑在腰上勉强遮住那话儿,甚是滑稽。
“我觉得昨晚是山神出现,藉着你的身体保护我们。”狄米特说。
“我倒不觉得,我不骗你们,我真的感觉到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山王信誓旦旦地说:“我感觉到自己跟大自然好像合而为一了,就好像呼风唤雨的森林之神。”
我、海门、狄米特都笑了出来。
不过山王从小就跟动物很投契,这倒是千真万确。山王八岁时第一次看见我家那三只凶猛的大狼狗,就笑嘻嘻地将它们按倒在地玩耍,而每次缺零用钱时,山王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令许多田蛙自动跳进网子里,卖给史莱姆叔叔换点铜板。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三年前海门被村子里的小孩子丢石头围攻、取笑时,山王居然生气地捧着胡蜂的野巢大叫:“快去帮我的朋友!”胡蜂便冲上那群倒楣的小孩里,将他们螫到一个个跳进池塘里大哭。而捧着胡蜂窝的山王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回到村子后,我们的冒险故事绝对会引起大轰动的。”山王振臂大叫。
“不过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你变成大野狼这件事。”我说。
“哈哈。”山王吐吐舌头,不以为意。
回家的路程还很远,但沿途都很平安顺利,再没有遇到什么怪物猛兽,直到接近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我们走到一处空旷的大草原,才远远听见山谷的另一头传来傲气冲天的鹰鸣。
“老鹰耶!”我兴奋地大叫,好几双划破空谷燥风的大翅膀向我们飞来。
尽管我们都是在森林长大的孩子,但我们都只有在狄米特他家的动物百科图鉴里看过七种老鹰的照片,真正的老鹰瞧都没瞧过,尤其是越飞越近的成群大老鹰!
“小心!”狄米特警戒地说:“老鹰的爪子非常凶猛有力,甚至可以拎起一只小羊!”
正当大家的情绪开始紧张时,那些盘据在远处高空的老鹰居然开始对准我们俯冲,山王像是着魔似突然大喊:“别怕!他们送礼物来着!”
我仔细一看,原来那些老鹰的嘴里咬着死透的肥大田鼠,它们飞到我快要尖叫的距离时,双爪便放开田鼠、旋又逸上半空,山王轻轻拾住其中一只田鼠后,老鹰高声鸣叫、在天空中盘旋十几圈后才离去。
“你瞧?”山王得意洋洋地展示那只倒楣的死田鼠,说:“连天空霸者鹰王,都必须要向我进贡啊!”
海门呆呆看着在天空慢慢远去的鹰群,说:“天空霸者不是一只翅膀完全伸开来,足足有十哩长的超级大鸟吗?”
山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只鸟饿死了啦。”
肚子一路没有真正饱过的海门没有多话,与掺扶着他的狄米特抱着一堆死田鼠,立刻找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坐下,钻木取火准备大快朵颐一番。那天中午我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田鼠大餐,得到饱足的力气赶路。
到了刚刚入夜时,我们已经看到“封印之树”,个个开心地大吼大叫,虽然我们都知道回家免不了一阵毒打,但脚步却飞快了许多,很快的,我们穿过了灌木林,精神奕奕地回到巨斧村。
“爸!我回来了!”我高兴地大叫。
尽管爸爸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喜不自胜与愤怒全都挤在一块。
“你过来!”爸爸大吼着,身后跟着好几个看好戏的村人,爸爸跟妈妈毫不留情地拎着我两只耳朵,痛得我哇哇大叫。
“伯父!你别生气!先听听我们的大冒险啊!”山王拍着胸膛大叫,但他随即被他妈妈,可露辛阿姨,手中的扫帚一屁股打得哇哇大叫,山王的弟弟则在一旁猛笑。
“小鬼!还知道回家!?”可露辛阿姨怒道,脸上却洋溢著“总算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摩赛爷爷拄着拐杖,在村子口笑弯了腰。
“摩赛爷爷你笑屁啊!哇!”山王一边闪躲他妈妈疯狂的扫帚,一边大叫。
狄米特扶着挂彩的海门,看着他那严肃的父亲,头低得不能再低,海门干脆别过头去。海门的远房亲戚根本没有出现。
“这三天大家找你们找得很辛苦,你知道吗?”狄米特的父亲板起脸孔。
“对不起。”狄米特咬着牙,等待着热呼呼的一巴掌轰下。
狄米特的妹妹跟妈妈心疼地看着狄米特跟海门,但狄米特父亲的威严令气氛相当凝重。
“伯父!狄米特是个勇敢的朋友!”海门突然大叫。
狄米特父亲凝视着海门,一言不发。
“我的命是狄米特救的!”海门大声说着。
“我也有份!”山王哇哇大叫。
狄米特父亲伸出手来,摸摸狄米特凌乱的金头发,狄米特哭了起来,海门窘迫地站在一旁。
“洗个澡吧。”狄米特父亲也摸着海门脏兮兮的黑头发。
※ ※ ※ ※ ※
洗完了澡,我穿上拘束的淑女服,我看着镜子里不像我的我,两只耳朵还是红通通的。
“真是的,你怎么不学学隔壁的玛丽?人家可是乖得要命!”妈妈坐在身后,帮我打着发辫。
“你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不是一个人跑到旧金山撒野?”我嘟着嘴:“我还比你大一岁耶!”
“呵,还敢顶嘴。”妈妈捏着我的脖子,不禁得意地笑着。
爸爸走到房门,双手抱着胸口倚在门边,脸上长满胡渣。这三天爸爸一定很焦虑。
“喂,全村人都在等你们说故事咧。”爸爸大刺刺地说,嘴角扬起。
我嘻嘻笑,歪着头,双脚一蹬,跳下了梳妆台,高兴地跑到房门口。
“说故事前,先告诉爸爸你喜欢那三个小鬼中的哪一个?”爸爸蛮横地将粗大的手拄在我面前,神色怪异。
“吼~”我埋怨似怪叫,蹲下穿过爸爸的大手,跑下楼梯回头叫喊:“爸!妈!你们也一起来听故事吧!很精彩的!”
我踏着楼梯,心里却忍不住想着爸爸的大哉问……
“天啊,我到了该喜欢男生的年纪了吗?”我心道:“不会吧?”
但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热。
我突然想到,海门为了保护我,那双穿过满脸鲜血的锐利眼神。
我同样无法忘记,狄米特不顾一切横在海门面前,拼死保护海门的样子。
“见鬼了。”我摇摇头,不愿去想。
※ ※ ※ ※ ※
全村人都已经聚集在巨岩底下,围绕着巨大的营火等待我们四个小鬼到齐后开讲的“冒险奇谭”,大人们将火把用鱼线绑在广场周围的油桐树上,而小孩子则将防蚊油撒在地上,巨岩广场灯火通明,大人与小孩同样好奇,但村里小孩子的眼神多了欣羡与妒忌的光彩,尤其是贪睡的汤姆与生病的哈克,更是一脸的懊丧。
我是最后一个到的主角,其他三个兴奋的大男生早就坐在大橡树桌上向我招手。那橡树桌正是海门连续三年输给摩赛爷爷“钢铁腕力”的地方。
我踩着大树根跨上桌子,坐在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海门旁边,全村人开始鼓噪拍手,要我们开始叙述这三天做了些什么。
我想,他们会这么好奇又热烈期待,一定是受到海门身上那豪壮又不同凡响的伤口的影响,我听到底下已经有人窃窃私语:海门是不是跟小熊打架了?
“是只大黑熊!”我暗笑,手指戳着海门胸口的绷带。
“快说吧!别卖关子了!”史莱姆叔叔大叫,分发着啤酒。
我、狄米特、海门不约而同看着半个旅程都在演练英雄式讲稿的山王,他当然是独一无二的最佳人选。
山王假装靦腆一笑,咳了咳。
“去你的小鬼!有屁快放!”山王的爸爸举起啤酒大吼,大家哈哈大笑。
“好!”山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场安静了下来。
“这是场你们绝对不会相信的大冒险,这场冒险只计画了三个月,却改变了此行四人一生的命运,甚至巨斧村的命运将因此出轨……”山王正经八百地说。
“胡吹大气!”摩赛爷爷大笑。
“老头子静静听我说啦!”山王瞪着摩赛爷爷。
于是,山王从我们暗中计画了三个月的行程、终于跳上现已不存在的“巨斧一号”的时刻开始说起,虽然我们其他三人早已在旅程的归程中听了山王的讲演数十次,但面对橡木桌下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山王的语气中更带有独特的魅力,不断添加有趣的旁枝末节令现场时常轰然大笑,也令我们三人莞尔。
说着说着,当然就到了旅程中的第一波高点。
“突然间,等我们回过神后,巨斧一号已进入窄小的河面,不知怎地,天空突然阴沉了起来,我抬起头来,原来是错综纠生的藤蔓盘在河道两旁的矮树上,两端在河面上缠在一块、将阳光遮盖住,我发现河面污污浊浊的,这可奇了,中国有句俗谚,狄米特妈妈教的,正所谓流水不腐、滚石不生苔,这“不知道通到哪里河”却又为何突然飘满腐木、甚至发出阵阵臭气?狄米特这家伙悠哉悠哉坐在桶子里踩着水,却不知道水底下有只可怕的怪兽正栖息着、窥伺着。”山王表情变得很凝重,大家的嘴巴开始张大。
“这时,崔丝塔瞧见狄米特的脚上吸附着两只恶心的水蛭,狄米特这胆小鬼便开始尖叫起来,将船摇晃得好厉害……”山王说着,摩赛爷爷在底下大叫:“什么胆小鬼?水蛭是世界上最恶心的烂东西!”
山王不理会摩赛爷爷,继续说道:“巨斧一号颠颇得好剧烈,居然快给狄米特晃沉了,我们于是开始制止狄米特,不料坐在巨斧一号最后面的海门突然大叫:“有怪物!”我们吓了一大跳,但巨斧一号随即平静下来,水面变得很静、静得可怕,静得连只青蛙叫都没有,静得连停在藤蔓上的小雀一动也不敢动。”
我注意到摩赛爷爷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有点僵硬。
山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叫:“正当大家不知所措时,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力撞上巨斧一号船底,系住六个木桶的绳子在瞬间断裂!我的天!所有的木桶都翻滚在污浊的臭河中,我的木桶则高高飞起,旋又撞上河底,我给那可怕的冲击带上河岸,我勉力站起、用力吐出脏水,却看见此生最骇人的景象……一只好大好大的超级水蛭!一只足足有四、五公尺长的恐怖大水蛭啊!”
台下爆出一阵狂笑,啤酒撒得满地,我爸爸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哈哈哈!混帐小子!不要胡说八道!”
原本这就是件很难相信的事,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但台下的气氛不只是爆笑而已,还有许多大人的脸色拉下、变得很阴沉。这真令我感到不快,不相信就不相信,想取笑就取笑,干什么板个臭脸给我们看?
“这是真的!”山王不疾不徐地说,颇有大将之风:“那只超级大水蛭不只丑得一塌糊涂,还凶得乱七八糟,它大嘴一张、那挂满尖锐暴牙的大嘴便把一个空木桶咬得稀巴烂,我的天!幸好汤姆没跟我们去探险,要不然他可就连人带桶被水蛭给吞了!”
我的心砰然一跳,我瞧见摩赛爷爷的眼睛突然眯成一条细线,严厉地打量着我们四人。
山王不受台下两极化反应的影响,继续手舞足蹈地叙述着我们如何与巨大的水蛭搏斗,直到两只巨大的大蟒蛇突然冒出来解救我们那段,台下早已笑成一团,史莱姆跟我爸爸笑到抱在一块,我妈也笑得直摇头,几个小孩子却听得入神。
但山王的爸爸、海门的远房亲戚、以及村长等犹太村民渐渐挪动在广场的位置,向摩赛爷爷身旁靠拢,神色不善地交头接耳,留着白花花胡子的村长在摩赛爷爷的耳边说了好一阵子话,摩赛爷爷脸色凝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一块生闷气的石头。
我有点恼了,真想带这些白痴大人去会会那只大水蛭。
“那海门身上的伤势是怪兽水蛭干的好事吗?”山王的弟弟问道。
“不是!更精彩的在后头!”山王得意地说。
山王慢慢将旅程带到夜晚。
拉拉杂杂形容了夜晚的妖魅后,山王看着我,说:“崔丝塔,你说说海门跟你一起遇到的事吧!我再做补充。”
村人们看着说话恳切多了的我,又看看海门身上绝对假不了的伤,我点点头,开始说着山王还没出现在大黑熊前的回忆,那一段剧力万钧的人熊大战。
我娓娓说着,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殴熊英雄海门,海门一反与大黑熊拳来脚往搏杀的豪气,害羞地搔着后脑勺傻笑,待我说到海门一记石破天惊的上钩拳将大黑熊打到恍神跪倒时,村里曾经欺负过海门的小孩子全都发出崇拜的赞叹声,他们真是白痴得厉害,从很久以前海门的力气就很大,要不是海门个性温和,他们早就被一拳一个轰到月球上去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吓傻在大黑熊身后时,狄米特出现了,面对龇牙咧嘴的大黑熊,他一点也不退让地挡在海门面前。”我说,看着狄米特那特严肃的父亲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神色。
“哥哥好棒!”狄米特八岁的妹妹,辛娣,高兴地大叫。
我微笑看着辛娣,说:“正当情势陷入最危急的时候,狄米特大叫一声,大黑熊有点迷惑……”
山王接着说:“然后我就拿着木桨从树林里冲了出来,高高跳起,木桨往大黑熊头上一砸!可是那大黑熊一掌轻描淡写将我击倒,重重将我压在地上,我感觉到这辈子就此结束了,此时最不可思议的情形也发生了。”
到底我们是如何脱离险境的,大家一定都猜不透吧?
“我知道这很难置信,不过那奇迹历历在目,我们也真的靠着那奇迹逃出危险的森林、惊悚的夜晚。”山王故作忧郁地说:“就在我心口就要被熊脚压碎的瞬间,我的体内发生奇妙的变化,有个东西在我的身体里慢慢膨胀,钻出我的指缝、钻出我的毛细孔……”
摩赛爷爷与身边的犹太村人听着山王诡异的说辞,脸上却露出令我猜不透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山王继续说道:“我看见那大黑熊将脚挪开我的胸口,才发现许多像流水一样的白色光芒正从我身上每一个地方流出,慢慢绚染了整个树林……”
“怎么可能!”
摩赛爷爷大吼,声音充满了将空气震破的愤怒。
我们四人都吓了一大跳,我们从未看过总是和蔼可亲的摩赛爷爷这般火爆的丑样子。
“为什么不可能!”海门突然动了气,不服气地说:“山王不只流出一大堆白光,还变成了一头大野狼救了大家!”
“什么颜色的大野狼!?”摩赛爷爷愤怒地咆哮,一拳轰然打向地面。
“白色的!”海门大叫。
“操!”摩赛爷爷不可自制地吼了起来:“派人把盖雅找回来!快去!”
原本充满欢乐气氛的晚会突然被摩赛爷爷的疯子行径踢进冷宫,村人纷纷投以莫名其妙的责备眼神看着摩赛爷爷,但摩赛爷爷身边的犹太村人脸色都相当难看、呈现大便的颜色,有的甚至瞪着其他的村人。
“不说了不说了,不相信就算了!见鬼了真是!”山王泄气极了,一屁股跳下桌子,我们三人相视一眼,也很没趣地跳下橡木桌。
“喂,变成雪白的大野狼的山王!”一个小孩子嘲笑道。
狄米特斜眼向那小孩比了个中指,山王则撂下狠话:“明天中午,大树下决斗。”
摩赛爷爷拼命抓着头发,身旁的村人拍拍他的肩膀,像是说点安慰的话,却被摩赛爷爷非常无礼地骂回去,大家却像缩头乌龟般站在一旁苦着脸,围绕在巨岩旁的数百村人不是索然无味地离去,就是围着摩赛爷爷没来由地发愁,当时的我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暗暗发誓绝不再帮摩赛爷爷按摩了。
“山王,你过来。”山王的爸爸看着沮丧的山王,挥手唤着。
“喔。”山王以为要为“说谎”讨一顿打,表情极不甘愿地走了过去。
“山王说的都是真的……”海门还是这么咕哝着。
对一个酷爱各种大小节庆、甚至发明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节日的村子来说,当时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古怪,有的人意犹未尽,有的人神情紧绷。
有的人跟我一样,对村子里尴尬怪异的气氛感到不以为然。
我爸爸故意拉着我大声问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啊?山王那小子真的变成一只白通通的大野狼?”像是要引起那些神色不善的村人的注意,那些村人也的确回报以不悦的眼神。
我爸爸人高马大,常常自称是村子里最强壮的人,他露出结实的臂膀上自由女神的刺青,示意我大声回应他。
“当然是真的啊!”我故意大声说道,我爸爸满意地将我抱起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我看他根本不关心、或根本也不相信山王说的是不是真的。
狄米特的严父知道他的儿子机灵过人,要编谎话绝不会挑这么玄奇的题材,所以他看着狄米特,露出难得的好奇表情说:“狄米特,这件事回家后好好跟爸爸说一说,好吗?”狄米特点点头,看了孤零零的海门一眼,狄米特父亲于是向海门招招手,要他一起到狄米特家过一夜。
“海门不能跟你们走。”村长走了过来,摸着海门的颈子说道。
“啊?”海门诧异道,收容他的远房亲戚一家人都站在村长旁边。
“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商议,抱歉了。”村长强笑道。
狄米特的父亲点点头,也不便多说什么,与狄米特母亲牵着辛娣与狄米特就要回家。
我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看着海门一愣一愣被推到那群怪里怪气的村人中间,我忍不住大喊:“你们可不要欺负海门!”
海门很高兴地回过头来,随即与山王都被众人簇拥到摩赛爷爷家里。
从此以后,村子就断成了两块。
一块,是永远都不相信这段冒险的村人。
另一块,则是总是躲在角落聚议、鬼鬼祟祟的犹太人。
※ ※ ※ ※ ※
我一觉睡到隔天中午,醒来时全身真是酸痛得不得了,下了楼,我爸爸悠哉悠哉地坐在院子里跟三只大狼狗一齐吃东西,我妈妈则跑去隔壁聊天了,我随便刷牙洗脸后,吃了点番茄沙拉后,顺手在餐桌上带了三颗苹果,便跑去“不知道通到哪里河”找狄米特他们。
狄米特跟山王躺在大石头上晒着太阳,海门则单手撑着石块,全身倒立作着我无法叫得出名字的运动。
山王的精神很差,狄米特只是慵懒地在大石头上假寐,但山王则是真的睡着了。我将两颗苹果丢向狄米特,狄米特随手轻松接住。狄米特的脸上又多了顶宽帽子,那是去年山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昨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坐在单手倒立的海门旁边,他被那些村人拖进摩赛爷爷家,不知道遭受到什么样的责难。
“有够奇怪的,大家挤在摩赛爷爷家里,围着山王东捏捏、西瞧瞧,把山王弄傻了,我们问他们到底要跟我们说些什么,他们却又干他妈的不说话,只是叹气。我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叹气,那样子倒楣透了。”海门说着,我瞧见他伤痕累累的身子,他竟已经把绷带给拆了下来。
海门真的很像怪物,他的伤口已经愈合泰半,结痂得很完整,连腹部那一大片紫黑色的瘀血也转成鲜红色的。也许那天晚上变成野狼的,应该是最接近原始生物的海门吧。
我将苹果塞在海门的嘴里,海门另一只手抓着苹果,没几口就吃完了。
狄米特半睁开眼睛说:“我刚刚已经问过他们一遍了,他们几乎一整夜都没睡,那些人除了嚷着要找盖雅爷爷回村,其他什么也没做。”
“疯了,真是疯了。”我用指甲轻轻刺着海门脸颊上的裂痕,然后用力一按,海门却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
“你不痛吗?”我瞪着海门两只倒立的眼眸子。
“痛啊。”海门也瞪着我。
“那干嘛不叫?”我问。
“我是男子汉啊。”海门认真地说。
※ ※ ※ ※ ※
“说得好!”
摩赛爷爷拄着拐杖,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
我没好气地看着摩赛爷爷,说:“你大头啦!阴阳怪气的老头!”
摩赛爷爷就像平日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娃儿,昨晚真是抱歉啦!”
海门闭上眼睛,索性不看那讨人厌的老头子。
“海门小子,这么想变成男子汉啊?”摩赛爷爷慢慢坐下,将拐杖放在一旁。
发疯以前的摩赛爷爷有时会来这里找我们聊天,他最喜欢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的恶行恶状,也因为摩赛爷爷曾经参与战争的关系,他说的故事比起狄米特妈妈在课堂上讲的故事要生动几千倍(当然也残忍几千倍),我听得入神时常忘了要帮他按摩,而海门三人则会跟摩赛爷爷一起喝啤酒。
“嗯。”海门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这么想当男子汉?”摩赛爷爷打量着海门。
“关你什么事?”海门无精打采地说。
“还在生气啊?”摩赛爷爷一副事不关己的白痴模样。
“这里每一个人都在生你的气。”狄米特的脸埋在大帽子里。
“是吗?哈哈哈。”摩赛爷爷笑笑,跟昨晚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老头子。
“你来道歉的话,怎么没有带啤酒?”我质问。
“啊?我忘了!”摩赛爷爷大悟。
“所以下次才能原谅你。”我说。
“我要跟外公一样,当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海门突然说道:“你刚刚问我的。”
“那可要更加努力锻炼才行啊。”摩赛爷爷想了想,又说:“你爷爷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摩赛爷爷笑了笑,红着脸说:“他还是我的偶像咧!”
“是吗?”海门笑得很灿烂。我说过很多次了,海门真不是一个适合烦恼与忧愁停泊的好港口。
摩赛爷爷审视着海门身上的大小伤痕,若有所思地说:“这些伤怎么来的?”
海门一翻身,脸部红气不喘地坐在我身边,说:“当然是被大黑熊扁的。”
摩赛爷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喔?那这些伤口为什么会被大黑熊给揍出来的?”
海门满脸疑问,今天摩赛爷爷似乎很啰唆。
“因为我打不过它啊!”海门没好气说。
“你怎么会打输大黑熊呢?”摩赛爷爷发笑:“你外公在你这个年纪时,力气只有我的一半多,根本没有你强壮,但遇上大黑熊的话,他却绝对不可能输的。”
“啊?怎么可能?”海门讶异地说,我却听不出他语气中有任何气馁,反而充满了对他那从未见过的爷爷的无限崇拜。
海门的双亲故去后,除了我们这几个好朋友外,他便依赖着摩赛爷爷口中,那神气的外公拿着两挺笨重的机关枪在德军里来回冲杀的英勇故事生存下去。
摩赛爷爷看着海门期待的眼睛,问:“你跟大黑熊打架,那场面一定很惊险吧?”
海门点点头,我的头点得更快。
摩赛爷爷又问:“那你在跟大黑熊打架时,脑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海门没有多加思索,便说:“把它打倒!”
摩赛爷爷的脸变了一下,看着海门说:“这也难怪你会输给一只笨熊。”
狄米特将盖在脸上的帽子拿下,看着摩赛爷爷说:“老爷爷,你说话真喜欢拐弯抹角。”
摩赛爷爷笑了,说:“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打得过大黑熊,光是锻炼身体,是锻炼不出男子汉这种特殊的生物来的。你们是海门的好朋友,你们可要帮帮他。”
除了昏睡的山王外,我们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摩赛爷爷。
摩赛爷爷看着张大嘴巴的山王,又看了看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充满血丝的海门,说:“至于锻炼身体这点小事,就交给老头子吧,哈!”
我观察摩赛爷爷的眼神,我想,这个头脑不清的老头子需要两个男子汉吧。
,海门真的是怪物。”狄米特说。
“你又不打架,怎么懂这些?”我问,不过狄米特说得好样颇有道理,那天晚上海门的确有几个机会可以大黑熊打得乱七八糟,但海门却常在大动作挥击的间隙被大黑熊逆转,错失胜利的机会。
“但我懂海门啊!”狄米特笑笑,继续吹着笛子。
摩赛爷爷点点头,似乎颇认同狄米特的说法。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摩赛爷爷家里总是挤满了神色不安的村人,包括山王的爸爸妈妈,全在紧闭的大门内商议着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我们四个小鬼曾偷偷摸摸地想潜进屋子里偷听他们的对话,但都被机灵的村人赶了出来,但我注意到他们注视山王的眼神已经迥异于以往,山王似乎真的像我所猜的,根本就是他们对话的核心,为此山王却没有一丝不安,他总是自信过了头,根本没反省过变成一只野兽是多么不正常又叛逆的事。
虽然我也会替山王担心,但又想想,变成野兽的又不是自己,于是又安心多了。
直到巨斧村里的人急速变少后,我才开始烦恼村子是不是面临着人人平等的奇灾大祸。
第五天早上,村子里的犹太人消失了三成,第六天又不见了两成,全村只剩下一半的犹太居民,街道上显得冷冷清清,田园农庄里也只剩下牛只羊群,所幸有其他的犹太村民帮忙照料,否则没几天庄园便成了废墟。
这些鬼鬼祟祟的犹太人通通跑去哪里了?
我想,他们一定是惧怕某个摩赛爷爷不肯让我知晓的恐怖传说,那个传说可能不仅仅是传说,而根本是曾经发生过的大灾难!大家全都逃难去了!
“摩赛爷爷,我警告你们不可对山王动坏脑筋,不管有什么厄运都不可以把山王杀掉灭口。”我认真地看着躺在吊床上的摩赛爷爷。
“我们干嘛宰了那小子?”摩赛爷爷怪声怪气说道。
“如果山王真的会带来什么灾难,大家通通搬光光也就是了。”我说,站在绑住吊床的两株大松木下。
“他们不是搬走,只是暂时去旅行罢了。”摩赛爷爷闭上眼睛,似乎不太想理我。
“好巧喔。”我冷冷说道。
“是啊,无奇不有啊!”摩赛爷爷淡淡说道,继续睡他的午觉。
真是个讨厌的人。
那些“集体旅行”的犹太村民看来并不打算在短期内回来,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我一直到后来才慢慢知道,但村子里其他人对这些犹太人的行径均感到不解、甚至惶恐,只有像我爸爸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笨牛,才会对这种集体反常的现象一无所谓。
但,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则回来了。
“盖雅爷爷!”坐在树上观察蜂窝的山王突然大叫,开心地从树上跌了下来。
长年在全世界旅行玩耍的盖雅爷爷,带着几个以前曾经居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出现在村口,盖雅爷爷摘下灰色兔毛长帽,向兴奋的山王微微笑。
“好久不见了,山王。”盖雅爷爷淡淡笑着,放下笨重的行李箱。
“真是好久不见了!这次带了什么礼物给我们啊!”山王摸摸头顶上的肿包,笑嘻嘻地说。
“海门!盖雅爷爷回来了!带了一大箱礼物回来了!”我站在大石头上拼命叫喊,眼睛死盯着盖雅爷爷放下的沉重木箱。盖雅爷爷没有说话,只是像往长一样露出飘渺难测的笑容。
盖雅爷爷是个跟摩赛爷爷截然不同的老人,盖雅爷爷平常一副酷酷又优雅的样子,我想他年轻时一定迷死了一缸小女生,而他毫不遮掩鼻子上的灰色疤痕,那股帅劲真是摩赛爷爷难项其背的。
从小时候有记忆起,盖雅爷爷就是村人敬仰的长者,他不喜欢刻意亲近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像连任三届村长的摩赛爷爷那样喜爱高谈阔论、成为村子的核心,他跟狄米特的性子相近,两人常常不约而同出现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河畔,年幼的狄米特不是吹笛子、就是用小石子打着连环水镖,盖雅爷爷一时兴起也会跟着狄米特丢石子玩,他打的水镖真是不可思议,小石子时常一点一点飞跃在河面上,就这么跳到对岸去,根本没有坠入河底。
但盖雅爷爷非常喜欢远游,他提着沉重的木箱出村到世界各地游历,村子里的小孩子都会挤到村口满脸期待地向他挥别,因为盖雅爷爷总是不忘将木箱塞满小礼物,等他回村十分赠给小孩子。我十分羡慕盖雅爷爷过的生活,我立志长大也要跟盖雅爷爷一样,高兴时就提着行李出国到处玩耍,玩够了再回到温暖的村子里好好睡个几天。
“摩赛人呢?”盖雅爷爷张望着,身后的叔叔伯伯人人意气风发地看着山王,他们的身上、脸上都带着出村前未有的疤痕,但他们似乎不以为意。
“来啦!”摩赛爷爷的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从村子的另一头远远传了过来。
我看着村子里的小孩子一窝蜂地冲向盖雅爷爷,盖雅爷爷索性将木箱打开,让所有的小孩子自己挑选玩具,我跟山王早已过了抢玩具的年纪,但还是很开心地在一旁傻笑。
摩赛爷爷站在自己家门口,远远向盖雅爷爷点点头后,将房门打开,自己先进了屋子。盖雅爷爷神情肃穆地领着那群叔叔伯伯走向摩赛爷爷家,回头交代山王:“山王、崔丝塔,先帮我保管木箱子好吗?”
我点点头,说:“没问题,晚上我们去你家听你说这次旅行的事喔!”
山王也大叫:“我也要跟你说,我们去探险遇到的超级怪事!”
盖雅爷爷笑笑,将兔毛帽子压低,在众人的跟随下来到摩赛爷爷家门口,我注意到其他村人也放下手边的事情,慢慢朝摩赛爷爷家走去,好像又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议似的。
我觉得还是同一件事。
“你不觉得你应该回家打包一下吗?你最好搭巨斧二号逃出村子,暂时躲在森林里当你的森林之王,等到村子里的人不想把你宰掉以后再出来。”我慢条斯理地说,看着老大不在乎的山王。
“是吗?”山王反而有点得意洋洋,算了。
到了黄昏,摩赛爷爷家的门户依然紧闭,只有他养的老狗丹丹夹着尾巴趴在庭院篱笆前进行第四次午觉,我跟山王看着盖雅爷爷留在村口的空木箱发呆,狄米特拿着半颗苹果啃着,悠闲地走了过来,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狄米特刚刚才洗过澡。
“海门那傻子呢?”我问。
“在我家洗澡。”狄米特说,眼神有些疲倦:“他今天在后山扛石头跑步,我不放心,跟在他后面一起跑,结果反而把我累惨了,他却只是很想睡而已。”
“多大的石头?”山王蹲在地上。
“半个你这么大。”狄米特说。
海门比一般的小孩子高了不少,足足有一百七十四公分,他的基因里大概有巨大玉蜀黍的突变细胞吧,力气从小就顶吓人,加上他自己又酷爱盲目锻炼身体,我想他明年铁定赢得了只爱喝啤酒的摩赛爷爷。
“嗨!”海门远远看见我们,笑咪咪地打着招呼:“在等盖雅爷爷说故事?”
“是啊。”我说,海门身上也是玫瑰花香的味道。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谈着学校的暑假作业:两篇德文作文、及熟练朗诵一篇法文诗歌,大家都对学校故意找碴、打扰大家欢乐一夏的政策感到荒唐。
这时,村子口突然黑了起来,我们抬头一看,一个非常高大的巨汉站在夕阳下,将晕黄的阳光完全挡住。海门目不转睛地看着巨汉壮硕的身子,那巨汉看起来非常憨厚,憨厚的接近弱智,异常肥大的身子后藏着一个留着褐色长发的男子,那男子本来也是个高大的汉子,但在那肥大的身子旁边简直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
巨汉亲切地笑着,褐发男子也是一派的和气。
“他一定可以打败大黑熊吧?”海门喃喃自语,看着因为太过高大肥胖只好赤裸上身的巨汉,那巨汉至少有两米二十,但他傻笑的模样......依我看,智商大概八十不到。
“至少一样大吧?”山王愣头愣脑的。
“打败大黑熊?太小看他了。”褐发男子笑着说,一口浓厚的比利时口音。
“吼~~~~~~~”肥大的巨汉友善地吼着,却吓得我突然摔倒,幸亏狄米特及时扶住了我。
这时海门突然将头转向右方,一群野鸟惊慌地飞出树林,一个快速移动的身影在野鸟散落的羽毛中翻滚落下,地上的树叶被落风扬起。
是个穿着牛仔短裤、一头短发、擦着黑色眼影的中年女人。
“城里的女人?”我说,这女人的眼影好浓。
那女人没有理会我们,迳自走到巨汉跟褐发男子的面前,歪着头说:“你怎么还是喜欢乱吼乱叫?”
巨汉的样子很开心,于是又大吼了一声,我们四人将耳朵捂了起来,却无法阻挡那宛如锅炉炸翻的巨大叫声。
浓妆女人皱着眉头,坐在地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近来可好?”褐发男子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
“杀了不少。”女人坐在地上,竟开始拿出镜子补起妆来。
“是吗?”褐发男子笑笑,眼睛看着远方,似乎还有同伴未到。
我们四人呆呆地看着说话怪怪的陌生女人,终于,海门摸着头走向前去,傻笑说:“你刚刚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样子好厉害,好像一只母猴子!”
女人慢慢抬起头来,眼神不善地说:“母猴子?”
海门点点头,赞叹说:“超厉害的。”
我看事态不对,海门的意思这女人一定是误会了,但那不悦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将腿甩出,闪电一拐,海门居然横在半空中,时间好像在瞬间静止了。
刷!
“嗯?”女人依旧坐在地上,眼睛却流露出奇怪的味道。
海门没有跌倒,反而用单手倒立撑在地上。就跟平常一样。
我感到骄傲地看着那女人,却也不禁暗暗为海门的反应神经吃惊。
“好凶的女人,莫名其妙。”山王忿忿说道。
“啊?”海门自己也感到奇怪,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好像为打坏了女人的突击计画感到不自在。
“你怎么……摔我?”海门喃喃说着,好像还不知道女人的情绪很糟糕。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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