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ener
小红肠&书雅再度联手: [zz]挽留II:危城(15楼更新)
2207
29
2006-06-18 20:37:00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上来喊一嗓子.
好久没去鬼话, 今天去翻了几页, 居然发现小红肠&书雅在和写 挽留朋友的鬼故事的续集. 我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两个人轮流更新的, 现在还是进行时, 天涯上的帖子在这里, 两人约定每周五更新, 每次更新1万到1万5千字hoho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6-24 14:15:26编辑过]
发现没什么反应啊. 为了表达俺无比激动的心情, 我决定开始转载hohoho
也不知道会写多少. 我先占上20层楼吧
序章:愚者
这是一座凄凉的城市。
不算大,也不算发达,没有新兴大城市的现代感,也没有那些百年老城盎然的古意。前朔两百年,在地图上甚至找不到这个名字,前朔一百五十年,这里还是一个不知名的小聚落,走山的汉子们把山里货带出来,在这里和行商们交换,一担担老山参,一捆捆鹿茸,一张张貂皮,换到手里的是子弹、盐、烈酒和呛破了肺的漠河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没有谁觉得什么地方不妥,也没有谁意识到山参、貂皮和鹿茸这些和几排子弹、几瓶酒在价值方面的巨大落差。反正就是这么过的,反正这么也能过。人越来越多,行业越来越整齐,贸易规模越来越大,这个聚落也越来越成熟,出现了阶级划分,出现了比较富裕的乡绅地主。终于有一日,旁边驻军的佐领在赴此地乡绅的便宴时给这个半农半商的村落起了个满合适的名字:双水屯。
“以后咱们这里就叫双水屯了!”在座的人红光满面地相互敬酒,浑然不知这个名字今后将要包含的巨大苦难。
再后来,日本人来了。双水屯象许多其他地方一样默默消失在历史之中,这里曾经挣扎着艰难生活、然而却对生活本身怀有强烈爱意的那些人,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就被时间吞噬,他们曾经的鲜灵活跳、爱恨悲怆也都随之而去,和双水屯这个名字一样没有留下多少记忆。
这是一片渗满了苦难的土地。
抗战胜利之后,这里又渐渐成为人们聚集的地方,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在这里建立了城市,新中国成立了,这里又建立了大学和工厂。人口越来越多,突破了几十万,但经济不景气,市场也不好。没有大的企业,几家国营小厂半死不活地吊着气。年轻人纷纷向外地跑,丝毫也不留恋生斯长斯的故土,这里就象留守的老人一样,守望,观察,在历史的律动之中默默地然而长久地忍耐。
漠河烟还是漠河烟,烈酒还是烈酒,当年抽烟喝酒的人和如今抽烟喝酒的人所排遣的郁闷也丝毫未变。岁月轮回,季节变幻,雨水在白云舒卷中一冷再冷,生活还在继续,一如从前。
午夜,铁一般的黑幕。视线可及的不知所名的地方有灯火阑珊。
苏堇喜欢灯光,她觉得这是她唯一的朋友,它们,在深夜里就象火炬和灯塔一般给每一个夜归人一点隐约的安全感和希望。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这些灯火之中有没有一朵属于她倒成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它们在那里就好。藏身于人群之中让苏堇觉得安全,让她由衷地体会到自己并不孤独,并不在这个世界之外——虽然世界在变,而这里不变,她也不变。她的天地啊岁月啊以及情感都被封在罐头里,上面写着保质期无限。
灯光近了。
苏堇带着这种情绪心不在焉地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连着哼了六支歌,没有一支能找得到调子。她信手打开收音机,换了几个波长,都是广告。
前挡风玻璃湿了几个小点,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几乎是在恍惚之间,雨就连成了片。天地间充斥着嘈杂单调的雨声,却又显得安静之极。前灯的微黄光芒扫过一排排道旁树,远处的影子若有若无,像烟一样。苏堇喜欢这种烟一样的树木,喜欢这种阴冷的、逼人的和谐,世界如此之冷,胡岑山如此之远,她喜欢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体会关于自己的寂寞和苍凉。
快到家了。前面左传就可以进入市区,苏堇几乎已经嗅到了洗澡水的温暖气息,以及床铺淡雅的香气。她已经疲惫不堪,路面一片漆黑,车灯从破败的柏油马路上扫过,雨丝在车灯中一闪即逝,但苏堇知道它们其实连着天和地。
车灯里的雨丝中闪过一个奇怪的人影,苏堇心里一震。她几乎下意识地想踩刹车,但在一瞬间的考虑之后硬收回了脚。直到这时,冷汗才从脖子里渗出,害怕的感觉才从心底产生。大脑之中忽然地勾勒出了刚才的画面,她简直觉得后颈的寒毛一根根树了起来。
那是一个青色的单薄人影,半靠半坐地坐在一棵树下,苏堇似乎都能体会到雨点所带给他的冰冷,在那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令她心乱如麻。可想而知的是,她也未曾料到这种微妙的感觉会对她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即使她只是直觉地想到那个人可能需要帮助。
有一千个不停车的理由:野外的凶事太多了。常常有人伪装成搭车或者需要帮助来抢劫甚至行凶杀人,这样的故事在司机之间流传相当广,人心难测,最好还是装做什么都没看到,反正也快到家了。到家之后去洗个澡睡觉,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情。这种危险对一个深夜行车的女子来说是致命的。所以不要怪这世界越来越冷漠,实在是这世界越来越危险了。
但他可能真的需要帮助。
无论如何,去问问总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发现情况不妙的话加速开走就是了。
与其说苏堇想了很久,不如说她在一点一点地说服着自己。人就是这样,固执,自恋。即使真的有一千个反对的理由,他们也能用第一千零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坚持信念。总之,差不多在故事开始的时候,一段漫长或者短暂的思索使得苏堇终于减慢了车速,然后掉过头,沿着来路冲进越来越大的雨中。
那个人还像刚才一样坐在路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苏堇把车停在距离他几米远处,摇下车窗,用力喊道:“喂!”
地上的人没有动静。他穿着一身相当脏的青色衣服,头发很长,雨水顺着头发和衣服往下滴,两只手全是新泥。苏堇忽然害怕起来:他不会是死了吧?正在这时,那人微微一动,抬起头来,茫然地扫了四周一眼。
苏堇放下心来,又喊了一声。
那人把目光定格在苏堇的车上,然后又垂下头去。
“你出了什么事?这样淋着要生病的!”苏堇继续喊。
那人不回答,很长的一段时间,苏堇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接着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先摇了摇,然后打手势示意她可以走了。苏堇咬咬牙,把心里消散的勇敢攒起来,打开车门,小心地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雨很凉,也很碎。他是个长相相当好看的青年男子,但似乎生了什么病,紧闭双眼,呼吸微弱,而且浑身上下好象刚从地里钻出来一般全是泥土。
刚从地里钻出来?这个念头伴随着一股凉气直冲进苏堇的脊梁,但她随即排除掉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帅哥是坏蛋的可能性总会小一些。天杀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居然比我还好看。
“你家住在哪里?电话是多少?”苏堇把大脑里的胡思乱想赶跑,用力摇着他的身子问:“出什么事情了?我们报警还是去医院?”
“我……没事。”那人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发音很不清晰,但确实是本地口音。苏堇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来吧,先上车。”
车厢比外面暖和,收音机里的广告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歌,苏堇很喜欢的那种调子。她顾不得许多,把男子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然后关上门快马加鞭地绕过车头钻进车厢,一进去就连打了几个寒战。车子冲开雨雾,苏堇一边开车,一边转头去看右边刚刚救起来的男子。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脸色白得吓人,眼睛里透着疲惫和诧异。
他好象看什么都新鲜似的。苏堇想:他的衣服……真是很像病号服,他不会有病吧?不会突然发作吧?她似乎已经在为刚才冲动的行为后悔。两个人都在沉默,车厢里除了飘荡的歌声之外另有一种尴尬的气氛,苏堇努力了几次终于决定开口说话,哪一本犯罪心理学上写着:只要保持和罪犯的交流,他就不会倾向于行动。
我在乱想什么啊。苏堇自嘲着打断了自己的思维:他不会是罪犯的,我来问一问……
“很美的歌。”那男子开口了。
苏堇吓了一跳,随即微笑起来。一瞬间,她明白了他也和自己一样在谨慎与戒备。一种轻松之感忽然涌进她的心里,曲声悠扬。
“是啊,我喜欢,但是听不懂……我只会一点点英文。你能听懂?”
男子不说话,旋律悠扬中他专注地听着,然后一句一句地开始翻译。
“我愿与你共立高峰,
我愿与你共游海中。
我愿如此直至久远,
直至苍穹坠于我身……”
苏堇微微笑起来,心情好似顿时轻松了不少,然后就听到这个男子警惕地评论道:“我迷路了。这条路……这儿有个村子在哪里?你的汽车样子真怪。”
苏堇大笑,简直拿不稳方向盘了。她收敛笑容看着这个东看西瞅的男子语气轻松地提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长时间的沉默。
“我说,你到底叫什么?”片刻,苏堇不耐烦地再度开口:“你得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我才好把你送回去啊。你要再不说,我就只好把你送到派出所了。快得很,最多十分钟。”
“姓……”那人拿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姓赵,对,我姓赵。我是中国人。我叫……我叫……对了,我叫赵无咎。你叫我赵无咎好了。你也是中国人?我听你说中国话。”
苏堇奇怪而惊讶地盯着他看:“你没问题吧?你……你的医生姓什么?”同时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该驱车直奔精神病院。
“放心,我不是精神病患者。怎么?我的话有错?”
“没错,一点没错,简直是十成十的精确细微。你怎么不先介绍你是地球灵长目的人类呢。”苏堇小声抱怨着说。
赵无咎听罢微微一笑。即使脸多么脏,他的笑容也使车厢里瞬间温暖起来:“我知道了。时间……总之多谢你。对了,现在是哪一年?”
“哪一年?”苏堇用力一踩刹车:“哪一年???”
“对呀,哪一年。”赵无咎的眼光在车厢中左右逡巡,完全无视前面车窗“2006年检”的贴签。苏堇瞪大双眼用手指给他看,在奇怪之中觉得好有趣。
赵无咎凝视车窗,半天之后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2006年啊。来,我问你,三乘以六是多少?”
“十八。”
“那么……我再想想……四大古典名著是什么?”
“三水红西。要是五大的话还要加个金瓶梅。”赵无咎心不在焉地回答,苏堇想了半天,终于领悟到他说的是起始字。
“那……水的分子式是什么?”
“氢二氧,普遍化合物,常温液体,是用来定义温度、质量、热量等等的标准物质,中性的无机溶剂和生存必需品。说起来我倒是渴了。”赵无咎舔舔嘴唇,拿眼光在车里乱找一通。苏堇递给他一瓶撕掉商标的果汁,赵无咎为难地看着。
“怎么了?”
“黄的。”
“毒不死你!”苏堇叫了一声之后塞过去,赵无咎喝了一大口,点点头。
“还没完呢。我再问,周润发是谁?”
赵无咎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周润发是谁?”
“就是呀,问你呢,周润发是谁?”
“我怎么知道周润发是谁?我一个姓周的都不认识。”
“你一个姓周的都不认识?那周恩来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赵无咎还是一脸茫然,看着苏堇说了一句简直要叫她呕血的话:“周恩来是谁?”
半晌。
“给我下车!你绝对是疯子!我打电话叫警察了!”
车子驶进市区。苏堇脸色铁青,赵无咎在旁边显得有些为难:“我保证不是疯子,不过你要是为难叫我下车就好了,说到底现在是哪一年?”
“不是早跟你说了是2006年吗?你到底是疯子还是哪个朝代跑来的?怎么科幻小说里的事情让我碰上了!”
赵无咎不无担忧地看着苏堇:“你这么说我是明白不了的。你得跟我说是民国多少年,或者黄帝纪年多少年才成。2006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元纪年呗。2006就是耶酥降生2006年,你到底是不是神经病啊!”
赵无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苏堇从未见过一个男子的脸可以将绝望刻画得如此具体。赵无咎的眼神看起来就象被扔进火山口熔岩湖中的冰。
他低下头去,片刻之后有些悲伤地说:“耶酥纪年,太好了,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苏堇奇怪地停下车,转过头去:“你怎么了?”
赵无咎不回答,半晌之后,他也转过头来,野兽一般的目光把苏堇吓了一跳。“听我说。”赵无咎开口:“无论你当不当我是疯子,我有些事情要问你,问完之后我们就各走各的,明白吗?”
苏堇用力点头。
“二战结束了吗?”
“二战?结……结束了,都结束了有好几十年了。”
“谁赢了?”赵无咎的眼神似乎要喷出火来。
“谁……谁赢了??”
“哪一方取得了胜利!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果怎样!”赵无咎的声音非常轻,但听起来却像咆哮一般令人害怕。似乎是猛兽蛰伏时隐约的风声。苏堇非常恐怖地感受到了一种仿佛的血腥气,这是她第一眼看到眼前这个病弱秀气的男子时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当然是我们赢了。”
“你们?你们是哪一方?”
“当然是中国,美国,还有英国,还有法国,还有苏联……不对,是俄罗斯。”
“东海堂呢?怎么样了?”
“什么东海堂?”
“东海堂,白河秀树!”
“我……我不知道……”苏堇吓坏了,语无伦次地回答。
“你这里有现在的世界地图吗?”
“有,有。”苏堇从座位旁边拿出一本地图册递给赵无咎,赵无咎翻开,在第一页上停留了几乎有十分钟,然后开始仔细地翻看。他在很短时间内翻完了地图,合起书本闭上眼睛。但只是几秒钟,接着他一言不发地下车,开始仰天狂笑,声音凄厉。
夜间的城市非常安静,他的怒火还没出现就被铁青色的夜幕吸收融化,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一时间,苏堇似乎有些吓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听起来已经和哭声没什么分别。
雨停了。
笑声渐歇。赵无咎信步开始走。
苏堇从恐惧之中回过神来,略一思索,发动汽车追上缓步而行的赵无咎。
“你有地方住吗?”
赵无咎没有回答,依然踟躇独行。
“我那里……我那里还能挤一个人……”苏堇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期盼与胆怯交织的情绪。
赵无咎停下身子,回头看着苏堇,隔着车前窗,刮雨器还在左右晃动。良久,他轻轻地摆了摆手。
“谢谢。”
说完,赵无咎转过身,加快了脚步,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苏堇把头探出车窗,朝赵无咎消失的地方喊道:“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
无边的夜幕中传来赵无咎低低的声音,悲伤寂寞犹如自语:“我是被时间遗弃之人,我的世界早已消失。”
第一章:魔术师
2006年4月22日,晚风吹过微冷的夜,酒吧里人不多。王风在吧台边最靠里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看着桌子上的蜡烛出了一小会神,之后无意识地在桌子上信手画了几个字,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命运会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与什么东西产生扭曲和交错——夜很美也很温柔,侵蚀他的脑海的那些思想以及念头来了又去,但大体都是温暖的,这显而易见。在这个瞬间以及之前之后的各一段时间内,世界平静得雍懒。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雍懒和温暖,以及这种沁人心魄的柔和的美。很长时间以来,他的精神和心灵都是支离破碎的,他会无意识无先兆地由一件事情联想到另一件事情,之后就是无边际与无止境的放浪直到忘却自我,按照心理学的观点,这表示一个人在思维中最大限度的自我保护,这种习惯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在于使这个个体把注意力从某一件有可能使他灵魂崩溃的事情上挪开,但是我们知道,治标不治本。本质上说这是无效和徒劳的,似乎为了证明这种观点,王风在恍惚之中突然地注意到了自己在桌子上随手画下的那几个字。
桌面光可鉴人。手指上的水气在漆包的硬木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刹那。接着它们消失在空气里,应了那句奇怪的话:存在着和存在过是事物的两个必经状态。王风的心仿佛被一次曾经的忧伤所击中,他有些怅然地想:这是什么?
然后那种直刺心灵的感觉又来了。就象后脑上挨了一闷棍一般。王风的腮绷了绷,接着悄悄伸手去擦刚才乱画的地方,刚开始是轻轻一抹,不比给熟睡的婴儿加被子更重,但很快就变得用力或者少许粗暴。有些话简直直接得无情。存在着和存在过也是思想的两个必经状态,当这些状态与现实状态相抵触的时候,痛苦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有些实质上只是存在过的东西,在思想中会存在着,然后用一次又一次的开裂和迸发来制造我们所知道的化学激素来影响我们,为我们的逝水韶华增加一些锋利的浮冰。
王风高喊一声:“服务员!”喊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被吓了一跳。
他又一次痛苦地想起这个人是谁了。或者不如说:他又一次痛苦地想起自己是谁了。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乃至于在这种灰暗暧昧到了极点的地方也藏不住。王风听到另一个自己毫无先兆地说:给我来瓶酒。
“你再喝就该死了。”那个医生死党朋友江之永默默地看着王风灌下一口酒,不动声色地说。他向来会这样不动声色,冷静得叫人窒息。看到王风没有任何表示,他又重复了一遍。王风的唯一回答是把喝干的杯子再次加满,好象他的肚子是个无底洞,急需这种火辣的饮料去填充一般。最后他酩酊大醉,被他的医生朋友架着走出酒吧,拖到旁边一片堆放旧建材的空地上,王风低下头去稀里哗啦地吐了一通,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问:这是哪儿?
话音刚落江之永的一只拳头就重重地落到他的隔膜一带,他们少年时经常做这种戏谑式的斗殴,王风想笑却笑不出来,眼睛一翻,慢动作一般轻轻弯下身子蜷在地上,抽了两下才再度吐起来。这一次分外疼。疼痛和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叫他体味到一种进入转世轮一般的、撕裂的感觉。他的记忆凝固在天上飞速旋转的星星,周围奇怪地看着这一切的几个人,还有手舞足蹈的江之永身上。他依稀听到江之永指着他声泪俱下地大喊:
“王风我操你妈!你他妈的再这么喝就真该死了!”
他那么激动干吗?王风用最后一点清醒的神志奇怪地想。
接着他就晕了过去或者睡了过去。这一夜冻得他骨头也疼了,王风连续不断地做梦,关于一个似乎与己无关的女性沈清容,以及一些似乎仿佛曾经的缠绵。最后他在梦里抱住自己,抱得那么紧以至于缩紧的肋骨快要把自己窒息了。接着他醒了过来。
天色微明,大街上没有人,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头疼得很,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呕吐物、泥土和酒渍,任何一个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归类为一个入行不久的叫花子。
江之永在不远的地方抽着烟,一眼都懒得看他。抽完一根,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淡淡地说:我得走了,今天白班,手上握着四条人命呢。
接着他伸手叫停出租,一言不发地钻了进去,车门关了,王风看着这辆车绝尘远去,忽然觉得初夏的阳光很刺眼。他站了一会,努力地想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但是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他看到了旁边的酒吧,呆了一下,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
这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两个月后,王风坐在这里,思考了很久,他的大脑已经很迟钝,许多事情会想不起来。当把一切遗忘之后,疼没有了,但空虚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于是他要了一瓶酒。冥冥中江之永似乎又坐在了对面,冷静从容地说:你再喝就该死了。
“滚。”王风自言自语地说:“死了正好,好歹我也不是自杀不违孝道。我死不死要你管。你他妈要么陪我一起喝,要么把我一刀捅死,别的少管。”
然后他就喝起来,昏暗的灯光在酒吧里扫来扫去,一团烟雾飘过来笼罩了王风的头,接着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从旁边传来:“HI,帅哥,一个人?”
王风侧过头去,阴影里一张抹得很重的脸。她有多大?二十?三十?王风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家附近废旧工厂边玩的时候那朵断墙下的野花,墙随时都会倒,花开得萧瑟。那时他很迷惑于这种美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那是一种自残欲。活多久算多久的绝望的气息。
每一个人从拥有思想的那一刻起,都或多或少地想过把自己的身体变成灰烬和粉末以脱离这个奇怪的世界
。人这东西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太理智了,所以太坚强了,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太脆弱了。
那个女人又朝他的脸喷了一口烟,动作娴熟之中带着说不明白的诱惑。王风回过神来,努力露出一个他觉得最正常的笑容:“一晚上多少钱?”
她愣住了。半晌,腮边的肌肉明显绷起来,接着说:“你他妈太低级了。你他妈简直是王八蛋。我只卖药,保真,包你HIGH一晚上。有四十的有八十的,要就拿钱。”
王风又倒上一杯酒,看着杯里的酒出了一小会神,然后喃喃地说:“先来个八十的试试。”
叮的一声,一粒又小又薄的药片掉到了酒杯里,带着一种暧昧的淡黄色,冒着气泡一路沉了下去。几乎还没有到底就溶完了,王风看了半天,转过头来问:“这东西是摇头丸还是毒品?我跟你说我可是警察。”
“少给老娘装孙子,这一代的警察我全认识,再说哪有什么也不干,躲在这种地方喝几个礼拜酒的警察?骗傻逼呢?你他妈还是个雏儿嘛。”女人轻蔑地说。“喝了你就知道了。包你爽,先给钱。这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不给钱你出不去。”
王风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女人接过去对着灯光仔细看两遍,然后小心地收好,接着犹豫了一下问:“我是找你二十块钱,还是你请我喝杯酒?”
“请你喝杯酒。”王风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
酒精让药物迅速进入大脑,王风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乎化成一片烟雾,有什么鬼一样的东西在心里砰砰地跳起来,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接着,全身每个细胞都开始无由地激动起来,想挣脱束缚,想飞得满天都是,他傻傻地觉得高兴,没理由,就是高兴,高兴得无法自持,大脑中最后一丝理性宽慰地想:太好了,原来这东西真的管用,我终于可以忘记了。终于可以……
终于可以忘记的东西就这样一剑惊阕地再度出现在他的大脑之中。突然而措手不及。这是一次毫无先兆的袭击,力量之大使得一切都云散烟消。王风在模糊状态下终于清晰地想起了自己想要忘记的一切,这使得他的面貌前所未有地滑稽:嘴角上咧摆出大笑的姿势,但忧伤的眼睛里终于有一粒泪水掉了下来。
卖药的女人看得目瞪口呆,接着摇摇头,冷静地下结论一样地说:“你完了。连嗑药都没用了。到这里来的人这么多,全是找刺激想醉一下的,你连醉都醉不了了。”
“那你给我点更大的刺激!”王风忽然暴怒地喊起来,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胳膊,女人脸上立刻出现痛苦之色,接着用力挣扎:“放开!你他妈的弄疼我了!”
两个汉子出现在王风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别这样。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对女士动粗不好。你想玩点刺激的?跟我们来。”
王风慢慢松开手,女人揉了揉胳膊,眼睛里浮现出的却是一丝慌乱:“别……二位大哥,他有点喝多了,我认识他,真的。他们……你别跟他们去。”
“没关系。”王风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越刺激越好,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再说我有个死党是个医生。”
那是一间酒吧最靠里的包间,灯光柔和,长长的过道,三道门,一张圆桌上坐了四五个人,烟雾缭绕。正对大门的是个戴墨镜的光头,看不出来到底多大年纪,桌子上放着纸牌和筹码。光头左边坐着这圈人中唯一的女性,是个穿着很暴露的漂亮姑娘,王风的眼睛好象钉子一样安在她身上动也不动了。
光头看着,笑了笑。
带王风进来的汉子之一走过去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光头的笑容更明显,打个响指对身边的姑娘说:“去,给这位先生换四千块的筹码。”
“你知道我身上有多少现钱?”王风一边盯着姑娘一边不动声色地说。
“知道。因为你是一傻逼,还是个穷酸傻逼。”光头大笑着说:“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呆了多久,你不是要玩刺激的吗?敢不敢来?这里一千块打底,要是我叫别人架你算我欺负你。就你跟我,一翻两瞪眼,怎么样?”
王风哼了一声,拉开椅子在光头对面坐下,顺手掏出钱包摔在桌子上——那里是他剩余的全部财产。光头不笑了,看看屋子里的人,很真诚地说:“这兄弟头一回。赌钱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有多少本。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赌博是件历史悠久的游戏,任何一种门类的赌具即使只阐述其所有规则就足够去写一本书,由此衍生出过许多关于这一切的故事,凶烈,带血,险恶,排斥在社会主流之外。赌棍们把身家性命压在一次又一次的千金一掷上,然后穷途末路,铤而走险。关于运气和命数的传说在他们之间流传开来,例如某朝代某赌场,赌徒们开宝,前三把都是小,赌徒们相互议论:没跑了,大。
开宝的规矩是一张靠墙的桌子,墙上有个洞,蒙着帘子。赌场的开宝师傅把宝摆了,看桌子的用木耙子隔着帘子掏出来,然后押。押完一局再推进去重开,其实就是开宝师傅和赌棍们斗心眼。
于是跟大。
还是小。
再跟大。
连开了二十多把小,赌徒们后脑的凉气和汗都凝成心头血了。
还跟大!老子就不相信他能一直开下小去!
跟了一天大,开了一天小。故事的最后,输红了眼的赌棍们亮刀子,撕下洞帘——吓傻了。开宝师傅端坐在帘子后面,摆着切牌的姿势,眼镜闪着幽光,但人已经冰冷。他死了,这些人陪着一个死了一天的人赌了一天大,自从第一次宝开出来之后,牌其实就再也没有人动过。
有些赌博讲究技巧,或者能从运气中找出一些技巧,例如骰子和牌九、麻将之类,有些人能听出骰子在碗里的点数,有些人能把牌九和麻将玩得出神入化,有些人在纸牌上有鬼一样的技巧,这些都能使胜利天平最大限度地向他们倾斜,运气在这里已经无效了。
但这些王风都毫不理会。以前那个洁身自好、不喝酒,偶尔抽烟,对黄赌毒深恶痛绝的正人君子王风好象是与己无关的另外一个陌路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他恨不得与之一刀两断的仇人。
王风开口问:“怎么赌?我无所谓。”
“简单。”光头说:“撕开一副新牌,你抽一张,要是信不过我也替我抽一张,谁的牌大谁赢,纯靠运气——规矩知道吧?A最大,鬼牌只比A大,2只比鬼牌大。同一点数的按黑桃红心草花方块排,大鬼比小鬼大。你的筹码最多够赌四次,想好。”
“我无所谓。”王风冷冷地说:“我得找点刺激的事情干,什么样无所谓。顿了顿再扫一眼那姑娘,继续说:那咱们就开始吧,牌呢?”
王风沉默地看着那漂亮姑娘熟练地打开一副新纸牌,杂技一般洗了七遍,然后交给他检查。牌没问题。姑娘的手就象剥出来的笋。光头一边的嘴角提拉一下,说:“信不过的话,你再洗几遍。”
王风又洗了三遍,然后把牌码在桌子上,接着把钱包推过去,光头笑了笑:“用不着。你可以有一次机会先抽牌,看看面,再决定下不下。牌是我出的,我不碰,你随便抽两张,选一张当你的。”
王风没有回答,只是拍拍钱包,表示一次全下,然后漫不经心地从那堆牌里抽了两张,从桌子上拖过来,选了一张,轻轻揭起一个角。
红心QUEEN。
王风把揭起的牌角放下,点起一根烟,学着光头一样微笑:“你的赢面可不大啊。”
“是吗?”光头用右手的食中二指轻轻敲着桌子笑了笑:“那么这一张就是我的了?”接着伸过手,慢慢地翻开了牌面。
草花KING。
王风愣了。
光头冷笑:“后生,怎么样?你洗的牌,你替我抽的,有说的没有?”
昏暗的灯光一阵摇曳,似乎屋子里突然有了风一样,每个人都在冷笑,王风的大脑从骨髓里开始疼,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忘不了的感觉。两个月。绝望和疼,细雨打过风化的石林,岁月的痕迹磨也磨不掉。
王风的脸色在酒精和堕落感的刺激下青里透紫,额头上不断有冷汗渗出。他猛抽一口,扔掉烟站起来,慢慢地脱掉西服,卷起袖子,把自己的右手举在眼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接着在周围人疑惑的目光里猛地拍在桌子上,从做至右慢慢扫视一遍或惊愕或不动声色的人渣们,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就象狼一般。
“我赌手。”
片刻沉寂之后,三个人跳起来,把手伸到衣服下面,光头轻轻摆了摆手,然后摆出胜利的姿势,他旁边的漂亮姑娘不失时机地递上一根烟,喀哒一声打着纤巧的打火机。
光头把烟卷放进嘴里,身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满足地吸了一口,浓浓地喷出来,他的头在烟雾后面形成一个奇怪的影子,刹那。烟雾散开,光头摘下墨镜,一道伤疤危险地掠过眼睛,接着他剔了下眉峰说:“后生,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儿只要钱,不要手。”
“赌场嘛。”王风铁青着脸说:“赌场的老规矩我知道,人家下了什么,你就得跟什么。”
“后生。”光头的眼神一瞬间很危险:“你给我听着,刺激不是你玩儿的,看了你好几天了,也是个伤心人。我今天也是一个好心,叫你知道知道道上的水有多深,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去。你那些事情都是些卵子事,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是不是嫌乱子闯得不够大?”
王风冷笑起来,声音有如在深夜里快要丧命的鸱枭:“一点错也没有,老子就是嫌乱子闯得不够大。我赌手,你赔什么?”
光头非常严肃地摇摇头:“回去吧,后生。你的钱你可以拿走——你赢不了的。不管怎么赌你都赢不了。你给我听好,我在跟你讲道理。我这边人多,不讲道理就是我欺负你。我很多年没有讲过道理了,你运气太好,撞上这难得一见的机会,别把自己玩进去。”
“我下什么,你跟什么,少废话。”王风咬着牙说:“现在我倒是觉得有点刺激了。不错,这个游戏满好玩的。你压什么?”
光头腮边明显有一块肌肉跳了跳,转过头对桌上一个警惕地盯着王风的黑脸大汉说:“去把斧子和砧板拿来,我跟这后生赌手。两只赌他一只。”
门被推开了,刚才卖摇头丸的女人冲进来,一把抱住王风的手拼命向后拉一边带着哭腔说:“成老大,你别听他的,他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干啥。他不知道,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我真认识他,他是我哥,哥,我们走吧,你赢不了的……”
“跟你没关系。”王风粗暴地拉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他就是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抛弃,在深渊之中永不自拔,忘记自己的一切。不是有那种说法吗:现在你觉得麻烦是因为没有更大的麻烦让你忘记这个麻烦。彳亍而行,抉心自噬,当一切都不能选择的时候,也只有用堕落的感觉来安慰碎裂的心灵。前生明月,今世流水。
“抽牌吧,我赌。”王风直直地盯着光头,厉声说:“我不要你的手,我赢了我要她。”
他伸出空闲的左手指着光头旁边的姑娘,那姑娘略有一点惊讶的神色,接着报以温柔的一笑。光头的眼色瞬间阴了下来。
“给我抽张小鬼。”光头对漂亮姑娘示意道:“从上往下数第六张就是。”
王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姑娘从牌堆里按照光头的指点拿起五张,然后把第六张揭起来,那是一张小鬼,悬空坐着,手里玩弄着四个花色,脸上露出的笑容嘲讽一切,又好象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他忍不住问光头:“你能记住牌?你没碰过牌啊?”
“比这还要高。”光头冷冷地说:“现在牌堆里还有五十三张牌,只有四张比小鬼小——四张ACE。你抽吧,你抽到A,你斩右手,你抽到别的,你既可以带她走,我还可以斩了双手陪给你。”
汉子回来了,把砧板往桌子上一摔,接着当一声把斧头砍在砧板上,声音发钝,不祥,令人血冷。
“抽不抽?”汉子平静地问。“机会还有。现在拿了你的钱包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你的日子再不好,那也是日子!一抽,手就没了,你就不能算是人了。再说,我要你那只手也没用。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世界的本质是什么?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东西超越你奉为圭皋的那些狗屎常识?你知道不知道你他妈的就跟一只蚂蚁一样活着就最好了?这世界跟你看到的模样完全不是一回事!”
“放你妈的屁!”王风失控地喊到。把手伸进牌堆里扯出一张,咬咬牙,摔在桌面上。
黑桃A。
理论上数字牌之中最大的牌。
卖药的女人在低声啜泣。
王风直愣愣地看着那张纸牌,他想不通自己的运气为什么会这么糟糕,光头伸出手去拔出嵌在砧板上的斧头,用左手大拇指抚摩着利刃,悠然说:“等会不要乱动,我顺着骨头缝劈下去,没那么疼。要是砸在骨头上,那就疼得要死。把他的手按在板子上!”
周围观赌的汉子们吆喝一声,七手八脚地抓住王风,把他的右臂拉到砧板上,王风拼命挣扎,连刚才卖药的女人也冲过来帮他的忙。光头冷静地看着,冷然开口:“你自找的。”
门口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成老大,谁自找的?”
众人一起回头,除了王风,他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就好象泥一样摊在了桌子上。
光头连忙陪着笑脸说:“哪里哪里,都是玩,都是玩。小子们,放开他。——周小姐,您今天怎么有空上我这破地方混?”
“这是我的工作啊。”女声带着说不出来的笑意:“明天又该到日子了,你乱用“能力”可是犯规的哦。”
“我错了,我错了。”光头诚惶诚恐:“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好心,真的……这小子太倔,好话不听,吓吓他。”
“都出去吧。”女声打断他的话:“我跟这个人有话要说。为了你们的安全起见,你们还是都不知道为好。”
“跟他?”光头疑惑地看了看王风,然后挥挥手:“咱走。”
屋子里的人瞬间走了个干净,卖药女子也被拉走了。周楚楚走到王风身后,凝视他半天,叹了口气。
“你这是……我都几个月没联系到你了。快急死了。他说得没错,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他有一种“能力”,你赌纸牌永远也赢不了他的。你怎么了?有急事缺钱?干吗不找我?……”
她说得很急切。
“我做梦了。”王风不带感情声音干涩地说:“我梦见我挖开一座坟,里面是我自己。”
周楚楚不说话。王风慢慢回过头来,他终于涕泪交流。
“沈清容……去了……”
那是2006年4月22日的事情,在此之前两个月,沈清容在丈夫王风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哗啦啦的水声中从盥洗室内流出,在包间中回荡,王风一边撩着水洗脸,一边扬声问周楚楚。周楚楚在包间中中来回走了几遍,也没找到灯光开关,气的大吼一声:“成光头,进来把你的灯打开!”
“诶,来了来了。”光头一脸谄媚的走了进来,伸脚在门后一踩,灯光霍然,从天花板的四周倾泻到墙上,房中顿时亮了起来,王风摩挲着脸从盥洗室走出来,刺眼的灯光让他不由自主地一皱眉,忍不住遮住了眼睛。他使劲摇摇头,步履凌乱地挪到圆桌旁,伸手在台面上摸起一盒别人丢下的烟,捏出一根来叼在嘴上,伸手又去台面上摸索打火机。光头赶紧凑上来,抢先抓起打火机点燃。王风转头望望他腆着的笑脸,哈哈大笑。他深深吸一口烟,向天吐出一道长长的烟柱,然后再次问到:“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周楚楚也在桌旁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王风,眼神中饱含着痛惜之情,半晌她扭头朝光头说:“你出去吧,叫人给我们送点喝的来,把监控设备关掉,这对你、他、我都有好处。”光头唯唯诺诺着,试探性地问:“要不我给这位兄弟来点好酒?都是我留在这给自己喝的?”听到酒字,王风的反应终于算不上迟钝,他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周楚楚已经大声喝止道:“绝对不许拿酒进来,而且以后,也绝对不能让我看到他在你酒吧里喝酒,你快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说。”光头应承着退了出去。很快,那个穿着暴露的姑娘一扭一扭地送进一壶水和两个杯子。
“好点了?”
沉默片刻,周楚楚相当谨慎地问。
“有事快说。”王风有气无力地回答,
周楚楚坐到王风身边,给自己和王风都倒上水,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再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开口说:“王风,我确实有事找你。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现在是这个样子。如果你持续这种状态的话,我恐怕只能另找别人了。事情非常重大,我需要你打起全部精神来应付。”
“先说来听听,我看看有没有兴趣。”王风的语气中透着赤裸裸的搪塞,眼睛却在台面上搜寻别人喝剩下的酒。
“东海堂你还记得么?”周楚楚轻轻问道。
王风沉默。片刻把手里的烟揉成一团,皮肉焦糊的味道传遍不大的房间,而他的脸除了稍微白一些之外几乎没有多余冗杂的表情,周楚楚咬着下唇,把眼睛垂下去。王风沙哑着嗓子说:“记得。”
良久。
看着王风比刚才平静了一点,周楚楚接着刚才的话朝下说:“东海堂株式会社是日本人入侵国内的时候修建的,修建的目的是进行活体实验。这个就是我们对于东海堂的全部了解。是不是,王风?”
王风点点头,他真的平静了许多。人就是这样,你越是不敢面对就越恐惧,如果真的退无可退,你就会发现原来事情并没有那么可怕。过去的一幕幕在王风的眼前浮现,他喃喃的说到:“是的,那下面埋着很多尸体。我记得,估计都是小日本做细菌试验杀害的。”说完这番话之后,王风望向周楚楚,在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眨着眼睛又仔细思考起来,终于那一丝疑点逐渐清晰起来,王风睁大了眼睛:“童尸?是吧?是童尸!东海堂下面埋着的都是童尸?”
周楚楚点点头:“我们一直都忽略了这个事实,我们一直以为东海堂是日本人进行细菌活体试验的地点。却都忘了细菌试验体不可能被土葬,而一定是火葬这个常识。而日本人为什么要把这么多儿童关押在这里,这些儿童最后又是怎么死的?这些问题你有答案么?”
王风摇头,他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找我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和这些有关?你又是怎么想起这些事情来的?”
“事情结束以后,你离开了东乡大学,我接替你继续教书。一直都很平静,直到前年,东乡大学要扩建,建造地基时在东海堂旧址挖出了大量儿童骸骨,紧接着,在骸骨下面又挖出了一个地下工事。”看到王风眼中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周楚楚加重语气继续说下去:“没错,是一个地下工事。王风你别不相信,这个消息后来被封锁了,工人们挖出工事顶部的时候就退出了,剩下挖掘工作,是从西疆调来的武警部队负责进行的。那个地下工事的建筑技巧和用料,采用了那个时期日本军事建筑的最高标准。现在东乡大学的新楼,就是以这个工事做地基的。”
王风无意识的点着头,手指在桌面上胡乱写着字,周楚楚讲到东乡大学时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现在不教书了改作黑社会了么?怎么那光头那么怕你?”
“地下工事被挖掘出来之后,政府派来了特别调查组,封锁了现场,而我看到那么多童尸,对建造东海堂的真实目的产生了好奇。于是一天晚上我偷偷潜入了工事,结果被特别行动组的人发现了。”周楚楚准备继续说下去,王风的脸色却一下子严肃起来:“你是说,你第一次潜入工事,就被特别调查组的人发现了?别开玩笑,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他们就是发现鬼也发现不了你。”
周楚楚笑了笑,脸上的神情表示,她早就知道王风会在这里产生疑惑:“我们换个话题。你刚才和成光头赌了两把,每一把他都没有一点作弊的可能,他甚至提供给你绝对有利的条件,但你还是赢不了,你知道为什么?”
王风一呆,随即有些烦躁地说:“能为什么?我运气不好。”
周楚楚又笑了,她美丽的脸高深莫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东西,我们不知道,或者,是我们知道但却不相信的。就在那天夜里,我才知道,我们所一直修行与追求的东西是什么。王风,你觉得阴阳术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很久,王风谨慎地回答:“驱鬼?风水?……我也不知道,你说吧,别吊人胃口。你比我内行。”
“阴阳术其实是用来开发人体某些潜能的。强大的阴阳师可以造成许多神奇的现象,但那时的人们解释不了,只有归于鬼神——其实以目前来看,这个世界上真的可能没有鬼——我对之态度谨慎,至少没有能够干涉现实的鬼。也就是说阴阳术其实是一种超能力。”
王风张大了嘴,并且首次感到烟头烫过的手心疼得要命,世界太滑稽了,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周楚楚,王风一辈子见过的最强的阴阳师在向他宣传无鬼论。半天。他才找回说话能力。
“超能力?”王风试探着问道:“是指那些特异功能么?什么手卡电风扇,人体过电,手探滚油?”
“比那要深刻的多,我们所指的超能力是指突破传统三维空间的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在多维空间实施,但影响到三维空间的事物——”周楚楚摊开一只手:“就象对于在二维空间的生物来说,我们所做的事情完全超越他们的一般概念。比如说你刚刚和光头的赌博。光头的代号叫做纸牌。他可以任意移动三维空间里的每一张纸牌。所以你和他赌纸牌,除非他愿意,不然你永世都不可能赢一把的。——我们这么说,你觉得我这只手攥成拳头很正常,但对一个二维生物来说,这就成了本来应该有平面距离的两点的接触,就成了瞬间移动,所以,超能力突破我们这个维度空间的常识,但它其实遵循物理规律……算了,我看你也不明白,总之,你就把这些想象成特异功能吧,”看到王风张口结舌的样子,周楚楚忍不住轻轻一笑:“那天晚上当我潜入工事时,很不幸就碰到了一群这样的人,所以,我眨眼间就被发觉了。”
王风似乎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特别调查组的成员都是拥有超能力的人?那他们来地下工事做什么?难道那地下工事里有一个超能力者?”
周楚楚的脸色终于凝重了下来:“不止有一个超能力者,经过细致的检查,我们发现那里曾经关押过无数的超能力者,在遗址里随处可见超能力者存在的痕迹。我这么说你会比较疑惑,你看一下这个东西。”周楚楚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王风。
只是一颗普通的纽扣,是那种老式的纽扣,纽扣表面没有扣眼,正面嵌着一块透明软塑料,背面是金属扣钩。王风将纽扣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捏一下”,周楚楚在旁边说。王风用拇指和食指将纽扣拈起,使劲一捏。
有水从纽扣中涌出,顺着王风的手腕涓涓流下,很快地面便被湮湿了,但水流仍不绝如缕,王风使劲捏了一下,水流大了一点。王风停止用力,水便也不再涌出。王风嗅了嗅自己腕底的液体,是纯净水的那种气味,王风舔了一下,舌头告诉他这就是水。“这他妈的究竟怎么回事?这简直是胡说八道,物质可以随便产生了?”王风禁不住好奇地问道。
“这可能是附着了某种能力的物品——”
“别蒙我。”王风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纽扣:“你给它施加了什么咒语?我现在是不是处在被干扰状态?我看到的都是真的吗?说吧,别骗我。”
“这个解释起来太复杂,而且我也并不是和你来讨论这个问题的。我只能简单的告诉你,这是我们在地下工事中发现的物品之一,它的特性就是只要受到一定的压力,就会源源不断的涌出泉水。它可能是个扭曲了空间的虫洞,和什么地方的水体相连——象这样有奇异特性的物体,在地下工事里还有许多。还有许多物体,我们尚未找到他们的特性所在。但这一切都足以证明,在这个地下工事里,曾经存在过许多具有超能力的人,他们用他们的超能力改变了这些物体。而这些人最后去了哪里是一个谜。地下工事中的痕迹明显表示他们都整体撤退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王风将纽扣顺手塞回自己的口袋。
“哦,你是说我现在做什么是吧?我名义上仍然是东乡大学的讲师,但是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周楚楚谨慎地说:“我现在是超能力协调局的人,随着越来越多超能力者被发现,我们需要对他们进行统计和管理。同时,也需要他们配合我们对超能力进行研究。我们直接对特别安全部负责。那东西不能给你,真的,违反规定——好吧,唉,借你玩两天,千万千万别弄丢了。”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王风疲惫的打了一个哈欠,“超能力就超能力吧。我完了,废了。我现在只想去找瓶酒,必要的话找个姑娘上床——我是个烂人,对,我现在是个烂人,早死早超生。你周楚楚现在是要害部门的人,东海堂原来关押着很多具有不明超能力的人,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除非是你工作太忙,想让我重新回学校去做讲师。”王风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斜眼却看到周楚楚没有说话,吓得把笑声咽回去说:“我说着玩的,你可别真让我回去教书。”
“不是让你真回去教书,但确实是让你回去。”周楚楚站起身来:“最近学校接到有关部门通知,日本早稻田医科大学校长,也是他们学校临床系的系主任白河秀树,近期应我市临床医学会邀请来进行学术交流。他的秘书已经将行程传真过来了,老头子指明要住在东乡大学的招待所,而且安排了整整一个下午要参观学校。所以,学校必须指定一个人来陪同,而这个任务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你原来是东乡大学的讲师,对学校情况相当了解;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应付陪同过程中的突发事件;”讲到这里,周楚楚轻轻一笑:“你爱国爱到有点狭隘民族主义了,所以我们可以放心,你绝对不会借此逃亡的。哈哈哈。”
周楚楚虽然笑着,眼睛却没有闭上,仍然注意着王风的表情。王风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两声,终于一拍桌子:“周楚楚,你少给我绕圈子,就凭这三个条件来选人,一抓一把。你肯定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周楚楚不笑了,她思忖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地下工事中的资料,绝大部分都已经销毁,但就凭剩下的一星半点线索,我们可以确定,当年在地下工事中医学研究的负责人之一,就是即将来访的白河秀树。也就是说,当年就是他在地下,对关押在这里的超能力者进行着形形色色的研究。而工事头顶那一堆堆的童尸,想必和他也不无关系。早稻田大学的临床医学实验基地,据日本国内传言,也是日本军方的秘密基地之一。所以,尽管此次来访是由我市相关协会提出邀请的,但内情绝非这么简单。我们都认为白河一定另有目的,所以他坚持要住在东乡大学,这样,他离原来的工作地点东海堂就很近。”
王风再次笑了出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白河秀树离开中国已经60年了,当年他多少岁?再加上60岁,他也就是一糟老头子,说不定吹个风受个凉,就把命丢在中国,他还能有什么目的?”
周楚楚叹气:“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不过小心无大错,我们还是要谨慎对待。所以,我希望你能参加进来,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想你也能应付。”周楚楚热切的目光望向王风:“这可是比较刺激的,因为我们希望通过你的观察,对我们破解地下工事的谜团有所帮助。而且,除了你做陪同,本地翻译的工作是由我来做的。”她的声音忽然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有可能,仅仅是有可能,这关系着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和希望。”
王风不说话了,最后一句打动了他。他咬咬牙,掐灭手中的烟头:“有意思,我参加。白河秀树什么时候到?”
上午十一点,东乡机场。
飞机从跑道上转过弯来,速度逐渐减缓,最后停了下来。停机坪上等候的欢迎人群急速迎上前去,一条横幅展开来,上面写着“欢迎早稻田医科大学校长白河秀树莅临本市”。横幅前面站着一排大腹便便的领导。卫生局的、临床医学会的、以及东乡大学的。王风和周楚楚各自站在两边。大家都等待着机舱门打开。主管卫生的副市长这时左顾右盼起来,看到周楚楚时长出一口气,探身悄悄问她:“日文的‘欢迎’怎么说?”
周楚楚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位相当苍老却显得精神矍铄的老人已经出现在出口,身后还跟着一些工作人员模样的随从,正是传真照片上的医学教授白河秀树。记者、保镖和官员们一窝蜂地抢上去。
“啊……”副市长开了腔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与照相机集中在他脸上,副市长同志紧紧握着白河秀树的手用力摇了两摇,然后好象发条松了的钟一样忽然静止,目瞪口呆地看了白河秀树大约半分钟才回头在人群里找到周楚楚,问:“日文的‘欢迎’到底怎么说?”
“康艾西吗素。”周楚楚轻声紧张地提醒。
“康,康,康艾西吗素!”副市长回过头去,热情地摇着白河秀树的双手,白河秀树忍不住笑起来:“谢谢,谢谢,但是我会说中国话,我们可以用中文交流。这一位小姐,”他看了看周楚楚:“就是翻译小姐了吧?你的日文很标准,但我想我们也可以相互学习的吧!”
大家如释负重,摄影的声音终于响成一片。副市长开始热情的向白河秀树介绍前排的领导,王风百无聊赖地排在队伍后面,等待着东乡大学的领导介绍自己。场面虽说不上热烈,但伴着中午和煦的阳光,感觉也是非常融洽。
就在这一片祥和之中,王风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自己身边一扫而过,好像一条冰冷的蛇猛然掠过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他集中自己的全部精神去对抗这股力量,同时警惕地注视着白河以及他身边的人,他的目光和白河旁边一个戴眼镜的敦实汉子相遇,汉子脸上划过一丝隐约的惊诧,接着力量消失了。
王风的精神放松下来之后才发现冷汗已经渗出。
“这位是学校的教员,王风,您在学校住宿期间,如果碰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向他请求帮助。”一行人来到王风的面前,东乡大学的校长热情的向白河秀树介绍到,王风从刚才的惊诧中醒过神来,连忙向自己面前的白河秀树一点头,同时将手从胸口伸向白河秀树,想同他握手。
白河秀树身后的男子突然轻声嘟哝了一句什么,从他身边闪出一名女子,以极快的速度在白河秀树的身上比划了两下,似乎替他在驱赶身边的虫豸。而王风准备伸出的手却如同碰在了一堵坚固的墙上。无论如何也没能伸出去,别人看来,他仍旧是手抚着胸口站在那里。王风尝试了几下,却始终无法穿透这面墙壁。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等待握手的白河秀树看王风没有伸出手来,微笑了一下,将自己伸出的手也抚在胸口,朝王风一点头,继续朝前走去。等到白河一走开,那面墙也立即消失了,王风来不及收回自己刚才运在手上的力道,右手猛然向下挥去。
一只非常稳定的手准确地将王风的手握住:“藤原光义,请多指教。”正是白河秀树身后那个矮壮汉子。王风的心里猛然一跳,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平静的说:“欢迎到东乡来。”心中却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藤原旁边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却没有抬头,一头自然长成的金发显示她并非亚洲人。只用右手在左手掌上胡乱划着。王风忍不住问道:“您旁边这位好像不是日本人。”
“是的,她是玛利亚,法国人。”藤原简短的用生硬的汉语回答,并且松开了王风的手,朝前走去。
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中午宴会过后,白河秀树回到招待所休息,准备第二天的发言。他们一行被安排在大学招待所的二楼,这座楼已经有很多年历史了,外墙上长满了爬山虎。白河秀树的房间在楼道中间,打开窗户可以看到学校的小花园,环境优美静谧。他对面的房间住着他的秘书。其他人都安排在里端的房间,王风住在了他房间外端的第一间房。周楚楚则住在对面。
接下来的几天仍旧平淡,白河秀树出席了临床医学会组织的研讨会,并且发表了精彩的演讲,尽管王风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是看到现场那么多白发苍苍的老头由衷的鼓掌而猜测的。下午研讨会结束后,白河秀树已经很疲惫,直接回到招待所就休息了。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这几天里,王风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白河秀树,这是一个爽朗、正直的老人,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和几十年前的双水屯事件有任何联系,但这倒不是主要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那六个一直紧紧跟随在白河秀树身边的随从。说他们是随从,仅仅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名词来描述,但他们的所做所为、气质特征却完全不象是随从。他们在实际地控制着每一个和白河秀树对话的人,所有和医学无关的事情都被在半途中岔开了。
王风试着和他们搭话,也没有什么结果。他们就象是自动答录机,客气,却冷冰冰的。尤其是那个藤原光义,对王风保持了高度的警惕。白河秀树本人对周楚楚倒还是客气,但由于那八个随从,再加上白河秀树自己的中文相当流利,周楚楚并没有多少和他对话的机会。每天晚上,两个人都碰个头,结果都是一无所获,看来在研讨会召开这几天是指定没有故事发生了,两个人都将希望寄托在白河秀树参观东海堂的那天。
研讨会终于开完了,明天上午,白河秀树将在学校领导陪同下参观东海堂,随后在图书馆出席图书捐赠仪式,行程结束后,他将返身归国。当天晚上,两个人又在王风的房中碰头,交换着看法。他们两个这时的心态很矛盾,一方面,他们想这一切快点结束;另一方面,他们又特别渴望能从这老人的口中得到一点历史信息,以便对揭开地下工事之谜有所帮助。这些天王风跑上跑下的照顾老头的起居,实在是毕生从未有过的事情,累得他躺在床上,听周楚楚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周楚楚说到半中间,听不到王风的回应,回头看他已经睡过去,轻手给他盖上毯子,走到门口将灯光关掉,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门被静静的打开,走廊里空无一人。周楚楚轻轻拉上门,朝对面自己的房间走去。就在这时,旁边的门支呀一声打开了。那个法国女人玛利亚走了出来,一些断断续续的谈话也从屋内传出:“不可以再等了,明天,我们必须得找到答案。”这是藤原光义的声音。
“我可以确定,他已经苏醒,而且,他必定……”玛利亚将门拉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周楚楚,似乎在等待她离去。周楚楚突然兴起一个念头,她想进到白河秀树的房中,看看他们在谈什么。想到这里,她迈步走过去,脸上堆着笑用英语对玛利亚说:“先生还没有睡呢?我去看望一下他。”
玛利亚侧身堵住了她的路,虽然她没有说话,脸上和眼中的表情明确无误地表示这是不可能的。
周楚楚佯装没有看见,她伸手出去,探过玛利亚的肩膀准备去敲门。却没想到玛利亚突然一伸手,就将她的右手腕捏在手中,生生塞了回来。
然后周楚楚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次是碰到真正的对手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施展自己的“能力”之时,玛利亚已经伸出手来,在自己的面前迅速比划了两下,她划的样子很奇怪,似乎就是两个圆圈。而周楚楚的双手手腕就有如被镣铐一样的东西所钳制。痛入骨髓。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她吃惊的事情。
看到周楚楚脸上的表情,玛利亚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还不容周楚楚考虑,她迅疾无比地伸手在周楚楚的身上转圈划了几道。周楚楚立刻产生了被捆绑的感觉,她用力挣扎着,但双腿也很快感觉被缚了起来,她的身体失去了重心,倚着墙开始朝地面滑落。还没等她叫出声来,玛利亚的手在她双唇中间一抹,周楚楚的嘴就像被拉上的拉链一样张不开了。
玛利亚搀起她,挪动到周楚楚房门口,伸手转动把手,房门关着。玛利亚的手再次伸出,在锁眼旁边划了一个钥匙的形状,门无声无息的开了。她将周楚楚推进房屋,推倒在床上。然后冷冷地用英语说:“没有事情的话,请不要随意打扰白河秀树先生。”说完,她的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退出房去。
周楚楚身上的冷汗这时才冒了出来,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轻轻叫了一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又恢复了行动的自由。
原先的猜测没有丝毫错误,那六个人看来都是强大的超能力者。周楚楚无由地担心起来:王风知道这一切吗?他现在在哪里?
东海堂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行人走了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都是尘土的气息。副校长伸手请白河秀树朝里面走。王风站在白河秀树的侧后方,他惊讶的发现,这个一贯镇静的老人,现在腮边的肉在微微颤动,显而易见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他甚至没有理会副校长的热情解说,一个人急忙就走了进去。白河秀树站在东海堂的地面中间,环顾着四周的摆设。
日本人败退后,这里作为日本侵华罪证的一部分,被政府完整的保存下来。所以,几乎所有的物品都原样未动。白河秀树戴上手套,开始在凌乱的桌椅中间游走,时不时伸手抓起实验器皿来观察。他的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丝毫没有理会副校长殷勤的介绍。当他走到墙角一个立柜前面时,他的脚步缓慢下来,伸手打开柜门仔细查看着里面的器物。王风发现他悄悄向藤原光义递了一个眼色。藤原光义立刻走上前去,两个人将站在柜门前,阻挡着来自后面的其他人的视线。王风心中一动,迈步想朝前走,玛利亚立刻拦在了他的前面。王风想起那天在机场发生的事,又想起周楚楚讲述过的昨天发生的事。无可奈何地退了回去。
出了东海堂,白河秀树又恢复了自己一贯的镇定,下午他出席了图书捐赠仪式,代表早稻田医科大学捐赠给东乡大学一批学术书籍。随后便回到招待所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国。王风和周楚楚借此机会聚到一起,周楚楚悄悄说道:“你注意到他最关心的那个柜子了么?那是整个会社里面最神秘的一件东西,地下工事被发掘出来以后,我们顺着防御门的引线,发现开关就在那个柜子里。而且,那个柜子里的东西和整个实验室都格格不入。那里面放着许多生活用品,都是特别制作的,而且每件物品上面都打着一个○字。你觉得那是怎么回事?”
王风思忖了一下:“除了柜子里的东西,其他东西上面都没有○符号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原来有一个代号为○的人存在。”
“没错,我们也是怎么判断的,而且,这个○号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但绝对不是白河秀树。”周楚楚接上王风的话说道:“我本来想趁今天他参观东海堂的时候,旁敲侧击一下,可是你发现了么?玛利亚根本就不允许我们起这个头。”
王风皱起了眉头:“你说白河秀树身边这几个人究竟是干嘛的?第一,他们不是白河的随从,因为他们对白河表现出一种尊敬却敬而远之的态度,但他们也不是保镖,因为白河也从不向他们下命令。第二,他们不是医生,他们连一点最起码的医学常识也不懂,这是当班医生说的。第三,他们不是警察,也不是罪犯,但我看得出来其中有些人从前杀过人。第四、他们的任务不是保护也不是辅助,而是让白河不能说某些方面的话。五、他们的人种、年龄都全然不同,有白人,有黑人,还有一对孪生兄妹,倒象是从世界各地凑起来的。”
“藤原光义应该是他们的首领。”周楚楚接下去说:“,但他确不象一个领袖,因为谁的意见他都问,就是从没和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姑娘说过一句话……不但他,似乎所有的人都从没和她说过话,但他们在一起走路时总是不自觉地让那姑娘走在最中间。”
王风赞同的点点头,随后又焦虑的摇摇头:“这么一帮人聚在一起,肯定不会是来访问这么简单,可惜我们跟了这么几天,始终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甚至连一点边都没有摸到。明天,白河秀树就要回国了。他一走,这些疑问我们就更没有机会去探究了。我看倒不如我们干脆直接单刀直入去问问白河秀树,看看他的反应,从中找出机会。”
周楚楚摇头:“昨天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王风,有那几个人在,我们压根没有单独接触白河秀树的机会。那女人的能力简直太可怕了。我想起昨天我被她封住嘴的情况,心里就发虚。我的能力不是战斗倾向的,我拿她没有多少办法。”
王风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周楚楚说的是对的,两个人同时哀叹一声,一筹莫展地望着窗外。就在这时,房屋中的电话突然响起,王风伸手抄起了电话,等他挂断电话时,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喜出望外,周楚楚奇怪地看着他问:“什么事情,把你高兴成这样?”
“白河秀树说感谢我这几天的全陪,向我表示感激,请我过去品茶。”
门开了,白河的脸探出来,表情明显地带着厌恶,但看到是王风时,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原来是王风先生啊,我还以为是藤原光义他们那些人呢。请进请进,我新买了相当好的绿茶,一起喝一杯吧。”
那老头表情轻松之极,王风一笑,走进屋里。
“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整天跟着你,我连睡觉的时候都感觉被几双眼睛监视。”白河秀树一边忙活着泡茶一边不满地嘟囔着说:“这些家伙平均每小时要敲十八次门,今天难得地清净,想起您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特别表示一下感激之情”
“您怎么会说中文的?”王风很感兴趣地问。
“中文算是我的第二母语。”白河秀树回答,“二战期间,我在关东一带呆过很长时间。”
“关东?那不就是指东北吗?”
“是东北……”白河秀树沉吟着,似乎很后悔挑起这个话题,及时地岔开话头:“我们不说这个了,那天在机场,我注意到你和藤原似乎有点不愉快?”
“哦,也谈不上什么不愉快,只不过握手时间长了一点,他手劲可真大。”
“王先生可真会打马虎眼,你知道说的是什么。藤原君可不仅仅是手劲比你大而已。”白河秀树透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知道的,他有一种能力,一种中国人所说的神一样的能力,常人是抗拒不了的。”
王风心中一凛:“您居然信神?”
“我从前也信。”白河秀树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相当虔诚地信。可是后来……不信了。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的世界观崩溃了。从此我开始不相信神灵,只相信人类自己的力量。”
“是吗?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王风饶有兴趣地问。
“不说了。”白河秀树的脸上掠过一抹悲凉的神情。
“那么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王风追问道。
白河秀树直视着王风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理论上说目击是有可能的。如果在地磁异常或者次声波过多的地方更有可能。”白河沉着地说:“1973年北海道地方有过四十七人同时见到雪女的例子,事后经研究发现是地磁异常,干扰了脑电波的活动。人类的身体是很奇妙的,有着许多我们并没有认识到的东西。眼睛有时候是会欺骗你的。你觉得有,那就是有,至于真的有没有,不重要——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疑心生暗鬼。”
王风没什么话可以接下去。过了一会,他试探着开口问:“您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吗?”
“以前?”白河秀树看了看四周,断然说道:“没有。不,我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那您二战期间不是在这一带呆过很多年吗?”
“那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不是在这里。年代太久,景物什么的完全不同,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白河秀树的口气一听就是撒谎。王风想,但他无从反驳。
“夜已经很深了,王先生,我们都该休息了,明天还有漫长的旅途,和您交谈很愉快。”白河秀树下了逐客令。
“请再等五分钟。”王风下了决心,坐在沙发上不动:“我只问一个问题就走。”
“你说吧。”白河的语气里透着万分的不耐烦。
“‘东海堂’在二战的时候,在这里,”王风加强了语气:“进行过某种药物实验,并且产生了一些可怕的后果,据我所知,这里从前叫做双水屯,但从前的居民都已经消失了。关于这件事情您知道多少?”王风几乎是一口气地吐出这一堆问题。白河秀树脸上的表情就象被蜇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也最好忘了它!”
“我不可能忘记。”王风直视着白河秀树:“任何人有过象我一样的经历都不会忘记!”
白河秀树瞬间变换了数种不同的表情。最后,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走到门口把房门关上,接着从一旁的器具架上拿起一把手术刀。
王风的心提了起来,但随即发现白河不过是要用它来切开雪茄头而已。
白河颤巍巍地点着了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咳嗽起来。接着他苦着脸说:“医生不该抽烟的。”
“王风先生,这些年来,我曾经进行过许多次催眠活动,催眠的目的是为了让二战时期的老兵或者幸存者忘记自己记忆之中那些可怕的经历或者记忆。坦率地讲,我精于此道,我曾经给数不清的人解除过精神上的痛苦。但我从来没有能把自己催眠。我过于了解这一切过程,因此,二战期间那些事情我永远都忘不了。”
“永远都忘不了。”白河秀树的眼神有些迷惘。
“你说得对,东海堂是存在的,药物实验也是有的。但是在给别人催眠的过程之中,我发现一些人关于东海堂或者药物实验的记忆被锁住了。还有一些我所知道的了解这段历史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了意外,他们从前都是东海堂的雇员。当然,我也是,不同的是我直到现在都是。”
“东海堂是一家战争机器研究所,它不是‘存在过’,而是‘存在着’,直到现在还为超自然武器生产进行研究,是一家国家经费的秘密组织,由首相高级助理直接管理。但它又不存在,因为除了内部员工,专门存在着一些人负责把无关人物关于东海堂的记忆消除掉。实在无法消除的人会被杀。这些人的称呼是‘灵能突击部队’,每一个都是超能力或者其他一些异能的拥有者,他们是从全世界选拔的在这方面最强大的几个人,利用他们的能力可以在法律之外不留痕迹地处理任何事情,一共有六个人。没错,就是跟着我来的这六个人。因此,王风先生,仅仅是知道‘东海堂’这三个字,就已经是一种危险。”
一缕寒气从王风心里升起来。
白河秀树一边说,一边不被察觉地晃动烟头,不由自主地,王风的眼睛随着烟头开始转动,他的大脑越来越悃,一个声音柔和而无可辩驳地说:睡吧,睡吧。
“对不起,王风先生。但我相信你会感激我的,我尽可能使用最柔和的手段去封锁你的记忆,好使你远离突击部队的威胁。因为所有接触我的人都在被监视。而且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即使再说多少次,死去的人也无法复活。你说是吧?千万不要抗拒也不要挣扎,催眠必须讲求精确……”
白河秀树的最后几个字好象是从梦中的天国飘来一样,王风的呼吸越来越细,终于沉重地闭上双眼。
“好了……好了……你忘了今天的一切……以及关于东海堂的一切……你感到很舒服……再过几分钟你就会醒过来,和我告别之后下去休息……好了……好了……”
白河秀树长出了一口气,疲倦地站起身来。他把雪茄掐灭,走进盥洗室去洗了把脸,久久地用手捂着眼睛……片刻之后,他抬头看着镜子,忽然间觉得有些奇怪。
镜子里的人当然是他自己,这是一个普通的光学现象,除了一点--镜子里的他是没有五官的。
“没有脸?不可能。我在镜子里的虚象怎么可能没有脸呢?一定是我过于疲劳而产生了幻觉。”
白河秀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
“当然不是幻觉。”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镜子里回答他:“你的虚象是没有脸的,这一点千真万确,不要怀疑。”
“现在连幻听都有了。我该吃药了。”白河秀树说,身体感到冷而且脸色有一些发白:“我今天太累了。”
“你一点都不累。也没有幻听。”
“人的大脑真是奇妙。但无论如何,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我明天要研究一个新课题了。”白河秀树声音有些发抖,他想转身出去,但目光却着了魔一样定在镜子上一动不动。
“世界上当然是有鬼的。”那个尖细的声音发出两声枭鸟一样的怪笑:“你很迷惑自己没有脸吗?那好,我来给你看一张脸。”
镜子里似乎幻起了一阵烟雾,一切都消失了,接着,一张英挺的男性面孔慢慢浮现,他在笑。白河秀树的眼睛瞬间睁圆了,他面庞扭曲,用力按住胸口倒退了几步,嘶声说道:“○……”
接着他象一袋面粉一样砰然摔倒,失去了知觉。
同一个时候,王风呆滞的从沙发上站起,梦游一般地开门走出,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在他的身后,走廊尽头的几扇门纷纷打开,白河秀树的六个随员面色铁青地冲向白河秀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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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女皇
清晨,繁忙的上班时间。江之永在车流中烦躁地等待着红灯,听到旁边公共汽车上的乘客在就新闻发表意见。公路上噪音很大,断断续续,似乎是某报纸的独家披露,一个访问本市的日本学者心脏病突发,什么的。江之永只听到最后一句:“一个老鬼子罢了。爱死死去。”
江之永无由地笑笑。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他理解,也有许多事情他不理解,但他总是笑笑。本质上江之永不信任任何人,从不表露自己的看法,他以为,也一向肯定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很多人认为他是个冷漠的人,冷漠地读完了大学,冷漠地参加工作,冷漠地把业务练得精熟。他的整个人似乎是冰做的,护士们说:江医生好酷,可是从来不笑——她们错了。江之永在此刻想到:自己也经常毫无来由地去笑,如果有什么地方正确的话,大概是这种笑容毫无高兴之感,却带有大量由嘲讽、疲惫、隔膜、敬而远之等等诸多因素所羼杂的混合物。但一定要说这也是一种笑,似乎也勉强可以。
然后手机就响起来,江之永看着号码,听够三声,接起:“喂?”
“你人在哪?”院长在电话那头用一百分贝以上的声音血腥咆哮:“快点给我到医院来!十五分钟!”
“我知道了。”江之永看了看旁边的公交车:“是白河出事情了吧?不是心脏病突发吗?找我干吗?我只管脖子以上的部分。”
“那他妈是对记者说的,不是这么回事情!”院长放低了声音,但一点都不见柔和,倒象是黑夜里野兽喉咙中发出的咕噜声:“见了鬼了!你现在人在哪?马上过来!电话里不方便说,快点!”
红灯换成绿灯,江之永发动油门,跟着车流开始慢慢挪动:“十五分钟?……那老头以为我会飞?”
市立第一医院。
江之永的车开进去,转了三圈没找到停车位,正在满脑子糨糊着,看到科里自己的徒弟翟伟提着白大褂跑过来,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师傅!你可来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情?”江之永一边钻出车子一边把白大褂穿上,他注意到翟伟的脸色简直象是见了活鬼一样白得象纸。
“那老鬼子……”翟伟的话里带着明显的颤音,好象被杀的鸡在吊嗓子一般。江之永奇怪地看了看他,又不是没治死过人,比白河来头更大的也不在话下,紧张成这个样子干吗?谁能不死呢?
“那老鬼子是半夜被抬过来的,刚开始是心血管的人,据说什么都不明白,乱咬乱冲,几个人都拉不住。一进病房就往床底下钻,打死也不出来。院长一看就说这肯定是神经系统出了问题,让做全面检查,他那个总管手下藤原说什么也不同意,两个人在院长办公室一直吵到临晨四点,院长打不通你电话快要杀人了。最后跟藤原拍了桌子,说要不同意医生的就赶紧抬走,别在这里耽误治疗——吵的声音很大,全院都听见了,咱们神经科的病人都兴奋坏了。特过瘾。”翟伟话多,说起来之后渐渐忘记了害怕和紧张,一边跟着江之永走一边侃侃而谈:“……特过瘾。”
“过瘾?”江之永重复了一下,绷着脸问:“有什么过瘾的?”
翟伟四下看看,凑过来神秘地说:“藤原说他不相信中国的医术,院长跟藤原大吼了一声:老子的师傅是老抗联!当年在这里治过你们被俘的伤员!你一个外行少跟医生谈该怎么办!”
江之永又微微一笑——莫测高深。“他同意了?”
“同……”翟伟忽然又卡壳了:“打了麻醉剂……在CT……”
他的脸色和嗓音立刻恢复到刚才的杀鸡状态,江之永无心多问,三步并做两步走进CT室。
CT室。
江之永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他站起来,拿起杯子,又放下,坐下,仔细重看一遍,伸手用力擦擦眼睛,然后走到外侧的准备室,双手扶住洗手池深深吸一口气,腮边的肌肉明显绷紧。
这完全不可能。这一定是在做梦。
江之永伸手拉下头罩,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汗,在大脑里又排了一遍这几个简单的字:这,完,全,不,可,能。这,一,定,是,在,做,梦。
无效。这些字在他大脑里转来转去,排成毫无意义的句子,直到他发觉这样完全无助于把思维从混乱中拉出来。这完全不是在做梦这一定可能,这可能是在做梦这完全一定,这不一做能完是全这可梦定在。这是什么意思?江之永烦躁地用力甩头,尝试集中思维,他冷静下来,大脑里第一映出的还是那两行字,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几十年的知识结构和人生信条不能就这么垮掉。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我得重来一遍,我一定得重来一遍。
江之永攥紧了拳头,无限惊恐地发现自己连重来一遍的勇气也没有,潜意识中残存的理智无限庄严又无限残酷地给了他一个事实:这不是做梦。而且这已经发生了。你要么承认现实,要么垮掉。
我他妈不能垮。江之永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他妈绝对不能垮。如果这是梦,就让我快点醒吧。
他抬起头,对面镜子里有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双眼赤红,脸色煞白——那是自己。江之永冷静地确定着,打开龙头洗了把脸,然后走出CT室,来到隔壁的谈话室。院长和藤原已经等在那里,还有一个女孩子低垂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院长一看江之永的脸就很快下了断语:“看来结论是一致的。设备正常运转。临床表现支持。我知道这不可能,但这是事实。小江,说你看到的把。”
江之永扫视眼前这些人,深吸一口气,准备了半天之后开口说的却是:“院长,我是不是疯了?”
他倒宁愿自己疯掉。在自己和那个被许多人构筑了一生的大厦相比,他是不重要的。
可是连这个机会也没有。
院长简单生硬地回答:“除非我也疯了。你和我看到的一样?说吧,全说出来。我知道这个违反常识。但我们没疯也没做梦。”
江之永抿抿嘴,再度扫视眼前这一堆人,想了很久或者是刹那,他终于把所有的勇气都鼓了起来,一线刺骨的冷从他脊柱上窜起来。
“白河教授的大脑不是人类的大脑,这一点任何一个稍具医学常识的人在看了扫描图之后都能立即确定,他的大脑和狗的大脑完全一样,而且……”
那个日本女孩子在这瞬间抬起了头,她的两道目光好象电一样直刺灵魂,似曾相识。江之永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开始疯狂旋转,他晃了两晃,稳住身子,硬撑着想把话说下去:“而且所有的神经都是正常接在组织上的,没有任何手术痕迹。我知道这不可能,但事实……”
眼前一阵发黑,江之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重复道:“事实……”
接着他就晕了过去。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他隐约听到藤原轻蔑地说:“没有事实。”
门诊楼外面,记者排成行,举着机器兴奋地等待着。这个城市不大,新闻少,报纸活得不容易,好容易遇上点事情可写,行当轰动了。大家吵成一片,已经在准备着写专题策划,跟踪报道,相关人员访谈……谁都要生活,管那老东西怎么回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人出事简直是大好事,人民群众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记者一多人就也多,人多就带动了相关边缘产业发展,医院门口卖烧饼的都推着车进来兜揽生意了。众人等得心头焦躁,希望却也越来越大。夏日炎热,人潮拥挤,蝉声噪地。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出来了!”
众人一起伸长脖子,医院大厅里,几个护士推着担架车出现,上面是昏迷不醒的白河秀树。后面跟着院长,一个医生,还有两个白河的随从。立刻就是快门的声音响成一片。不知道谁开口问:“白河教授的身体怎么样了?”
医生们不回答,推车下台阶,径直走向不远处的车子。记者们纷纷围拢,喀嚓喀嚓地拍照。有人提问:“白河教授出了什么事情?”
藤原咧嘴一笑,指指江之永:“这一位是白河教授的主治医生,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他。”接着和护士一起把白河秀树抬上客车,车上有其他的随从在等,
江之永看着围上来的记者,心中一片茫然。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而非常可怕的东西在脑子里阴影一般盘旋不去,却又像幽灵一般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抓不住。这到底是什么?白河?那老头子?他怎么了?他……
江之永的头忽然爆炸一般疼起来,他的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接着眉头皱了起来。记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半天,另一个记者开口:“这位大夫出什么事情了?白河教授到底怎么回事情?这事情上头很重视,你好歹也得给我们个交差的话吧。”
交差?白河?江之永用力眨眨眼睛。思绪好象被什么东西一刀切断一般停了下来,似乎有一道线,只要他接近那道线,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打断思维能力,他似乎记得在白河身上发生过可怕的事情,但却无从探究,这段记忆好象被挖空了。一浪接一浪的头疼在他脑海里爆炸,
记者们焦躁起来。
江之永终于从大脑中搜索到一个词:心脏病复发。他立刻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它。
“心……心脏病复发……”江之永喃喃地说:“他是心脏病复发……”
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众人回头,白河和他的随从们乘坐的客车已经绝尘而去。
车子在傍晚的大路上穿行,下班时间,车流拥挤,白色的前灯和红色的尾灯分别在道路两边排成长蛇阵,车流中央的一辆大客车里,六个白河的随从,还有昏迷不醒的白河本人。开车的是具有束缚能力的玛利亚,剩下的五个人在车厢里围着白河。除了藤原以及那个似乎永远低垂着头的少女以外,还有一对印地安孪生兄妹和一个黑人女性。
“我们预想的没错,白河教授中招了。可恨那个院长打死也不说他到底看到了什么,非要再找一个医生确认……要不是人太多,我早就……”藤原咬牙切齿地说,伸出右手做了个切脖子的姿势。“○醒过来了。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而且他的能力我们也大致可以确定。如同预想的一样,他的危险程度是最高的超S级,将会非常难以对付。”藤原压低了声音说:“联系总部,报告这一消息,顺便再问上一句,○的确有很大的实验价值,真的要把他肉体消灭吗?”
“白河教授呢?”那黑人女性一脸迷惘地问道,“我们拿他怎么办?”
“他现在活着跟死了差不多。○既然有本事把他的脑子换成狗的脑子,当然也有办法把狗的脑子换成他的脑子。这老头是总部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们会有麻烦的……要是能找到那条狗会不会好一些?我在说什么。”藤原烦躁地说着:“我不喜欢他。你们说,他的脑子现在在哪里?还有知觉吗?在想什么?”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从未开口的少女忽然抬起了眼睛。
藤原脸上现出一瞬间的错愕:“橘小姐……”
少女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有。技术上他还活着。”
没有人说话了。即使他们超越日常,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还是让他们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马达声和白河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藤原试探着问:“橘小姐,白河教授和○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也许我不该问,但这也是保证任务完成的一个必要手段。”
那少女沉吟了片刻,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地看着她,最后她抬起头:“○是我们的前辈……严格说来。他是第一个超能力实验品。当时负责研究他的就是白河教授,那是在二战末期,他还在关东军石井部队,我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不知道只剩下脑子的他现在在想什么,也许想的就是从前那段历史,让我们不得不消灭○的历史……”
一九四一年三月十三日,整个石井部队的伤兵营接到了一个相当奇怪的命令:全员就地解散,在附近的野地里抓老鼠。这个奇怪的命令把本来就不怎么高涨的士气彻底打低了。从曹长到一年的新兵全都叫骂连天,把陆军部所有成员的适龄女性亲属全都亲密问候了一个遍。
无论如何,捉老鼠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说陆军部要这东西做什么?拿来充当军粮吗?如果真发生这种事情,倒也不奇怪。国内的日常供给已经难以为继,堂堂关东军少佐每个月只有两包烟草的配给。不要说烟这种奢侈品,连子弹都平均不到每支枪五发,而敌人至少在思想中却差不多近在咫尺。队伍里在宣传拼刺刀、肉搏和玉碎,但时至今日,除了绝顶的狂热派之外,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听这一套了。真要玉碎的话,为什么不是那些在陆军部养得脑满肠肥、不负责任地派士兵去四处送死的家伙去玉碎?为什么不是那些有着各种背景、大发战争财的囤积商人去玉碎?而是这些离开家乡、杀戮和自己毫无仇恨的人的农民与劳动者去玉碎?
没有谁能想明白这些事情,大家嘟哝一阵之后就各自去抓老鼠,完成任务。
与此同时,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少佐白河秀树手里把玩着发给自己的两包烟草,微微一笑。他不抽烟,要这些东西没用。门被推开了,中佐阶级的同事、研究所副所长东乡加茂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眼馋地看着白河秀树手上的香烟:“白河君?”
白河秀树笑了笑,把香烟递过去,东乡加茂千恩万谢地接过去,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习惯动作了。
“东乡君,你的名字很奇怪啊,东乡,加茂,这不是两个姓吗?”白河开着玩笑,这也是习惯动作。
“没办法啊。”东乡加茂熟练地撕开香烟包装纸:“父亲的家族姓东乡,母亲的家族姓加茂,外祖父没有儿子,我就叫这个奇怪名字了。白河,我那里有国内亲属托人带来的咖啡,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多谢招待。”白河秀树双手合十感谢道:“对了,听说你的手下现在正在正在四处抓老鼠,要那东西做什么用?”
“媒介嘛。培养出大量带鼠疫病毒的老鼠,”东乡加茂深深吸了一口烟喷出来:“生物武器。我的研究课题。对了,白河君,你的研究课题怎样了?”
“没有合适的实验品啊。”白河秀树叹息着说:“通过秘密渠道弄来的小孩子太少,陆军部简直异想天开。”
“你的实验品……呵呵,白河君,超能力真的存在吗?我虽然不是无神论者,但也知道奇迹不可能出现。对了,刚才宪兵部来过电话,说抓住了一个游击队的小探子,你应该去看一下,万一合适呢?”
“是吗?多谢你,东乡君,我请你喝酒。”白河秀树从桌上抓起帽子冲了出去。
“快一点!争取别让他们给弄死!”东乡加茂在他背后喊道。走廊里一格一格的阴影分割着下午的阳光。
那是个长相清秀、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的少年,大概十一到十二岁。宪兵队长陪着白河走进审讯室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几个宪兵在抽着烟聊天。
“你,送信?”白河秀树走到那孩子面前蹲下,带着一抹微笑问道,两只手玩弄着从那孩子身上搜出来的小小纸片,那上面有几个意思不明的数字和图案:“能不能告诉叔叔这是什么?”
那个孩子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明亮,其中羼杂着一望可知的刻骨的仇恨。一点不错。这证明他有可能真是一个游击队的探子,他年纪虽小,但用满*州*日*本*友好同盟的那些理论已经诱骗不了他,而且他实在是太小了,很可能没有什么意志力去抗拒连成人也无法承受的审讯,当然,他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应该把这东西送到某个地方之后离开。这种情况也十分常见,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来的概率不大,但对许多士兵来说,审讯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他们全都是变态的。白河秀树心想。
“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白河放低了声音说:“如果是其他人来问,他们很可能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那个孩子还是不说也不动。片刻,白河回过头,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可以试试你们的方法了。”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宪兵走过去,大声用日语下着命令:“把衣服脱光!”
“他不一定懂日文。”白河秀树说道:“你最好用中文或者满语,或者干脆直接动手,反正他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会说支*那人的话!”那个宪兵粗野地说。一旁的队长立刻伸手在他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下:“混蛋!怎么可以对少佐这么没有礼貌!”
“我来好了。”白河制止了宪兵队长,转身对着孩子再度开口:“他们让你脱掉衣服,有可能是想用鞭子抽你或者用烙铁烙你。我不喜欢这种粗野的方式,那么你现在说点什么还来得及。你看呢?”
孩子还是不说话,但有了动作,他默默地解开用布做成的扣子,动作先是有些犹豫随后越来越快,很快就脱掉了上衣。白河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他回过头用一种有些失望的口气对宪兵队长说:“你当心。这孩子很可能有超人的意志力。”
一般地说,意志力太好的人不会是超能力者。白河感到相当失望,看来这只能作为一个劣等实验品带走了。
“是。”宪兵队长点了一下头,也用生硬的中文说道:“还有裤子,裤子也脱掉!”
那孩子的脸上有一抹微红,不做动作,眼神里还是有着仇恨的光芒。两个宪兵走上去把他提起来撕掉他的裤子,他挣扎了一下之后就不再抵抗。一名宪兵把他拉到墙边。
“背过身去,手扶在墙上。”宪兵队长喊到,那孩子呆了两秒钟,然后转过身,伸出瘦弱的双手撑住墙壁。
一名宪兵解下皮带,在空中抡了两次,接着用力一拉,皮面相击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像枪声一样响亮。孩子的后背微微一颤。“他害怕了。”宪兵队长微笑着用日文对白河秀树耳语。白河也笑着点点头。
“注意轻一些,他的承受能力还不够。”队长大声指挥着手下。宪兵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举起皮带,不轻不重地打在孩子的臀部,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钝响中羼杂着金属带扣打到肉体时的清脆声音。
然后一切似乎都停止了,每个人都呆立着不知所措,只会眨眼,屋子里只有火炉呼呼的声音。大约五秒钟后,宪兵队长第一个愤怒兼不安地叫出声来,好象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
“这混蛋孩子!他没有叫!”
“是啊,换了我我也会忍不住叫的。”负责用刑的宪兵嘀咕着:“这孩子不会是傻瓜吧。”
“不。他的眼神很……很好,他至少不会是智商过低。你确定你抽到了?”白河秀树问道。
“我对八幡大菩萨发誓我抽了。”宪兵不满地说:“要是少佐和队长觉得不满意,我还可以用出吃奶的劲儿再来那么一下子。”
“拿出你吃奶的劲儿来吧,我倒要看看这孩子是什么做的。他难道是鬼吗?”队长说道:“抽吧,争取一皮带抽得他唱起来。”
“来喽!”宪兵答应一声,双腿稍微分开,吸足一口长气,双手用力一拉皮带,闪电一样抽下去,好象一条毒蛇咬在孩子的背上,响声比上一次轻一些,但多了一分似乎是抽在液体上一样阴冷的凶险感。接着,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那孩子的背上迅速贲起一条宽宽的肿胀,接着马上变红变紫,某些地方渗出血来。
又是五秒钟,接着队长再次暴怒地大喊:“那该死的孩子怎么还是没有叫!再给我来一下,还往刚才那个地方抽!我不相信他这么能忍疼!”
几乎是立刻就响起了第三次的声音,孩子的背往下一塌,但他立刻就重新站起,皮带第二次打到的地方肉绽开了,却没流多少血。
孩子还是没有叫。白河顺着他的眼睛向下看,在他下面的墙角有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蓓蕾初绽,但一瞬间白河以为自己的视觉出了毛病:那朵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盛开了!他走过去,伸手把花拔起来,对那孩子说:“是你干的吗?快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孩子一声不吭。
“他怎么了?他是哑巴吗?你们谁来说说他到底是不是哑巴?”队长对白河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暴躁地四面环顾。
“不是。我们抓他的时候,他还在和一个卖杂货的满*洲人说话。”一个宪兵慌张地喊,白河也及时打断了队长的话:“他不会是哑巴,至少从医学角度来看他不应该是。”
“那么到底有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该死的孩子不到十岁却忍了三下?”队长叫道,似乎象是要给他一个回答一般,那孩子转过头来,眼睛里的神色不变,但嘴角却不断地流出血来。“那是什么?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吗?”
白河秀树的动作相当快,队长还没有说完,他已经冲过去捏住了孩子的腮帮强迫他张开嘴,接着拿出一个棉球在里面擦拭了两下,然后转身对队长说:“拿个什么东西来,快。”
“怎么了?难道他真的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目前还没有。”白河说:“不过你得快找个东西来撑住他的嘴,万一真的咬掉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一个宪兵跑出屋去,不多久,拿着一只牲口用的嚼子进来了。白河费力地卡住了那孩子的牙齿,他还是没有抵抗。
“现在怎么办?他倒是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了,但他也不能说话了啊。白河少佐,我们怎么问?”队长有些不高兴地说。
“这就是我一直想和你说的。”白河秀树抬起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你们这些家伙的逼供……怎么说呢?太不专业了。对付一些没有受过反审讯训练的、意志力一般的土匪型游击队或许可以,但如果对方是意志坚强的家伙,你那一套就行不通了。”
队长嘟哝了一句,好象觉得被冒犯了。但他的军衔不过是少尉,无法与白河秀树争论。
“用不着不服气。”白河秀树微微一笑:“一直以来,你们都在犯着一个最基本的错误。你以为自己掌握着主动,犯人迟早都是要开口的对不对?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情,说还是不说,主动权完全掌握在犯人手中。人能感受到的痛苦是有极限的,如果一个人的意志力对思维的控制程度超越了痛苦对思维的控制程度,那么他是绝对不会说什么的,因为你永远也打不垮他。因此,合理的审讯方式不能一味地进行痛苦刺激,而应该采取波浪式刺激,同时想尽办法去摧毁对方的意志力,例如毒品或者药物注射。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我们只是给一个对比明显的选择。刑讯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这个……”宪兵队长沉吟着,显而易见他根本理解不了。白河秀树抓住那孩子把他拉到桌子旁边:“帮我按住他。”
几个宪兵按住孩子的胳膊,迫使他的头贴在桌面上,白河秀树打开随身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支注射器,注射器里有大约两毫升左右淡黄色的浑浊液体。白河秀树左右转动着注射器,嘴角露出一丝有些失控的扭曲笑容。
“我们叫它‘SRK’。很少使用……至少绝不会在没有多少价值的人身上使用,但这一次我要破例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我在一直寻找的……”他忽然不说了,把注射器扎进孩子的上臂,慢慢推送着。
“那么,白河少佐,这药物到底是做什么的?”
“抑制思维,增加痛苦。通过控制内分泌达到使注意力无法集中、思维迟缓并成几倍地增加痛苦感受力的药品,注射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即使是用头发丝刺一下这孩子,他也会感觉到好象是烧红的针。可惜,在陆军部无法推广,它太昂贵了。”
白河一边解释一边把注射器中的液体全部推了进去,那孩子的腮部肌肉明显地绷紧了,看得出来是在用力地咬。“放开他。”白河秀树说道:“药效大约在十五分钟后会全面进入峰值,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看你们的了。我个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宪兵队长:“不建议你们给他留下永久性的残疾,拷打是一种调动痛苦而非伤害的工作。我要他有用。可能的话,你们应该尽量采用一些不那么粗暴的方式,例如用酒精和辣椒水渗入伤口,或者用针刺指甲缝、尿道之类。不能伤着他!更绝对不能叫他丧命!”
最后一句是用严厉的口吻大声喊出来的,几名宪兵心里一颤,一起立正点头:“哈伊!”
从宪兵队出来之后,白河秀树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很可能。很可能就找到了。最好的实验品,最好的帝国军人……强大、无畏、摧毁一切。这一切眼看就要在自己手中建立起来了。
天*皇*陛下说:“要和美国全面开战。”
军队里的少壮派军官都欢呼雀跃。看来迟早要和美国开战的。要让皇*道*乐*土遍布全世界,但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没有这个能力。狂热改变不了一切,美国的烟筒比日本的树都要多,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狗也许可以咬上老虎几口,但最后死的一定是狗。在艺伎馆军官们的乐会上曾经有人提出这个观点,最后导致了军官之间的斗殴,然后以一群胜利者高唱“君*之*代”结束,但那个失败者的话却打动了白河秀树,他甚至都萌生了跟他一起挨揍的冲动,最后没有冲上去的原因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厌恶打架。他一点也没错,每天八架飞机的生产能力是说什么也拖不垮每天四百架飞机的生产能力的。更何况美国随时都拥有打击日本本土的能力。那时白河秀树还只是中尉,一个整天呆在第四秘密研究部里无所事事、整天只知道胡闹的年轻军医,未来很遥远,同时希望渺茫。身处在一群狂热派中间他觉得异常压抑。
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一日,白河秀树接到了任务。
“白河秀树中尉。”
“哈伊!”白河站在部长的办公桌对面,窗外是一群正在努力跑步、拿着竹竿做刺杀训练的学生,激越的口号声传进来,天气显得非常寒冷。
“陆军本部直接命令,你的军衔由中尉升到大尉。这是命令书。”
“哈伊!”白河秀树双脚后跟一磕,在裤子上擦擦手中的汗,双手接了过来。
“马上要派你去满*洲。”部长冷漠的眼神从眼镜上方射过来。
“……哈伊!”白河秀树沉默了一瞬间之后回答。
“不用怕。不是派你去作战,是后方。你被授权负责731特殊部队项目035号,接替原来的负责人。明白了吗?”
“哈伊!”白河秀树说。
“具体任务……相信你也有所耳闻,这里是档案,你在船上看。其他的我不说,要记住,这是秘密任务。”
“哈伊!”
在航往中国东北的船上,白河秀树仔细地阅读了关于035项目的档案,越读,越感到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这是一堆超越一切底线的战争开发准备,综合起来就是利用一切可行手段打击对手的方法研究。主要分为四个部分:毒气、瘟疫、遗传病和超自然能力。白河的第一感觉是:这不是成熟的战略方法。这些方法的可操作性都太低。陆军部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些都能达到最好效果,但实际上是行不通的。尤其是第四项,异想天开简直到了极点。这些东西从前在和其他军官喝酒的时候也曾经听人说起,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生产能力、资源和工业的不足使陆军部终于铤而走险。
这是一个孱弱而自以为强大的选手在使用阴谋诡计。
最后,这些必要的实验都必须在日本本土以外的地方进行,因为需要大量的活人充当实验工具。白河秀树大脑麻木地看完之后,第一个念头是:他们疯了。陆军部的某些人为了那个“皇*道*乐*土”已经把人的良知给放弃得差不多了。比如:
“昭和*年*月*日,抓到两个形迹可疑的支*那*人并进行了拷打,当着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的指甲统统拔掉,再把眼睛和舌头挖掉,又用烧红的铁棍插进肛门,另一个可能因为恐惧而失禁。但无论问什么都是胡说八道,显然他们和反政府游击队一点关系也没有。于是在身上注射了鼠疫病毒之后放他们走,第二个人丢下第一个跑掉了,出于人道,在第一个心脏部位插入刺刀以早些结束他的痛苦。”
“昭和*年*月*日,鼠疫在四十华里之外的一个村子流传开来,管区的宪兵队长很生气,跑来质问我们怎么搞的,有些士兵在女人身上被传染了。于是紧急隔离了一些人,封锁地方,等到那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之后进行了烧埋处理。”
“昭和*年*月*日,霍乱病毒第四代近交样本入手。当即在四个支*那*人身上做了实验,除一个表现出相当好的抗性之外,其他三个均在半小时内进入高烧状态,于是对第一个进行了活体解剖,其他三个送入大牢房考验其传染性。”
“昭和*年*月*日,发现了一个拥有灵媒能力的少年,关口博士主导制定了实验计划,第一天先进行疼痛与恐惧刺激。实验体的意志力优于常人,在被疼感强力刺激时经常会进入臆想般的半梦幻状态,而此时实验体的超能力就越发显著,当日成果为实验体大约有0.7%的可能性用意念熄灭两米远的蜡烛。”
“昭和*年*月*日,灵媒实验体死亡。死亡原因为意志自杀,我们忽视了求生欲对超自然兵器的影响。”
白河在震惊之余渐渐被吸引了,在医学院学习时,他就曾经一度对超能力、鬼神文化与神秘现象研究有过相当大的兴趣,因为总有些什么事情无法解释。一名医学院的前辈也是军医,曾经在欢迎白河秀树进入陆军部的酒场上半开玩笑地问过这样一句话。
“白河君,你知道不知道‘最后感谢’这回事情?”
白河秀树摇摇头。“什么?”
“大概是两、三年前吧,我们和俄国开战的时候,我作为战地医生和士兵们一起在前线作战,那时处理伤口很草率,因为一来没有那么长时间,二来也没有好药品。尤其是重伤员,基本上是草草包扎一下看自己的运气。那天晚上我正在处理伤兵,忽然浑身一阵发冷,马灯灭了。接着帐篷外面走进一个士兵,向我鞠了个躬说:‘谢谢先生您的救治,我现在要走了。’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只说‘神*社’然后就出了帐篷。我忽然感到他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于是点燃马灯,发现他就是我正在救治的那个伤员,只不过刚刚死去。”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接着无言地喝完酒。等到付帐的时候,前辈似乎想起了什么。
“听说现在陆军部也在四处寻找有超能力或者通灵能力的人……真是有意思,活着死了都要为帝国卖命。”
这个前辈后来死在了陆军部宪兵总队的监狱里,听说是参加了一项政变密谋。现在回想起来,白河觉得有些后怕。此后,他没有再进行灵媒学的相关研究,但在从前的居酒屋里,在暗夜的昏沉之中,他不止一次看到那个学长在熟悉的位置静静斟饮。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暗鬼妖魔确实在这个世界上徘徊着。有些人拥有指挥它们的天生力量,陆军部正是要找到掌握这些力量的人,把他们改造为可以为帝国服务的忠实军人。以白河的想法,超能力在神教国度之中只能这样去解释。他从未找到真正合适的实验体,从未有过真正意义的研究,十年。而今天这一切可能都要改变。白河在街道上走着,越来越兴奋,光芒从他的金丝眼镜上闪过。
前面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大牌子,白河走进去的时候门口的两个宪兵立正敬礼。街道上一派冷冷清清的景象,只有院子里的太阳旗在迎风飘荡。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了。
江之永将自己的身体重重的扔在沙发上,他双眼失神地望着前方,脑海中却仍然回忆着白河秀树的脑部CT。尽管他已经不再象最初时候那样惊愕,但那些彻底颠覆他知识结构的图像却仍然顽固地占据着他的大脑。他下意识的咬了咬牙,腮肉的酸痛提醒他,他一直在咬着牙。江之永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努力松开自己的牙关,腮上的肉开始不由自主的颤动。屋子里静悄悄的,这让他紧绷的神经逐渐缓和下来,整个身体变的轻松,刚刚充血的大脑也开始冷静下来。他认真的思考着自己今天所接触到的事情。尽管事实是如此的触目惊心,但江之永心理非常清楚,只有将确凿的事实全部摆出来,进行分析,整件事情才可以抽丝剥茧
第一:白河秀树的大脑现在完全是狗的大脑,这点是勿庸置疑的;
第二:完全没有手术的痕迹;尽管脑结构及细胞活动的迹象都标明,在人的颅腔内有一堆狗脑,但即使是个医学白痴也看得出,白河的颅骨和皮下组织在最近二十年都没有过任何形式的损坏了;
第三;白河是晚上出现问题才送过来的,白天的时候,他的神智正常并无异样。虽然没有办法证实白天他的颅腔里究竟是不是人脑,但一个人头狗脑的家伙居然可以人模狗样的去参加活动,这也是相当荒诞的一件事情。
伴随着缜密的思考,江之永的思维终于灵活的运转起来,他一贯严密的逻辑思考能力开始逐步引领他走出最初的无助,那种信念倒塌引起的绝望也渐渐消失无踪,他点燃一根烟,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自己的思考: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这谁也说不清楚。但是,面对赤裸裸的事实,仍然高喊不可能这就是愚蠢了,尽管周围没有别人,但想到自己上午面对CT时脑海中泛起的第一个念头,江之永脸上还是闪过一丝羞色。现在事实已经确定,白河秀树的颅腔内是一颗狗脑,而这样的事实并非完全无可能,一次天衣无缝的脑移植手术就完全可以达到效果,虽然,仅仅是从理论上存在这样的手术,但谁知道理论什么时候会变成实际呢?
江之永起身打开了电脑,短暂的启动过程后,他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器官移植”进行查询,很快搜索结果便返回了。
人脑移植最初的设想并不是真正的移植,而是头部移植,产生于1789年法国大革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专政期间,几乎天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被押上断头台,执行死刑。而负责行刑的刽子手惊讶的发现,有些人即使身首分离,却仍然可以作出眨眼、皱眉、张口等动作。一位医生获知此事后收买了刽子手,在断头台下隐藏了手术台,试图将不同的身体和头颅缝合起来并使之成活。为了记录整个事件,他们特意从英国请来了一位无神论的记者,名叫威廉戈德温。事情很快暴露了,医生和刽子手也被押上了断头台,而那英国记者却侥幸逃脱,虽然他的笔记没来得及带回国内,但在断头台下的短暂日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将这一切告诉了他的女儿玛丽戈德温,后来玛丽根据这个创作了一部小说,叫做《科学怪人》。
十九世纪,对大脑功能的研究才真正走上正轨,通过法国医生布罗卡、俄国生理学家贝兹、谢切诺夫、巴甫洛夫等人的不懈研究,大脑的神秘面纱被慢慢揭开了。尤其是在世纪晚期弗洛伊德理论的问世,让人们对人体器官移植的迷恋达到了顶峰,那些偏激的科学家认为,将人体的某些器官对调,便可以改变人的性格或者爱好。为了验证他们的观点,他们将罪恶的手伸向了街头随处可见的妓女。并且给自己起了一个恐怖的名字:开膛手杰克。
1903年,瑞典科学家将同种老鼠胎儿分泌多巴胺的神经细胞移植到病鼠体内,移植的细胞最终生长除了新的神经纤维牙,和正常的神经细胞一样,也能分泌多巴胺。这是比较确凿的记载第一次脑神经成功移植的动物实验。
1962年,苏联脑外科医生将一小狗的头移植至大狗的颈上,术后一月仍存活,保持咬、吞咽动作,并做了离体后脑保持存活了一天的动物实验,从这时起脑移植真正进入了神经病学研究领域。
1982年,瑞典斯德哥尔摩加罗林斯加医院的一名震颤麻痹患者,因药物治疗无效处于极度衰竭的危险状态。为了挽救已陷入绝境的病人,该医院的院伦理委员会批准了给患者做脑内移植手术。这个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脑移植手术。
这些就是江之永搜索出来的大概资料,他把几十个大同小异的网页翻来翻去,没有一条信息和发生的事件有关。人脑移植本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在他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了。江之永重新定义了搜索条件,分别输入“人脑”“移植”和“狗脑”进行搜索,结果更是令他沮丧。搜出的结果更加不沾边了,在浩如烟海的网页中,没有一条结果是和狗脑移植到人脑有关的。江之永颓然靠在椅子上,心中想白河秀树这老日本上辈子不知道积了还是缺了什么德,好好的来中国访问却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白河秀树?
访问?
医学访问?
江之永猛然坐起身,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般他想起了一件事,白河秀树本人正是研究神经病学的权威,而他所在的早稻田医科大学,也是日本最早进行脑移植实验的单位,这一切难道是偶然的么?他急忙在搜索引擎中填入关键词“白河秀树”和“脑移植”进行搜索,搜索结果让他大吃一惊。日本几乎所有的脑移植实验,都是在白河秀树的带领下进行的,而且更加让人兴奋的是,几乎每次实验,都有一方实验体是狗脑。江之永思索了一下,他在搜索框中输入了“白河秀树”和“狗脑”、“人脑”进行查询。出现了一个日文地址,江之永启动自动翻译程序,一个页面弹了出来,是白河秀树自己关于脑移植的一篇论文。江之永匆匆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毛孔骤然间都闭合了起来,血液流动的速度似乎也减缓了许多,但左右太阳穴的两条血管却剧烈的跳动起来,从脑仁中心向他的整个头部发散出一阵阵的疼痛。
江之永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操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无人接听。他又拨了另外一个,等待了一会,电话被人接了起来,不等对方说话,他高声叫道:“王风,你他妈的快过我这来,靠,你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白河秀树这家伙,给他换个狗脑子,真是便宜他了。应该给他换个……”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因为电话那头传出的并不是王风的声音,一个汉语非常生硬的人冷冷说道:“你是谁?你发现了白河秀树的什么事情?”
江之永愣住了,他开口问道:“你又是谁?王风呢,这是王风的电话啊,王风在哪里?”
“那你需要先告诉我们,关于白河秀树,你想告诉王风什么事情?”连声音也是非常生硬的说道。
“靠,老子都不知道你们是谁,凭什么告诉你?赶快让王风接电话。”江之永对着电话大声喊道。
那边没有马上搭腔,江之永透过听筒,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快速的说了几句什么,随后那个生硬的声音强笑了一下说:“原来是江医生,你现在告诉我们发现了白河秀树的什么事情还不算晚,不然,你的下场和王风是一样的。”
江之永的瞳孔张开了,没有流汗,毛孔也同时张开了,一股寒意在他的全身流走,他脑中迅速回忆着这个声音:“你是藤原光义,白河秀树的那个随从,你们把王风怎么了?”
“哼,看来你和王风是一条路上的,既然你们可以把白河秀树的脑子换掉,我们自然也不会放过你们。”电话被挂断了。嘟嘟的声音在静夜中听上去非常刺耳,几乎与此同时,门铃突然响了。
江之永将电话抛下,轻手轻脚来到门前,透过猫眼,他看到王风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外,上半身胡乱裹着一件衣服。江之永连忙打开门:“王风,究竟怎么回事,我刚刚打电话找你,可不是你接的电话。”
王风闪进门,在他的脸上,是江之永从未见过的惊慌和恐惧。他们两个认识几十年了,江之永还从没有看到王风如此的表情,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江之永,眼神中完全没有看到老朋友的那种随意和惊喜,而似乎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江之永感觉非常奇怪,他伸手去拉王风,却被王风一把将手打开:“别碰我,你是谁?”
“靠,我是江之永啊,你跑到我家来找我,难道不知道我是谁?”江之永大怒,本来刚刚和藤原光义的通话已经让他非常不爽,而现在王风又神道道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又说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王风迷惘的张望了一下四周,又死死盯着江之永看了半天,眼中戒备的神色渐渐消散了,他慢慢走到沙发旁边,重重地坐了下去,江之永走过来坐在他对面,帮他点上烟,然后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王风终于开口了:“你是医生,你相不相信人的脑子可以变成狗脑子,我的意思是,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之间,他的大脑就变成了狗脑子,而且这个人还有意识,还继续存活。这样的事情,在医学上是不是可能?”
江之永一愣:“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王风,难道这件事情和你有关?”
“你知道什么事情?”王风更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哦,白河秀树一定是送到你们医院了,你是骨干,这事情你一定经手了。”
“是的,我是经手了,开始我也不能相信,因为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几乎是没有可能性的,但是我真的碰到了。而且,我还发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也正想打电话给你。你就来了,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和白河秀树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关系?”
王风苦笑一下:“你肯定也知道,白河秀树白天还好好的,等到晚上突然就变成那个样子,可是,很不幸的就是,在他回到招待所并被换了脑子这段时间,只有我和他在一起,而且…..”王风的眼睛中又出现了那种恐惧的神情:“你不知道,在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什么。”
王风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环顾四周,是在自己的房里,他感觉有点奇怪,但是一时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琢磨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应白河秀树的邀请,去他屋子里喝茶,后来的事情就有点不清楚了,明明是喝茶,怎么自己感觉好像醉了一样,对后面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站起身,今天是白河秀树回国的日子,我还得去机场送他。王风心里想着,开门出去,迈步走向白河秀树的房门。
是一个没有太阳的日子,楼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王风可以听到自己的鞋底发出的吱呀声,他慢慢朝前走,心里还在琢磨今天是不是可以从白河秀树那里套出点话来。楼道的远端看着很长,他走到白河秀树的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王风再次敲了敲门,楼道里回荡着敲门声。仍然没有人应声,王风伸手推门,门开了。
王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惊慌在他的心里蔓延。
房间里没有人,床铺凌乱,床头桌和电视柜上一片狼藉,没有关窗户,风从窗户吹进来,卷的窗帘迎风飞舞。地毯上满是被风卷起的纸屑和烟灰。
这些并不是让王风诧异的原因。相反,如果换一个时候,他打开这扇门,反而会感到亲切,好像老朋友那样的熟稔。他会毫不犹豫的迈步走入,在房中很随意的走动。看电视,抽烟,甚至穿着鞋就躺在床上睡觉。
这房间分明就是王风自己的房间。
王风调头出门,朝左右看,没错,这是自己的房间。从走廊门朝这边数第四间,窗户外面正对着东乡大学的教学楼。
可自己明明走到白河秀树的门前了呀。
王风摇摇头,他想起来了,自己睡醒后还没有洗脸。或许是自己的幻觉吧。把脑海中存留的记忆当成事实了。他走进卫生间,几把洗完了脸。再次开门走了出去。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出门之前将自己的房门打开,走到白河秀树门前时,他再次掐掐自己的腿,确定不是在做梦。然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开了,伴随着轻轻的吱呀声。王风的眼睛充满着疑惑睁大了。
他看到的还是自己的房间。
仍旧是那样凌乱的床铺、狼藉的床头柜,满地的纸屑和烟灰,还有那随风飞舞的窗帘。除了这些,在卫生间门口的石头上有湿湿的脚印,那是洗脸时,水溅到地上被脚踩上的。
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了?王风一瞬间惊慌起来。他将房门打开,放慢脚步,侧着身子,一步一挪地走向白河秀树的房门,这短短几米的距离,王风走了将近半分钟。当他终于再次面对白河秀树的房门时,全然不觉背后已被冷汗打湿。
王风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左边敞开的房门,右手按在面前的房门身上,他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没有勇气推下去,他害怕再次看到自己站在自己门前,就这样僵立了许久,王风最终狠下心来,他眼睛看着自己的房门,右手使劲推开了白河秀树的房门。
王风眼前一亮,对面房内的光芒投射到楼道中去。王风死死盯着自己的房门,没错,现在是两个房门都洞开着。王风迅速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门,尚未看清房内的事物,他又迅速转头看自己的房门。
没有任何声音,自己那扇房门已经关了,而且从走廊门数过来,自己面对的是第四扇房门,也就是说,自己仍旧站在自己门前。王风绝望地扭头看着屋内的景象。没错,这还是自己的房间。
王风在一瞬间有点崩溃了,他向后连退了几步,突然转身推开了背后的门,那还是自己的房间。他又推开旁边的房门,他不停的朝前跑,不停的推开其他的房门,但是每次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望向那个房门,他都会发现自己永远都站在自己房门面前。最后他终于放弃了,背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他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永远都不能离开房间的话,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一想到这里,王风忍不住大声喊起来,他希望从哪一扇门里能走出一个人,告诉自己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楼道中回响,更令他胆寒的是,从每一扇门里也都发出同样的声音,似乎每间房里都有一个王风在呼救。
有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有忍不住的讥诮,而且,那个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冷峻。
王风停止了呼号,他侧耳倾听着那轻笑声的来源。寂静,只有坟墓一般的寂静。王风站起身,他坚信自己没有听错,他环顾着四周。仍旧是同样的楼道,仍旧是同样紧闭的房门,但在走廊的尽头,视线无法察觉的暗处,王风隐约看到有一个人的影子。
“谁?”王风紧张的喝道,自己都感觉自己的声调有点走样。
没有人回答,走廊的尽头似乎更黑了,那幽暗仿佛有吸引力一般,不断吸取着四周的黑夜。而且慢慢向王风这里移动过来。阵阵寒意仿佛高速飞行的针般掠过王风的身体,扎的他头脸一阵刺痛。
王风凝视着那一团黑暗,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他的心底升起,那是恐惧,是王风以为自己毕生都不会产生的感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继续站在这里,那无形的黑暗肯定会吞噬他的身体。因为在那黑暗的内核,是一种他绝对无法抵御的强大力量,虽然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有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他能感觉到那力量对他生命的蔑视。那力量并非想吞噬他王风,只要挡在他面前的物体,它绝对是要毁灭的。王风毫不犹豫的跑进了房间。那股寒意已经逼近到门前,从窗户吹进的风更加猛烈了,屋子里的气流运动猛然增加,王风感觉自己呼吸有点困难了。他趴倒在地上,一只手使劲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门外。
一个影子从门前经过。
仅仅是一个影子。
王风快速眨了眨眼,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仅仅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没有人的影子。
这怎么可能,但王风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骗自己。他确实只看到一个影子走了过去。一个瘦削的影子,看体态应该是个男性。影子走过去以后,那刺骨的寒意也消失无踪了,屋内的气流运动也平静下来。王风迅速爬起来,迈步到门前,张望刚刚过去的那个影子,以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迎着走廊门口的天光,一个影子被投射在地上,王风更加清楚的看到了这个影子。不知道为什么,王风看着这个影子,突然觉得影子的主人很落寞、因为即使连他的影子都那么孤独,那么萧瑟、那么郁郁寡欢。
楼道里似乎有了别的声响,是哪个房间的电视在响。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让王风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人间。他试探着推开对面周楚楚的房门,门被锁上了。王风心中一喜,这是正常的情况。锁上了总比又推开自己房门要强的多。他转头去敲白河秀树的门,没人应答,王风伸手推开了门。他一时产生了短暂的幻觉,以为自己又推开了自己的房门,然后那井然有序的床铺、整洁的桌面,以及门廊里堆放的行李,都明确无误的表明,他终于推开白河秀树的房门了。
但是白河在哪里呢?王风疑惑的想到,他既然是今天的飞机,应该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啊。怎么看样子,好像他突然扔下一切东西就出去了呢?他的机票还放在柜子上,他的帽子还挂在衣钩上,他的鞋还扔在当地。王风突然感觉到了异常,象白河秀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穿鞋就出去呢?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可惜他想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王风扭头想出门的时候,藤原光义和其他随从已经站在了门口。脸上都是愤恨的表情。玛利亚从藤原身后赶上一步,王风还来不及反应,玛利亚已经在他身上画了一条锁链。王风的身体立刻不能动弹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锁链发出的铿锵声。
“这是什么意思?藤原光义先生。”王风挣脱了几下,那无形的锁链却越来越紧。
“哼,王先生,请不要故作糊涂,是我们应该问你,为什么要加害白河秀树先生。”藤原光义的眼中掠过一丝凶光。
“加害?”王风差点笑出声来:“我在我自己屋里睡觉,现在醒来,白河秀树先生已经不在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又怎么能说是我加害的呢?”
“王先生,不要狡辩了。昨天晚上出事之前,我们所有的人,包括监控录像都显示,只有你一个人和白河秀树先生进行过接触,在你离开后,白河秀树先生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藤原光义恨恨的说道。
王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白河秀树先生出什么事了?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只是记得昨天晚上他邀请我喝茶,后来的事情我就没有印象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现在了。”
藤原不耐烦的摇摇头,用日语对身后那个垂头少女说:“橘小姐,有没有办法让这个人说点实话?我已经不耐烦和他再继续废话了。”
“他说的是实话,我可以从他的心里读出来。”少女橘音明冷冷的说道:“他想问白河秀树关于以前的事情,但是反倒被白河秀树催眠了。所以,以后的事情,他确实一点都不知道。不过,他对我们是有所隐瞒的。就在刚才,他可能见到了○号。”
“是么?”所有的人都一惊,纷纷看着身边,似乎○号随时都可能从什么地方跳出来一样。
“那这个人怎么办?”藤原继续和橘音明商量着:“看来他对以前的历史也有所了解,不如我们……”藤原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不行,如果他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号,就是非常有价值的。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号,根本不知道他的长相。即使他出现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没法判断。所以,我们需要暂时留下这个人。”橘音明说着,冷冷扫了王风一眼:“等到我们找到那个人之后,再杀他也不迟。”
“哈伊。”藤原光义必恭必敬的说道,王风听懂了这句,之前的话他一点也不明白,不过从藤原的手势里也大概猜到了几分。看着藤原奸笑着朝自己走过来。心中不由的一阵紧张。
玛利亚伸手比划了几下,王风感觉到身体自由了。他谨慎地看着藤原说:“你想做什么?”
“王先生,刚才是一场误会。但是,这件事情终归是和你有关系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们配合,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白河秀树先生出了一点意外,现在已经被我们安排到另外的场合去修养了。而加害白河秀树的凶手,恐怕只有你见过,所以,我们希望能和平的解决这件事情,只要你协助我们抓获凶手,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在此之前,你必须和我们在一起,不能擅自行动。不然的话,”藤原光义转头示意身后的那个黑人:“基冈,告诉他我们会怎么做。”
王风觉得胸口一紧,随后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觉得他的心脏部位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有一种及其失落的感觉。而基冈手里的水杯中,竟赫然出现了一颗心脏。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风强忍着恶心问道。
基冈的手再一晃,王风的血液重新获得了动力。“我可以将你的心脏和水杯中的空气置换,当然,如果我们的合作不能稳妥进行的话,我也可以将你整个人和其他的物体置换。我想王先生也并不想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东西。”
王风瞠目结舌站在那里,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了起来,他想起了周楚楚告诉过他的事情,也很恼火自己居然和这样的结下了梁子。但事已至此,他暂时也无计可施。只好点了点头。这时他突然盼望周楚楚在自己的身边,也许只有她,才有办法帮她解除这困境。
“大家小心,这里有其他的人。”橘音明突然发出了警告。那对孪生兄妹立刻关闭了房门,基冈推着王风进入了卫生间,其他的人都严阵以待。
橘音明闭上了眼睛,她的耳朵慢慢的变尖,并且开始前后扇动。玛利亚紧紧盯着她,随时准备按照她的指示去捕捉敌人。
“奇怪,我能听到它的声音,但是,我却抓不住它的行动轨迹,似乎,它不是一个实体,而是潜藏在这个房中的某件物体上。”橘音明喃喃的说道。
基冈把马桶盖盖上,示意王风坐在上面,自己踱到镜子面前,伸手拿起梳子开始梳理自己的小卷毛。王风的眼睛在卫生间里逡巡,基冈从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神,警告他说:“不要以为我光有一点超能力,我可是我们当地的金牌黑市拳手。你不会占便宜的。”王风无奈,只好收回目光,专心致志的打量镜子里的基冈。
几乎同时,两个人都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头发短短,目光敏锐的年轻人,就站在王风和基冈中间。
基冈的反应特别快,他立刻就转过身来,一拳砸向那个年轻人。王风的反应稍微慢一点,但因为他在基冈身后,而镜子里那个年轻人在他们中间,所以王风还是立刻意识到,那个人只存在于镜子中,而没有站在当地。所以,看到基冈奔雷一般的拳头扫过来时,他下意识的一躲,同时,从马桶上站起靠墙站立。
镜中的年轻人笑了,他悠悠然从腰间抽出一支黑色胶棍,照着镜中的基冈后脑勺就是狠狠一击。基冈闷哼一声,居然没有晕倒,而且转过身来,朝镜子扑去,可惜他和镜子之间已经有了距离,在他还没有扑到镜子面前时,年轻人的胶棍再次抡起,兜头又是一棍,基冈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从鼻子中流出血来。
王风惊讶的看着这一切,镜中的年轻人笑了,他伸手一拉王风在镜中的影子,王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薄了,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镜子里,和那个年轻人站在一起。基冈这时摇晃着头又站了起来,看到镜中的王风,气得哇哇大叫,狠狠向镜子扑来。可惜他还没有扑过来,年轻人已经拉着王风离开了这面镜子,出现在外面的穿衣镜上。那穿衣镜前正好站着藤原光义,看到镜中突然出现两个人,第一反应也是回头去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王风和年轻人已经再次消失了。
“谢谢你。”在城市街道拐角,一面破碎的镜子散落在地,王风蹲在地上,向着镜子中的年轻人道谢。
“别客气,是周姐让我来救你的。周姐还让我告诉你,白河秀树被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把脑子换成了狗脑。就好像那个黑基冈所做的一样,不过能力更加超常而已。”年轻人笑着说:“你最好找个地方避一避,因为藤原光义他们必定还要继续找你的。周姐现在有其他事情,不能过来找你。等她事情一完,立刻赶来和你汇合。你自己保重。”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王风急忙喊道。
“叫我镜枪吧。”年轻人说完就不见了,只剩下一面镜子反射着青天。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你的原因,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了。”讲述完自己的遭遇,王风用这句话做了结束语。并且起身自己去找东西吃。
“我这恐怕也不安全,刚刚我打你电话,接电话的就是藤原光义,而且看样子,他们似乎也怀疑我和这件事情有关系。”江之永忧心忡忡的说:“照你说的这样子看,这帮人和常人似乎是有点不太一样。今天在医院我就有感觉,他们里面有个女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你在想什么,而且最令人吃惊的是,她似乎能够控制我的意识,支配我说出其他的话来。”
“你和这事情应该没什么关系啊?白河秀树拉到你们医院,你又是骨干,诊断治疗这事情肯定要轮的上你。这有什么不正常的。”王风感觉很奇怪。
“任何人听到一个人的脑子被换了,肯定都会联想到是医生干的。我是个医生,而且又恰好在事后和你联系。而你被他们当作嫌疑人来看待。这样,我们两个凑一起,会让人感到更加可疑。我想是这样的。”江之永沉思着说出自己的判断。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白河秀树究竟为什么会被人换了狗脑子,而且那个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王风恶狠狠的补充道:“我一定得搞清楚这事情,不然,等不到警察找上门来,藤原光义这帮家伙不定就把我换到哪去了。”
江之永将王风拉到电脑面前:“看看这些资料,或许能帮你理清点思绪。”
白河秀树的这份论文,是在1950年新成立的一个医学机构上的讲话稿。机构开始是由军方资助的,后来转归地方所有,并且由研究机构变成了教育机构,也就是现在的早稻田医科大学。那是的白河秀树,刚刚从中国返回日本,因此在论文中对那段历史颇多涉及。而网页的制作者自称,因为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浏览过那份讲稿,并且凭记忆把它记录了下来。
在这份讲稿中,白河秀树对神经内科医学研究领域以及最新的脏器移植技术,进行了详尽的叙述,其中,他尤其谈到:“科学已经证明,狗脑中的神经细胞,与脑的神经细胞作用相同,构成人脑的神经细胞,与狗的神经细胞,有一样的化学成,脑中电波的活动模式也雷同,狗脑中更有许多与人脑一样的结构,可以产生许多和人类相同的感觉,比如高兴、激动、恐惧、悲伤等。以前,我们经常将狗脑和其他动物的脑进行互换,取得了非常宝贵的经验。但这样的经验并不能保证人脑移植的成功率。因此,如果需要在人脑移植领域有所突破,就必须利用活体来进行实验。”
“对1支2那的战争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因为战争造成了大量的伤残,而许多帝国军人授权我们,在其病况无法好转,必须放弃治疗的时候,将他们的身体作为实验体来进行脑移植研究。在这个基础上,我们的研究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并且,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为我们提供了条件,我们曾经尝试过将真实的活人脑和狗脑对调,结果是非常令人满意的。狗和人都安然无恙,并且保持了长时间的存活。而且在意识方面也产生了对调。”
“很可惜的,因为战争的失败,许多珍贵的研究材料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而我们也没能再有如此合适的机会来开展研究。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重新回到1支2那的土地上,寻找当年的研究纪录和那个实验体,因为他实现了我们在许多领域零的突破,所以,我们给他命名为○号实验体。”
江之永指着这一段给王风看:“你对这老鬼子所说的特殊原因是怎么看的?”
“什么狗屁特殊原因,肯定是他们利用抓获的中国人做活体实验。”王风气愤的说,他脑海中迅速的转了几个圈,觉得有必要把部分事实告诉江之永:“而且,他讲话中提到的这个○号实验体是确有其人,不仅确实存在过,而且可能直到现在还存活。”王风将他陪白河秀树参观东海堂时,看到的情况讲了出来。
江之永静静的听完,他对事情大概有了一点了解了:“按现在的情况看来,当年白河秀树在中国时候,在那个秘密研究机构里,曾经进行过一系列的针对超能力的研究,而其中最受他关注的是这个○号实验体。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受关注,但在他的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让这老鬼子隔了这么多年,仍然念念不忘要跑回来。”
“是的,据白河秀树的随从们所说,似乎我看到的那个影子就是○号实验体,而他们现在也正在寻找他。而且,如果他也有超能力的话,白河秀树的脑子应该就是被他换掉的。这种能力我曾经见识过。”王风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仍然是一身冷汗。
江之永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按你王风的状态,若是前天给我说这话,我会打的你满地趴着找牙,不过今天看了白河秀树之后,我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不可能。既然他们的随从那么厉害,我看我这里也不保险,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的。到时候说不定把你和我换了,那我他妈可亏大了。你吃饱了没有,我们赶紧走吧,我知道个地方,可以先躲一阵子。”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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