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贼都是惯犯啊。惯犯都是结伙作案,有望风的,有销赃的,有掩护的,至少是两三个人扒窃。你不知道吧,他们围着你转悠了很长时间了。有好几次,眼看着就要动手了,甚至有一个小偷已经把手伸进你的口袋里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呢?”新宇回忆起来了,好像身边总转悠几个人。
“捉奸捉双,捉贼捉赃,我们反扒,必须人赃俱获。你还是国家干部,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那……这些惯犯为什么不动手呢?”新宇迷惑不解。
“我们也在琢磨这件事儿呢?”“板寸”严肃地说,“其实,我们每一次反扒,都要化化装什么的。也许,有的惯犯认出我们了吧……再说了,你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他们还可能怀疑你是诱饵呢。”
新宇的心情迅速恶劣起来。他觉得他今天的举动既无聊又窝囊,非但没有解决问题,竟然勾到了这么一个小毛贼,还把自己弄到了派出所里。
“板寸”出去解手了。新宇打量着小偷。他也太不像一个贼了:没有发育完全的干瘪身材,像一个缺乏锻炼的初中生,因为衣着单薄或是紧张,不断地抽鼻涕,铐在暖气管子上,还好奇地东张西望,像一个牵着大人的手逛街的孩子一样。
桌子上有几块糖果。小偷瞅了瞅,迅速地拉直身子,用指尖够过一块,一只手麻利地剥开,把糖果塞进嘴里,同时,还冲着新宇讨好地笑一笑。
这时候,“板寸”回来了,小偷下巴一低,一抻脖子,生生地把糖果咽了下去。
“还有那个钱包呢,还是一个名牌呢。”“板寸’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手,一边嚷嚷说,同时准备把这个情节补充进笔录里,“这个钱包价值多少钱啊?”
“五元钱。”新宇说。
“什么?”“板寸”一愣。
“这是一个假的,就这个价。”
“这么漂亮的钱包……怎么只值五块钱?”
“这是我在地下通道买的,假名牌呗。”新宇开心地说。
“板寸”的神情有点惊奇,还有点失望。
新宇非常想说,他的这张一百元也是假的。只是,他不知道偷假币能不能不算偷窃,他也不知道携带假币会有什么后果,再说了,他的身上还有一个钱包。
如果警察问,你身上为什么带两个钱包,怎么回答呢?从派出所里出来,夜色更黑了。空气清新,街道空寂。新宇独自站在厚重的夜色里,脑袋空荡荡的。
这时候,一辆空驶的出租车经过他的面前,走了一个弧线,在新宇面前点了一下刹车,看到他没有打车的意思,车子一纵,消失在夜色里了。
隔了片刻,又一辆空驶的出租车经过他的面前,走了一个弧线,点了一下刹车,竟然缓缓地停在新宇的跟前。司机歪过头,看了一眼新宇,然后点上烟,大吸一口,再吐出一柱白烟。
车子的引擎噗噗噗地响着,新宇的心脏突突突地跳着。司机没有走的意思,似乎是在等待新宇下决心。
新宇不明白司机为什么这样,他觉得司机的注视简直就是对自己的挑战,甚至轻蔑。
他慢慢伸出手,拉开车门——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知道自己必须完成任务了。
新宇依然坐在后排座。他已经想好了,不能让车子直达家门口。
“去哪里呀?”司机问。司机的脖子细长,挺机灵的样子。
“去……五一广场。”新宇正视着前方。他说的是普通话,他要让司机觉得这个乘客是一个外地人。
“走黄河路,还是走长江路?”司机斜着眼,从后视镜看新宇。
司机这么问,是准备宰客了,因为走黄河路,是明显的绕弯子。新宇的内心一阵狂喜。他知道,今天遇到一个坏司机了。
“怎么走呢?”司机问。
“怎么近就怎么走吧。”新宇淡淡地说。
果然,司机开始绕路走了。抱怨了一会儿城市交通和油价上涨之后,司机突然问道:“这位先生,你是来旅游的,还是来出差啊?”
“出差。”新宇说,依然操着普通话。
“那么,晚上不想出去玩儿玩儿吗?”司机问道。
“玩儿什么呀?”
“就看你想玩儿什么了。”司机抻着脖子,从后视镜看着新宇,脸上弥漫着一种暧昧的神情。
“今天累了,明天再说吧。”新宇的口气里带着玩儿过的疲惫。一瓶啤酒五十元,一盘瓜子七十元,陪坐一会儿一百元……他在报纸上看过,有的司机经常给外地人介绍个桑拿夜总会什么的,从中提成甚至合伙宰客。
“想听音乐吗?”司机亲切地问。
“行啊。”新宇说。
司机放了一盘录音带,车内顿时响起了一首流行歌曲。司机显然熟悉这首歌,晃着头,跟着哼唱起来。新宇没听过这首歌——有一句歌词竟然是什么“老鼠爱大米”,只是觉得旋律优美,于是也不由得低声哼唱。
五一广场到了,计价器上显示的金额是二十六元。新宇把假币递给司机。他知道,正常行驶的话不会超过十五元。
司机拿着假币,打开顶灯,端详了一下,然后仄着身子掏出几张纸币,数了数,接着嘀咕道:“你没有零钱吗?”
“没有。”新宇摇摇头。
“一点儿零钱也没有?”
“我身上只有这一百元。”新宇稳稳地说。
“我去买包烟,把钱破开,你等一下。”司机把车子靠边儿停了下来,然后一溜儿小跑地朝前面跑去。不一会儿,一首歌曲还没完呢,司机又一溜儿小跑地颠儿了回来。
新宇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张假币换回了一沓纸币——一张五十元、一张二十元和一张五元的。找钱的时候,司机大度地说,就收你二十五元了。直到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遥远的拐角,新宇才吹了一声口哨,步履轻松地往家走去。他的嘴里哼唱着刚才听到的“老鼠爱大米”。他觉得这首歌曲的旋律确实挺好听的。
已经很晚了,街道没有多少灯光,四下黑黢黢的。街头食杂店门口的那团朦胧的光亮提醒了他,兜里没烟了。
他走进了食杂店,看到大爷正倚在门框上瞅着什么。
“天哪!”大爷一声大叫,接着连声大喊道,“我的天呀,这是一张假币啊!”
新宇的脚步踌躇了一下,他在琢磨是走开,还是留下来。
“我被骗了,被刚才那个司机骗了。”大爷气呼呼地嚷着,一只手攥着花镜,另一只手抖动着一张人民币。
“我看看。”新宇已经来到了大爷的跟前。
大爷赶紧把手里的人民币递上来,带着一脸的冤屈和悲伤。此刻,新宇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
新宇拿过纸币,手里传来一阵并不陌生的感觉。他翻过纸币,凑近灯光,他在背面看到了他熟悉的那行字。他低声说:“这不像是假的啊。”
“怎么不是假的呢?你看,你看!”大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食杂店门口。大门的背面,贴着一张破旧的“人民币真伪识别法”宣传广告,广告文图并茂,详细地介绍了辨别真伪的方法。
“我这一天白忙活了……呜呜。”大爷竟然微微抽泣起来了,宽大的肩头不住地抖动,声音在黑暗里格外响亮。
“这是一张真币。”新宇说。
“什么?”大爷呜咽道。
“这是一张真币。”新宇重复一遍。
“……”大爷止住抽泣,脸上的泪痕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不信?我给你换一张。”新宇掏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钱,递给大爷,同时从他手里抽过那张假币,揣进兜里,说:“相信我,我是银行的。” (完)
奶香
燕霄飞
1
印象中那天是个好天气,日头红艳艳地像个撩人的新媳妇。俺、俺爹相跟着去上五里外的小学校。学校在半山沟的向阳坡,就一间半没顶子土坯房,快倒的山墙用根椽顶着。俺早去过,爹不知道,俺不敢说。——爹不让俺绕山架梁地跑。俺偷笑,爹和村里人都低估俺。一路上爹吩咐,二小,见了先生别讲话,也不要和娃们讲话。俺说,赵秃子一脸麻痧俺才不屑跟他讲!那些娃娃没俺高,俺不尿他。说完俺笑了,右手在裤兜里捏俺鸡鸡。它懒洋洋地配合俺。俺打小就发现一些迷惑人的诀窍。愚笨的村人全被俺日哄了,解不开俺一脸嘻笑的背面。嘻!
天气真不赖。这些年俺遇见这样的天气就格外兴致。后来俺嫂也是在一个好天气进的门。
秃子从头到脚打量俺。爹一面摸俺头,一面弯腰撅腚说,赵老师可得要下!14岁大是大点,那几年没钱耽误了娃。他五大娘也说大的赶不及二的就上吧。五大娘就是秃子娘。爹说话时腰弯得更厉害了。爹很会做这个姿势。秃子瞅着俺说,看福全说的,亲戚理道我还能咋?他不说“俺”说“我”。俺想笑。爹赶紧把俺推进教室,就那间顶上铺草的破房。
爹临走又叮嘱俺别讲话。坐了阵没意思,俺的手指头在裤兜里不老实了,俺总能找到使自己快乐的办法。秃子不识火色,在上头讲个不停。俺突然哈哈地笑起来,指着秃子的头说,虱子!一只虱子爬哩。娃娃们一愣继而哄然大笑。房顶上的干草噗噗地往下掉。秃子啪啪地敲折了手里的树枝。秃子没好气地叫俺坐好。俺腾地站起来,走了,出门顺脚将山墙外的那根椽踢倒了。秃子不讲理,俺不该好心指给他。
不到一天,俺结束了俺的求学生涯。比村里大多数人强。俺熟悉和喜欢村里人看俺的眼神。村里人把两根指头圈起来说,二不愣,这是几?俺说,是你娘的屁。他们笑呵呵地骂,傻瓜!
后来被窝里将这事讲给俺嫂,俺嫂将俺揽在她奶脯上说俺鬼精。
大学生,你一进来俺就看出你没甚出息。
俺丢一块煤渣到嘴里。煤渣像嘎巴脆的花生豆滑进俺胃里。俺享受着食管和胃中火焰的舞蹈。俺全身激荡着热腾腾的气息。俺席地而坐像个世外高人。你不能怀疑一位历尽考验的二不愣的能力,如同俺不能容忍别人小看俺的肚皮。煤渣一定明白俺肚皮是它作为燃料的最佳归宿,因为俺真正体验到了它在俺胃里过节般快乐,它雀跃、欢唱、舞蹈。当然,俺一次次地燃烧。
大学生,你的眼镜片子告诉俺,你不识五谷不省公母,你白净的手捉不住驴扶不起犁。你捏着鼻孔走过俺跟前,你高声吆喝老板:把臭要饭的撵出去。你一人要了一桌菜一瓶酒,你用印有女人屁股的餐巾纸擦了嘴揉成团扔在俺面前。你个傻货,你不知道,你饭菜的最终归宿是俺肚皮。
俺光腚炕上嚎。俺哥踩板凳上做饭。俺爹笨,灶火旮旯里抽抽嗒嗒哭。俺哥说,大大,二小饿。俺哥四岁,把“饿”说成“讷”。俺爹往灶坑里塞把柴。柴烟灰伸了无数利爪在俺家撕扯,并从各种缝隙和破洞里溜走。俺估计它把爪子伸入了俺、俺爹俺哥的嗓眼儿里,俺们都没命地咳。还好,因为咳都止了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6:45:43编辑过]
俺爹曾用三年时间来证明俺不像村里人说的那样。爹用老茧手勾俺下巴,说,二小,给爹笑一个,不行眨巴下眼。俺空洞地瞅着那双急切的红眼,俺肯定想要表达,可俺憋着,第四年才给爹答案。
俺终于学会说话,诱因是只奶。爹啃着这只奶。奶的主人咯咯地笑,说你苶二小醒了。爹回头瞟一眼继续吃奶。现在俺明白,俺该给爹磕头。爹成功诱发了俺的一种欲望。俺舌头在口腔里艰难不折地找寻,终于找到并吐出来:奶。爹喜出望外。俺接连让爹欢喜:奶……奶奶……
爹的欢喜没能维持多久,接下来三年俺只会说“奶”,偶尔有诸如“吃奶”“摸摸奶”。村里人说俺七成货、二不愣。俺高兴,俺跟他们不一样。
爹偏俺,从不打俺。直到俺有爹高了爹才打俺一回。俺在村口河边溜达,俺和树啊水啊虫啊玩耍。阳婆暖烘烘地逗俺,俺脱得赤光光叫它逗。兰花抱着盆过来。兰花见了俺惊呼一声甩了盆就跑,跟俺爹过年杀的猪一样尖叫。俺没追她,俺撵她只想问她为甚跑。可一眨眼兰花已在水里了。
兰花不好,藏猫猫不能这样。俺圪蹴在桥上,俺看着兰花在水里耍。水里有俺,有俺光光的屁股,还有俺腌黄瓜似的鸡鸡。俺朝水里的俺龇龇牙。兰花扑腾起的浪扯碎了俺。俺有点火。俺听到兰花叫唤。兰花叫得断续,像俺爹夜里的尿。后来兰花不叫了,兰花藏水里不出来。俺看看水里逐渐合拢来的俺,站起来回家。
想想爹没道理嘛。爹一脚踢开阻拦的哥,扬起菜刀杀俺,爹一菜刀劈俺头上。俺杀猪似的嚎。村里人围成圈看却没人阻拦。想想俺那时傻,搁现在俺就要问爹,凭甚杀俺?俺救了条命,凭甚杀俺?
俺走出十来步站住了,俺抬头瞅瞅红彤彤的日阳,俺下河捞起兰花。兰花像条俺从没捞住过的大鱼,好玩。
后来俺嫂摩挲着俺鸡鸡问,二愣,你咋开了窍救人?奶!俺说俺想吃奶。俺嫂被窝里“哧哧”地笑得肚疼,俺嫂问俺吃了没?俺说吃甚,叫爹打个半死。俺正盯着兰花饱满凸现的奶愣神,村人们都来了。所以俺这辈子吃过的奶,不是娘,不是兰花,只有俺嫂。
那是甚样的奶?甚样的奶能让圣洁的二不愣如此执著?俺只能说,是俺走过三十个夏日,经见了无数次正晌午的利刃穿刺、检阅之后,所见最恒温最炫目最香醇最动听最令俺窒息又能把俺从窒息的死亡提拔到活的快感中的一种尤物,是让傻瓜和圣人都对生命和死亡、现实与梦幻、灵魂与肉胎提出思考和质疑的东西。以至于俺,一个血统纯正的二不愣竟说不上它的颜色、形状、大小……不过,俺肯定,如果说煤渣是俺激情的兴奋剂,是烧酒或春药一类的东西,那么奶便是俺永恒追思的粮食和营养。
俺嫂在俺十八岁的一个日红晌午天进了俺家门。你瞧,俺终于要说起俺嫂了。
可俺还得说说爹。要说俺爹还是疼俺,砍过来的刀到俺头上变戏法般成了刀板。嘿嘿!俺爹在地下挖空心思地闹腾几年,俺家终于有了肉吃。肉们在肚皮里喧嚣得俺瞌睡。那晚俺趴炕上睡得正香,叫呱吱啪啪的破门环吵醒。一个墨黑的人进来,俺知是爹。爹一声不吭,圪蹴地上抽烟,火星烫着嘴了爹才扔下说,要不要媳妇?爹的牙好白,爹说话时瞅着哥。哥白天在地底下过,可能过坏了脑子,不吭声。俺说:“要!要!要!”爹盯俺片晌叹声气出去了。
没几天俺嫂就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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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瞅俺哥一眼说,大的先抓。俺哥盯着碗不敢下手,挖惯煤的手在两个纸蛋间来回游走。你瞧,这就是聪明的傻处,一旦将命运当作掌控指间的玩耍,就绝不会保持一个二不愣式的冷静和英明。
村长咳嗽一声大吼:“大的,先抓!”
俺哥哆嗦着终于抓了一个。俺听到爹又一声叹息。俺把剩下的纸蛋攥手心里。村里人勾着脖子嚷,打开,打开。俺把纸蛋展开,是个血红的圆圈圈,像极了俺嫂进门一刻的血红日头。
哥的甚也没有。村长朝哥的背影叹一声:咳!哥冲出屋圪蹴到檐下哭。
俺嫂,不,俺媳妇又笑了一次,她说,村长费心了。俺媳妇上前来仔细打量俺说:“看来俺命里该着个傻瓜。”
后来,俺成了专业乞丐,四处找俺嫂俺才真正解开她这话。
俺媳妇有个好听的名字——宋珠英。当下俺撵走所有的人,俺和宋珠英到里屋炕上困觉。俺听到爹在院里送那些人说,哪天一定补上酒席。俺哥则狠狠地放了一串鞭。俺捏住嗓哧哧地笑。宋珠英坐炕沿上不动。俺说,困觉!宋珠英还是不动。俺生气了吼,困觉!俺听到外屋一只碗“啪啦”掉地上碎了。
宋珠英终于脱鞋上炕了。炕上是两铺早有预谋的新被窝。俺打赌爹和哥在新被窝上肯定花了心血。俺光溜溜在它里头受活,不是俺熟悉的那种汗馊味,新棉花的清鲜朴爽让俺觉得像躺在云彩里,悠悠地晕眩。俺似乎被一种诱人的馨香袭击、沉醉。那是一股可以追溯到遥远亘古的馨香——奶香。俺沿着奶香走去,就像有条绵软的绳索勾搭俺手。俺按索而寻,来到片茸茸草地,俺尽兴地打滚,俺爬在酥松的草地上,俺像个朝拜的圣徒四肢舒展,俺听到地泉咕咕地在俺身下涌动,俺揭开草皮开始往里钻,钻……忽然,一只硕大无朋的奶涌到跟前。哈,俺找到你了,俺终于捉住你了。俺扑陷在奶里,一股馨香奶水从狗尾花似的奶头里喷泻而出,俺吮吸着,大口大口啜饮着,俺脱得赤条条泡浴在奶水里,俺在奶水里戏耍,俺奇异地发现俺身体某处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俺被“啪啪”的敲门声吵醒。俺感受着早晨温和的第一缕阳光。突然俺发现,梦里俺变化的那个地方湿漉漉的,俺尿炕了,俺尿湿了俺爹和哥新备的被窝。俺媳妇呢,俺一骨碌爬起来看见她盘腿坐在炕头。她的被窝整齐得像没有动过。
门“啪啪”响着。宋珠英一声不吭下地开门。俺哥进来同样一声不吭放下饭碗,又一声不吭端走空空的尿盆。
就这样俺度过了俺的新婚之夜,俺幸福得稀里糊涂。
俺爹俺哥怕是又去地下挖煤了,四口人肯定吃得多。俺院里看了会儿蚂蚁打架,一个窝的蚂蚁不知为甚打得头破血流,逝者尸骨未寒,弟兄们又兵刃相见,俺看不明白。俺想俺该去街上转悠了。俺喜欢在自然里在明晃晃的日阳下探求真理。门却朝外锁着。俺家的门是用破木板扎成的,结构简单,但一定能阻碍些什么,至少眼下阻碍了一位探求者的脚步。俺用砖头“咣咣”地砸。木头上有无数眼和嘴露着讥讽,并用木头的沉默秉性回击叩问者。俺破声大骂俺爹俺哥不讲理。俺说,早知道娶了媳妇要圈住,才娶哩。
门外聚了一堆人,他们问俺:“二不愣,夜儿个咋睡来?”
俺没好气地答:“你娘搂俺睡来。”
臭臭娘在外头喊:“二不愣,鸡鸡尿来没?”
臭婆娘,像俺身上的垢泥。俺说:“尿来。”
“咋尿来?”
俺说:“尿 了一炕。”
门外“轰”一阵笑。
后晌俺爹回来,俺爹问,二小,你真的不会?俺说,会甚?俺爹闷了半晌说,你媳妇没跟你一被窝里睡?俺不吭。哥低头抽烟也不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6:48:22编辑过]
晚上俺叫宋珠英进俺被窝里睡,她没说甚就进来了。那天俺迫不及待地盼天黑。爹则对此忧心忡忡。哥似乎正相反,眉目间露着丝冷笑。俺哥已两天没搭理俺了。俺盯着哥一起一落的胳膊说,干甚哩,哥?俺哥手中的铁锤砸得狠,一锤接一锤砸一截钢丝。好像睡宋珠英的是那截钢丝。
钢丝在哥手中呻吟,并以挺直身子消缓痛苦的方式接受蹂躏。俺看着哥冲他喊,哥,俺不害怕。
俺说,不用插门,外屋就是爹和哥,怕甚?宋珠英却不听。俺一说困觉就困觉,躺炕上想着昨晚的美梦打起鼾。俺突然听到宋珠英叹息一声说,真是个傻瓜!
俺问她:“谁?”
宋珠英被窝里攥紧衣裳说:“二愣,你娶媳妇做啥?”
俺想也没想说:“吃奶。”
宋珠英瞅俺片晌说:“想吃么?”
俺说:“嗯!”
宋珠英又瞅俺片晌说:“明天吧,明天俺让你吃奶。”
俺说:“嗯!”
虽然俺是天生的二不愣,比大多人强,可对于“明天”这个词俺跟大多人一样易犯幻想的毛病。否则俺宁愿相信今天。
宋珠英跟俺一个被窝睡,宋珠英让俺明儿个吃她奶。俺说,困觉!说完就闭上眼。宋珠英却说:“俺比你大两岁,你跟俺弟同岁。”
“俺爹有病。俺家穷。俺背了野菜回来,娘用柴火熏红的眼看俺,说,英子,娘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俺娘没来得及寻。俺娘想喝碗红糖水,俺一路小跑借回来,娘刚咽气。娘差一点就能喝上红糖水。”
“俺背俺弟下地做活,俺弟耍俺辫子睡着了。俺背俺弟去集上,俺用山药换糖给弟吃,俺问,好吃吗?俺弟咬得嘎巴香。俺弟大了,俺弟懂得要媳妇了。俺到城里挣钱,俺还没给俺弟攒够钱。”宋珠英眼泪哗哗弄湿俺胸脯说:“俺欠俺弟个媳妇啊……”俺闭上眼想明儿个要吃宋珠英的奶,俺等着,俺不急。
俺真像个男人哩。
3
第三天。今儿天不好,阴惨惨的。
俺哥也阴着脸,光膀子“哧呼哧呼”地磨刀,像是要杀猪的架势。俺过去看,见哥不是磨刀,磨的是那截钢丝,那就肯定不是杀猪。
有个小耗子一蹿一蹿地在俺哥胳膊里上下,俺哥了不起。俺想问哥身子里有多少俺害怕的东西。俺哥却“噗”地往磨石上吐口唾沫,钢丝在唾沫里嘶叫并尖锐。俺哥拿起钢丝放眼底瞄准,并用大拇指在钢尖上割割。钢尖惨白得晃眼,哥的血瞬时在钢尖上绽放,像颗令人战栗的寒露沿钢丝滑下。俺哥伸长舌头极快地舔净。鲜红的舌头品尝到原始的美味,愉快地弹跳几下。一丝战栗从闪着冰冷光辉的钢尖传来。俺的眼哆嗦一下赶忙扭头走开。俺说,哥,俺不怕你。
说实话这两天俺是喜欢黑夜的,白天俺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俺毫无目的地在村里溜达,俺并没有注意到村里异样的冷清,他们全到哪里了呢?俺不能感知这个阴谋,这不像俺。所以俺相信后来俺在乞讨路上听到的那句话。那个流浪并乞讨的诗人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俺不能确定俺是否恋爱,但眼下俺的确不是个精明的二不愣。
俺似乎听到她的声音,但俺像只扑灯蛾一样期待黑夜的光明。坚守一个二不愣的贞节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俺一直溜达到天麻麻黑才回家。俺似乎又听到她的呼唤。
但事情并不是那样,俺显然被他们的阴谋击中。俺在进家的瞬间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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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前脚出门,后脚那些阴谋家就踏破了俺家门槛儿。
俺爹说:“这行嘛?咋想也对不下二小。”
刘黑头说:“?菖,咋不行,你石福全不想做个老绝户头吧,二不愣是个连鸡巴也弄不胀的货!”
俺爹瞅一眼俺哥说:“天柱,你说哩?”
俺哥青着脸抽烟,说:“俺听爹的。”
俺爹转圈瞅下众人,最后一跺脚盯住村长说:“行,就听你的。”
宋珠英在屋里抹灰,她把俺家仅有的躺柜擦得锃亮。见呼啦啦进来一屋人,她紧按住腰身后退一步,靠在炕沿和躺柜的夹角里。
俺爹像是不知咋开口,又转圈瞅一眼众人才支吾说:“闺女,屈着你哩,二小,他……有病。”
宋珠英说:“俺知道!”
俺爹弯下腰说:“二小,他甚也不会……”
宋珠英说:“俺愿意!”
俺爹腰又下弯,终于就“扑通”跪下了,俺爹的眼泪说来就来,俺爹撸把鼻涕说:“闺女,老汉入土半截的人了,老汉也知事做得亏,可老汉难哪!俺屎一把尿一把把俩娃拉扯大,俩娃都是俺心头的肉,俺不偏大不向小,俺也不想亏了二小,可俺想看眼孙子再闭眼,俺抱抱孙子就歇心了,哪怕一天哩。闺女,你就成全老汉吧,看在老汉可怜的份上,老汉给你磕头。”
爹说着就“咚咚”地磕起来。宋珠英泪流满面不知该说啥。俺爹乘胜追击,俺爹头磕得山响说:“闺女,俺石柱人是粗笨些,可能养活家口,老汉闭眼也心安。二小心善,可不够数,是个不识好赖香臭的主……”俺爹哭得心痛,后来就真的号啕开了。屋里眼软的女人们抽抽泣泣地抹眼泪,说,福全老汉说得在理。
宋珠英也哇一声哭开了,她说,你们只知自家的难,就不知俺最难。俺像头驴马卖这里,谁有钱就拉走,想让谁配就让谁配,圈牲口一样圈住俺。俺不是肉做的?俺不是俺娘的心肝肉?俺不是娘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爹哩,俺叫你一声亲爹,俺给你磕头,你可怜可怜俺……
宋珠英也跪下“咚咚”地磕头。
村长刘黑头说话了:“嗯,是这,你俩都起来,咱是商议喜事,甭号那丧。”
众人把两人拉起来,臭臭娘说:“大妹子,男女那东西就个开头难,你索性闭上眼两腿一叉就过去啦。”
一屋人哈哈嘻嘻笑。刘黑头说,对,骚寡妇给她说说,当初你是咋过来?臭臭娘瞟一眼村长“咯咯”笑着说:“讲就讲,当初俺那死鬼五袋燕麦就把俺黄花大闺女换下了,俺不服,两腿夹得紧紧地不让他上。倒可气,俺那死鬼也是个憨,真不上。”
村人嘿嘿笑着说,后来哩。臭臭娘一拍大腿说:“后来到底俺憋不住了,松了腿。”
一屋人哈哈地笑,宋珠英不笑。臭臭娘说,有了一回还想哩。臭臭娘一把揪住宋珠英使个眼色,女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她往炕上架。事情来得突然,宋珠英被摁住了,没来得及抽出腰里的家伙。
臭臭娘一边使劲一边招呼俺哥,大愣,快,还愣甚,还不快上,亏你五尺五高男子汉。
女人们手脚麻利地剥光俺媳妇衣裳,一件铁家伙叮当响地掉炕上。俺哥上前捡起来一看,是把缺了半边的坏剪刀。俺哥一甩手扔地下,上炕。
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下,亏了好心人协助,俺媳妇被强奸了,被俺哥,在俺家炕上。
俺闭着眼想象宋珠英如何悲痛凄号。她呼号着天爷地王,呼号着所有死去和活着的亲人,甚至呼号俺的名字。但无济于事,一向圣洁的二不愣尚且犯傻,何况那些聪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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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珠英只能缩在炕角哆嗦。院里爹补办着酒席,推杯换盏,满村上空浮荡着祥和安宁的气息。这种气息像亡灵的素衣弥撒着人类畏惧的光斑,它沉默着,却盖过了所有声音。俺哥呢?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传宗接代的责任,酒过三巡,醉醺醺踢开门再次上炕。
一声惨叫!瘆人心魄。院里喝酒的人须发竖立,俺爹捏不住酒盅摔碎了。俺就是这时进的家门。俺跑进屋一看,血!炕上宋珠英昏死过去,一截钢丝穿透她小腿肚,绾个蝴蝶一样漂亮的结,跟炕沿捆扎一起。钢丝换了面目,它以蝴蝶结的形式遮蔽冷血的本性,代价是一个悚人噬目的洞。俺哥笑着拧。钢丝附和着,一声刺透天灵骨的叫喊迂回在山野,不像发自宋珠英之口,似乎是那个淌血的洞。
狗日的哥,?你娘。
原谅一个二不愣语无伦次的不孝。
俺也叫一声晕过去。等俺醒来,看到一只核桃大的小兔子瞪圆溜溜眼睃俺。它被从原来的地方扯下躺地上,它嘶哑的嘴里淌着血,像剥光皮待烹的可怜的一盘菜。俺捡起来,还有半只剪刀。俺出门了。
俺想杀人!杀谁又不确定。是俺哥?是俺爹?还是所有的人?要不,是俺自己?俺无法确定,谁都该杀又似乎谁都不能杀。俺只好出走。这似乎是俺漫长乞讨生涯的一次演练,又好像俺要借此寻找什么,是俺丢失的东西么?是智慧么?
或者是理由?
好,大学生,不赖!灌下一瓶酒后你终于聪明起来,你啪啪地敲着桌子像只狼一样伸直脖颈吼唱: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去追求;给我一个理由,可以不再为谁停留。俺真高兴,你小子终于能在这个层面上与俺对话。这是进酒之前你绝对达不到的高度。即便你怀揣着经年苦熬来的禁不住揉搓的文凭,也得嫉妒上帝对天赋禀异的二不愣的偏爱。那么,你需要什么样的理由呢?
你吃饭拉屎需要理由么?你需要吃屎吃炭吃肉吃毒药的理由么?恋爱并失去恋爱需要理由么?你偶然进入饭店偶然遇见尊贵的二不愣需要理由么?你需要喜欢奶并为奶执著的理由么?
不行,这样问下去显然不行。因为答案只有一个。所以俺怀念那位流浪兼乞讨的诗人。在死亡线上俺与他共享一根人骨。诗人说:“上帝用大脑思索,而可怜的人只能用鸡巴思索。”像传递火炬或轮灌一瓶烧酒,俺和诗人将一个人最靠近思索的部分消化掉。诗人问俺:“上帝有什么理由给你理由?你有什么理由需要理由?”这真是个需要思索的问题。大学生,别插嘴。如果只能用鸡巴思索就请闭上嘴。
诗人说,女人不需要思索,“奶”只需要被思索。
那位伟大的诗人兼乞丐最后死在离死亡线八百里的一名妓女怀里。这是后话,眼下俺上路了,带着一把残缺剪刀和满腹疑惑上路了。这件失去剪刀功能的铁器成为俺日后忠实的伴侣。俺和它日夜相随相依、交流争执。
它说:杀死爹!
俺说:爹?给俺娶媳妇又阴谋抢俺媳妇的爹?地底下谋活法,给二小买新衣裳的爹?用老茧手勾俺下巴眼巴巴盼二小笑一笑的爹?就那个永远直不起腰,老脸上嵌一双满是眵目糊红眼的老汉?就那个没明没黑地上地下受苦的老汉?就那个兜里刚半鼓就拾掇他苶二小上学堂的老汉?
它说:杀死哥!
俺说:一边歇去,哥是甚?哥是踩板凳上给二小做饭的人;哥是给二小上树掏雀下河摸鱼的人;哥是把受欺负哭鼻子的二小背回家的人;哥是把最后的馍和肉留给二小的人。[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6:53:15编辑过]
它说:杀死刘黑头!杀死所有的人!
俺鼻子里哼一声说:去,俺打赌,离了这儿,你再见不到这么一群热心肠的人了。
它说:主人,那就不客气了,只能杀死你!
俺说不上来。但俺没有让它杀死俺,因为俺还没找到。那会儿俺还没遇见伟大的诗人。俺就沿河流的方向走下去。不管如何,俺已在路上。这相当重要。你如果把一截高粱秆剥开,你会发现在果实与根茎之间有一节一节的关卡,哪一节都不可少。当然形成关卡的因素很多,二不愣不能诠释。
俺惊了一只归巢的鸟,一粒卵和一片羽毛改变了原来的轨道,卵碎成一汪泪泡,羽毛于鸟尾上滑翔,嫁接到一棵椿树上;俺一脚将落后的懒羊踢到队伍前面,它正好被屠宰汉相中,成了美餐。俺改变了它的命运,但老天作证,俺只是不经意的一脚。
就是这样。
俺沿滹沱河的流向走着,不再思索。其实河流也是如此。在三个多月的演练中俺除了感受季节的表情外,学会了品尝。品尝一切见到的东西,包括煤渣。这其间的两件事俺有必要讲述给你听。
第一件事的背景是个黑屋子。俺在河沿上看见它鬼祟地背着俺。俺踩过由千万具叶片尸体和汲取尸体营养而生活的芨芨草组成的小径,来到它面前。门半掩着,俺从它呼出的气息中抓住了肉的味道。
俺进去发现它有理由半掩着,这是既要多装载光线又能少泄漏肉味的最佳选择。一个聚精会神于某事者忽然发现被人窥视应有的表情就在俺面前。这是个女人。面目黑陋的女人没有惊叫,因为她的嘴正被诸多肉占有。她努力睁圆双眼盯俺,俺盯着她手中的碗,碗里有久违的肉。肉们洋溢着与俺一样急不可待的热切表情。但女人相反,冷酷、凶残,有点像护食的狼狗。女人的表情更坚决,俺只能退出来。
但在俺扭头走的瞬间,女人撵出来。她说:“你不能说给他。”
俺说:“谁?”
女人说:“俺男人。你不能说给他。”
女人说到男人时黑脸竟红了一霎。俺说:“他拿钢丝扎你?”
“不,他从不打俺。”女人说,“可你不能说给他。”
俺点点头要走,她从门口消失又飞快地出现说:给你一块!
一块肉就飞过来停在俺脚尖旁的牛屎里。俺极快地捡起来放进嘴里。
俺继续行走,但俺已多了一份责任,俺的视野更多地关注每一个可能是吃肉女人的男人。俺运气好,没走出二里,俺就看见了她男人。
俺相信他绝对是吃肉女人的男人,没有理由。他也正聚精会神于一事,不同的是他没发现俺。他在一丛色彩斑斓的树后,跟一个女人合力完成一件事。看来这是件费力的事,他和她都完全光着身子,俺甚至看到他们屁股上都沁出黄豆大的汗珠。他和她干事的奇怪声响掩盖了他们的谈话,俺只听到一些断续的字:“亲亲……偷……孩子……母猪……下次……”
俺很失望,她的奶竟平坦得没有想象的余地。但俺还是决定要告给他,因为俺毕竟吃了他女人一块肉。俺大呼:“你媳妇没吃肉!你媳妇没吃肉……”
俺之所以将这事讲给你听,俺想是因为俺吃了肉,俺三个月演练生涯中唯一的一块肉。其二,俺很奇怪吃肉的冲动第一次击败了吃奶的欲望。
第二则故事也是关于黑房子的,但要简单得多,只有一个老得没地方搁自个儿皱褶的阿婆。俺在她房里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起身回程。俺决定回窑头村不是说俺找到了甚,但肯定跟来时的俺不大一样了。
黑房子里的老巫婆说:“儿子大了,娶了媳妇;女子大了,做了媳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6:54:35编辑过]
俺吃着煤渣听。
老巫婆说:“媳妇成了女子,女子变作媳妇。”
俺觉得这粒煤渣欠火候,使劲地咀嚼。
老巫婆说:“女子不生儿子又成了媳妇,媳妇不生儿子回头作女子。”
俺没给火炉面子,将黑房子的煤渣尽数装进胃里,俺拍拍肚皮说:“阿婆,鬼地方哪来那些人,儿子、女子、媳妇的,还会变。”
老巫婆没理俺说:“人走了,河走了,只剩老婆子了。”
俺想问她怎么变的戏法,怎么说走就走了。俺还没来及张嘴,老巫婆突然站起来用她支撑重量的拐杖在俺两腿间乱搠。边搠边嚷:都怨你,都怨你。
俺大骇,双手护着鸡鸡就跑,俺边逃边骂,俺咋来?俺鸡鸡咋来?俺又不是你买来的,想打就打想扎就扎。
俺就这样逃离了黑房子,俺踏上了返程的第一步,俺想象着俺爹灿烂的笑颜和俺哥宽阔的胸板守望在村口。还有宋珠英,她坐炕上笑吟吟地瞭俺。俺幸福地融化在她水红色线衣里。但她的腿用爹和哥付出心血的新被窝盖着。俺看不见。
俺进村时秋风为俺扫净了霜尘。
4
这事跟一个卖豆腐的有关。
他的那根寒酸扁担在窑头村只出现了几次,俺、俺爹俺哥就改变了命运。否则俺不可能成为有成就的乞丐,俺哥也不会自杀,俺爹不会死。你瞧,那根扁担跟俺踹羊屁股上的一脚异曲同工。
俺进村时特意四下睃望,但没有爹和哥的影子,俺看见了他。他藏手在袖筒里,吸着鼻涕圪蹴在秋风的村口。旁边撂着一副担子,担子里堆三五块豆腐。俺毕竟在三个月里具备了乞讨爱好者的素质,俺一眼就看出他的豆腐有问题。
不是味道的问题,是别的。
他似乎怕俺更深地研究,讪讪地笑了,用袖头揩下鼻涕,说:下庄的,输,输,输得没,没,没钱儿了,弄,弄俩钱花,花。俺急于回家,没理这个结巴。他在后头不依不饶,兄弟,弄,弄,弄块豆腐吃。俺心想哪来的傻瓜,山里人自家磨豆腐,吃不完。他喊:“兄弟,你不,不吃,你嫂,嫂吃不?”
俺真想掏出鸡鸡把他的豆腐浇黄了,但俺没理他。俺想回家。
哥先看见了俺,他在院里劈柴,手里拎着个吓人巴煞的斧子。俺看见哥在抬眼的瞬间,脸上灿烂如花。他扔了斧子三两步跑过来抱住俺,哥把俺像小孩子一样举起来。俺悬空转悠着,俺看见哥眼泪哗哗流。
哥把俺轻放地上,摸着俺头喊:“二小回来啦,二小回来啦……”
屋子里“砰啪”一阵乱响。爹跑出来,老脸愉悦地抖着,倚着门框就软软地坐门槛儿上。俺爹就那么一脸笑纹,坐门槛上定定地瞅俺。风在那一刻住了脚。
俺哥忽喇喇冲进屋,又旋风一样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刀。
俺没来及反应。爹异常敏捷地站在俺面前,哥与俺中间。哥已冲进猪圈。猪圈里传来尖厉的猪叫,可再尖也尖不过俺哥的刀。
俺说:“离过年还早。”
猪也说着同样的内容。但俺哥说:“今儿个比过年高兴。”
爹没说话,就是说他不反对哥杀猪。爹的白胡子越多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6:56:03编辑过]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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