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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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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i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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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24:00

  “所以,请别怪我对你无理。”杨锦程擦擦脸,转眼间就恢复了冷漠的模样,“如果你有机会决定别人的命运,你会怎么做——我绝对不会放弃教化场计划。”

  说罢,他又拿出一张面膜,展开来贴在脸上,整个人向后仰躺过去。

  周老师呆呆地看着杨锦程,眼神空洞,过了几分钟,他苦笑一声:“你在干嘛?这也是自我教化么?”

  “这与教化无关。”杨锦程看着天花板,语调冷淡,“过段时间我要去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同时去国外一个科研机构商讨加盟的事宜,如果成功,机构将给我提供上千万美元的科研经费。”

  他突然坐起来,凑近周老师,被白色面膜覆盖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

  “未来的人类领袖应该有一张完美的脸,不是么?”

  周老师咬紧牙关看着面前这张呆板的脸,缓缓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教化场计划并非只有你和我知晓,已经有几个实验对象杀死了当年的志愿者。”

  看着得意洋洋的杨锦程瞬间变得惶恐,周老师的心底涌起一丝快意,他冷冷地说:“你尽快找出泄露资料的人,然后把全部数据交给警方。”

  想了想,周老师又低声加了一句:“这是你赎罪的最后机会。”说罢,他就起身离开了包房。

  路边餐厅,二楼。

  “做完了?”Z先生的瞳孔里映射出屋顶的灯泡,看上去双眼闪亮。

  “是的。”罗家海垂下头,“做完了。”

  “按照原计划?”

  “对,在桑拿房里刺死他,然后把阴茎割下来塞进他嘴里。”

  Z先生呼出一口气,看上去如释重负。

  “那,你的事情呢?”罗家海问道。

  “再说吧。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让J和Q帮助我。”Z先生表情轻松,一把揽住罗家海的肩膀,“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你的问题,然后你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了,我打算……”

  忽然,楼下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外地口音大声嚷着:“老板,还营业不?”

  Z先生示意罗家海不要出声,起身下楼。

  Z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口,罗家海就一跃而起,一把抓过Z先生那个从不离身的皮包,在里面翻找了几下之后,抽出一个塑料文件夹,迅速塞进了墙角的一个软垫下,随后又把皮包拉好,放回原位。

  楼下传来Z先生的声音:“不营业了,抱歉。”来访者显然很不满,骂了几声后,加重货车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了。

  Z先生重新上楼,看见罗家海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笑了一下说:“是不是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罗家海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呵呵。J和Q他们做完后,也是这种感觉。”Z先生坐在罗家海的对面,“不过你要往好处想,毕竟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5万块钱,密码是6个0。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去F市,然后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谢谢。”罗家海接过那张银行卡,“然后——我们就不再联系了,是么?”

  “对。”Z先生的表情凝重起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在别处快快乐乐地活着,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罗家海无语,把银行卡小心地放进衣袋。

  “那我先走了。”Z先生站起身来,指指桌上的一个塑料袋,“这里面有水和食物,你早点休息,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

  几分钟后,Z先生的车消失在这条郊区公路上。躲在窗后窥视的罗家海放下窗帘,快步走到墙角,从那个软垫下抽出塑料文件夹,急不可待地打开来。

  里面是所有关于教化场计划的资料,既有作为实验对象的沈湘、姜德先、谭纪、曲蕊、黄润华的资料和跟踪记录,也有作为志愿者的蒋沛尧、申宝强、马春培、聂宝庆、周振邦的资料。罗家海反复翻看,唯独没有任何关于Z先生的资料和实验记录。

  这个文件夹一直在Z先生手里,始终密不示人。难道,Z先生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也是一个实验对象?

  今天晚上的目标周振邦显然不是当年强奸沈湘的人,Z先生为什么要骗自己?

  罗家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汗已经开始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早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方木心不在焉地坐在家里的客厅里吃饭,不时瞄一眼摆在旁边的手机。

  “你这孩子,吃个饭也不专心。”妈妈嗔怪着夹起一大块排骨放进他的碗里,“好好吃饭,工作的事情吃完饭再想。”

  方木应了一声,低头扒饭,心思却无法集中在面前这顿丰盛的家宴上。

  经过专案组的调查,当年强奸沈湘的志愿者王增祥虽然已经找到,但是他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于晚期肺癌。以他为饵钓出罗家海的计划自然也就落空。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周老师了。

  周老师虽然没有透露当年的助手是谁,但是方木可以肯定他就是杨锦程。但始终在幕后策划,并在酒吧里消失的那个人却不可能是杨锦程,因为他如果把计划泄露给实验对象,无异于自我终结学术生命,而且他也没有必要杀死那些志愿者。

  方木只希望周老师能够说服杨锦程交出所有实验资料和数据,并能向警方提供可能掌握教化场计划的第三人的线索。专案组经过权衡,此事由周老师出面,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于警方。只要能证明姜德先和曲蕊的作案动机,案件的侦破就会顺利得多。

  晚餐过后,妈妈端着一大堆碗筷去厨房洗涮。方木要去帮忙,妈妈却怎么也不同意。方木无奈,只能点燃一支烟,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在水池边忙碌。忽然,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沉吟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妈,我给你领回来一个妹妹怎么样?”

  “嗯?”妈妈立刻回过身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方木的脸,“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方木一时心虚,转身想溜,妈妈一把抓住方木的胳膊,眼中有一丝笑意。

  “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快说!"

  “哪有什么女朋友啊,”方木又羞又急,“没有没有。”

  “快说实话,”妈妈却不放手,“领回来给妈瞧瞧。”

  方木和妈妈正在撕扯,客厅里传来一阵铃声,接着就听见爸爸大喊:“小木,你的手机响了。”

  方木趁机脱身,疾步走到客厅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

  听筒里先是一阵沉默,方木又“喂”了两声,对方还是一声不吭。方木以为又是那种吸金电话,刚要挂断,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警官,我是罗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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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i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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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25:00

  听筒里先是一阵沉默,方木又“喂”了两声,对方还是一声不吭。方木以为又是那种吸金电话,刚要挂断,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警官,我是罗家海。”

  Z先生把车停在车位上,拎起皮包要下车,忽然发觉皮包的手感不对,似乎轻了许多。他心头一凛,急忙打开皮包翻找,最后干脆把皮包里的东西都倒在驾驶座上,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Z先生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拨打罗家海的电话号码,占线。

  “操!”他用力关上车门,脚下一使劲,汽车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挥手示意爸爸把电视的音量关小,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在哪里?”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罗家海的语气犹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妥当。

  “关于教化场?”

  “你知道了?”罗家海大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你先别问。你先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好吧,现在,我也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了。”罗家海似乎下定了决心,“你应该知道我越狱的事情,其实越狱是在姜律师的安排下进行的,随后,我在一间屋子里躲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个叫T先生的人带我加入了一个组织。”

  “T先生是谁?”

  “他叫谭纪。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除了我,这个组织一共有5个人,分别是Z先生、J先生、H先生、Q小姐、谭纪。”

  “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方木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一个一个说。”

  “我手里有一份资料,从资料上看,H先生叫黄润华,Q小姐叫曲蕊,哦,对了,J先生就是姜律师。”

  “Z先生呢?”方木急切地问:“Z先生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罗家海的声音充满了疑惑,“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Z先生的纪录。”

  “靠!”方木小声咒骂了一句,“你继续说。”

  “Z先生是这个组织的发起者,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教化场实验的试验品,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教化场实验的资料,而后按照资料召集了当年深受其害的其他试验品。”

  “然后呢?”

  “这些试验品都像沈湘那样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而Z先生好像精通心理学,他带领我们排演一种话剧似的东西,反复几次后,大家的情况都有所好转。”

  心理剧。这些试验对象应该都患有创伤后压力障碍症。

  “除了排演话剧,你们还做什么了?”

  “我们……每个话剧的结局,都是杀死那些当年伤害过他们的志愿者,他们把我救出来的目的,也是要帮我为沈湘报仇。T先生杀死志愿者后,把他扔到了一个迷宫里;伤害Q小姐的志愿者被我们装进一个玩具熊,挂在了一个超市里,不过那次是T下手杀人的;伤害过J先生的志愿者被我们扔在了他的母校;至于H先生,我们原本打算把那个志愿者扔在医院,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罗家海迟疑了一下,“.…..其中有些行动,我也参与了。”

  “你们怎么联系?”方木用笔在纸上快速记录着,“在哪里杀人?”

  “我们彼此间有一部专线联络的手机,每做完一次就重新更换一批电话卡。而杀人,就在郊区公路边一个小饭店的二楼,这是H先生去年盘下来的。”

  “罗家海,”方木定定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良久,罗家海低声说:“我觉得不对劲,我和其他人,可能被Z先生利用了。”

  “嗯?”

  “他今天让我去杀强奸沈湘的人,可是当我看到那个所谓志愿者的时候,我发现他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强奸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性能力。回来之后,我偷了Z先生皮包里的一份资料,里面有我们所有人的资料和实验数据,偏偏没有他的。我想,他压根就不是什么试验品,我们都被他利用了。”

  “他让你杀的人,叫什么名字?”

  “周振邦,是一个老头。”

  “什么?”方木失声大叫,“你快说,Z先生长什么样子?”

  话筒里传来咕咚咚喝水的声音。

  “30多岁吧,中等个,看起来挺斯文……哎呦……”

  电话那边的罗家海突然开始呻吟。

  “你怎么了?罗家海,你怎么了?喂,喂……”

  路边餐厅的二楼,罗家海全身颤抖着斜靠在桌子上,嘴里不时泛起一股苦杏仁味。他挣扎着举起手中的水瓶,又看看桌子上的塑料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手机跌落在地毯上,“啪”地一声合上了翻盖。

  几乎是同时,楼下的门开了。几秒钟后,气喘吁吁的Z先生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一眼就看到了俯卧在地的罗家海。他看看罗家海手边打翻的水瓶,轻轻地笑了笑。

  Z先生捡起地毯上的手机,查看了一下通话记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小声咒骂了一句后,转身迅速下楼,再上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大塑料桶。

  他把塑料桶里泛红的液体泼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浓烈的汽油味顿时布满了整个二楼。看到桌上打开的文件夹,他想了想,随手抽出一张,然后把文件夹扔在罗家海的尸体上。

  把罗家海的全身都洒满汽油后,Z先生倒退着慢慢下楼,沿途都洒上了汽油。下到一楼后,一桶汽油也刚好用完。Z先生打开门,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纸,那恰好是沈湘的照片的彩色复印件,少女清秀的面庞在火焰的吞噬下慢慢扭曲。

  Z先生一扬手,那团燃烧的纸落向了地上那滩液体。

  电话突然挂断后,心急如焚的方木立刻通知技侦部门查找持机者的位置,技侦部门很快就确认了罗家海的大致方位。方木打电话通知专案组即刻赶往该地点,自己跑下楼,发动汽车,拉响警笛疾驰而去。

  根据技侦部门提供的情况,罗家海所处的位置应该在环城公路南出口以西15公里左右的地方。方木一边风驰电掣般赶往该地点,一边反复拨打罗家海的手机。最初是无人接听,后来就是无法接通了。方木的牙咬得咯咯直响,一路猛踩油门。
  罗家海显然是出了意外,他还活着么?

  不祥的预感很快就演变为现实,刚过13公里,漆黑一片的路面前方突然出现了火光。方木的心一沉,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这是一间路边餐厅,已经被烟熏黑的墙上还依稀可辨“饭店”二字。方木刚拉开车门,就感到一股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头上,试着一点点靠近火场。

  整个二层小楼已经彻底被熊熊的大火吞噬,火舌从窗口翻卷而出,被它舔舐之处都变成一片焦炭,大片的玻璃被高温烤炸,火场里不时传出玻璃炸碎的清脆声音。方木感到喉咙滚烫,睫毛也似乎在一点点卷曲。

  “罗家海……”呼喊声在冲天的烈焰前显得微不足道,方木扑到路边,从地上捧起几把积雪摔到外套上,又连拧带拽地扯下一大把灌木枝,猫着腰一步步向小楼走去。

  刚迈出几步,方木就被人拽住了。是边平。

  边平的一只手遮挡在额头前,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方木的袖子。

  “你他妈不要命了?”

  “罗家海在里面……”方木红着眼睛拼命挣扎,“.…..他手里可能有重要证据……”

  边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方木拽倒在地,方木要翻身爬起来,边平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都他妈烧成这样了,还能剩下什么?!”边平冲方木大吼,“你给我老实点!”

  不知是边平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方木彻底没了力气,他瘫坐在地上不动了。喘了半天粗气,方木低声说:“叫消防队来救火吧。”

  在他身后,大火还在尽情享用着怀里这顿美餐,似乎决心要把一切都消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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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28:00

  第三十四章 绝路

  孩子兴高采烈地吃着冷包子,手拉着栏杆一下下晃动着身体。廖亚凡站在栏杆的另一面,伸手抹去他脸蛋上的一点碎屑。

  “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汽水罐?”廖亚凡踢踢脚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该不会都是你喝的吧?”

  孩子笑着不说话,脸上是自豪和一点羞涩的表情。

  “谢谢你了。”廖亚凡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孩子仿佛受了鼓励,站直了身子大声说:“只要你需要,我还可以帮你,什么都行!”

  廖亚凡苦笑了一下,“你帮不了我的。”

  孩子急切地说:“我能我能,你说吧,让我帮你什么?”

  廖亚凡轻轻地拍拍他的脸,月光下,孩子的面庞宛若象牙般洁白光滑。她看看孩子充满自信的眼神,又回头看看天使堂的二层小楼。

  “我想离开这里。”

  大火被扑灭后,警方迅速进入火场。这栋街边二层小楼已经几乎被完全烧毁,简单清理现场后,警方在楼上发现一具焦炭状的尸体,其他的一无所获。

  死者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紧急送检后,通过DNA比对确认死者是在逃犯罗家海。法医在对罗家海进行初步尸检时发现死者呼吸道没有吸入式灼伤,也没有烟尘,怀疑死者被焚烧前已经死亡。经毒物检验后确认死者是死于氰化物中毒。

  火灾原因也很快被查清,引燃物为汽油。结合死者之前曾与方木通话的情况,罗家海是被人灭口后焚尸灭迹。

  由于死者系俯卧,因此身下部分衣物得以保存,警方在死者衣袋里发现了一张尚未完全烧熔的银行卡。在发卡行调取相关资料后,确认该卡的办理人使用了虚假的身份证明,而银行卡里只有10元余额。

  罗家海曾承认火灾现场就是系列杀人案的第一现场,因此方木要求勘验部门反复勘验现场,希望能找到血迹和毛发等物证,然而勘验部门坦言现场几乎被烧成一片焦炭,已经没有勘验价值。至于罗家海从Z先生处盗得的资料,在现场也没有发现。

  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什么?”周老师一脸惊愕地站起来,“有人要杀我?”

  “对!”方木一脸凝重,“那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我在一家浴池洗澡……然后就回天使堂了。”

  “你,是不是……”方木斟酌着词句,“.…..没有性能力?”

  “是的。”周老师很痛快地承认,“你还记得我腿上曾中过一枪么?生殖器被完全毁掉了。”

  明白了,罗家海应该在浴池里近距离接触过周老师,确认他不是当年强奸沈湘的人,由此产生了对Z先生的怀疑。

  “是谁要杀我?”

  “是罗家海。”方木犹豫了一下,“有人告诉他,当年是你强奸了沈湘。”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家海加入了一个互助杀人组织,组织成员就是当年教化场计划的实验对象,为首的一个人叫Z先生,就是他告诉罗家海,是你强奸了沈湘。”

  “那罗家海呢,你们抓住他了?”

  “罗家海死了。”方木铁青着脸,“我们相信是那个Z先生杀了他灭口,并销毁了所有证据。”

  周老师脸色煞白,双眼无神地盯着方木,片刻,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死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Z先生是谁,你们调查清楚了么?”

  方木没有回答他,而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周老师的眼睛,“你当年的助手,就是杨锦程,对吧?”

  周老师瞪大了眼睛,他很快就明白方木的言外之意,一个劲儿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我是他的老师,他怎么会……再说,那天晚上他一直跟我在一起。”

  “那你们去浴池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当时……”周老师皱着眉头回忆,“我们在研究所里……周围的人……”

  他用力地捶捶自己的脑袋,“好象好几个人都知道我去找他,但是,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去浴池啊。”

  方木不说话了,沉默着吸烟,一根烟吸完,他站起来。

  “我们去找杨锦程谈谈。”

  杨锦程似乎对他们的来访早有心理准备,既没有寒暄,也没有起身让座,只是坐在桌子后面,轮流打量着方木和周老师,静等对方开口。

  方木也索性直奔主题:“杨博士,我需要有关教化场的所有资料。”

  杨锦程扫了周老师一眼,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着,重新戴好眼镜后,他轻轻地说:“不可能。”

  周老师一掌拍在桌子上,激动得满脸通红,“锦程,这件事已经不是科学伦理那么简单了!有人掌握了教化场计划,而且显然要杀死所有知情者。这个人已经派人来杀我,如果你不交出所有数据,尽快让警方破案的话,连你自己也有危险!”

  杨锦程似笑非笑地看着万分激动的周老师,似乎觉得他很滑稽,却丝毫不为其所动。

  “我不想再重复了——不可能。”

  气得发狂的周老师还要开口,方木抬手阻止了他。

  “杨博士,教化场的资料和数据涉及到几起系列杀人案,我不妨告诉你,幕后指示者叫做Z先生,他已经销毁了证据,你手里的资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此外,”方木提高音调,“这个人应该就在你的身边,我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及早将他找出来。”
  “对不起。”杨锦程摇摇头,“我帮不了你。”

  方木盯着杨锦程看了几秒钟,“杨博士,我有权要求你配合警方……”

  “但是我没有必须配合你的义务!”杨锦程打断了方木的话,“如果你们要硬来的话,请相信我有一万个办法让你们空手而归!”

  方木的双手按在桌面上,上身前倾,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杨锦程,杨锦程半仰着头,毫不退让地回望着他。片刻,方木缓缓说道:“杨博士,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他就转身拉着周老师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就听见杨锦程在身后叫了一声:

  “周老师!”

  周老师满怀希望地回头,看见的却是杨锦程面无表情的脸。

  “周老师——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您,请相信我,”杨锦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让心理学变得更加伟大。”

  周老师苦笑一下,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方木跟在他身后,想了想,回过头来说道:

  “你不是想让心理学变得更伟大,你只是想让你自己变得伟大。”

  心理学的伟大毋庸置疑,然而,在心怀恶念的人手中,再伟大的科学也只是更残酷的凶器而已。回去的路上,方木突然想起了孙普。

  孙普在地下室里活活烧死了乔教授,其实,那也是针对方木的一场心理剧——创伤场景的重新组织。只不过大多数治疗师用它来救人,而孙普却拿它来害人。

  当时的孙普和此时的Z先生,是多么的相像!

  Z先生显然非常熟悉心理剧这种治疗手段,他知道心理剧的所有主要技术都应该配合受创伤者的特别需要。只是他将治疗性的仪式——这个心理剧的最后阶段篡改成了杀人灭口。Z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不仅不会帮助姜德先他们摆脱心理疾患,更可能造成再度创伤。
  方木捏紧方向盘的手渐渐用力。必须尽快找出这个Z先生,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抱有同样想法的,除了警察,还有一个人。

  咄咄逼人的来访者消失在门外,杨锦程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座椅上,刚才还不动声色的脸上呈现出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表情。

  看来周老师并不是吓唬自己,的确有人掌握了教化场的秘密,而且就如方木所言,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杨锦程坐着发了一会呆,忽然一跃而起,端起面前昂贵的茶杯,将里面的冷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按动开关,走进了密室。

  他要尽快找出这个人。在出国之前,决不允许再发生意外。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郑霖、边平和方木三人围桌而坐。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面前的烟灰缸里都插满了烟头,而每张隐藏在烟雾后的脸,都写满了沮丧。

  “事情就是这样。”方木掐灭烟头,静等两位领导开口。

  边平看看郑霖,“老郑,你有什么看法?”

  郑霖阴沉着脸,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申请搜查杨锦程吧。”

  “没用。”方木摇摇头,“杨锦程说得对,他绝对有办法让我们一无所获。”

  “那他妈怎么办?”郑霖突然爆发了,“杨锦程肯定就是那个Z先生!除了他,谁还会对心理剧那么在行?他怕教化场计划泄露出去,所以就杀人灭口!”

  边平看了方木一眼,“我觉得老郑的分析有道理。”

  方木马上说:“那他为什么要对那些人进行心理剧治疗呢?”

  郑霖一时语塞,求助似的望向边平。

  边平略略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这样可以让那些实验对象对他产生信任,进而按照他的要求去杀死那些志愿者。这么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即使将来姜德先他们发现杨锦程在利用他们,也不敢去告发,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

  方木摇摇头,“不,我觉得杨锦程这么做的可能性不大。按照周振邦的说法,整个计划的知情者恐怕只有他和杨锦程。杨锦程完全没必要告诉那些……”

  郑霖打断方木的话:“这恰恰说明了杨锦程要杀周振邦的动机!将来有一天杨锦程公布了科研成果,知情者要么死了,要么永远不敢开口,他就能永远高枕无忧了!”

  “那他为什么要杀罗家海?”

  “罗家海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们没有证据抓姜德先和曲蕊,却有证据抓罗家海,罗家海一旦被捕,难保不把他供出来!”

  郑霖分析得头头是道,方木却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边平一看气氛紧张,急忙打圆场道:

  “你们别激动。罗家海曾说Z先生精通心理学,而且能掌握杨锦程和周振邦的行踪,他即使不是杨锦程,也很可能是心理研究所的人。杨锦程不提供线索,我们以此为范围展开调查总归是没错的。”

  郑霖把拳头攥紧,骨节咯咯作响,“总之我绝不会让鲁旭白白送命!”

  “方木,”他把头转向方木,“你继续盯着周振邦,暂时别让他露面。Z先生如果是杨锦程,他迟早还会对周振邦下手。如果不是,那这个Z先生肯定还会有所行动。”

  方木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边平问道:“你去哪儿?”

  “医院。”方木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看看谭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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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29:00

  郑霖把拳头攥紧,骨节咯咯作响,“总之我绝不会让鲁旭白白送命!”

  “方木,”他把头转向方木,“你继续盯着周振邦,暂时别让他露面。Z先生如果是杨锦程,他迟早还会对周振邦下手。如果不是,那这个Z先生肯定还会有所行动。”

  方木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边平问道:“你去哪儿?”

  “医院。”方木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看看谭纪。”

  谭纪恢复的情况很不乐观,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鉴于他的特殊身份,警方专门安排人员保护谭纪的安全,除了他的父母和专案组以及医疗人员之外,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他,以防其他团伙成员杀人灭口。

  方木坐在床边,久久地凝视着那张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脸。跟其他植物人的痴肥不同,谭纪消瘦得厉害,和初见时已然判若两人。医生介绍说,谭纪正在一点点衰弱下去。

  也许用不了多久,谭纪就再也没有被灭口的危险了。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果他知道被Z先生利用了,恐怕死也不会甘心。

  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黄润华、罗家海一样,既可恨,又可悲。

  既是恶魔,又是羔羊。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能听见警察大声的喝止和一个年轻女子的苦苦哀求:

  “我求求你们,就让我进去看一眼,站在门口看就行……”

  方木起身走到门口,看到披头散发的曲蕊正在和两个负责保护谭纪的警察撕扯着。看见方木,曲蕊马上认出这是当晚来抓她的警察之一,撕扯的动作略有缓和,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哀怨。

  方木盯着她默默地看了几秒钟,突然开口说道:“脱下外套,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但是曲蕊很快就明白了方木的意思,疯狂地把羽绒服和挎包都从身上脱下来甩在地上,又把裤子的口袋都翻出来,以示身无旁物。

  方木朝又要拦住她的警察使了个眼色,缓慢而严厉地说道:“不能靠近他,更不能触碰他,你听懂没有?”

  曲蕊飞快地点头,伸手抹平头发,又把脸上的泪痕擦了又擦,宛若一个急于赴约的少女。

  方木略一侧身,“进来吧。”

  病房并不大,方木走了几步就已经到了谭纪的床边,再回头,曲蕊却依然站在门口,一只手捂在嘴上,死死地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谭纪。

  她全身颤抖,好像一个正在发病的疟疾病人,成串的泪珠从眼中滚落,哭声却被她死死地捂在嘴里。她似乎不能相信,又似乎不敢上前确认,只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前挪动着脚步,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张形容枯槁的脸。

  被拼命压抑的悲痛终于从指缝间挣脱出来,狭小的病房里渐渐响起一个女人轻细却尖锐的哭声,那声音宛如垂死者的指甲在抓挠玻璃,既恐惧又绝望。

  有好几次,她向床上的人伸出手去,似乎想触摸到爱人熟悉而陌生的脸,又想拚尽全力抓住他,把他从可怕的命运中拉回来。可是每次接触到方木警惕而冰冷的目光,那急切的眼神又变得怯懦,直至完全绝望。

  终于,曲蕊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背靠墙壁滑坐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五分钟后,方木把曲蕊的衣物递给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她,想了想,又递过一包面巾纸。

  “谢谢。”曲蕊感激地笑笑,“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方。”

  “谢谢你,方警官。”

  方木看着她重重地擤着鼻子,举手投足间已没有初见时的优雅。

  “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曲蕊惨然一笑,“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谢谢你能让我看谭纪一眼,但是,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说的。”

  方木无语,沉默着点燃一只烟,看着她慢慢地穿上外套,突然说道:“罗家海死了。”

  曲蕊全身一震,穿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可是很快她又咬着牙,缓慢而艰难地把手臂伸进袖子里。

  “是Z先生杀了他。”

  曲蕊面无表情地一个个系好扣子,整理一下挎包,站起来向方木稍稍欠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方木目送那略带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又看看病房门口来回巡视的警察,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哀伤。

  天使堂。

  已是深夜,二层小楼里灯光尽熄。然而树上的高音喇叭仍然兀自喋喋不休,不知道能有几个人安然入梦。

  在那单调冰冷的噪音中,楼门的轻微吱呀显得微不足道。狭窄的门缝中,一个纤弱的身影迅速闪出,疾步穿过空旷的院子,直奔外墙而去。

  听到那细碎的脚步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外站了起来,他显然已经在寒风中等了好久,脚有些酸麻,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

  廖亚凡手扶栏杆,胸口不住地起伏,她认真端详着面前的孩子,月光下,廖亚凡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真的能带我走么?”


  第三十五章 计中计

  方木和周老师在一家小酒馆里相对而坐。方木把谭纪的情况向周老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周老师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面前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菜却一口都没有动。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问道:“谭纪……还能醒过来么?”

  方木犹豫了一下,“希望很小。”

  周老师咧了一下嘴,不知是苦笑还是想哭。他操起面前的酒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方木想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几天没见,周老师竟像苍老了十岁一般,以往睿智明亮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本来就消瘦的身体更显得弱不禁风。

  方木看着一线残酒顺着他的下巴流到皱巴巴的衣服上,不忍再看下去,劈手夺过了酒瓶。猝不及防的周老师把一口酒呛在嗓子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就手扶桌角哇哇大呕。

  方木急忙掏出100块钱扔在桌子上,扶着全身瘫软的周老师出了酒馆。

  周老师在外面的雪地上吐了很久,吐出来的却只是酒和胃液,看来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等他吐完,方木又买了一瓶矿泉水搀着他喝下去,冰冷的水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也能站住了。

  坐在车里,满头冷汗的周老师渐渐停止了发抖,脸色也好了一些。方木见他已无大碍,低声说:“我送你回去吧。”周老师没有吭声,靠在座椅上发呆。方木叹口气,发动了汽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快到天使堂的时候,周老师突然开口问道:“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方木减慢车速,想了想,苦笑一声:“我们都什么也做不了,何况你了。”

  周老师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一辆黑色本田吉普车里,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子放下望远镜,咧嘴笑起来,由于缺少了几颗牙齿,那张脸显得狰狞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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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31:00

 入夜,这片地处郊区的社区一片漆黑。几日前,天使堂和附近的民宅忽然莫名断电,电力部门检修后发现是人为破坏。是谁做的,大家心知肚明,也报了警,可是断电仍不时发生。有些居民不堪其扰,已经纷纷签署了协议搬走了,留下来的,也是早早就关灯休息。

  一片死寂中,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悄然滑行在路面上,最后无声地停在天使堂的墙外。几个黑影从车中鱼贯而出,翻过围墙,直奔二层小楼右侧而去。

  锅炉房的门上只缠绕着一段铁丝,为首的黑衣男子掏出钳子,几下拧开,迅速闪了进去。

  几秒钟后,幽暗的手电光在狭窄的锅炉房中亮起,另一个黑衣男子用手电筒上下照着锅炉,嘿嘿地笑了笑,伸手关闭了进水阀。

  几个人虚掩好门,刚要离去,就听见天使堂的楼门吱呀一声响了。他们急忙缩在角落里,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轰鸣声渐高的锅炉,一边窥视着楼门前的动静。

  一片昏黄的灯光从楼门里倾泻而出,一个晃晃悠悠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门口,解开裤子开始往院子里撒尿。

  几个人松了口气,为首的黑衣男子却一跃而起,另一名男子急忙拉住他:“武子,你干啥去?”

  叫武子的男子拉下一直蒙在脸上的口罩,缺少牙齿的嘴像一个嚅动的黑洞:“你们先出去,我去办点事就回来。”

  孩子撒完尿,闭着眼睛往回走,刚走进门,却突然被凌空抱起,刚要大叫,就听见一个恶狠狠地声音在耳边说:“周老头在哪个房间?”

  孩子挣扎着,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挥舞着手臂。男子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又看了孩子一眼——长长的绒线衣袖子里,伸出了两根手指。

  男子哼了一声,狠狠地把孩子朝墙上摔过去,沉闷的“扑通”一声后,孩子蜷缩在地上再无声息。

  男子猫着腰,沿着楼梯迅速跑上二楼。刚一上楼,就看见靠近楼梯的一间房里亮着灯,开着门。男子屏住呼吸,小心地挪到门边,迅速往里看了一眼。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能看见被子里正睡着一个人。男子想了想,悄悄地走到旁边的房间,轻轻地推开门,里面是6张上下铺,孩子们姿态各异,睡得正香。

  连看了几个房间,都是如此。

  男子暗暗点头,知道那个开着门的房间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他拉上口罩,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啤酒瓶,点燃了塞在瓶口的布条。骤然亮起的火光中,男子戴着口罩的脸微微抽搐,似乎满怀快意。

  正当他要把手里的瓶子扔进房里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一下子坐起来,一脸期待地冲着门口喊道:“维维,是你么?”

  男子一下子傻了,那是个女人!

  女人也呆在原地,刚要开口大喊,男子一个箭步窜进房里,一把卡住女人的脖子,低声喝道:“别出声!周老头在哪儿?”

  女人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她一边跟男子厮打,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

  男子一只手拿着燃烧瓶,只能用另一只手跟女人撕扯,很快就被这女人挣脱,女人退到床头,呼救声刚刚出口,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隆!”

  霎那间,整个小楼都在爆炸声中摇晃起来,一个摆在桌上的像框也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男子慌了神,勉强站定后把手里的瓶子往地上一丢,转身就逃。

  随着一下清脆的碎裂声,房间里腾地一下烧起来。

  几分钟后,吓傻了的孩子们被统统赶到院子里站着,几个稍大点的孩子在周老师的带领下冲进去救火。惊魂未定的赵大姐被拉出来,不顾身上的衣服还在冒烟,一把拉住周老师的胳膊:

  “老周,有人要杀你!”

  研究所的员工们发现这几天杨锦程主任很奇怪,一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就连每天固定的几次巡视都免了。所以当同样几天没露面的陈哲助理出现在研究所里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围上去打探消息,陈哲笑而不答,径直去了杨锦程的办公室。

  他没有敲门,拧开门把手就大踏步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杨锦程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奇怪的是,杨锦程似乎对他的无礼并不意外,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着。

  这种态度让陈哲始料不及,对视了足有半分钟后,他顶不住了,定定神说道:“杨主任,我想跟你谈谈。”

  “你说吧。”杨锦程慢条斯理的样子好像在面对一个问诊者。

  陈哲有些恼怒,索性开门见山:“我要求你把研究所主任的位子让给我,并且把你刚刚完成的科研成果转给我。对了,”他略显得意地笑笑,“如果你已经拿到了下星期参加国际研讨会的机票的话,最好也一并交给我。”

  杨锦程听完,却并不答话,而是摘下眼镜慢慢地擦着,擦完,重新戴好。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个。”陈哲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拍在杨锦程面前,“教化场。”

  他原以为杨锦程听到这三个字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杨锦程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掂掂文件夹,轻声说道:“我可以叫你Z先生么?”

  陈哲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们就别废话了。”

  杨锦程收敛了笑容,镜片后的双眼也变得咄咄逼人,“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脑的密码的?”

  “密码是Skinner’s Box1990。”陈哲的眼神毫不退让,“破解这个密码足足花费了我一年左右的时间,直到我发现书架上那本斯金纳的《超越自由与尊严》——那是你翻阅次数最多的一本书。另外,斯金纳卒于1990年,对吧?”

  杨锦程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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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32:00

  “七年前,我只是一个心理学专业本科毕业生,却做梦都想到这里来工作。我报名来这里实习的时候,被研究所拒绝了,而我的同学却被批准了。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我的学习成绩要比他好很多啊。更奇怪的是,他的实习尚未结束就被退了回来。后来他跟我说起实习的事,说每天的任务就是纪录一些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而是努力考取了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研究所工作。做了你的助理后,我发现所里有一些非常奇怪的制度,很多实习生一夜之间就换了新面孔。这让我意识到当年我的同学所参与的,也许是一个秘密的心理实验。”陈哲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知道这个实验是你一手操控的,所以,我就决心一定要弄个清楚。”

  杨锦程不动声色地听完,又看看面前的资料袋,“为什么要杀人?”

  陈哲马上闭起嘴巴,上下打量着杨锦程。

  杨锦程轻蔑地笑笑,“你觉得我会告发你么?”

  陈哲有些尴尬,但是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

  “从我拿到教化场资料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他拿起那个文件夹向杨锦程晃了晃,“这些资料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也可以让我平步青云。我将会取代你成为这家研究所的首脑,也将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学术地位和声誉。但在此之前,我要保证所有知情者都闭上嘴。”

  “杀人灭口。”杨锦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能保证姜德先他们不告发你么?”

  陈哲笑起来,似乎对方说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哈哈哈,告发我?那就大家一起完蛋!”他突然逼近杨锦程,“就像我肯定你不敢告发我一样。”

  杨锦程盯着那张因为激动而略显扭曲的脸,慢慢说道:“你想要什么?”

  “你的位子!论文!”陈哲几乎喊了出来,“还有那张机票!”

  杨锦程的嘴突然撇了一下,随即上扬,变成了一个笑的表情。

  “你笑什么?”陈哲惊讶地看着杨锦程的脸,“别笑了。”

  “哈哈哈。”杨锦程捂着嘴,笑得全身发抖。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陈哲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吼道:“别笑了!”

  杨锦程连连摆手,似乎眼前的人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丑。好不容易止住笑,他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教化场的实验目的是什么?”

  陈哲一愣,不由自主地说道:“PTSD的成因与心理剧治疗。”

  杨锦程笑笑,“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心也够狠。如果当年我和你一起进行这个实验的话,可能效果会好很多。不过可惜的是,你的聪明没用对地方。”

  他指指桌子上的文件夹:“我没打算永久保留这个秘密,教化场计划在几十年后肯定要公布于众,如果顺利的话,可能还要更早。所以,你所作的一切,对我没有害处,也威胁不了我。”

  杨锦程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陈哲,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超越自由与尊严》扔在桌子上。

  “我建议你好好看看这本书,也许你就会理解‘教化场’这三个字的真实含义。”

  诧异、惊慌、绝望的表情在陈哲的脸上依次闪过,好像一个拿着头奖彩票去兑奖的人发现彩票上被蹭掉了一个数字。

  “如果我现在就公布于众,你就会身败名裂!”他不甘心地大吼。

  杨锦程并不回应,而是微笑着指指那本书:“好好看书吧。你会发现,历史将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例如爱因斯坦、斯金纳,还有我。”

  他慢慢踱向门口,“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当然,我也不会告发你。下周我就要去国外参加研讨会了,也许很久才会回来。我会向上面建议接替我的人选,不过请相信我,那个人绝对不是你。”

  杨锦程环视一圈办公室,“既然你这么喜欢坐在这里,我就允许你在这里再坐一会,不过,我警告你,不要碰我的杯子。”

  说罢,他就拉开门向外走,刚迈出一步,又转过身来。

  “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杨锦程对陈哲充满揶揄地一笑,“周振邦没死,前天我们还在一起聊过天。”说完,他就把面如死灰的陈哲扔在办公室里,转身出去了。

  一出办公室,杨锦程的脚步骤然加快,对周围鞠躬致意的员工视而不见,径直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空无一人,杨锦程登上讲坛,在桌面下摸索了一阵,很快拽出一个门禁刷卡器。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轻轻一刷,随着“嘀”的一声,讲坛下的隔板露出一道缝隙。

  杨锦程拉开隔板,猫腰走进了地下,穿过一条20余米的过道后,面前又是一道装着门禁系统的门。

  打开那扇门,杨锦程又回到了办公室的密室里。

  周振邦走后,杨锦程秘密改造了密室,当时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没想到几年后果真派上了用场。

  电脑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办公室里的影像,陈哲背靠在办公桌上,依然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杨锦程悠然自得地坐下,静静地欣赏着对手的败相。

  他并非要全然击败陈哲,而是给彼此都留一条路。在杨锦程看来,最理想的结局是:陈哲就此离开这里,而杨锦程无需告发他,仍然按照原计划出国,然后加盟新的科研集团。

  杨锦程知道,如果把陈哲逼急了,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是他忽视了一点:如果一个人满心以为自己能获得百万大奖,结果只得到50万的话,他是不会甘心的。

  画面上的陈哲突然动了起来,他站起身来,环视着这间装修考究的办公室,脸上是混合着仇恨和决绝的复杂表情。随后,他攥紧拳头,仰头紧闭双眼,似乎在为自己打气。

  几秒钟后,陈哲掏出一张电话卡塞进手机里,随后按下了一串数字。

  杨锦程的眉头皱起来,不由得起身贴近屏幕,同时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电话似乎接通了,而陈哲的声音也迅速变得焦虑、恐惧:

  “喂,是周先生么……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想告诉你的是,有人要杀你……那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是,是杨主任……对,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策划的,他就是Z先生……我?我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我要离开这里了,否则他不会放过我的,好了,就这样。”

  合上电话,陈哲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换好电话卡后,他转头看了那张空空的座椅一眼,眼中杀机顿起。

  杨锦程万万没想到陈哲会来这么一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哲拉开门出去,脸上的肌肉突突跳动。

  片刻,杨锦程叹了口气,从表情看,似乎有一点惋惜,但是很快,这点情绪就消失在脸上那些硬冷的线条中。

  他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哲的号码。

  “陈哲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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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34:00

  杨锦程万万没想到陈哲会来这么一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哲拉开门出去,脸上的肌肉突突跳动。

  片刻,杨锦程叹了口气,从表情看,似乎有一点惋惜,但是很快,这点情绪就消失在脸上那些硬冷的线条中。

  他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哲的号码。

  “陈哲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改主意了。”

  周老师捏着手机坐在花坛上,突然觉得全身无力。身下的凉意很快透过衣服传遍全身,本来就酸胀的双腿,此刻更是动弹不得。

  已经变形的锅炉横躺在地上,锅炉房也只剩下一片残砖断瓦。天使堂的二层小楼虽然没塌,但是靠近锅炉房的一侧墙体也已经被炸开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裂缝。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请了假,领着其他孩子清理现场。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喊饿,满身灰尘的孩子们悄悄地搬运着碎砖,不时偷偷看看一脸木然的周老师。

  不知什么时候,厚重的乌云又开始慢慢聚集在头顶,深灰色的天幕下,天使堂的二层小楼似乎摇摇欲坠。

  周老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去想失去采暖设备的小楼还怎么住,也不去想医院里的赵大姐和二宝。

  没有天使堂了。

  周老师抬头看看铅灰色的天空,突然笑了笑。

  杨锦程阴沉着脸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子上。

  “这个U盘里是全部研究资料和数据,还有我打算在国际研讨会上宣读的论文——你可以属上你的名字;这个是我写给省里领导的推荐信,相信他们会尊重我的意见。这是我的辞职信,你可以一起送上去;对了,还有这个……”杨锦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下星期的机票。”

  陈哲的脸上是难掩的喜色,行动间却依然谨慎。

  “你为什么又决定放弃了?”

  “我从未想过要放弃。”杨锦程的脸宛如一块铁板,“但是相对于其他的东西,我更尊重我的专业!”

  陈哲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杨锦程。

  “你要的不外是名利与地位。”杨锦程垂着眼皮,“好,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聘请我做研究所的顾问。一来,我可以辅助你完成这个计划;二来,我虽然退居幕后,但是我可以亲眼看到我的科研成果对世界的改变。”

  陈哲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那,我要的东西呢?”

  杨锦程的话已经让陈哲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爽快地从衣袋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杨锦程。

  “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

  杨锦程抬头看了陈哲一眼,脸上是将信将疑的神色。

  “呵呵,你还不相信我?”陈哲笑起来,“我不会留后手的。现在把这事泄露出去,损害的不是你的名誉,而是我的。”

  杨锦程苦笑了一下,神色黯然。

  陈哲拍拍杨锦程的肩膀,“行了,老杨,别苦着脸了。你要结果,我要名利——我们这叫各取所需。”

  杨锦程一侧身,闪开他的拍打,又颇为伤感地在办公室内环视一周。

  “陈哲,我希望你遵守承诺,让教化场实验的成果能应用于世。”

  “我更希望你叫我陈主任。”陈哲俯视着杨锦程的眼睛,“当然,如果你舍不得这里,我可以允许你再坐一会。”

  杨锦程看着陈哲布满揶揄笑容的脸,艰难地站起身来。

  “不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的手慢慢离开那张宽大的座椅,似乎颇为不舍,“这里的东西都留给你了。不过,我可以拿走这把杯子么?”

  陈哲看看那把价值不菲的茶杯,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杨锦程高傲的样子。

  “.…..我警告你,不要碰我的杯子。”

  陈哲把手按在杯子上,轻轻地说道:

  “不。”

  方木拎着一大袋食品疾步登上省医院住院部的三楼,走进烧伤科313病房,赵大姐却不在自己的病床上。方木想了想,转身去了普外科。

  赵大姐果真在二宝的病床边。她的整只右臂都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也有些烧伤的痕迹,即使这样,她还是费力地用另一只手给二宝擦着身子。

  方木放下东西,一把抢过赵大姐手里的毛巾。赵大姐看是方木,虚弱地笑了笑,靠在床头上看方木给二宝擦身。

  头缠绷带,手臂上打着夹板的二宝看见袋子里的食品,立刻咿咿呀呀地上去抢。方木不敢用力按他,在后背上草草抹了两把就任他去大快朵颐。

  赵大姐看看袋子,半是感激半是埋怨地说:“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你们要住好几天院呢,”方木把毛巾丢进脸盆,“得增加点营养。”

  “那可不行。”赵大姐看着二宝狼吞虎咽的吃相,苦笑了一下,“我明天就回去,家里一大堆事呢,老周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

  “没事,你安心养病。”方木把毛巾拧干,搭在床头,“我明天去帮他。对了,你怎么跑到二楼去住了?”

  “这段时间,拆迁的人不停地来捣乱。”赵大姐一脸痛苦地按按自己的右臂,“老周和我分睡在两个楼层,也好照应孩子们——查清是谁干的了么?”

  “分局已经立案了。”方木顿了一下,“初步怀疑跟拆迁有关。”

  赵大姐突然有些局促不安,看着方木,嘴唇嚅动着,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

  “方木,周老师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还是跟你说说比较好。”赵大姐终于下了决心,“有人要杀他。”

  “嗯?”

  赵大姐把那天晚上有人闯进她房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方木,方木的脸色越加凝重,正要打电话回专案组,衣袋里的手机却响起来。

  是周老师。

  电话接通,周老师却不说话,方木接连“喂”了几声,才听见周老师异常低哑的声音:

  “小方,帮我照顾好天使堂,照顾好孩子们……”

  方木的心一沉,“周老师你在哪里?”

  “……我自己种下的恶果,我会自己解决。”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方木急忙回拨过去,周老师却已经关掉了手机。

  赵大姐看见方木脸色大变,也急得不行:“老周怎么了?”

  “周老师那边可能出事了。”方木站起身就往外跑,一路狂奔至停车场,刚发动汽车,就看见一身单薄病号服的赵大姐踉踉跄跄地跟着跑出来。

  “你跟着来干什么?快回去!”方木吼道。

  赵大姐拉开车门跳上车,“开车!”

  方木无奈,一踩油门,吉普车箭一般蹿了出去。

  刚开过两个路口,方木突然掉头,同时拉响警笛,朝相反方向开去。赵大姐一看离天使堂越来越远,急得大叫:“你这是往哪儿开啊?”

  方木咬着牙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前方,脚下的油门一踩到底。

  他已经知道周老师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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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36:00

  周老师推开研究所一尘不染的玻璃门,径直走向电梯。门口的保安员刚要起身查问,却赫然发现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就是杨主任口中“见了他,就要像见到我一样尊重”的那个人,慌忙把一个抬手阻止的动作变成了敬礼。周老师目不斜视,电梯门一开就迅速闪了进去。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位于顶层的主任办公室,推门走了进去。杨锦程半靠在座椅上,脸上覆盖着面膜,正在闭目养神。

  周老师一路走来,每接近研究所一步,心中的恨就增加一分,看到杨锦程脸上的面膜,那份仇恨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你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么多人,却那么在乎你那张脸!

  周老师走到办公桌前,盯着那张惨白的脸慢慢说道:“你不是要杀我么?我来了。”

  侧对着他的杨锦程毫无反应,细细去听,轻微的呼吸声似有似无——他睡着了。

  周老师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咬牙,绕到杨锦程背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铁丝。

  那曾是他最优秀的学生、最得力的助手,然而此刻周老师的心中没有半点犹豫,他把铁丝从杨锦程的头上慢慢套下,双手猛然发力,死死地勒住了杨锦程的脖子!

  沉睡的躯体突然开始痉挛,似乎要挣脱这致命的绞索。周老师的手上愈发用力,直到那身体逐渐瘫软下去。

  周老师的眼中渐渐盈满泪水,他凑到杨锦程的耳边喃喃说道:“没有教化场了,也没有天使堂。如果科学家把自己当作神,他创造出来的,只能是地狱……”

  随着舌骨折断的轻微声响,杨锦程已经再无声息。

  良久,周老师才放开手里的铁丝,他站直身子,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又似乎万念俱灰。

  伸手抚平杨锦程额上的乱发,周老师盯着那张永远不会醒来的脸,颤抖着去揭开他脸上的面膜,刚掀起一角,就听见房门被猛地撞开了。

  方木平端手枪,疾步闯了进来。

  “不要动!”

  几乎是同时,周老师一步跨到落地窗前,反手打开了窗户。

  “你别过来!”

  方木看见瘫软在座椅上的人,又看见他脖子上缠绕的铁丝,心底一片冰凉。

  “那是……杨锦程?”

  手扶窗框的周老师点点头。

  方木心头大乱,他放下枪,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赵大姐以手掩口,惊恐万状地看着杨锦程的尸体,看见站在窗边的周老师,更是急得要冲过去。

  “你们都别过来!”周老师放开一只手,大半个身子危险地挂在窗外。

  方木一把拉住赵大姐,把枪插进枪套,张开五指冲着周老师。

  “周老师,你别激动,你先下来,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帮助你,相信我。”

  周老师惨然一笑:“我没想挽回。”

  大股冷风从周老师身后呼呼地灌进室内,周老师头发纷乱,身上破旧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宛如一个即将被摧毁的破败的玩具。

  方木死死地盯着周老师的手,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立刻就被周老师的表情阻止。

  “周老师……”方木几乎在恳求,“你千万别做傻事。”

  “傻事?”周老师苦笑着摇摇头,“我这辈子造过的孽,何止是傻事!你觉得杨锦程罪无可恕,其实我跟他,没有分别……”

  “可是你也要想想天使堂,想想那些孩子啊!”

  “我没有资格再回天使堂了。”两行泪从周老师的眼中流淌下来,“我是一个罪人,我一直把他们当作我换取内心平静的工具。可是到头来,我还是害得他们无家可归……”

  “我知道,我知道!”赵大姐突然疯了似地叫起来,“周老师,我那天听到了你和方木的谈话……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一直在赎罪……真的,我原谅你了……”

  周老师愣住了,片刻,一丝略显欣慰的笑容在他嘴角浮现。

  “谢谢你,小赵。你让我在临走前还能有一丝安慰。”

  “周老师!”方木和赵大姐同时大叫。

  “你们听我说!”周老师的语气骤然严厉,“小赵,天使堂已经不可能保住了。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尽量让孩子们有一个新家,能吃饱穿暖,能有书读,将来可以自食其力就行。能做到么?”

  已经泪流满面的赵大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哀哀地看着周老师。

  “能做到么?”

  赵大姐艰难地点点头。

  “那好。”周老师又把头转向方木,“帮我照顾好廖亚凡,照顾好孩子们。我知道我犯了死罪,但是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它。从此不会再有教化场了……”

  “周老师!”方木激动得语无伦次,“你马上下来,不然我……不然我……你不见得一定会被判死刑的!”

  “方木,你还不明白么?我并不是无法面对法律和刑罚。”周老师深深地看着方木,“我无法面对的是我自己的内心。”

  他用手指指杨锦程的尸体,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我们都该死。”

  说完,周老师的脸上呈现出安详的微笑,他看看方木,又看看赵大姐,松开了抓在窗框上的手。

  方木狂吼一声,扑上去抓他,无奈距离太远,他扑到窗口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老师张开双臂,向坚硬的大地落下去……

  方木撇下失声尖叫的赵大姐,转头冲入了走廊,撞开听到动静前来察看的员工,一路沿着消防通道狂奔而下。

  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楼下已经围聚了几个人,方木推开他们,扑倒在周老师的身前。周老师面色安详,后脑处流出的血已经把雪地染红了一大片。他的眼睛半睁半闭,身体微微痉挛,随着每一次抽搐,大股血沫从嘴角慢慢涌出。

  “叫救护车!”方木抬起头声嘶力竭地狂喊:“救命啊!”

  围观者开始手忙脚乱地拨手机。方木俯身看着周老师越来越苍白的脸,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挺住……挺住……救护车就要来了……”

  忽然,方木感到周老师的手动了一下,他急忙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专注地盯着周老师的脸。

  周老师的嘴嚅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手上的力量却在一点点加大。

  方木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我知道。”他用力捏捏周老师的手,“我保证。”

  那只手的力道骤然松懈下去,周老师微笑了一下,慢慢合上双眼。

  救护车很快赶到,急救员确定周老师已经死亡,同时把昏厥的赵大姐抬上救护车进行急救。

  方木脱下外套盖在周老师的身上,又摸出手机,拨通了专案组的电话。

  “我是方木,我在心理研究所,就在刚才,周振邦勒死了……”

  “研究所主任助理陈哲。”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方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回头——

  身着白大褂,双手插兜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杨锦程。

  杨锦程面无表情地看着震惊不已的方木,低声说:“跟我来吧。”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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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i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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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38:00

  第三十六章 尘土归尘土

  杨锦程静静地站在办公桌前,盯着死者脖子上的铁丝看了一会,轻叹口气,从衣袋里掏出一个U盘连接在电脑上,点击了几下鼠标后,把显示器转向了方木。

  “你自己看吧。”

  那是两段视频。第一段视频里,助理陈哲来送文件,见杨锦程不在办公室里,四下张望了一下,就大大咧咧地坐在办公桌后,在那张宽大的座椅上晃来晃去,还举起杨锦程的茶杯喝了一口。

  第二段视频就是周老师勒死陈哲的全部过程。

  方木默不作声地看完,又走过去掀开死者脸上的面膜,不错,的确是那个一直在杨锦程身后谦卑恭敬的陈哲。

  “他就是你们一直要找的Z先生。”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方木盯着杨锦程的眼睛,“你有证据么?”

  杨锦程笑笑,脸上疲态尽显,“你应该知道我的答复的。不过你可以拿陈哲的照片给姜德先和曲蕊,看看他们的表现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对还是错——你跟别人不一样,我相信你有这个分辨能力。”

  “那周老师又为什么杀了陈哲?”

  “你可以去搜搜陈哲的口袋,那里应该还有一张电话卡。”杨锦程指指陈哲,“他打电话给周老师,说我是Z先生,让周老师来杀我。”

  “后来呢?”

  “陈哲对我的位子垂涎已久——你在刚才的视频里也看到了——甚至学我的样子敷着面膜,用我的杯子喝水。但是很不幸,我在我的杯子里下了麻醉剂,这倒霉的家伙睡死过去,当了我的替死鬼。”

  “你在你自己的杯子里下麻醉剂?”

  “对。因为我严重失眠,需要睡一觉,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喝而已。”杨锦程把身子转向方木,“你觉得这理由成立么?”

  方木脸色铁青,向前逼近一步,“你用什么说服我这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我并没打算说服你。”杨锦程毫不退让地回望着方木,“但是你同样无法证明这是我策划的,不是么?”

  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缓缓说道:“你知道周老师要来杀你,所以想办法诱骗陈哲喝下你杯子里的水,等他昏迷后,你又在陈哲的脸上覆盖了面膜,然后静等着周老师来杀人。这样,你既除掉了陈哲,又逼死了周老师,对么?”

  杨锦程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木,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杨锦程走到窗前看看,回头说道:“警察来了。他们走进这间办公室后,我就什么都不会说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方木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牙咬得咯咯作响。

  失败,彻底失败了。

  “那好。”杨锦程笑笑,“我最后奉劝你一句,不要针对我我本人进行任何形式的侦查活动,你自己也清楚,那是毫无价值的,顶多是浪费你我的时间。”

  方木感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头顶,他猛地伸手到腰间打开枪套……

  “不不不。”杨锦程的表情仿佛是在面对一个鲁莽无知的孩子,“这屋里还有第三只眼睛呢,你不会那么愚蠢吧?”

  房门被猛地推开,边平和郑霖大步走进来,见到对峙的方木和杨锦程,两个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方木,这是……”

  方木忽然举起一只手,示意边平不要再问下去了。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穿过惊讶不已地同事们,慢慢向门口走去。

  “方警官!”杨锦程突然在背后叫了一声,似乎饱含悲怆,“其实周老师的死,我也很难过。”

  方木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径直走了出去。

  C市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杀人案已侦查终结,现场发现的视频资料证明周国清(原名周振邦)就是杀死陈哲的凶手。鉴于犯罪嫌疑人周国清已经畏罪自杀,案件撤销。

  教化场系列杀人案陷入僵局,由于缺少证据,姜德先和曲蕊被依法监视居住,如果在12个月内找不到有力证据的话,对二人的强制措施只能撤销。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附近的一间茶室里,方木和姜德先、曲蕊相对而坐。

  曲蕊一直无动于衷地看着窗外,马路对面,住院部灰色的大楼静静伫立。而姜德先始终不肯和方木对视,但是随着方木的讲述,脸色已几近死灰。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方木把陈哲的照片摆在桌子上,“他就是Z先生,对吧?”

  曲蕊只扫了照片一眼,就继续观望着住院部的大楼。姜德先则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从他脸上的表情,方木已经肯定了心中的判断。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良久,姜德先艰难地开口。

  “不为什么。”方木又点燃一根烟,“作为律师,你应该知道我们依然没有证据起诉你们。但是这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们知道真相。”

  三个人重新归于沉默。

  忽然,曲蕊站起身来,冲方木和姜德先笑了一下。她已经瘦脱了相,那笑容在脸上是说不出的诡异与凄凉。

  “探视时间到了。”

  说完,她就抓起手包,匆匆走出了茶室。

  隔着玻璃窗,方木目送着形销骨立的曲蕊穿过马路,跑进住院部的大楼。

  “方警官。”

  “嗯?”方木回过头,姜德先第一次直视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欲言又止。

  “你说吧。”方木明白他的意思,“我没带任何录音设备。”

  姜德先苦笑,目光投向窗外。

  “其实,杀了人之后,我并没有觉得轻松。而且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样。”

  方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下一片宁静。

  “我们会承担这一切的。”姜德先低声说:“请给我和曲蕊一点时间。”

  方木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长出了一口气。

  “你随便吧。”

  说完,方木起身离开了茶室。

  C市火车站的站台上,背着书包的廖亚凡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着,不时看看手腕上的塑料电子表。

  随着一声尖锐的汽笛,又一列火车进站了。成群的人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跳下火车,又有成群的人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拼命挤上车。站台的广播喇叭里,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反复念叨着:“和谐春运,安全出行,请各位旅客……”

  调度员的哨子已经响起,一个男列车员冲廖亚凡不耐烦地吼道:“你到底上不上车?”

  廖亚凡最后看了一眼人潮如织的进站口,咬咬牙,转身跳上了已经徐徐开动的列车。

  智?苑小区。

  杨锦程的家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衣物、书籍资料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满头大汗的杨锦程正努力地把一个塞得满满的行李箱封好。

  身后,杨展的卧室里正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摔打声,有玻璃瓶扔在墙上的碎裂声,也有“咔啦咔啦”拼命摇动门锁的声音。

  脸色铁青的杨锦程又操起一个行李箱,把书房里摆放的各种荣誉证书一股脑塞进去,刚拉好拉链,就听见门铃响了。

  杨锦程透过门镜一看,是邻居。

  杨锦程小声咒骂了一句,拉开门,一脸不耐烦地问道:“干嘛?”

  “我说杨博士,你们家都闹了好几个小时了,我连电视都看不了了……”

  “你去物业投诉我吧!”杨锦程打断他的话,当着他的面关上了房门。

  刚走回客厅,又听见杨展在卧室里声嘶力竭地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心烦意乱的杨锦程大吼一声:“你他妈给我闭嘴!”

  卧室里的喊叫声戛然而止。杨锦程松了口气,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珠,拉过一把椅子取下妻子的遗像,简单擦拭后,小心地放进一个塞满泡沫塑料的盒子里。

  突然,他的鼻子里窜入一股焦糊味。杨锦程吸吸鼻子,立刻意识到这味道是从儿子的卧室里传出来的。

  杨锦程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看,一身外出打扮的杨展正用打火机烧着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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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4 21:41:00

  杨锦程彻底失控了,他一把揪住儿子的头发,狠狠地扇了他两记耳光,又一脚把他踹到墙角。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嘴角流血的杨展从墙角挣扎着爬起来,冲着父亲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不走!我不要出国!”

  已经红了眼睛的杨锦程顺手操起桌上的鱼缸,朝儿子狠狠地砸了过去。

  鱼缸撞在杨展头顶不足半米的墙上,顷刻间就粉身碎骨,鱼、水和玻璃碎片落在杨展身上,孩子吓得尖叫一声,双手抱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你他妈再闹,老子就打死你!”说完,杨锦程怒气冲冲地抓起还在冒烟的床单,起身去了卫生间。

  把床单塞进洗手盆里,余怒未消的杨锦程返回客厅整理行李,嘴里依旧叫骂着:

  “没脑子的臭大粪!老子辛辛苦苦为了什么?还不是他妈的为了你!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养活了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翻检着地上的书籍资料,有的直接丢弃,有的放进行李箱里,丝毫没察觉到杨展已经像幽灵一样悄悄地站到了自己身后。

  他更没看到杨展手里握着一支转轮手枪。

  满脸泪痕的杨展无声地抽噎着,通红的双眼里漫出无尽的绝望与仇恨。

  他慢慢地举起枪。


  “砰!”

  “砰!”

  站台上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已经注意这个小孩好几天了。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站台上,然后在准备上车的旅客中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第四天,当这班列车开走后,他似乎彻底放弃了寻找。静静地在站台上站了一会之后,他到食品车那里买了一个汉堡和一罐可乐,坐在长椅上慢慢地吃完。之后,孩子把易拉罐的拉环套在手上,反来复去地端详了半天,紧接着,又把罐子远远地掷了出去。

  空可乐罐在地上轱辘着,最后落到站台下,静静地躺在铁轨中间。

  警察看见孩子向自己走来,脚步从容,面色平静。


  尾声 一些城市背面的镜头

  C市《城市早报》2月6日所载新闻节选:

  ……杨某供称,其所持枪支已丢入我市最大的人工湖——北湖中,警方迅速组织潜水人员进行打捞,截至发稿前,仍未发现该枪支。目前,本案正在进一步侦查中。

  3月10日所载新闻节选:

  ……鉴于杨某枪杀其父时不满14周岁,不构成犯罪,且没有别的直系亲属,C市公安局决定将杨某送至C市少年犯管教所执行收容教养……

  3月22日所载新闻节选:

  ……公司副总侯某等七人因涉嫌爆炸罪被市公安局依法逮捕后,恒金地产立即发表声明,声称侯某等人的行为属个人行为,与恒金地产无关。据悉,其中一名武姓男子还将面临故意杀人罪(未遂)的指控……

  周老师死后一个月,姜德先与妻子协议离婚,名下所有财产交割给其妻。三天后,姜德先的前妻和女儿移民新加坡。

  一星期后,谭纪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静静地死去。翌日,姜德先和曲蕊来到C市公安局投案自首。至此,教化场系列杀人案全案侦查终结,已移送C市人民检察院起诉。

  C市某小学。黄昏。

  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夜色正一点点吞噬着红土跑道和塑料草皮。校园东北角的秋千架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夏天坐在秋千上慢慢摇荡,空洞的眸子里一片漆黑,也无半点闪亮。他轻声哼着歌,曲调古怪,歌词含混,听起来更像一个梦呓者的喃喃自语。

  在他的脚下,反复碾着一只小狗的尸体。随着秋千的摇摆,毛绒绒的小狗在夏天的鞋底翻来滚去。

  C市的公路上,深夜。

  方木驾驶着吉普车,不停地在大街小巷来回巡视着,每当看到年轻女孩的身影,他就放慢车速,看清后又重新加速。

  手机在仪表盘上不停地震动、鸣叫,方木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屏幕,随手把手机扔向了后座。

  昏黄的路灯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方木神色疲惫,目光却依然锐利、焦虑而执著。


  C市少年犯管教所的门口,二十几名被收容教养人员正往一辆卡车上搬运着成筐的玻璃珠子。搬运完毕后,卡车轰轰地开走。所有人员列队,看守清点人数后,喊着号子跑了回去.

  漆黑一片的卡车车厢里,一个装满玻璃珠子的大筐突然摇晃起来。随着成串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一个头顶木板的孩子从筐里站了起来。

  卡车在一个路口等红灯,重新开动后,执勤的交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发现卡车车厢的门敞开着,一个个大筐正在车厢里摇摇欲坠。

  他拉响警笛,发动了摩托车,径直追了上去。

  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迅速跑过马路,钻进了一条小巷。

  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明显不合体的便装,沿着马路慢慢地走。

  天使堂的院墙已经被拆掉,二层小楼也千疮百孔。各种重型建筑装备正向外运送着残砖断瓦。昔日生机盎然的菜地里已经堆满了建筑垃圾,只在那些缝隙中能看见一丝拼命挣扎的绿。

  尘土飞扬的拆迁工地上,孩子呆呆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天使堂,全然不顾脸上、身上已是厚厚的一层沙土。

  尖利的哨音在工地上响起,正在施工的工人们纷纷退到马路边。一个叼着烟卷、神气活现的司机驾驶着拆迁车轰隆隆开近天使堂的二层小楼。工人们摘下帽子,拄着工具,一边嬉笑交谈,一边耐心等待着。

  拆迁车长长的摇臂缓缓摆动,下方坠着的大铁球也随之挥舞起来,司机找准角度,操纵铁球向小楼狠狠地砸去。

  “轰!”二层小楼晃了一下,大块碎砖散落下来,却并没有坍塌。

  围观的工人们开始“欧欧”地起哄,司机吐掉烟卷,又一次挥动着铁球砸了过去。

  “轰!”

  小楼再也坚持不住,随着一阵可怕的断裂声,彻底倒了下去。

  随着楼体的坍塌,厚重的尘土迅速卷起,刚才还兴高采烈地围观的工人们纷纷躲避。

  只有孩子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尘土扑面而来。

  几分钟后,尘埃落定。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到工地干活。孩子擦掉脸上的尘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脚走向院子里那棵最高的树。

  春天已经到了,沉寂一冬的大树也开始渐渐焕发生机,枝头随处可见刚刚绽开的绿芽。孩子爬到一个树杈处,伸手从一个废弃的鸟窝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他慢慢地滑到树底,又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塑料袋里是一个被几层报纸包裹着的物件,外面还缠绕着黄胶带。孩子耐心地拆开胶带和报纸,那支乌黑的转轮手枪露了出来。

  孩子熟练地打开弹仓,把六发子弹和弹壳一股脑倒在手心里。覆铜钢弹壳依旧黄澄澄的,凉滑如新。孩子扔下子弹和弹壳,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冷的枪身,又扳下击锤连连扣动扳机。毫无阻滞的转动和清脆的空枪敲击声让他很满意。孩子把玩得兴致勃勃,他发现这个漫长的冬天并没有让这支枪变得锈蚀。

  孩子肮脏的脸上绽露一丝笑容。

  不远处的工地上,人声鼎沸,机器轰鸣,每个人都在认认真真地捣毁这个曾经的天堂。没有人注意这个孩子,更没有人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家伙。

  孩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片废墟和其上忙碌的人群,片刻,他低下头,在地上散落的子弹和弹壳间翻找着,最后挑出一颗子弹塞进弹仓

  他拨动弹仓让它旋转起来,然后“啪”地一声甩回枪身。

  四周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见小鸟在头顶的树枝上愉快地鸣叫。孩子吸吸鼻子,仿佛嗅到了那个好看的女孩子身上的味道。

  孩子面向已经不存在的天使堂,平静地抬起右手,把冰冷的枪管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咔哒。

  咔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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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