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五
　　
　　唐伯虎就不明白了，问：“什么叫没有措施啊？”
　　孙燧说：“比如人身上长了脓包，是刚长出来就挤破容易？还是等它长熟了挤破容易？”
　　唐伯虎点头：“原来是欲擒故纵之计啊。”
　 　孙燧道：“是不是计谋，我也不敢说。反正现在皇上没心没肺，听京中的朋友说，天天躲在豹房里，和女人野兽混迹一处，还命人在宣府修建离宫，说是要亲自镇 边，实际上，是为了弄姑娘方便吧，不用往紫禁城带，省得大臣们嚼舌头。不过皇上天资聪颖，知道女人要在外面搞，难道不知道宁王谋逆么？想必是知道的，只是 现在还来不及收拾。”
　　唐伯虎听他说了，想笑又不敢笑，搞女人和知道宁王谋反也有关系？可见这帮官员，也有盲目愚蠢的一面。只是不好说。
　 　孙燧又道：“现在天下不太平了，按下葫芦起来瓢。先有安化王起兵造反，刘瑾乱政，又有鞑靼犯边，劫掠大同，接着京畿一带，又有流贼刘六刘七作乱，竟然攻 陷香河县，导致北京戒严。朝廷现在命兵部侍郎陆完全力进剿，偏偏这流寇最是难剿，今天在这里，明天又跑到那里。数万之众，忽而合兵，忽而分兵，毫无章法可 言。这陆大人似乎也不着急，带着兵跑河北，进山东，下苏北，入湖北，抢掠百姓，为害比流贼还严重。这些年京师一带，还总是地震，你看，好好一片锦绣江山， 就要千疮百孔了。”
　　原来这明朝的皇帝朱元璋，本来就是流民出身，一无土地，二无钱财。待打下天下来，老朱定了许多政策，比如不许买卖土地，农 民不许随便离开家里。一则将心比心，是不愿再见到农民失去土地；二来知道流民造反的厉害，也害怕流民作乱。哪知道传到正德这一辈儿，规矩早就废了。先是皇 家大肆买地，构筑皇庄，接着就上行下效，王爷啊、官员啊、商人啊，可着劲儿地买。要么像徐经、吴天行之流，家里怎么有那么多地呢？

　　唐伯虎是真不敢吭声。一边是威逼，一边是利诱，两拨人都在敲打他，这日子还能过下去么？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脱身，离开南昌。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能尽快走掉呢？
　　想来想去，只好说：“我不会做对不起朝廷的事情，诸位大人你们可得看清楚，我读过书的。”
　　孙燧嘿嘿笑道：“这就好，这就好，来来，喝酒吧。”
　　这酒喝着的确没什么滋味儿。又勉强坐了一会儿，唐伯虎道：“在下昨日宿醉未醒，今天实在不舒服，要不我先告退？”
　　孙燧说：“好，你去吧。好好想想，过几日再找你要回话。”
　　唐伯虎如蒙大赦，和大家一一拱手告辞，这才逃也似的跑出巡抚衙门。王秩在后面送他，道：“唐解元等等，我还有话说。”
　　
　　唐伯虎站住，王秩小声道：“你看宁王志得意满，千万别抱什么幻想，少则两三年，多则七八年，一定会反的。你一定要想清楚啊。”
　　唐伯虎说：“是，是。”
　　王秩又道：“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有事就找我们，哪一个都行。”
　　说着又拉了拉唐伯虎的手，才转身回去了。唐伯虎呢？坐车回了住处，心里颠三倒四，觉得自己真是太不适合当官了。就这样恍恍惚惚进了门，季安国迎了上来：“哎呀，唐兄，你让我好等啊。”
　　唐伯虎一愣：“你怎么还在？没回家吗？”
　　季安国笑道：“我是你的助手啊，怎么能随便就走？我得交差啊。”说着就把唐伯虎拉进书房，一一把笔墨纸砚之类向他交代，“堆花酒我已经让折红姑娘放到厨房里去了，够你喝的了。”
　　唐伯虎点点头，唤折红过来，吩咐再去煮些醒酒汤。
　　季安国笑嘻嘻地问：“唐兄啊，听说镇抚三司的人请你吃饭，都聊了些什么啊？”
　　唐伯虎说：“就是接风，客套。我头疼，酒没喝完就回来了。”
　 　季安国道：“他们那些人，整天看宁王不顺眼，一定没少说挑拨离间的话。唐兄和他们打交道要小心。他们是朝廷命官，宁王平时都让着他们几分，不和他们计 较，这些人就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看谁都像眼中钉肉中刺，还觉得自己是国家栋梁呢，自我感觉良好。其实他们说的每句话，宁王都会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得 为此付出代价。”
　　唐伯虎说：“老季，我求你件事儿行吗？”

　　二百六十六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季安国，唐伯虎倒在床上，感觉自己夹在两拨人中间，恐怕怎么做都会得罪其中一方，脖子上那颗脑袋，真是危如累卵。自己死掉也就罢了，要是祸及家人，那就更可怕。想来想去，却见折红，在旁边垂手立着，就问：“你怎么还不去睡？我没事了。”
　　折红道：“那封假信，已经给了季大人。他说要转交刘先生去看，看完了，就还给我们去寄。”
　　唐伯虎赶紧起身道：“真是难为了你。这件事情万分危险，你替我做了那么多，我若是活着出南昌，一定要报答你。”
　　折红突然跪在地上说：“唐解元，现在折红就有一事相求。”
　　唐伯虎一愣，说：“你起来，有什么事就说，咱们也不是外人了。”
　　折红依旧不肯起身，眼泪却出来了：“唐解元，这件事情本来不好说出口，只是季安国那里逼得急，折红万般无奈，只好向你合盘托出。”
　 　接着，便把宁王和刘养正定计，让折红给唐伯虎生个孩子的想法，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末了道：“折红知道这事情很为难唐解元。但若是一个月不能与唐解元同 床，折红这条命就算到头了。请唐解元可怜可怜折红，想一个万全之策出来。折红自己不怕死，怕的是万一这里换了别人，那唐解元的许多事情就做不成，折红心里 也是愧疚难安。”
　　唐伯虎听明白了，却想不明白，只好说：“你起来去睡吧，这事情我知道了。只是我自己还性命难保，等过明天清醒了，一定会有办法。”
　　折红谢了唐伯虎，这才站起来，擦着眼泪出去了。

　　唐伯虎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宁王和镇抚三司两拨人，突然发现哪拨都不靠谱。宁王是爱排场，讲究仪式感，结果啥事儿都还没干呢，却已经搞得满城风雨，而 镇抚三司呢？明明知道宁王图谋不轨，却毫无办法，只是坐在那里骂骂咧咧，逼着别人表态划线，却不知道忌讳。这两拨人都是笨人，谁能收拾谁，就看谁比谁更笨 了。
　　问题是，这帮笨手笨脚的家伙互相掐，头一个要死的却是自己，还有折红。
　　想来想去，尽管很疲惫，却睡不着了，在那里翻来覆去。最后琢磨，还是想想小沈姐姐吧，这才安静下来。想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去，是否还能见到小沈姐姐，不由得落下泪来。哭了一会儿，才慢慢睡去，这时候天都快亮了。
　　唐伯虎醒来吃了早饭，季安国就来了。再看季安国，两个眼睛都有黑眼圈，问：“老季你是没睡好么？怎么眼睛都黑了？”
　 　季安国笑道：“昨夜从你这儿走，又去了刘先生那里。是刘先生特意叮嘱的，每天要去他那里汇报一下。刘先生就是反复问，你还缺什么，需要什么，说一定要让 你有家的感觉，让你觉得这里比苏州好。哎呀唐兄啊，我看宁王千岁，上上下下的，是真的对你不错。你真的别有什么想法了，就踏实在这儿干吧。”
　　唐伯虎笑笑，没吭声。季安国肯定把昨天去镇抚三司吃饭的事情，向刘养正汇报了。
　　季安国又问：“唐兄，你怎么眼睛也是黑的？”
　　唐伯虎“哦”了一声，含混说：“这个，这个……睡得晚。”
　　季安国瞥了一眼正在收拾的折红，嘻嘻坏笑着说：“理解，理解。”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便动身去阳春书院。这次是从偏门进的，直接到了后花园里。唐伯虎拿把扇子，在前面走，季安国背着大包小包跟着，累得直冒汗。崔素琼 早就在那里候着了，见他们来了，便站起来，含笑道：“二位先生来得好早。宁王千岁今天有紧急的公务，说让咱们先开始工作，他处理完公事，直接就过来。”
　　唐伯虎问了好，便让季安国把东西放下，清点了一下，道：“哎呀，少了一样东西。”
　　季安国忙问：“啊？少什么了？”
　　唐伯虎道：“我做画的时候，通常要熏香的，尤其是重要的画，必须要熏香礼拜，以示端庄严肃。只是从苏州走得急，不曾带上。”
　　季安国说：“这有什么急的？差人去买就是。唐解元用的什么香？是檀香、南海沉香，还是盔沉？”
　 　唐伯虎道：“不能买现成的香，十个有八个里面有假。还得麻烦老季，亲自去采办。到中药铺子里，杜衡、月麟香、甘松、苏合、安息、郁金、捺多、和罗、丁 香、沉香、檀香、麝香、乌沉香、白脑香、白芷、独活、甘松、三柰、藿香、藁本、高良姜、茴香、木香、母丁香、细辛、大黄、乳香、伽南香、水安息、玫瑰瓣、 冰片、龙涎各买上一两，加水，切末的切末，捣泥的捣泥，和在一起，再切成小块，再晒干，方可使用。”
　　季安国脑袋“腾”地就大了，道：“唐兄等等，你得写下来，这许多，我怎么记得住。”
　　唐伯虎说：“好。”便在纸上一一写明。季安国在旁边看着，道：“唐兄啊，你看这天，估摸着还要下雨，又怎么晒得成？若晒成了，也许得三五天以后了。”
　　唐伯虎道：“这事情急不得。做这样的画，必须心诚，才能有灵感，才做得好。我在这里和崔娘娘先说些王府家常，也是找找感觉，你尽管去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