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当时的紧要关头,石蛋却要命地顽,不肯出来。俺哥俺爹大概能急死过去。好在从法院传过话来,那份没有宣读完的判词是说俺嫂无罪。俺嫂听了这话一笑,石蛋就降生了。
石蛋“哇”一声啼哭,俺想是送给俺爹,他爷的。
当人们乱哄哄从喜事里钻出来,想到,他爷呢,让那个想孙子想疯的老汉抱抱孙子。俺哥喊着,大,大,大。满廊道里回音喊着,大,大,大……终于在产房门的长凳上看见爹了。哥说,大,你咋还在这,快看大孙子去?
俺爹不动。俺哥细看,“啪”地跪下磕头,爹呀,爹,你咋说走就走了。
俺爹死了,在石蛋降生的一刻。俺爹一定听到了石蛋的啼哭。因为俺爹笑眯眯地,像一个做着好梦的笑眯眯的老头儿。俺爹笑眯眯地走了,俺爹终于歇心了。
窑头山上,一峦黄澄澄的莜麦等待收割。也许,收获就是伸长秸颈等待镰的锋芒。
7
医生问:你是孩子爹?你家有遗传病史么?
俺哥摇头,说:俺家穷,估计没那个甚“一串蓖屎”。
医生转头问嫂,俺嫂摇头。医生说:就是说你们两个家族都没智障等精神病史?
俺哥说,没有。俺嫂不吭。俺哥又说,没有,绝对没有。
俺就是这个时候闯进病房的,原谅俺的迟到,二不愣一下山就迷失了方向。俺用袖头拭去鼻涕,一把掐着石蛋脖子叉起来。俺瞅着俺侄子,俺乐开了花,俺问俺嫂,这大脑壳从你哪儿钻出来的?
俺嫂赶紧抢下石蛋。俺哥讪讪道,二小,俺弟,没见过世面。医生看俺们一眼,没说甚走了。
俺们哭着葬了爹,不提。
俺哥脾性越来越坏,许是没了爹的缘故。可爹没了快一年了。俺嫂说:“娃都会满炕爬了,还没个名。”俺哥一脚踢开一块石头蛋说:“个妨死爷的贱命,就叫石蛋。”在不去地下的日子里,哥常把自己灌醉。哥似乎不那么疼我了,哥在酒醉后说要宰了兔崽子,兔崽子是谁?俺问哥。哥一把推开俺仰脖使劲灌酒,哥要俺躲远点。
哥不得不延长在地底的时间,少了爹可多了石蛋。石蛋一张嘴、一撅屁股就是要钱。俺哥常抱怨草纸用得太快。俺说俺从来不用,俺有土坷垃。嫂在这段时间是只沉默的母羊,除了石蛋她不挂念别的。她常抱着石蛋念叨:过了周岁娘就放心了,过了周岁蛋蛋就不吃奶了。
乡里乡亲不间断来看,他们的嘴和眼表达着不尽相同的意思。他们说,看小东西长得……长得怎样他们不说,他们把话含眼里,他们在迈出俺家门槛儿后才说。俺听到他们嘻嘻地笑,说,二不愣能有那本事?
有时看的人实在太多了,俺嫂不好撵,只能抱了石蛋说,娃刚睡着,别吵。俺瞅着俺侄子的小脸蛋说,真亲。人们嘻嘻哈哈说,看,跟二小一个模子扣下的。侉侉女人说,又一个瓜娃子。臭臭娘说,二不愣,鸡鸡听话不?俺说,听你娘话。
石蛋听话,快一岁了一个字不说,光想吃奶,像俺。石蛋光光的大脑壳,小眼睛瘪鼻梁,像俺。石蛋不像哥。
那天俺在河边捡了只瞎狗,它莽撞地用鼻子瞧路。俺把它抱怀里,这世上总有些没娘的可怜孩子。俺搂着它回家。俺说,瞎狗!哥一旁“呼呼”地磨刀。刀尖利地叫,在夏日血红的日阳下,它真像那刺目的光。俺说,瞎狗!
“瞎狗”短时期内成了俺梦中呼唤的字眼。[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22:45编辑过]
俺惊异于正晌午的光,它暖烘烘地照俺,又像一位智者审视的眼,锋利、尖刻、无情地刺伤俺。
俺在走进家门的瞬间就嗅到了死亡的影子。你看,这再次证明,人的视觉事实上常被高估。俺嗅到死,然后才看到血,院子里开满艳丽的夺人心魄的红花。俺踏着这些眩晕的花三步并两步跑进屋,俺嫂抱着石蛋做饭。
俺问:“俺哥呢?”
另一个声音在问,该杀的刽子手呢?
俺又问:“俺哥呢?俺哥呢?”
俺身后一声咳嗽,哥粗壮的身躯立在门框里,堵住了夏日智者的光芒。俺一声不吭盯着哥,哥手里拎着滴血的刀。
哥说:“瞎狗。”哥用滴血的刀一样的眼盯俺。
俺撞开哥冲出家门,俺看到山墙上绷着一张血迹斑驳的狗皮。狗皮像一面招摇的旗子,一阵风刮来它啪啪地拍着巴掌,它说,痛快!让灵魂裸露真是件痛快事。俺盯着脱离肉体说胡话的狗皮,俺清晰地感到刀尖在肉体与灵魂间舞蹈的战栗。
俺哥在俺身后说:“一只瞎狗要它做甚!”
俺不知道做甚,俺只知俺被哥第二次刺中。
俺哥说:“人都吃不饱。”
俺扭头再次看那淌血的刀,的确,有一些声音在上面吟唱。
你不能不相信乞丐诗人的话,他不只一次提到一种叫“信息素”的东西。俺曾问诗人,甚叫信息素,能不能吃。诗人嘲笑俺超强的肚皮。他说,有些东西并不是用来吃的。
当一只久经沙场的耗子被一块令其垂涎三尺的肉考验时,它在思索。这块伪装很好的肉未能完成使命,耗子最终放弃了诱惑,是什么让它如此热爱生命并自愿舍弃时不再来的美色呢?答案就是那个“信息素”。
在肉的外面,在道具一样的场景中,它感到了信息素。注意,并不是看到啊。有过一次刺伤的神经使他敏锐,那个捕鼠夹上布满死亡和血腥的信息。它听到了鼠夹上的悲鸣,那是同类的灵魂储存于铁的介质上,并发出善意的提醒。于是它没有迷失于铁的陷阱。
俺从握在哥手里的尖刃上,聆听到亡者的歌唱。老实说,是俺那时还未谋面的诗人救了俺,俺像他讲的那只耗子一样,夹起尾巴溜了。
第一回合,俺输了。俺在“瞎狗”的皮下苟且偷生。
俺不准备偷袭,但俺明显处于劣势。俺在河滩卵石上磨着残剪,但残剪并未折射出灼人的光。
俺嫂将俺送到侉侉妇人家。那个曾经的光棍有种不完的山地。俺嫂说,二小,爹走了,以后哥和嫂再走了,你没个活路,赶紧学个受苦本事。俺在光棍家莜麦地里锄草。侉侉女人说,可得说好,光管吃不给一分钱。俺嫂说,不用管饭。光棍不说话,只担心俺不分麦与草。小窥俺,俺毕竟是窑头村的二不愣,俺一出手就博得光棍一声喝彩。俺锄得比谁都干净,又不伤苗。光棍高兴地说,这块地就归你锄吧。
日薄西山,俺让光棍大吃一惊。他说,二不愣,你咋没动弹,光锄了一拃长的地。俺说,不是你说,就让俺锄这块地,这一拃长地俺刨了几十遍,保证一根毛也不长。
光棍七窍生烟,俺窃笑。其实嫂多虑,俺不稼不穑,却满腹肥肠。如今是很成功的乞讨人士。
俺嚼着光棍的馍告别无奈的光棍,地平线上夕阳挤出最后一丝惨淡的笑。俺进了院感到死一样的寂静。没有炊烟,没有风匣子热烈的鼓掌。俺进屋大吃一惊。
俺嫂五花大绑躺地上,像条甩在岸上的鱼,光挣扎使不上劲,张大嘴喘不上来气,嫂嘴里塞满石蛋的屎布。石蛋的脸憋得紫涨,俺哥的手掐在他嫩芽似的脖子上,卡在他生命形式最脆弱的一环。石蛋的哭啼被他爹的大手截成两段。一段化作泡沫拖在嘴角,一段像个孽胎被扼杀在肚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23:56编辑过]
俺情急之下抽出残剪,但俺不能将它插在哥身上,于是俺拎起哥喝了半瓶的酒,“咣”一声哥的脑壳砸碎了酒瓶。哥一歪倒炕沿上,脑壳哗哗地盛开一朵花。
狗日的哥,你杀了俺媳妇,你杀了俺瞎狗,你又杀俺石蛋。
“俺杀了你,俺杀了你……”俺拳打脚踢将往事一件件砸哥身上。直到嫂挣扎着爬过来用头磕地,俺才停下来,俺解开嫂,嫂直扑炕上,石蛋命大,石蛋泪汪汪地哭不出声,俺嫂抱着石蛋也哭不出声。俺哥却“嗷”一声号哭起来。
这有点出俺意料,第一个哭的竟然是哥。这个拎过刀的人。俺哥嚎道:“二小,你杀了哥吧,杀了哥吧,哥生不如死啊。”
俺怔怔地看着这个轻言生死的人,俺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事弄糊涂了,俺理不清石蛋与俺与俺哥之间的瓜葛,俺不明白不愿活的人却愿意了结别人性命。俺茫然听着院里风响,俺在那一刻听到爹从坟墓里坐起身说:好二小,你又救了老石家。
过去好几天,俺问哥为甚要杀石蛋?哥抽着烟苍老地像俺爹,他瞅着石蛋说:“小狗日的,二小,终究是你赢了。”
俺说:“咱打个平手。”
诗人还给俺讲过另一则“信息素”的故事,故事主角是俺曾解不开的蚂蚁。蚂蚁们在尸体旁同室操戈。新的尸体产生,尸体被活者运走,甚至喜悦地立哀伤的碑。上帝叹息,于是诗人来了。诗人把死亡的信息涂在活者身上,于是他成了“死者”,他的同胞将其埋葬,他自然又回了家,但终逃不了再次埋葬的命运。
活着的死者再次回来,于是日子漫漫,有了嚼头。蚂蚁的斗争缓解了,他们的日子充满误会的忧伤和虚伪的繁荣。
俺和俺哥空前地团结,兄弟情深。哥在一个煤油灯忽闪的夜晚抱着脑壳抽烟,好一会儿他说:“二小,信命不?”
俺说:“命是甚?能吃俺就信。”
哥用长垢甲弹弹灯花,说:“哥是受的命,你是享受的命。”
俺说:“石蛋是甚命?俺嫂是甚命?”
哥答不上来。要是哥能答上来俺还准备问他瞎狗是甚命。哥忽明忽暗地抽着烟,烟雾后哥叹息连连,哥说:“二小妥妥在家歇,哥好好在地下受,咱家男人女人一条心,不怕日子不红火。”
嫂子和石蛋一直是不吭声的,石蛋不会,嫂不敢。但现在嫂忽然开口了:“要不,咱拢群羊,让二小放。”精明的嫂一直替俺打算,她并没忘记给俺一个媳妇的诺言。就这一群羊成了俺日后屹立于窑头村的光辉旗帜。俺拢得好羊,窑头村的女人贬低自己男人多了一招:你看看你多势,还不如苶二小呢。
俺开了俺村成为养羊专业村的先河。但当时俺说,不,不如养狗,俺喜欢狗。俺哥一拍大腿说,对呀,养羊!好主意!转天俺哥就揽回十只羊羔,哥说二小,好好养,过年吃肉。过年变成二十几只,再吃肉。俺就好好当起羊倌,哪只羊不好好吃草,俺打它。
二不愣,放羊汉,
挠着粪铲绕山转。
二不愣,放羊汉,
饥了渴了咬羊蛋……
这是臭臭等一班娃娃唱俺的。俺吆着羊前头走,他们后头喊。有时俺扭回头跟他们一块喊。喊到兴致俺舞了粪铲撵他们,他们作鸟兽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25:17编辑过]
俺幸福的日子咩咩叫着延伸。俺躺在河沟,躺在山坡上,俺在阳婆的絮絮叨叨中伸着懒腰。俺的羊们在身旁静静地吃着草。这是件连上帝都羡慕的事,不是么?他牧着人类,辛苦而疲惫,还得绞尽脑汁回答人类的各种问题。而俺呢,牧的是温驯地将草变成肉和绒毛并除偶尔咩咩赞美几句外永远缄默的绵羊。俺可以随心所欲地踢任何一只羊的屁股,甚至俺想吃谁肉就吃谁肉。所以,俺在此高声赞叹放羊汉这个职业,它的确是世上除了乞丐之外最好的行当。
俺想说说石蛋,因为在那段日子里,他是除羊之外唯一能愉悦俺的人。他愉悦俺的武器是沉默。迄今为止他不会说一个字节,村人说不稀罕,当初二不愣就这样。他就那么沉默着,但俺从他眼神和嘴巴中能找到熟悉的东西。试想,如果他伶牙俐齿,会不会掩盖了俺读懂的内容。俺嫂在他眼神和嘴巴的乞求下,撩起衣裳,露出雪白的奶子,将乳头塞他嘴里。
石蛋双眼放光,他找到了快乐。他的嘴愉快地吮吸,他的整个身体因了奶的滋润而愈加光彩。俺看着石蛋,他光光的大脑壳,可爱的瘪鼻子,俺穿越茫茫时空仿佛看到了俺,俺就躺嫂怀里,俺的小手捧着她饱满的奶子,俺的舌头舔舐她粉红的奶头,俺的唇吻着她绵软的肌肤。一种人类从生回味到死的悠扬奶香咕咕流淌到俺胃里、身体每一个末梢、血液里、头发里。俺幸福地在奶水里沐浴,俺吸收到足以维持到死神光顾时的勇气和营养。
俺透过尘埃看到多年前的俺缩在嫂怀里,俺没料到俺如此贪婪,俺的器官疯狂汲取她的生命,俺像个理直气壮的强盗,掠夺着母体上每一寸可用价值。她是圣洁的,心甘情愿地接受掠夺。她甚至在俺唇齿的滋巴响声里,发出快乐的呻吟,俺从灌入喉咙的奶水中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甘甜。俺嫂说:“二小,乖乖吃奶。”
俺在瞬间醒悟,像是被时光抛弃的孩子,俺沮丧极了。俺不情愿地将嘴移开。就在霎时门“砰”一声打开了。俺的奇怪姿势费人心机,俺和嫂做着同一个表情,仿佛俺俩曾密谋过某件事一样。哥黑塔似站跟前,像尊门神。
俺极快地走出屋,哥一把没揪住俺却揪住了俺屁股后的鞭子。俺胡乱地赶着羊群,没有鞭子丝毫不耽误俺撵羊的速度。走出院门时,俺听到鞭子“啪啪”的响声。
但事实不是这样。俺急急地赶了羊回家,路上的人取笑俺:二不愣,急着去吃奶么?俺没停步地往家赶。在院墙外俺就听到嫂一声尖叫,像极了俺以往听过的一声尖叫。
俺嫂说,哥没有打她。俺哥甩了几个漂亮鞭花,然后将鞭一撅两段扔地上,俺哥就圪蹴地上抱了头不动。俺嫂不能挨打就颠颠地做饭。俺哥一人去屋外檐下抽烟。俺嫂魂不守舍地做好饭,出去寻哥时,一声尖叫。
哥将自己长长地吊在檐下,并在风中颤颤摇晃。
俺看到吊着哥的不远处,一张风干的狗皮哗哗嗦嗦响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26:27编辑过]
8
他娘的石蛋,就许你妨死俺爹,就不能让俺杀死你爹。
哥没死成。俺费力地使他着陆,嫂像是经验丰富的巫婆将红唇附在哥铁青的嘴上,嫂的嘴运动着,就像是吟诵着神奇的咒语,哥醒了。
既然没死成,哥当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就去地下挖煤了。
后来俺像甚事没发生过一样问哥,你咋就想死?石蛋在炕上咯咯笑着,俺哥幸福地瞅着,说了那句话:他娘的石蛋,就许你妨死俺爹就不能让俺杀死你爹。
既然日子不可避免地回到老样子,俺就有必要讲述一下二不愣的真实境况。俺不想隐瞒。
从俺幸福的第一页说起吧。
俺嫂说,二小,你想吃奶不?
俺不吭声,但点点头。
俺嫂一声轻叹,犹如在尘封古书里的一页诗笺滑落。俺嫂舒解衣裳,一粒粒纽扣像是登上琼山水榭的一梯梯石阶。在俺嫂纤纤素指指引下,俺拾阶而上。像是一些破碎的花瓣,俺嫂一件件衣裳零落炕头。嫂双眸轻闭,往后一仰,斜横炕上。俺像个不谙世事的顽童,不经意间踏上了陌生的亭榭,并触落一本诗稿,诗稿泛黄的纸页与大地接触的瞬间,发出轻灵而震撼的叹息。
“二小,你娶媳妇做啥?”
“吃奶!”
“想吃么?”
“嗯。”
“明天吧,明天俺让你吃奶。”
这些话从尘埃茫茫的远处传来,二不愣不明白昨天到今天竟然如此繁复,时光的步履如此艰难,轻轻一页竟然如此沉重以至于让俺掀得伤痕累累。
俺噙着那点花蕊,俺啜泣着,俺像个没出息的孩子,将俺幸福的第一页湿得泪迹斑驳。俺嫂摸着俺头说:“二小,哭吧,俺欠你。”
俺说不成话。俺在暖融融的乳房上哭泣,没有一个男人能在此刻恐惧,因为他聆听到母亲的心跳。
这里没有寒冷和饥饿,也不会有聪明的嘲弄,这是个安全地方。窑头村的二不愣生平第一遭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
在梦里,俺在娘的坟前长跪,俺说,娘,二小吃上奶了,你不欠俺。
俺与诗人邂逅于死亡线的起端,他将俺递过去的糍粑扔给远处的野狗,他说那种东西不配诗人的胃口。可是在接连三天了无人烟的乞讨路上,他不得不将路边罕见的一盘狗屎送入胃里,他说他尝到了诗的味道。
果然,又是荒无人烟的三天,没有一梗草根,偶然看到一粒鸟粪都会让俺们激动万分。俺和诗人紧贴大地胸膛爬行。诗人哭诉着:“兄弟,诗人活不成了。诗人为了抛弃诗人的女人,为了失落的爱情流浪,可我现在才知道,诗人的乞讨没有意义。因为诗人现在迫切喜欢一堆屎。”诗人说,兄弟,我看到了坟墓。俺说,俺看到的是一双肥硕丰腴的奶。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27:56编辑过]
这就是俺,一个二不愣对奶痴迷并执著追寻的原因。
在死亡探头探脑的时候,一具人的骨骸在远处招手,俺和诗人看到了生机,诗人说,原来墓碑是一座里程碑。俺们像是地壳上顽强的爬行动物向俺们的食物爬去。
第二页:俺嫂说,二小,吃奶不?
二不愣不想在这一页上画个日头一样血红的圆圈。俺将自己扒个精光,俺在嫂一脸腮红的注视下,扒嫂的衣服。
嫂紧抓着裤腰带说,二小,你不是想吃奶么?你不是只想吃奶么?
俺像这种境况下的大多人一样笑着,但俺的手没有停下。嫂显然急促起来,嫂摇着俺的胳膊说:“二小,你是俺……弟。”一滴清泪挂在嫂眼角。
俺替嫂将泪珠抹去,俺说,这不是吃奶的一种方式么?
但显然俺对嫂的裸体激动得毫无办法。在一阵舌头和嘴唇的舞蹈之后,嫂喘息着,嫂的身体痉挛似的扭曲颤抖。嫂的嗓子里像有只飞蛾在吟唱,嫂的双手逐渐活跃起来,它们在俺身体上寻找。
二不愣在后来经历了死亡线的顿悟之后,俺忽地明白,有一只聪明的魔鬼隐藏在人的鸡鸡里,他左右着人的思索。有很多向往神圣者,行在路上的目的之一就是:杀死这个魔鬼。
嫂的手显然没有找到。幸亏俺是个天赋禀异的二不愣。俺鸡鸡里的魔鬼在出娘胎时就失去了大半法力。在虚脱的疲倦和失望后的庆幸里,俺嫂笑得花枝乱颤,嫂格格地笑着,嫂用手摩挲着俺的鸡鸡,说:小傻瓜。
原谅俺不能将俺为数不多的几页幸福尽数翻给你看,那是俺的财富,一个山汉土鳖的财富得藏着掖着。在俺打理乞丐的财富时,那几页永远被放在包裹的最里面,并藏在俺怦怦跳动的地方。
当你用热的酒将自己灌糊涂时,你向傻瓜靠拢,俺清晰地看到你燃烧中的血液是红的,就如日红晌午的尖刃下,解剖出的经得住炙烤的东西。
讲到这里,聪明的你会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导致俺哥将自己挂在俺家檐下的问题。二不愣是个糊涂者,俺嫂呢?俺宁愿相信嫂也是个糊涂者,而不是深埋起一个秘密,并利用这个秘密,让这个秘密成了一种武器。
不管如何,这成了窑头村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组成的家,还有一个说不清的娃。
秋老虎又来了,红彤彤的日阳炙烤着所有生灵。在莜麦开始泛黄的时候,俺的母羊们怀孕了。俺的羊群面临手足兄弟一个槽里争食的问题。
一切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哥甚至计算着羊群到什么数量时能给俺风光地讨一个媳妇。那阵子俺家的笑声是窑头村最多的。
俺哥来回点着手指头说:“不远了,二小,你媳妇的半个身子有了。”
俺不置可否,俺关心的是羊的肉。俺说:“俺想吃羊腿。”
哥急慌慌道:“可不敢,二小,吃个羊腿,你媳妇就少个脚趾头。”
俺呵呵傻笑。俺想着一个少了脚趾头的脚丫是什么样子。
嫂说:“二小,你找了媳妇,嫂就放下心了。”
俺哥也说:“爹也放心了,有人跟二小过了。”
俺说:“俺不要,俺和石蛋过。”
哥不说话了。嫂抬起头想说甚又不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29:21编辑过]
现在想来,在俺哥扳着指头数算时,俺嫂也扳着指头。嫂用心谋划,并且极佳的设计了二不愣的将来。你瞧,俺的媳妇就隐藏在那群羊里。俺常幻想着某一天,在满山悠闲地吃草羊群中会忽然站起一只母羊,它在微风中摇身一变,霎时间一个笑吟吟的媳妇就迎着晌午的光走来。
俺嫂这么说俺媳妇,她说:“不能太肉,肉了就懒,懒了就馋。你媳妇得会算计着过活。”
俺心里想象一个瘦削身材窄脸庞的女子,俺说:“关键要奶好。”
哥和嫂没有笑俺,哥说:“关键要能生娃。”
嫂则说:“关键是心要善。”
俺们一家其乐融融地描绘想象中谁家的女子,这个时候的秋风忽喇喇地打着窗户纸,一丝凉意从破纸洞里伸进手来,在每个人心上揪了一把。的确,有一件大事正蹑手蹑脚走来。
俺这才意识到爹在地下快一年了,俺的鼻子一酸,俺赶紧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俺抬头只见哥拖着长长的鼻涕,好一阵子才哭出声来。哥说,爹要在多好,看看咱家见天好转的光景。
“嘟……哇……”唢呐骤然响起,悲怆和喜悦同时游弋于秋日山野。一两株去年就忘了收割的庄禾瑟瑟立在晨风中。与大片等待收割的同类截然不同,它们的血肉早已干枯,他们作为遗忘者只好在孤寂的山巅战栗了一整个冬天。而今寄希望于镰刃的祭奠。
唢呐就在这时响起。是雇的远近闻名的牛家班响器。“好响器!”俺哥听着如歌如泣的唢呐不由喝彩。俺哥提马灯前头照着,俺们要在天亮前回到家。路过沱河边时俺驻足聆听,俺说,哥,不对!
哥停下脚说,咋不对?说完他也支起了耳朵。有奇怪的声响从河里传来,“咕嘟,咕嘟……”像是小米糊糊在锅里熬着。俺哥放下马灯照着河面,只见晕黄灯光下的河水咕嘟咕嘟地冒着蘑菇似的水泡,俺大惊:河开了。
河水沸腾着,整个河面像一口等着下饺子的大锅。俺哥颤声问二不愣:咋了?二小,这是咋了?
俺当然说不上咋。俺说,哥,是不是爹生气发火哩。
这时又一轮唢呐呜咽起来。俺哥说,管 它咋,咱快回。
俺哥到家后先放了一串鞭。
嫂在院里正房檐下设了香案,供着爹的灵位。五谷香斗里香烛缭绕,案桌上供有头天杀好煮熟的猪头,猪冷眼斜睨着小院的喧嚣。陪伴猪头的是一对牵鹤捉桃的童男童女面人、与真羊大小仿佛的面羊、红果绿叶的面寿桃。香案两边各跪了一个唱哭先生,咿咿呀呀唱着。这是新兴的仪式,一般人家只在发引当日才舍得雇。
人陆续来了,这些平时嘻哈的村人今日多了份矜持,讲究人甚至穿了从箱底取出的过年才舍得穿一下的待客衣裳。刘黑头一进门就咋呼:“好响器,真好响器!”一干人都应和着,是啊,是啊,大愣二愣是真的孝子啊。
俺心有余悸地说:“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刘黑头说:“咋不对?是你爹死的不对?还是你哥的事宴办得不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30:31编辑过]
俺说:“河不对,河开了。”
众人哈哈地笑俺。前任村长劝道:今儿不一般,二小可不能胡闹。俺搡开众人一口气跑到河沿,河水平静如镜。
俺奇怪地回来,众人愈发笑得开怀。哥也在人群中瞅着俺笑。
刘黑头说,是时候了?哥说,是时候了!然后鞭炮齐鸣,唢呐长嘶,唱哭先生们泪涕齐下,一问一答,唱着俺爹的丰功伟绩,进而劝导俺跟哥不忘祖恩。俺哥在人们的簇拥下拉着俺在爹灵位前跪下,磕三个头,尔后又大哭三声,站起来大笑三声。意味着虽是为死人做周年,却是喜事,叫做“白喜”。俺木头一样被众人摁倒拉起来,没哭也没笑。但村人似乎不大计较,都坐席吃开了。
嘈杂中有人喊,孝子哭坟,孝子哭坟喽。俺哥拉俺到爹坟前。俺问:咱甚时候才能回家吃肉?哥一旁呆坐着说:等阳婆下山。俺一听就哭起来。
俺嫂真不简单。俺和哥在坟茔哭时,家里一河滩人和事她一人支应着。俺说,嫂真不简单。俺哥说,是不简单。
俺和哥到底没等日头落山就回家了。一切来得太突然。
天要塌一般低沉下来,黑云滚滚铺天盖地而来,刺骨阴风让跪在坟前的哥和俺一激灵,正骇然间“轰”一声炸雷震耳欲聋。俺一声厉叫抱脑壳坐到地上,俺战战兢兢瞅哥,哥哆嗦着爬到爹坟前。俺说,哥。哥说,二小。
俺俩屁滚尿流往家赶。村口的河瞬间暴涨,河水前所未有地怒吼、咆哮,山洪暴发了。“发大水了,发大水了……”
窑头村上空弥漫着恐怖气息。满村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俺跟哥进门的瞬间,大地一阵摇晃,窑头村痉挛一般扭动战栗。村人洪水似的从俺家涌出四散,又惶惶然不知去往哪里。
“地震了,地震了……”
洪水继续上涨,涌向村里,地势低凹的人家洪水已上了炕。俺跟哥随着人流涌向山顶。到达山顶,喘息未定,俺才发觉石蛋在俺怀里。啊,俺甚时抱了石蛋?
俺在山顶没睃见嫂,哥说,瘸女人怕是跑不动没上山。天完全黑了洪水才退去,俺和哥惊魂未定回到家,还好,俺家地势高,炕上没进水,被褥是干的。俺把石蛋放炕上,石蛋哇哇地嚎。
嫂呢?俺哥说:瘸女人死哪去了?俺哥屋里院外满村上下找个遍,没影。俺嫂不见了,俺嫂失踪了,俺嫂从窑头村消失了。
这是难挨的一夜,石蛋哭个没完,俺在躺柜里发现他一身新做的小衣裳。俺才想起,今儿个也是石蛋的生日啊。
俺哥恨恨地骂了一夜。天亮时从下庄传过话来,离下庄不远的下游水洼里,捞起个女人,死了。
9
河道里漂浮着许多猪羊驴马的尸体。那个泡得肿胀的女人不是俺嫂,有个不认识的老妇人扑在死尸上痛哭,俺从老妇人的哭诉中听到了赵秃子的名字。原来死去的女子是赵秃子的学生,不知甚时和赵秃子好上了,女子家当然要打要骂:赵秃子闺女和你一般大,你不要脸的咋选个有婆娘的老头子。女子三天两头跑,后来家里就捆住了。发大水地震时一慌乱,闺女一人跑出来,不知是失足落水还是不想活了,反正是死了。
哥一看不是俺嫂就松了口气。旋即又咒骂起来,瘸女人,死女人,再不要回来,回来俺撵出去。俺哥痛骂着嫂,俺哥说,二小,再和哥在山沟壑梁里找找,说不定那瘸女人跌哪儿了。俺不抱希望地陪哥找。俺明白,嫂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俺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石蛋的新衣裳,俺就明白嫂走了。嫂并不是瞅了天灾的空子,是老天无意中配合了嫂。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31:33编辑过]
嫂割断了肉绳,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接下来的日子,哥几乎每天都到山沟里转一趟,这可能成为他后半生的习惯。他经常坐在门前石头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打量村口的小路。偶尔有村人路过跟他打招呼,他便憨厚地一笑:俺不等人。
俺的羊们是幸运的,它们并没十分意识到凶险,天生愚钝使它们看起来异常冷静从容。在地震和山洪暴发的一刻,它们咩咩地叫两声就挤成一堆听天由命,心无旁骛地吃着干草。这跟人类何其相似啊!
俺在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来临之前,迈出了俺十年流浪乞讨生涯的第一步。天高云淡,山野上弥漫着冷清又干净的气息。
山歌不唱不开怀,
磨子不推不转来,
大磨推得团团转,
小磨推得溜溜圆。
山歌子来子山歌,
俺歌没有你歌多。
三下两下唱完了,
摸来摸去摸脑壳……
俺在嫂轻灵的歌声中出行。俺哥在俺出行前夜似乎意识到自己后半生的寂寥,他无限仁爱地将石蛋紧搂在怀里,他泪眼婆娑,心如止水。在河流拐弯处,再往前一寸就脱离窑头村的地方,俺驻足回头,最后看一眼寒风中瑟缩的山村,这个有爹的坟、有一盘暖和土炕的地方。
春日热烈烂漫,俺张着鼻孔像已成尘埃的瞎狗梦游般沿曲径迤逦而行。在一个乡村野店里,俺看见一张窄窄的勾月般惨白的脸。她在一张油垢腥腻的桌子后盯住俺。她说:“你不能在这搭吃……因为要收钱。”俺不客气地在店里唯一的饭桌旁坐下。俺说:“谁说俺会给钱。”桌上有吃剩的一堆羊骨头,俺贪婪地据为己有。但是她很执著:“俺老板说,除村长谁也不能白吃。”说完就要过来揪俺。俺那时的样子大约已如现在般具有了一定震慑力,俺像头乡村难得一见的雄狮,一头斑斓鬃毛奓煞着,透过鬃毛缝隙能看到俺白的眼仁和白的牙齿。俺清楚地看到她一哆嗦,俺于心不忍。俺说:“俺只吃剩饭。”她却说:“这不是剩饭。”说完就从一块骨头缝隙里扯出一星肉。她说:“你看,这还有肉。”雄狮要愤怒了,但俺强忍着。俺看见她窄脸上有丝熟悉的惊慌。俺说:“嫂子……”她“呸”吐了俺一口说,俺还没婆家。俺盯着她的红脸说:“姐……俺好久没吃了。”“谁是你姐?俺才十六!”她铁石心肠,她一把抢下俺手里的骨头,毫不留情地将俺推出店外,她说:“再不走就放狗了。”俺只能躲在店外从窗棂洞里偷窥,俺想的一点不差,这个也长了窄脸却吝啬刻薄的女人要独吞骨头。她向空无一人的四周瞅一眼,然后极快地兜起衣襟将骨头抹下全包起来。她一手提着衣襟出门一手将门环上插根铁丝,四下望一眼鬼祟地朝屋后走去。看样子,她要找个避风的地方稳妥地吃。到了屋后她撒腿跑起来。俺一直跟着她。俺喘吁吁地随她来到一处破房子里,她将衣襟一展骨头哗啦啦倾在地上,一个比俺还脏的八九岁男孩儿连滚带爬地过来,说:肉!姐,是肉!男娃激动地吹起鼻涕泡,男娃说,姐,你真好,俺终于吃肉了。他姐说,快吃,别让人看见。男娃说,姐,一块儿吃。她说,姐不爱吃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32:54编辑过]
俺怀揣着一颗沉重的心逃一样离了乡村。俺狂奔着,就像那个雪夜一样。俺脚下的土地承载着数不清的相同步履,俺的脚印套着别人的脚印,过去某时某人的脚印通过亘古的大地传达给俺的脚,让俺感到远逝的生命和力量。虽然尘埃厚积蒙蔽了人的双眼,但放眼望去,茫茫全是脚印,大地没有一寸空白。历史在脚印的繁叠中反复着。多少年后,定会有人在茫茫然里发现一个冥顽不化的二不愣的轨迹。就如眼下俺清晰地看到一行直指远方的一颠一簸的脚印。
“瓜娃子,快上别处讨,大黑狗咬你。”
宋珠英心烧火燎一路呕吐地回家,她太想快两年未谋面的弟弟和瘫床上的爹了。公安将她送到山脚下,望着难于上青天的山道公安说,小宋,已到七大梁了。宋珠英跪泥土里磕头,宋珠英说:谢谢政府!你们让俺活着回了家。
告别政府腰腹渐显的她踏上熟悉的山道。这个山道就是她多少回梦里寻觅的路啊;就这个山道,她曾无数次背了弟上下穿行;就这个山道,曾记录着一个小姑娘对未来和山外世界的无限憧憬。宋珠英泪流满面,她想起每回下山去集市,弟弟也要去,但她要背很多东西,就说,弟乖,在鬼梁上等姐。鬼梁是七大梁最高的梁。每回回家,弟弟总在那里等她,像株不惧风雨的小树。弟老远望见她就张了双臂欢呼:姐,姐……
起风了,山里格外萧瑟。前面就是鬼梁了,宋珠英的心不由揪紧。她远远瞭见梁下聚着一群人。她气喘吁吁一颠一瘸跑过去。人们说:死了?死了!从那老高的梁上摔下来能不死翘翘?宋珠英脑壳“嗡”一声响,她问,谁?啥子人死了?人们说:有谁,就那个讨饭的瓜娃子呗。
宋珠英拨开人群进去一看,就昏厥过去。
秋风似一个人的呜咽。果然是弟死了。弟从鬼梁上摔下来死了。在她即将回家的这一天,在她踏进山川的那一刻,她的弟弟从鬼梁上摔下来死了。“那么高的梁,没得饭要,瓜娃子上去做么子?”
弟弟是她急慌慌回家想见的第一个人,宋珠英回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死去的弟弟。命运以最锋利的一面迎接俺嫂。嫂像是一块沉默的磨刀石,在沉默中消耗自己同时使刀子锋芒毕露。
嫂的爹瘫炕上喘着气哭:“死妮子,回来做啥?回来做么子?”
嫂哭天抹泪说:“这是俺家,俺回家呀爹。俺回家看你和小小啊。”
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天牯牛风刮得紧,小小还讨回几个窝头。自你走了,亏了小小老子才没饿死。没得你,老子也活得好好,你回来做么子?还俺小小。”嫂的爹拉住嫂摇晃,“还俺小小。”
俺嫂说:“俺悔死了,俺不该去城里。”
她爹哭得死去活来,说:“小小每天要到鬼梁上瞭会儿,他瞭么子嘛。神措措瞭么子嘛。”
嫂的爹在嫂的弟死去的第二天晌午咽气了。宋珠英还没进家死了弟,进家第二天又死了爹。她想再弄死自己,但她怀孕了。
“哪儿冒出的瓜娃子,快走,这里没得饭讨。”“俺不讨饭,俺只想找人,这里就是她家。”俺盯着这个可恶的山里人,和山里人手里同样可恶的狂吠的狗。
“这里现在是俺家。”他说:“瓜娃子死惨了,他老子死惨了,他姐没脸皮了,谁晓得跑哪里去了。”
俺抱最后一丝希望说:“她会回来的,她已在路上。”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34:0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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