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没去看榜，干吗呢？和他妈妈一起准备谢师宴呢。说好了请沈周到家来吃饭，所以一大早就开始忙。其实唐伯虎也帮不上什么忙，丘阿姨宰鸡杀鱼，里外 一把手，有点需要帮的，唐小妹就帮了。唐伯虎就是在旁边晃啊晃，一直晃到唐广德回来。他远远瞧见老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心里叫声不好，莫不是那个方志 一点面子都没给？
　　正彷徨间，就看见祝胡子在唐广德身后冒出脑袋来，大声吆喝着：“报喜了啊，报喜了啊，唐伯虎中秀才了啊！”
　　这么一喊，周边街坊邻居全停下手里的事向这边看，唐广德一把拉住祝枝山：“你赶紧给我滚屋子里去，别现世了，听见没？”
　　祝枝山嘻嘻哈哈，一下子窜进来。一直跟着唐广德，就是为了蹭顿饭。丘阿姨在厨房已经听见祝枝山喊了，赶紧跑出来问：“第几啊？第几啊？”
　　“老末。”唐广德没好气地说，“我就说吧，做人不能太骄傲，平时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结果一上考场，全现了原形了。”
　　丘阿姨愣了一下，说：“老末也是中了啊，喜事喜事。别管老几，反正咱家出了秀才了。”
　　唐伯虎站墙根，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劲儿给祝枝山使眼色，意思是让他活跃活跃气氛。祝枝山却跟本没把这当回事。溜达过来，把一样东西塞到唐伯虎手里：“我可把话带到了，有回音了。”
　　那是一方丝帕，唐伯虎动作特麻利，刷地揣进自己怀里。

最终的结果，方志给了曹凤一个面子，把唐伯虎的名字加在了榜尾，其他人就算了。所以这堆孩子里，就中了一个人，祝枝山、张灵、文征明尽数落榜。这唐广 德本来的安排，是把沈爷爷、周臣老师、徐伯伯都叫来，加上唐伯虎那几个小兄弟，一起热闹热闹。现在倒好，热闹不起来了，大家都和唐广德一样，不知道该高兴 还是沮丧。
　　还是沈爷爷见过世面，一进屋就说：“考得不错考得不错，历来大才子都是考不上的，唐伯虎这一把就中，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在席上坐定，沈周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委委又说了一遍。原来这明朝考试，不是文章好就行的，首先要看字，字写得不好，考官连看都不看，直接把卷子搁 边上了。文征明就是因为这个，上次参加考试，名都没报上，这回报上名了，可还是没成功。看完了字，还得看考生的长相，长得帅的就受照顾，像祝枝山这种满脸 胡子还六指儿的，基本也没什么戏。再往下，就是看品行了。品行这个东西可没个准谱，都是考官的第一印象，他觉得好就是好。这么一来，得罪了主考的小哥儿几 个还有戏么？要不是文征明去争了争，那唐伯虎也落榜了。最后沈爷爷说：“所以呢，这事儿要赖，只能赖我平时没关照好。要谢的话，你们真得谢谢文征明，他不 为自己争，为唐伯虎争，这可真厚道。”
　　话这么一说不就明白了么？于是酒席回归正常，唐广德和丘阿姨还给沈爷爷和周臣老师敬酒，还向文征明说了好多特别感激的话，给他夹菜夹肉。祝枝山、唐伯虎、文征明和张灵，也才自然一点了，逐渐又吆五喝六起来。
　　“做人脸皮要厚。”祝枝山对唐伯虎说，“别人考多好咱不羡慕，咱们自己得有自己的活法。人生那么短暂，还不有乐子图乐子啊。”
　　“谁说的？”唐广德几杯老酒下肚，话多了起来，“考不上下次继续考，考上了就得好好准备，得有更高的目标和追求，不许你们混吃混喝。唐伯虎可是跟我说过，他要考个第一让我看的，我还等着呢。”
　　丘阿姨赶紧补充：“但也不能要求太高，不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考成傻子也不行，我看秀才说得过了，对吧他徐叔？”
　　徐廷瑞没想到突然扯到自己，一口酒差点没呛着，赶紧点头：“对对，没错。”
　　大家都乐了，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没想到张灵突然来了一句：“我是再也不考了，受罪没关系，我可不受这个气！”

三十三
　　
　　张灵这么一说，祝枝山也来劲了，拍着桌子说：“行，兄弟有骨气，那哥哥我也不考了，咱专心写子画画，回头我教你两 手。”说着就拿起酒杯来和张灵碰了一杯，干了。其实祝枝山是早就馋酒了，只是大人在边上不好意思喝，借着这句话，就喝了头一杯，头一杯喝了，下面就敞开喝 了，和张灵你一杯我一杯，看得唐广德直含糊，这还是小孩吗？
　　哥儿俩这么一表态，唐伯虎当然也坐不住了，说：“那我也不考了，我也烦。”
　 　“别别别，谁不考都行，你不能不考。”祝枝山说，“有三个理由，你必须得考下去。第一，你跟你爸你妈说过要考第一，你不考第一，就是说话不算话。这回考 老末，下回去乡试的时候也得把这个脸挣回来，得用实际行动，替我们大家给方志那老小子一个大嘴巴。第二，这回的秀才，可是人家柳树头不顾自己给你争来的， 你得对得起柳树头，当然你也得对得起沈老师，周老师，他们那么看好你，你不能随便放弃。第三，你现在不是你自己了，吴县姑娘小伙儿，老人孩子，男的女的， 都把你当偶像了。你肩负着大家的希望，代表着咱们的水平。别人都不行，你行。你怎么能说不考就不考呢？你得考，而且还得考好。是不是柳树头？”
　　祝枝山一喝酒话就密，还特有条理，把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文征明也在那听傻了，一看祝枝山问自己，赶紧点头：“对对，没错，他得考下去，其实就是方志捣乱，下次躲开他，比真才实学，谁也比不过唐伯虎。”
　　“呦嗬，柳树头这是要开窍啊？一下子就说到问题的关键了。”祝枝山说。

文征明笑了笑说：“其实我就是笨。但是不管笨不笨，我都得考下去，我得对得起我爹妈。而且我不服啊，你们都能写好，我凭啥就写不好呢？”
　 　“你先把字练好了，就突破心理障碍了。”沈周插嘴说，“我一直看好你，你练得扎实啊，书背得也熟。就是别人老说你这不成那不成，你就觉得自己不成。我可 告诉你，人要是老觉得自己不成，那就真不成了。你得觉得自己成，你看唐伯虎，他就老觉得自己成。觉得成了，那就容易成。你明白么？”
　　文征明一个劲地点头。
　 　“至于以后谁考谁不考，那是人各有志。但你们用不着在这吹牛斗嘴。我也不喜欢这个考试，可我不愁吃不愁喝啊，从现实考虑，你们考上秀才了，那就可以上官 学不要钱了，而且还免了徭役，而且见了吴县的县官就可以不下跪。好好考虑考虑吧，为什么有人要考一辈子，那也是有原因的。人总得面对现实对不对？你想以后 有机会，还就得过这个门槛。这次没录上，只不过是个偶然因素，你们都有实力的。”沈爷爷说，“我会给梁洗马联系联系，叫你们去参加录遗……当然前提是你们 乐意。”沈爷爷喝了口小酒，继续说，“行了，我话就说到这儿了，不说了。”
　　要不怎么说沈爷爷有水平呢？一席话，既没和年轻人冲突的，还又让年轻人折服。
　　“沈老师说得对。”唐广德说，“你们可得继续努力啊，年轻人不能怕挫折。”
　　大家都在点头，只有张灵摇头。为啥摇头啊？因为他已经喝了十几杯了。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吃得兴致不算高。过了没多久，沈周、周臣和徐伯伯就告辞走了，接着小哥儿几个也挺知趣儿，聊了会儿也就散了。只有张灵喝得多了点，一会哭一会笑的，唐伯虎只好送他回家。
　　一路上，张灵都在说，自己实在不喜欢那个气氛。“人这一辈子，有能干的有不能干的。这考试就是我干不了的……”
　　唐伯虎倒是不在意张灵以后考还是不考，他担心的就一件事情，你这个样子，唐小妹还娶得到手么？自己的爹妈，能答应把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功名没有钱，整天喝高的男人么？
　　沈爷爷说得对，现实是总得考虑的。
　　唐伯虎觉得，得等张灵清醒的时候，好好和他谈谈。他哪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张灵清醒的时候还真就少了。

送了张灵到家，唐伯虎这才有时间，从怀里掏了那一方丝帕出来。那是一方白色的帕子，角落里画着一湾水，一株鹅黄色的柳树，几枝桃花，题着一行字：初六黄昏灯初掌，报恩寺前有佳人。
　　约会的时间地点都说得明白，初六就是明天，报恩寺在苏州城西北，一个很老很老的庙，据说是三国孙权给他妈妈修的。因为在城外偏北，又有个很高的宝塔，大家都习惯把那里叫北寺塔。
　　唐伯虎看着这帕子，心里一阵感动。小徐姐姐晚上是有客人的，把明天晚上腾出来专门约自己，那肯定是专门请假。
　　那种得意洋洋的劲头似乎又回来了。唐伯虎揣好帕子，一步三晃地往回走。他得回家洗个脸，然后去小徐妹妹家吃晚饭，小徐妹妹是专门做了酥鱼等他的。这个世界上谁最好？当然是小徐姐姐和小徐妹妹，不管自己考了第几名，她们都爱自己。

三十四
　　
　　徐廷瑞中午在唐家吃饭，下午回来，就张罗着买肉买菜，说中午这饭吃得太憋屈，又被丘阿姨当众摆了一道，晚上要和小唐好好喝两杯。徐娇笑道：“爹，哪还轮得到你准备啊，我都收拾得好了。”
　　徐廷瑞进厨房一看，果然是盘盘碗碗已经一大堆，肉啊菜啊都做得差不多了，最馋人的是案子上一盆熏鱼。徐廷瑞伸手去拿，被徐娇打了下：“人家刚摆好的盘子，开饭再吃嘛。”
　　徐廷瑞嘿嘿地乐：“行，咱白养闺女了，这才几天啊，说话就向着女婿了。”
　　这一句玩笑，把小徐的脸一下子说红了，飞身从厨房冲出去，躲到自己屋里再也不肯出来。
　　老徐站在院子里嗬嗬地笑。把这小闺女嫁出去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也算对得起孩子他娘了么。
　　
　　快到饭点的时候，唐伯虎提着好多吃的来了。这些吃的，是唐广德一定让他带上的。亲家之间么，一定要礼尚往来。徐廷瑞赶紧说：“你看你看，又是这么多吃的，我们人少，根本吃不完么。”
　　唐伯虎跟徐伯伯客气了两句，眼睛直往小徐妹妹房间里瞟。唐广德就叫：“喂，丫头，你等的人来了。”
　　小徐妹妹就跟燕子似的，“嗖”地从屋子里蹿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唐伯虎。那叫一个漂亮啊，收拾得亭亭玉立，大眼睛水汪汪就跟透明的似的，唐伯虎当时差点脚一软跪下。

两个人转眼间就进了厨房，研究各种吃食去了，把个徐廷瑞晾在院子中间。老徐摇摇头，都说这小男女一谈情说爱就不认爹娘了，看来是真的。
　　晚上吃饭，徐伯伯和唐伯虎拉着家常，小徐妹妹在旁边帮着倒酒。这酒是小徐妹妹倒的啊，每一口喝在嘴里都是甜的，这鱼是小徐妹妹做的啊，每吃一口都是香的。越吃越喝越得意，看着小徐妹妹，那叫一个看不够。
　　趁着这功夫，老徐就跟唐伯虎说起体己话：“小唐啊，你可千万别有什么压力，什么阴影啊，你就当自己是受伤了，生病了，退出了……这不是水平问题，这是运气的问题。”
　　唐伯虎端着酒杯说：“徐伯伯，我没压力，我真的没压力。我都快给忘了。”
　　徐娇在一旁嗔怪道：“爹，吃饭呢，别老说那些没意思的事情啊。”
　　“好好我不说了。”徐廷瑞干了酒，“我就不照着你们了，你们接着聊啊，我回屋歇了我。”
　　这徐廷瑞也有个小小的变化，唐伯虎考试前，他没事就在这俩孩子眼前转悠，怕就怕他们俩光顾着言情了，耽误小唐学习。现在考完了，他也啥都不想管了。下件事情就该办喜事了，就让这小两口自己聊吧，增进感情么。
　　“多吃鱼，少喝酒。”小徐妹妹看着唐伯虎说，“你不是爱吃么？今天就吃个够。”
　　唐伯虎嘴里顷刻塞满，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吃完饭，小徐妹妹洗好了碗筷，徐廷瑞那屋里灯就灭了。唐伯虎简直是心花怒放，拉着小徐妹妹的手，坐在院子的栏杆上。那双小手温润可爱，上面还蘸着水，唐伯虎捧着，在月亮下看了又看。小徐妹妹乐了，问：“你都研究出什么来了？”
　　唐伯虎说：“我研究出一首诗来，是专门歌颂小徐妹妹的双手的。”
　　“那念出来听么。”小徐妹妹说。
　　唐伯虎吟道：“袅娜仙子倚画栏，满身风露不知寒。玉纤弄水金钿湿，要捧嫦娥对面看。”
　　这就把小徐妹妹，说成在水边的美丽姑娘，想要从水里捧起月亮来。
　　小徐妹妹睁大了双眼，崇拜地看着唐伯虎，说：“我真想知道，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
　　唐伯虎嘿嘿地笑。
　　小徐妹妹又问：“你怎么那么多词儿啊，你是不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