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的它与他》
——《东邪西毒》是根据金庸小说里东邪和西毒两个人物而构思:但据闻遭部电影中的故事与小说没有甚么关系。
不是无相关。我们拍《东》定想讲另一个故事的,最初开始是钟意个名,东邪、西毒是两个女人,但后来我们买版权,发觉买东邪西毒与买《射雕英雄传》的版权是无分别的,大家便觉得为何不拍《射雕英雄传》呢?而我又很喜欢看武侠小说,于是便想试下拍《射雕英雄传》,但我最有兴趣的人物是东邪,西毒,因为东邪是飘逸,很愤世嫉俗,大家都觉得他很有型,但其实我自己对东邪的看法又不是这回事,我觉得这个入很自私;至于西毒,我钟意他是因为他这个人最悲剧,开始时我想和金庸接触的,因为他在设计这些人物时必定有想到一些有关他们前生的事,而没有写出来的,可惜无法接触他,于是我开始构思这些人物的故事,反而这个做法让我有更大的创作空间,我幻想东邪,西毒和洪七公年青时候会怎样,那么我便自己develop了另一个故事,所以我的故事完结正是《射》故事的开始。
——别人拍古装片总有特别的原因,如借古讽今,或想拍武打场面,你的古装片又如何?
我没有那么大野心,我只是试下拍。古装其实是很难拍的,我用了一个最easy way out的方法去拍,最现代的处理,而且我无看重阶层,但古装片其实是很formalistic的,如不同阶层有不同的礼节和生活。我们就是花时间去考究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是荒谬的,无论怎样做出来都是假的,就是连斟茶,吃饭的小节也考究,又怎样?你始终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有我们拍《东》时才发现大家经常忽略了一点,我们最初的意念是要张国荣去报仇,后来我看有关中国复仇的书,讲古代人复仇有很多Rules,然后我想一个人若要替亲人复仇他起码要花上十几廿年,而有一样野我们从来无提及的是当时由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是要经过许多了无人迹的地方,他开始不懂得说话,又或开始自言自语,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经历,最初的动机便变得模糊了,而中间那段旅程和时间是古装片从来无强调的。
——不如拍一部古装公路电影。
我本来想由黄河的源头,即青海那边一直拍到去壶口,跟着河流一路追去,但难度实在太大,无办法支持得住,而且根本无可能。找张国荣、林青霞这些演员跟你拍公路电影啊!我们看《Researchers》会很感动,用那么多年去找一个人,他真的体会到时间的转变,在找寻过程中, 他要为生活,要卖野,这是十分好看的一部戏,令人看到人生和那个阔度。
——后来变了现在《东》的故事?
由于不能走动,便变成stay在某一个空间。
——张国荣在《阿飞正传》里,是一个很沉溺的人物,又可以对身边的人很大影响,有时甚至能操纵别人的情感,在《东》里,你又如何处理张国荣的角色呢?
最初我是叫张国荣做东邪的,但后来发觉他做东邪便一点惊喜也没有,因为大家都expect他会是潇洒倜傥,像《阿》的形象,所以我就不让他做东邪,要他做西毒。西毒经常怀恨在心,有很多心事,加上他是个孤儿,所以他很懂得保护自己,他知道不想被人拒绝的最好方法便是先拒绝他人,这是他的做人态度,他永远封闭自己,不让别人接近,后来他终于明白这样是唔work的,也明白有的事过咗便会错失了机会。他这个启发大部分来自对抗的对象死了,另外,是来自洪七(张学友),这个人永远不觉得被拒绝是件难堪的事,他认为是对的事,便会去做。
——《阿》中张国荣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旺角卡门》中华仔过份执着,像是只有死路一条,但《重》给我的感觉是乐观了很多,虽然《重》跟前两部戏一样,所有人的感情在时间上都是mismatch,但至少《重》在结局时给予了梁和王一个possibility去发展。
但我觉得《东》会更宽阔。做《东》后期时,我会将它和《重》比较,但《东》的份量比《重》重得多,因《东》在深度和阔度上比《重》来得heavy和更复杂。
——《东》有很多人物,是否由很多个故事组成?
是用张国荣一个人串起所有故事,张国荣是轴心,每个人都经过他,而故事就发生。
……
1994年10月,第404期。一篇关于《东邪西毒》的影评,作者朗天,摘录如下:
《〈东邪西毒〉的局限》
……《东邪西毒》令人觉得它借古装武侠外衣去还《阿飞正传》的魂,并非无因,它一不旨在武侠,二向高栏挑战,偏偏又不见既服人心,又服人口的圆满成绩。在王氏前作中,以《阿飞正传》最为完整(从电影要求而论),人物和叙事的安排也最与《东邪西毒》类似。如果《东邪西毒》的主要叙事人物转了是东邪,即使不用张国荣扮演这个角色,那更活脱脱是另一部《阿》了。
当我们问:“《东邪西毒》可以被视为《阿飞正传》的古装吗?”我们其实已将《阿飞正传》置于一个先在之位,强调了《东》片的局限,这种先不只是时序上的先,也是价值上的先,我们没有问:“《阿》片会是《东》片的时装版吗?”我们也无暇深究:“《东》片换了叙事角度,是否正好提供一个新角度、新空间(张国荣的西毒是《阿》片所没有,也不能有的一面),更能深刻地展示男女情爱的生存境况。”
同一期另一页,还是关于《东邪西毒》的影评,作者鲁历,摘录如下:
《非一般古装片〈东邪西毒〉》
……在过去的两三年间,金庸的武侠小说已被不少人改编过,如《东方不败》、《倚天屠龙记》等,但大多都着重于江湖仇杀和卖弄其飞天遁地的武打招式。《东邪西毒》就是不着重这些,反而把故事骨干放到感情事上,谈的也是各人在爱情经历后所带来的创伤(此处有点像延续《阿》的传说)。各人在爱情路上受到挫折之后,都想尽办法去逃避:林青霞被爱人拒绝之后,无法承受痛楚,因而精神崩溃;梁家辉则借醉逃避,欺骗自己;反而张学友是较佳的一个,因为他懂得去爱与被爱,后来又和爱人一起上路;张国荣也只是停留在沙漠中逃避,不过在看到多人的经历后终于够胆去面对现实。其实导演想证实的也只是一个情字,几千年来不管你是剑客还是平民,都会被一个情字所困,直到现今也是一样,因为人始终都是感情的动物。导演处理这些人的感情时非常投入,写情亦写得颇深刻,却不易令人动容,这点是颇为可惜的。
《〈东邪西毒〉乃古装版〈阿飞正传〉》
……假如以王家卫四套作品的成绩来看,不难发现以《阿飞正传》跟《东邪西毒》最能将王家卫的感情世界发扬光大。前者是怀旧主义下的产品,即使是电影中人对感情的执着得近似苦恋,但经过怀旧美化后,变成是现代人所缺乏的一种追忆。到了《东邪西毒》,电影中每一个主要人物均是离不开痴恋终生:欧阳锋深爱的女人因为他不曾说过一句爱,嫁给了他的兄长作报复;欧阳锋选择流放自己于大漠,继续沉溺于拒绝别人;黄药师暗恋欧阳锋钟爱的女人,甘愿为她每年走访欧阳锋,这种对爱的失落,令他变得放浪不羁,自己同时亦惹上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性格分裂的慕容燕/嫣,另一个则是已婚的女人桃花三娘。林青霞演分裂了人格的慕容燕 /燕,被带出了具韵味的形态来,也合符她自《东方不败》以来开启的中性角色,王家卫将之分割成两个男、女性格后,相互要杀死对方,只为带出他/她对黄药师的爱,是那种绝望与凄迷的痴恋,完全合符王家卫所谓“避免给人拒绝,只好提前拒绝别人”,这也就是电影贯彻着的主题思想。最后他/她的性格再次结合,变成了独孤求败,已是感情失落者的代号。
《电影版本再创作》
关心电影的人对于电影版本绝对是十分留意的,如早期《第一类型危险》、《童党》有不同版本,主要是电检/创作者之间的互动;其后《喋血街头》在越南拍完后遗失部分胶卷;《阿飞正传》有不同人剪辑出的版本(反正底片多),这些对于影迷来说,皆是值得珍惜的。或因为片商要求(增加放映场次,故力主减短片长),或因为观众试片反应,而有不同版本,但并不是每位有心人皆可看些新旧版,更不用说相关的报道资料与评论。
最近《霸王别姬》更长的版本(在电视上分数集播完)即将出现,而《重庆森林》也传有午夜场、公映两种版本;甚至《东邪西毒》由于拍出近六十万呎底片,而初剪版仅占近八千呎,依王家卫的个性,其后绝对可能有更多新版(或许为了柏林、康城等国际影展)陆续出现;如果意见仅来自少数人,则问题来了:谁能一一看过并作出评论,哪一版较好,基于何种论点。剪片人又是根据哪种感觉/目的去操刀重组?相信这类资料绝对令后世影迷十分在意搜集。……
《陈凯歌眼底尽是〈风月〉》
……拍板声开始了从上海重返这里的忠良向他亲姐秀仪提出歇斯底里的控诉。
“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这里的人……我更讨厌你!”
一双愤世的眼睛盯着一双惊愕的眼睛,仿佛要看着她心中的泪水浸死她自己。
沉默。寂静。
“停!”
导演陈凯歌把一切叫回现代,张国荣的演出赢得现场各人的掌声。
“国荣自己亦觉得今天是他至今在这部戏中演得最好的一部分。”这是陈凯歌后来的话。
……往后两天的现场观察中,看到了一些值得一提的事。首先是陈凯歌、张国荣及杜可风的三人组,他们总是聚在一起谈,从一对道具绣花鞋到一场戏的气氛以至论及全套戏的一切,中间当然夹杂着其他人的意见,尤其是张姓的副导演,然后却还是他们三人从一而终。白天在现场,晚上在酒店,谈个不了,我想大概他们就是整套电影的重心人物吧,导演是灵魂这自然不用说了。可是这些时间之中却从没察觉他们手上拿着剧本翻阅的,大家谈起来都对每个细节,每句对白如此了如指掌,就像在谈自己经历过的事一样,明显地各人都各自做了相当充足的准备工夫,态度之认真与投入令人佩服。
然后我发觉到每天的拍摄之中,张国荣都在下午二、三时左右便完成他的部分,余下时间便是拍小忠良的戏。询问旁边的人,亦表示拍摄以来均大都如此。这种安排,在香港基本上绝对不会发生,无他,制作成本向来也是拍摄间考虑的大前提,所以演员(尤其高片酬的主角)到场拍摄的日子往往是人尽其用的。然而只要稍微想深一层,却不难明白这安排的用心。能让主要演员每天专心演一至两场戏,而用剩余的半天准备明天的部分,是认真、有要求的制作方式。这背后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是张国荣愿以不限的工作日数而收同一的片酬;要么,就是徐老板不惜工本。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相信都很难出现在香港的制作中。……
到底了
Hot Deals
All De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