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清明就过了，春雨淅沥，外面桃花开得正艳。唐广德就忙起来，这回忙主要是为唐伯虎，他要备齐迎聘的礼物。为啥要等过了清明才准备呢？因为聘礼里， 除了吃的、布料、金银之类的东西以外，最重要的一样，就是要有上好的茶叶。这个还是有寓意的：茶树的特性，只能从种子开始养，慢慢长成树，要说到哪儿移植 点茶树苗来，在古代那是万万不行的，活不了。所以聘礼里有茶叶，含义就是“不移”的意思，希望小夫妻白头到老，不要有啥变故。
　　所以聘礼又叫茶礼。
　 　清明前后，正是新茶上市的季节，唐广德天天泡在茶市里，左挑右选的，家里的事情，主要由丘阿姨主持。这就给小唐机会了，一个人溜溜达达的，到了唐小妹房 间里，唐小妹正学绣工呢。一针一线地绣鸳鸯，那水平，可比当初做的古怪娃娃高多了。唐伯虎在旁边看了半晌，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想：“我这个妹子，怎么长得这 么好看啊。”这么一想，也有些舍不得把妹子嫁给张灵了。唐小妹看他在旁边磨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问：“哥，有事吗？”

唐伯虎小声说：“也没啥大事，哥就是想带你出去玩。只是今年你是大姑娘了，出去不大方便，咱妈在那管得紧。”
　　唐小妹何等聪明，眨眨眼睛，说：“你是说去找张灵哥哥玩吧？爹妈不就是不愿意让我去找他吗？”
　　唐伯虎问：“你跟哥说实话，你喜欢他不？”
　　唐小妹脸红了，点头。
　　“那就跟我去一趟，你跟他说说话，得劝他去参加补遗。这个，是你嫁给他的第一步。”唐伯虎说。
　　唐小妹的眼睛转瞬暗淡了，幽幽地说：“不是还有个崔小姐么？哪里轮得到我。”
　 　“你长得漂亮可是大家都看见的，那崔小姐什么样子谁知道啊？再说了，张灵那小子住的离咱家近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么。你们俩的事，爹妈也都心里明白，之所 以含糊，还是对那小子不放心。你让他考试了，让爹妈放心了，剩下的事我去摆，我保证把你们俩弄一块去。”唐伯虎特有把握地说。
　　兄妹两个正说着话呢，唐申过来了：“你们要去哪玩？带上我么。”
　　唐伯虎心里琢磨，小兄弟来得正好啊。蹲下来跟他说：“带你去没问题，但有个条件。你帮个忙，你到隔壁那个六宜楼，把他家那条大黄狗放出来，然后你就跑。张灵哥哥家你认识么？往那跑，我们在那等你。咱们一起买点心去。”
　　唐申点点头：“这个好办。”转身出去了。
　　唐伯虎拉着唐小妹，拎了雨伞，走到后院门口，单等着唐申放狗惹事。

果然，没过一会儿，外面就是一片喧哗。六宜楼的外面，本是拴着条黄狗的，为的是防小偷，因为他家进了好多火腿，挂在院里，招贼。那狗很厉害，见人就嚷 嚷，人人都怕，就拿绳子拴在木桩上。偏偏唐申和那狗混得好，没事就去和狗聊天。这回唐申去了，狗挺高兴，可唐申没说话，上来就解那拴狗的绳子，可把狗给乐 坏了。绳子一解开，直接就蹿上了大街。这吴趋里是吴县最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的，那狗一蹦达，把逛街赶早市的男男女女吓得四下乱窜，大呼小叫。
　　六宜楼的老板跑出来，一把没薅住唐申，气得不行，直接上稳得利饭馆找老唐理论来了。丘阿姨赶紧上前去招呼。就趁着这功夫，唐伯虎拉着唐小妹溜了。
　　唐伯虎他们走到张灵家门口，唐申已经在那儿了，可能是因为跑了路，也可能是因为兴奋，小脸通红，身上却已经淋得透湿。唐伯虎赶紧让小妹给他打上伞，接着就去叫门：“张灵，赶紧出来！”
　　出来的是张灵的老娘，一脸愁容：“哎呀，你们来了啊，快去叫他……还睡着呢。”

四十八
　　
　　唐伯虎他们进了院子，他叫唐小妹和唐申在张灵屋外等着，自己推门进去。
　　一进去小唐就皱起了眉头，屋子里 那叫一个味儿啊。由于窗子太小，里边还有点黑，适应了一下才看清楚，地上沿墙根儿，已经一溜码了十几个小酒坛子了，过去掂掂，全是空的。地上扔着乱七八糟 的衣服，张灵一个人光着睡在床上，被子没盖身上，抱怀里了，打着小酒呼儿，一身都是酒味。
　　唐伯虎过去捅了捅他：“什么时辰了，还睡那？”
　　张灵不满地拨开了他的手，翻个身，继续睡。
　　“醒醒，有人来看你了。”唐伯虎趴床边喊。
　　“不……不醒。”张灵拿被子一蒙头，把屁股对着小唐。
　　唐伯虎心里那叫郁闷，真想出门带着唐小妹回家。
　　不过眉头一皱，倒是有了办法。他从地上一手拿起一个酒坛子，俩坛子一碰，“当”地响了一声，嘴里念叨着：“祝胡子，咱俩走一个。”
　　张灵坐起来了，嘴里絮叨着：“你们哥俩这就不地道了，喝酒也不叫醒我，还兄弟呢，兄弟是这么做的吗？”
　　唐伯虎哈哈大笑起来。张灵这才睁开眼，看见小唐就一个人，知道上当，心中相当不满，刚要再躺下，被唐伯虎一把抓住：“我可告诉你，你朝思暮想的唐小妹就在门口呢，你要是再躺下，一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她。”

张灵“哎呀”一声，一骨碌就从床上下来了，一边在地上找衣服一边说：“你说你这人，有情况也不事先通知一下，这猛地来了，我这是什么都没准备。”
　　唐伯虎在旁边乐，心说你就是准备，能准备什么啊？
　　折腾半天，张灵总算穿戴整齐了，拉门就要出去。唐伯虎把他叫住：“等等，你看你裤子穿反了没有。”张灵低头检查，确认没穿反，这才开门走到院子里。
　　外边，唐小妹正拉着唐申，和张灵他妈妈唠着呢。老太太不知道这几个孩子的来意，满脸郁闷地说：“唉，你说崔大人家的女儿看上他了吧，崔大人也来过，可他就是不求上进，这可怎么办呢？”
　　唐伯虎一听就要坏事，赶紧说：“阿姨我们出去了啊……”说完跟唐小妹使了个眼色，拽着张灵，就往外走。
　　老太太还在后面喊呢：“千万别再喝酒了啊，年轻人老喝多了可不好。”

三步两步，依旧跑到街边小饭馆坐下，唐伯虎问老板要了点茶水，回到桌前，看着唐小妹和张灵面对面坐着，跟相面似的，唐申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唐伯虎赶紧说：“你们俩以前不是话挺多的么，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到底是唐小妹大方，先问了一句：“张灵哥哥现在还读书么？”
　　“不读了不读了。”张灵刚说了一句，就被唐伯虎踹了一脚。想想这么说似乎也不妥，就改口道：“最近画画比较多，我跟着胡子哥哥学画呢。”
　　“哦。”唐小妹就问，“那画得怎么样了啊？”
　　“还好还好，比没学的时候强多了。”张灵说，结果又挨了一脚，立刻改口，“要不我给你画一张吧。”
　　唐伯虎心里想，这还差不多。张灵这孩子以前挺机灵啊，怎么现在这么木讷了？别是喝酒把脑子喝坏了吧。
　　趁热打铁，就坡下驴，唐伯虎问老板要了纸笔，铺桌上：“来来，给咱们画一张，要小妹看看你的真本事。”
　　张灵说好，拿起笔，问唐伯虎：“那画什么啊？”
　　“废话，当然是画唐小妹了。”唐伯虎说。

这张灵仔细地看了唐小妹半天，开始落笔。唐伯虎在旁边看着，还别说，果然画得有模有样的，头发黑黑的，眼睛大大的，那叫一个漂亮。画完脸蛋画脖子，画完脖子画衣服，婀娜多姿，这不……林妙可么？
　　意思就是说他画得果然很好，把唐小妹的精神头给画出来了。
　　可事情总是出意外。就在张灵笔走龙蛇画得带劲的时候，老板那边念叨了一句：“你们后厨今天炖肉的时候，可别再忘了放酒了啊。”
　　张灵“啪”地把笔放下了，只见他脸色煞白，头上劈里啪啦往下掉汗珠。唐小妹吓一跳：“张灵哥哥你怎么了？肚子疼？”
　　张灵看看唐小妹，问唐伯虎：“我能喝口酒么？”
　　原来就那一个“酒”字，把张灵的酒虫子给勾出来了，这时候要不灌上一口，那是再也坚持不住了。
　　唐伯虎顿时没了主意，觉得张灵今天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再看唐小妹，从怀里摸出几个钱来，往桌上一放：“喝呗。”

四十九
　　
　　老板端了两碗酒过来，这张灵拿起一碗就给干了，唐伯虎还想端呢，手没他快，第二碗又喝了。张灵咂摸嘴，说：“好喝，好喝，还喝。”
　　唐伯虎提醒他：“你这画还没画完呢。”
　　“先放会吧，喝够了再说。”张灵说完就吆喝，“再来点，来一坛子吧。”
　　老板笑了：“小张，你赊了多少酒了？这样可不行啊。”
　　张灵一指唐伯虎：“这不有他们呢？我又不吃菜，我省着喝还不行吗？”
　　唐小妹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对了。唐伯虎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赶紧说：“其实画半身也挺好的，以后没准还流行半身像呢。这样得了，我给写个诗配上，好歹也算一件作品。”
　　说罢拿起笔，在那画上写了四句：“谁将妙笔写风流，写到风流处便休。记得昔年曾识面，桃花深处短墙头。”那意思，你画到最要命的地方，偏偏不画了。合着一见酒，以前的恩恩爱爱的全忘了。
　　张灵压根就没理会，注意力全在酒上，一碗一碗倒着喝。小唐心里叹口气，不敢看唐小妹，只好看画。他是有作诗瘾的，觉得这四句还不够有味道，便接着又来了四句：“天姿袅娜十分娇，可惜风流半节腰。却恨画工无见识，动人情处不曾描。”
　　心里也知道，张灵和唐小妹这事就算黄了，真是惋惜。
　　唐小妹把画收在怀里，对唐伯虎说：“这画我收了，哥，咱回去吧。”

回到家里，唐申因为放狗挨了丘阿姨的臭揍。这孩子点心没吃上却吃了打，心里憋气，看唐伯虎的眼神都不对了。
　　唐申在外面哭，唐小妹在自己房子里哭。唐伯虎心里不落忍，去妹妹房子里张望，看见唐小妹把张灵的画铺在桌子上，眼泪就扑倏倏地掉下来。唐伯虎说：“小妹，这事是我干得不好，本来我是想请你劝劝他的。”
　　唐小妹摇头：“没用的，劝也没用。”
　　“别丧失希望么。”唐伯虎安慰道，“他也就是没考上心里郁闷，等他调整好了，你再说他几句，很容易。”
　　唐小妹抬头看着唐伯虎说：“哥，你还没看出来么？张灵哥哥喝酒已经把脑子喝糊涂了，这书他是肯定读不成了。今天画张画，没酒都画不下去，他以后要是背书，难道还要就着酒背么？”
　　唐伯虎听着唐小妹说话，心里也难过，眼眶就红了。想起半年前在城头和张灵斗对子斗诗，那时候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唐小妹还暗中偏向着张灵呢。现在可好，才过去多长时间，这考试真能整人成这样？
　　心里一难过，不想在家呆着了，出去转转吧，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