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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倩茹成了老姑娘是因为曾经受过感情的创伤,那创伤很深重,让倩茹怕了爱情。
方宁颜成了老姑娘,多半因为她性格过于内向,心思太重。
而魏之芸之所以也成了老姑娘,则是因为她太能干了。
按类思男老师的话说:哪个男人能够忍受一个女人万事都做得比自个儿出色?
从魏之芸一进类思,从领导到普通老师很快就都发现了,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很能干。
魏之芸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她教数学,画圆从来不用圆规,随手一绕,便是一个规规整整的滴滴溜溜的圆。一个区的数学老师基本功竞赛,之芸永远拿一等奖第一名。
她能唱会跳,健美操做得极棒,业余时间在区文化馆里兼职。
她能写会画,摄影作品上了大众报刊。
她会理发,有小气的男教师,舍不得进美发厅,一年四季,头发都是拜托魏之芸给理的,渐渐的所有的男老师都会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来找她理发。后来之芸干脆买了一套理发工具放在办公室。她还会用染发剂为年级大的女老师染头发。
她做一手好菜,还擅长腌制冬天的腌菜,她腌的菜,到了春分的时候从缸里拿出来还雪白清香,都说她有一双好手。
她会剪会裁,冬天的呢子大衣都自己做,有一年,她一气做了同款不同颜色的三件漂亮大衣,送了何倩茹与方宁颜,三人穿上参加区里的元旦庆祝会,吸引无限目光。
她毛活儿织得也好,每逢学校有老师生了孩子,之芸总会织了一整套小孩儿的衣服做贺礼。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会做电工,老师们都知道,学校哪个办公室的电路出了问题,找魏之芸比找后勤电工管事儿,修得又快又好。
魏之芸是类思第一个拿到驾照的,那个年代,拥有私家车对大多数人而言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次,学校组织老师外出做短途旅行,中途司机突然犯了肠胃炎,是之芸一路把车开到目的地的。
电脑开始进入学校以后,魏之芸又是第一个掌握了主机拆装的人,学校的那几台机子一有毛病,老师们就要来叫魏之芸。学校终于有了网站的时候,魏之芸理所当然地成了管理员。
大家笑谈的时候会说:你不要问魏之芸会做什么,你应该问她还有什么不会的。
却不料,不知为什么,她的能干成了她恋爱与婚姻的障碍。
学校里曾有一个男老师,也教数学,喜欢过之芸,最后,到底还是找了退堂鼓,说是在之芸的面前,还未开口先自矮了半截。
两三年前,有人给之芸介绍了一个在区政府工作的男孩子,那男孩身长玉立,气宇不凡,谈吐有致,与之芸相处十分合拍,两个人站在一处也非常相配。两个人相互也见了家长了,全校上下尽人皆知,谁知过了没有半年,男孩子提出了分手。
原因说起来挺荒唐,之芸与男孩一块儿参加老同学聚会,卡拉OK机坏了,男孩子鼓捣半天没有休好,之芸上去略一检查,没一会儿就修好了。
男孩子在分手前说:“我觉得,在你面前,我的压力实在是大,我觉得你好象完全不需要我。”
之芸表面很潇洒,分了也就分了,暗地里想起来,不是不委屈的。
倩茹气得说:“这个男人是二百五,将来有得他悔断了肠子的时候!”
之芸说:“现在悔断了肠子的是我。”
之芸开始收敛她的能干,但是,还是晚了。
三个姑娘说笑的时候,都说她们真是同命好姊妹,新近认识男人的时间都相差不到一个月。
在何倩茹与周苏豫相识,宁颜与李立平开始相亲的时候,学校里的一位姓陈的老大姐级老师也给魏之芸介绍了一个对象。
对方是一个兽医,在一个部队研究所工作,也过了三十岁了,一心想找一个小学老师做妻子,据陈老师介绍,男方相当好,人大方又会做事,性格又开朗,算是她家先生的挂名弟子,关系不错。
之芸去见了,约会了两次以后,倩茹她们再问起来,之芸就说分手了。
还未等倩茹与宁颜问个为什么,陈老师气来问了。
她面色不善,气呼呼地直问到之芸脸上来:“小魏,你不同意跟人家处朋友可以好好说嘛,干嘛要这样。你叫我跟老贺(她的老公)面子怎么下得来嘛。”
倩茹宁颜等她气冲冲转身走了之后问之芸怎么得罪了人家,之芸挽挽袖子说:“那家伙,刚约第二次,就跟我动手动脚的,在公园呀,就乱发情。”
倩茹问:“你把那家伙怎么了?”
之芸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怎么也没怎么,我就给了他一个过肩摔!靠!我就不信,还是才刚过三十岁的男人呢,只一摔就散架子啦?”
正说着,又有老师来对着之芸说:“小魏,我们教室的电灯又出问题了,麻烦你去看一下。”
之芸说:“好,马上就去。”
倩茹说:“你怎么不长记性啊!男人们都喜欢女人这样......”说着,她站起身来,斜斜懒懒地靠在门边,说:“真讨厌!电灯又坏了呀,怎么办呢?讨厌死啦!”
之芸大笑起来。
倩茹说:“谁叫你卷起袖子爬高上梯地去修灯!”
这段短暂的恋爱的结果就是,陈老师从此与魏之芸交恶,言语之间总是怪腔怪调的。
这一学期,类思来了几个区进修学校的年青人,来基层学校挂职锻炼的。
分到类思的是两男一女,女的是语文专业的,两个年青的男子是区里信息中心的老师。
其中一个,就是袁胜寒。
这一年,袁胜寒二十八岁。
袁胜寒是一个大个子,站在那里比教体育的苏剑还高上一个头尖儿,瘦长身材,他一来便给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实在是有点邋遢。衣服都是不错的料子与款式,可是无一不脏迹斑斑,头发永远热腾腾地冒着湿热气,裤子半点折缝也看不见,脚上踩了高统的靴子,靴统上溅了半截泥点子。
有老师开玩笑地说:“小袁啊,衣裳该换换啦!”
袁胜寒咧开大嘴笑,把衣袖抻了伸到那老师的眼前:“居老师啊,这衣服昨天新换的呀,我干的是蓝领的活儿,衣裳容易脏。”
说的也是,袁胜寒虽然只是来挂职,可是凡学校有搬桌子或是表演时抬钢琴这类体力活儿,他从来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做。
袁胜寒注意到魏之芸是因为她的聪明。
来的第二个星期,袁胜寒开始给类思的老师做电脑培训,教他们用Animator做动画。
袁胜寒发现,这个姓魏的丫头实在是聪明,每回他刚一讲解完,她的效果动画就已经做出来了,在屏幕上一边一边地播放着,她坐在那里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悠闲地嚼口香糖,还不时地歪过头去帮其他的人。
袁胜寒走过去,看见她做的小动画,不完全与他的一样,她还自己摸索着加了一些特别的效果。
袁胜寒笑着说:“了不得,再过一周你就要赶上我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付。”
之芸大方地答:“饿不死你的师付,徒弟请你吃饭。”
果然培训课下来,之芸就请了老师们加上袁胜寒一起去吃饭。
袁胜寒和魏之芸等几个年青老师一起,学校做了许多电子课件,年青人相处也越来越愉快。
有一回,之芸开玩笑地说袁胜寒是麻杆身材,胜寒不服气地说:“那个是表面现象。当年我可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国家二级运动员。”
“吹吧。”之芸说。
说着,袁胜寒把衣袖直卷到上去,露出胳膊,“来来来,”他说,“不介意地话来摸一下。”
几个年青的女老师嘻嘻哈哈看着,不好意思伸手。
之芸拍拍掌说:“摸就摸一把,怕什么?”说着真的摸上去。
胜寒的上臂肌肉结实如同玩石,之芸笑说:“好家伙,还真有料!”
另几个年青女老师也一个个上前,在胜寒的胳膊上摸来捏去。一旁的老教师们边笑边叹:要死要死!
为了不耽误工作,学校把青年教师的电脑培训课安排在了周末,不许迟到缺席和早退,引起一片怨言。胜寒说,上完课请大家吃饭唱歌以做补偿。
果然,上完课,一群年青人在胜寒的带领下去了一家很火的酸菜鱼店。
那一年,南京正流行吃重庆酸菜鱼,大街小巷都飘着那一股子酸辣交加,热气腾腾的味道。
一进包间,胜寒不等菜上齐,就卷起袖子,撇了山东腔说:“喝洒喝酒!”
啤酒一下子上了两箱,一伙人,四男六女开始头起酒来。
之芸一开始只埋头苦吃,她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正饿得慌。
这当儿,胜寒已放倒了类思的那几个男老师,正兴头头地向女士们挑战。
那几个女孩子,象宁颜之类的,哪里是他的对手,胜寒摇头晃脑,好不高兴。
之芸吃了个八成饱,一拍桌子站起来:“喝就喝,不喝的话,你当类思没人了呢。”
说话的当儿就一杯下了肚。
胜寒想起一个说法,女的要么不喝,能喝的就真是能喝的,男人不是对手。
胜寒嚷嚷起来:“这不公平吧,我刚喝了半天了,你才开始。行,咱们男子汉让让女士也很应该,来来来!喝酒喝酒!”
之芸反倒喝下杯,笑说:“你也不让我,我也别让你,酒桌上无大小,也不分男女。这么着吧,你一杯,我两杯!”
众人也不喝了也不吃了,围过来看他们两个斗酒。
两箱啤酒很快喝完了,胜寒还要叫,之芸说:“这么着吧,袁老师请我们喝啤酒,我回请你喝白的。”说着就叫了两瓶洋河。
胜寒转头就走,大家起哄:“逃了逃了!”
胜寒回头挥挥手:“俺从来没有做过逃兵,我去清空一下五脏庙,回头我们再战它两个回合。”
最后醉掉的,是袁胜寒。
之芸根本没事儿人似的。胜寒却站都站不直了,趴在一个男老师的肩上呜呜装哭:“败给小女子了,丢死人,我不要活了。”
之芸以为第二天这家伙一走一付灰头土脸的样子,谁知他还是精精神神地来上班了。
那一天正下着雨,胜寒居然没有打伞,之芸站在走廊上看他远远地走来,象披着一身的阳光,雨丝在他身边纷飞而过,仿佛是他分开雨雾而来。
胜寒夸之芸:“见过女的能喝的,没见过你这么能喝的,佩服佩服。”
之芸问:“口服还是心服?”
胜寒说:“心服心服!下回咱们再喝。”
之芸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过量了不好。再说,你不可能有胜算的。”
胜寒转过来拦住要走的之芸:“我还就真不信邪了,一定要再比试一回。”
之芸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对酒精不过敏。喝酒和喝水对我来讲没有分别。”
胜寒睁大了眼睛:“真的?”
之芸说:“不哄你,两千个人里有一个。”
“两千分之一?”
“两千分之一!”
胜寒咧了嘴,冲着走过去的之芸叫:“两千分之一啊!怎么就叫我给碰上啦!”
11
上班,并快乐着。
那是一种美妙的心灵状态,如果一个人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一定是出于对工作本身无比的热爱。
或者,工作中,有什么让你快乐,让你不自觉地要微笑出来。
比如,一个人。
袁胜寒和魏之芸都在这样一种状态中。
类思是最早建立学生电脑教室的学校之一,袁胜寒在这里锻炼的这段时间,类思进了一大批学生用电脑,因为人手紧张,电脑公司只派了一名工作人员,整个电脑教师的布线,电脑的安装调试,。。。的安装,全都是袁胜寒、许之远(另一位挂职锻炼的老师)魏之芸他们用午休与下班的时间做的。
开始的时候,只有胜寒他们在做,魏之芸实在忍不住好奇帮了一回忙,就被胜寒拉着加入了,胜寒说:“摆着这么个能干人不用,是一种资源浪费。”
加班很辛苦,但也很有趣。
袁胜寒看上去似一介书生,实则非常跳脱,爱耍宝,甚至有点搞怪。一边手片刻不闲地做活儿,一边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俏皮话,语速飞快,象水下冒出的一骨朵一骨朵小水泡,
他一边装机一边说:“人与人之间关系只有三种:一,他跟你骂我,二,你跟我骂他,三,我跟他骂你。”
一边布线一边又说:“做弱者,多不得好活;做强者,多不得好死。”
搬了沉得如同石头一般的实木桌子一边还说:“一个男人......嘿,若......嘿,爱一个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不会开口找她......借钱的。靠!这桌子真沉!呼呼!”
他看见之芸穿着男式衬衫,袖子挽得高高的,一把长而蓬松的头发随意地卷起,没有发钗,她居然从厨房拿了一根筷子别上,汗水把流海打湿了全贴在额上,不知怎么的,心情格外地愉悦,弥漫着幸福,仿佛这时光长得再也不会有尽头。
他逗之芸:“小姐,说说话说说话,同志啊,要埋头工作,也要抬头说笑!做人不要像痰孟一样保持沉默,要学会像伟大的马桶能溅起自己的水波!”
之芸笑得蹲到地上,摇着手说:“快把这个人叉出去,成心不叫人干活儿。”
胜寒大笑,许之远也笑,眼光在之芸与胜寒之间飞过来,又飞过去。
空调还未装上,电脑房里十分闷热,十月底的天气,胜寒只穿一件短袖的T恤,汗沿着额角嘀哒往下淌,虽然同样的加班,可是他从不让之芸做一些粗重的活儿,看见她在搬主机便过去接过来。
他们同样裸着的胳膊碰在一起,湿碌碌的。之芸不小心被电线绊了一下,胜寒扶住她。离得这样近,之芸觉得袁胜寒好象一个火炉一般。他扶住她时握住了她的胳膊,那种触感好象变得有实体似的,久久不去。
一直加了半个月的班,才算彻底做完,之芸拿了扫帚拖把,想做一些最后的收尾工作。袁胜寒硬从她的手里夺过了工具,一个人连扫带拖,不一会儿就把诺大的一个教室整理干净了。
几个人约好一块儿去吃饭,胜寒请客。
这一回,胜寒果然不再跟之芸叫板,却坏心眼地撺掇那电脑公司胖胖的小伙子与之芸拼酒。那小伙子大呼小叫,一杯一杯地灌下去,胖胖的脸很快成了一块大红布,之芸不动声色含笑地继续喝,抬起眼时,看见胜寒隔了手上拿着的玻璃,看着她笑。
在胜寒蹲点类思的这段时间里,他和许之远、之芸一起,为类思做了许多的电子课件。他们一伙年青人还隔三差五地一起出去吃饭娱乐。
之芸总是参加的,她发现,每一次她答应了要去,胜寒总是特别地高兴。有一回,之芸故意犹豫着不肯马上答应,偷眼看时,胜寒的眼睁得大大的,满是孩子一般的渴切,之芸忽然就软了心肠,无法把这小小的游戏进行下去,“我肯定去。”她说。
然后她看见胜寒转过脸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己跟自己笑。
之芸也总喊着倩茹与宁颜一同去玩,倩茹似乎兴致不高,往常最爱唱歌的她,变得沉默而恍惚。
宁颜从心底里是想参加这些活动的,尽管在活动中她一贯地安静,但是,那种温洋洋热闹闹的氛围十分吸引她,那让她觉得,自己与普通的年青人是一样的,并不脱节或是疏离。可是去了两次,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芸私底下问过她,宁颜说:“我妈......不让我晚上再出来了。她说,我年纪不小了,总跟一群小孩子混在一处能混出什么讲究来?”
之芸说:“什么话嘛,我不是跟你同岁,你还小着我两个月。年纪不小怎么了,连玩都没有资格了吗?”
宁颜抬头看着之芸朝气勃发的脸,这些天她的小脸越发地黄瘦干涩,才刚立了秋就穿上了厚厚的外套,在背阴地站一小会儿就冷得瑟瑟发抖。她说:“我现在觉得,自己好象做什么事都没有了资格,只剩下快快把自己嫁出去一件事好做。”
之芸问她:“你和李立平,怎么样了?”
宁颜忽象受了惊吓似地,眉间轻跳一下,摇摇头,再不说话。
之芸搂搂她少女一样薄削的肩,她的快乐并不能传达给她亲近的朋友们。
之芸叹息着说:“你们俩个怎么啦?一个一个的,脸色灰败,蔫蔫儿的,不是都在热恋期吗?这是怎么啦?”
但是,之芸还是快乐的,那种快乐,象春光似的,藏不住,也挡不住。
他们一群年青人去健身馆玩儿,也不知谁先提起的,魏之芸会柔道,他们就去了柔道玩儿,人人换上白色的训练服,看着之芸居然系了一根黑带,有那不服气的男孩子便上来挑战。
在男孩子们统统被之芸摔倒在地之后,胜寒坐不住了,用力扎紧了腰带,站在了之芸的面前。
突然之间,之芸觉得,周围的那些人,那些物,都不在了,只剩下眼前这个大个子,脸上带着笑容的男子,在眼前,有一点傻乎乎的,但是,象一团光,或是一团火,或是一种不知明的热源。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们纠缠在一处,胜寒的胳膊真的很结实很有力,他们呼出的热气喷在彼此的脸上与耳畔,赤着的脚在垫子上踏出啪啪的节拍。如同急促的心跳。
在最后一刻,之芸觉得,胜寒忽然卸了力,他被她摔得仰面躺在垫子上。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欢呼与口哨声中,胜寒大笑起来。他躺在那里,仰视着那个满脸是汗,精神灼灼的高挑的女孩子。
坏了,袁胜寒想,坏了!
那一次,年青人们玩得太疯,回去的时候,末班公车已经没有了,连出租出十分难打。
袁胜寒与男孩子们分头送女孩子回家。
胜寒故意绕了点儿路,最后送的之芸。
他不知道的是,之芸带他走了回家的最远的一条路。
之芸家的楼道很窄,乱堆了一些纸箱还有冬天腌菜的大缸。
人高马大的胜寒几次被绊,走得跌跌撞撞,之芸低笑:“你怎么了?被我摔残了?”
胜寒咧开嘴笑,黑暗里牙齿特别地白。
到了家门口,之芸掏出钥匙,回头对胜寒说byebye。
胜寒却没有动,忽然俯过身来,下巴磕在之芸的头顶。
之芸听见他低低地笑:“明天见。”他说:“明天见,两千分之一!”
怪的是,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袁胜寒好象与魏之芸稍稍远了一些。他也不再与老师们一起出去吃饭或是玩乐,一下班便匆匆地回家。之芸甚至有足够的敏感觉出他在躲着她,他的目光不再追随着她,他不再跟她说知逗乐。
袁胜寒突然地被包裹在一片冰冷的气息中,对魏之芸而言,他就在她身边,可是那样远。
之芸觉得怪,可是又问不出口。
她想起倩茹开玩笑时说的话:世界上最难的三件事,一是与虎谋皮,二是向小气鬼借钱,三是向男人要承诺。
她与袁胜寒之间,莫说是承诺,连一个明确的意思也无,她再豁达也是女孩子,她用什么立场去问袁胜寒?
一个星期之后,之芸下班走得晚,刚要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袁胜寒。
“什么事?”之芸问。
胜寒的脸上是许久不见的灿烂笑容:“找你。我们约会好不好?”
“什么?”之芸有点发檬。
胜寒上前一步:“我是说,我们约会去。我要追你呀傻姑娘,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恋爱。
按何倩茹的话来说,瞎子都能看得出,袁胜寒与魏之芸之间一定有什么了。
学校里已经有老师公开开着他们的玩笑。
之芸不是扭泥的女孩子,胜寒比她还大方,天天端了饭盒坐在之芸身边吃饭,下了班在办公室外面等着她。
学校里的老师们都说,好事呀,我们类思,足足有十五年没有成一对了。
又有人笑说:袁胜寒不算我们类思的人。
有人答:不是,也差不多了。都是一个区的,以后就是类思的女婿了。
只有许之远,看两个人的眼光有些怪怪的,神情间十分暧昧神秘。
有一日,正巧之芸单独与他在一块儿,许之远突然问:“小魏,你,真的在跟袁胜寒谈恋爱?”
之芸点点头:“是啊。”
许之远干笑了一下:“胜寒人不错。你更优秀,你们很般配。不过,当然,我也无权过问人家私事。哈哈。”
之芸被他两声笑笑得无比迷惑,待要细问,许之远死活不肯再说什么。
之芸的心里扫过一点点阴影。
又过了半个月,袁胜寒他们挂职锻炼结束,回到了区进修学校。
这一天,有一位中年女士来找魏之芸。
这位女士衣着整齐,颇有些气势,她上上下下把之芸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魏之芸?”
12
何倩茹有一个多星期没见周苏豫了,甚至不肯接他的电话。
前些天,倩茹与苏豫出去的时候,好巧不巧,正碰上倩茹的弟弟跟一群朋友,双方打了一个照面,弟弟走出去好远还不断地回头看着他们。
当晚回到家以后弟弟就跑到倩茹的屋子里来,笑着问:“我说你最近荣光焕发的样子,还真是有艳遇啦!”弟弟犹豫一下又问:“那个男孩,好象年纪不太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要小。”
倩茹愣一下,答:“嗯,是比你小两岁。”
弟弟仔细地看了看倩茹:“那不是比你小六岁多?姐,想不到你还挺激进,也玩儿姐弟恋?”
倩茹没有作声。
弟弟看着她的脸色,不置信地说:“姐,你来真的?”
“嗯。”
“姐,其实不是不行。只是......我是男人,我跟你说吧,男人都爱二十岁!莫不希望女人越年青越好。现在是没什么,你还有青春美貌,可是,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他才四十三,你是年过半百了。姐,你......好好再想想。以我说,宁可找个大自己十岁二十岁的,年纪差距有时候就是一种本钱。”
弟弟的话真真地打在倩茹的心底,把她自己原本不有的那一份不自信搅和地翻腾起来,象是一池水,最底层的砂石被翻起,水面自然不会再平静无波。
倩茹对弟弟说:“我会考虑的。你可给我管好了你那张大嘴巴,先不要在爸妈面前露一点风。”
倩茹决定暂时疏远一下苏豫,也许,自己多少是有一点情迷心窍,冷一冷,兴许就好了。
可是,当她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失魂落魄的周苏豫时,还是不能不动容。
苏豫又瘦了些,头发也长长了,软软地搭在额前颈间,铰着双手,手指骨节挣得青白,反反复复就只一句话:我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么?
倩茹忽觉心酸酸的,软得不能收拾。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
“我不介意的。倩茹,我......从来没有一点介意的。”
倩茹惊讶于苏豫的聪明,但是,她说:“我介意。”
“你介意的只是别人会介意。倩茹,我们只为自己活着。”
“给我......一点时间,苏豫。”
周苏豫垂下头:“我总会等着你的。”
苏豫说他会等着她,倩茹足足有两个星期没有见他,他也没有再打来电话。
但是倩茹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念他。时空的距离,如同一味酵母,使思念无限膨胀。
临近又一个周末的时候,倩茹母亲让她去舅舅的公司办点儿事,倩茹到的时候正是下班的时节,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舅舅告诉倩茹,这个月公司的业务相当好,他请了同事们一起去一家温泉会所里玩儿。年青人一下班就都去了,说是要好好地游游泳。
倩茹听得脸色发白,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问:“周苏豫也去了吗?”
“去了。他......”
倩茹没有听完舅舅的接下来的话,转头就跑,一路往温泉会所跑去,都想不起来打一辆车,就那么一路狂奔。
周遭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去,几年的光阴也在其中流转翻腾。
高大的身材,临去时说的话。
碧清的池水,水底下的人。
花圈,灵堂,黑色的衣服,有人拉着她的手说话。
倩茹想:周苏豫,只要你不去游泳,你要的答案,我一定会给你。
在会所门前倩茹又被保安拦住,这里没有会员证是进不来的,好半天倩茹才想起来报上舅舅的名字,保安才指给她游泳馆的方向。
倩茹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进去。
宽阔的大厅里,蒸腾着湿暖的气息,年青的声音喧闹着回荡着。倩茹觉得,自己被挡在这一片喧响之外,闷得快要不能呼吸。
她对着一池碧清的水大声叫:周苏豫!周苏豫!周苏豫!
终于有人认出她来,告诉她,周苏豫上更衣室去了。
倩茹出来等了没一会儿,苏豫跑了出来。头发还是湿碌碌地,有水珠顺着额角滴落下来。
倩茹只觉得自己有再世为人的无限欣喜,却又有着不能置信的瑟缩。
还是苏豫走上来拉住她:“怎么啦?你的脸色好吓人,来,坐下。”
倩茹一把抱住他:“你......你答应我,答应我......”
半天没有能说出下半句来,可是苏豫温柔地说:“好的倩茹,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来,坐来。”
倩茹说:“你要答应苏豫,这辈子,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游泳!”
四年前,倩茹还是只工作了两年的新老师。类思是一个游泳项目传统学校,有一个很有名的少儿游泳队。为了便于管理,这十来名少儿游泳队员全都集中在一个班上,二四班。孩子们一放学便去参加训练,体力与精力都很难兼顾学生,所以成绩相当地差。倩茹教他们数学,没少为这些小运动员们操心。放学的时候不肯放他们去训练,非要他们把作业全部完成才行。
孩子们的教练等不到孩子来训练,恼火了,冲进教室就跟倩茹理论,两个人都年青气盛,当着学生的面就大吵起来,从此象冤家一般。一个不放学生,一个非要把人带走,针尖麦芒的,鸡吵鹅斗的,久而久之,反倒斗出一段奇妙的情缘来。
那是倩茹的初恋。
钟桦是省游泳队的退役队员,分在市体育馆任儿童游泳教练。身材高大,面容英挺,短而粗硬的头发,永远挺直的背。与倩茹两人走在校园里,曾是一道美好的风景。论起来,两个人的母亲居然是多年前的同事,曾在一所小学里任教,倩茹的母亲教音乐,钟桦的母亲教美术。
两个人恋爱了两年,倩茹曾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与这个高大英俊没有读过多少书却爽朗温暖得如同阳光一样的男人紧紧地系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了,他们准备结婚,倩茹的母亲特地从苏州买了最好的缎子被面,新棉花,请全合太太缝了两床又厚又软的被子。还有无数的嫁妆。倩茹他们两还去照了结婚照。钟桦开始管倩茹的父母叫爸妈。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命运居然会这样地恶作剧。
一个暖洋洋的五月的傍晚,钟桦和往常一样带着孩子们训练到七点。孩子们一个个去冲澡了,回来看时,钟桦还呆在水里。小队员们围在游泳池边,都说钟教练还在练习闭气,好棒哦!
可是久久久久地,钟教练没有上来,身体却越发地向下沉去,小队员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跑去叫了人来。
钟桦其实早就没了气息。
他是突发性的大面积心肌梗死,他再也没有能上来。
倩茹依约到体育馆时看到的,就是同事们把钟桦用担架抬出来,没有找到白布,有人好心用一件新的白衬衣遮住了钟桦的脸。
倩茹傻了似地看着那白蒙蒙的一片,她什么也不明白,脑子刷地一下,空了,耳边是几个小时以后钟桦对她说的话:“小倩,晚点我们去看戒指,在宝庆银楼!”
直到葬礼那天,看到钟桦被推进焚化间,倩茹才如梦方醒,哇地大哭出来。
倩茹足有两个月没有能上班,倒是老来失子的钟妈妈出来安慰倩茹:“孩子,不要难过,其实这样对你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如果你和小桦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再这么一走才是你一辈子的痛苦。现在,你只苦一时。也好。”
倩茹那个时候以为,她是永远也忘不了钟桦的,可事实上,当你还没有准备好要忘记一个人时,你实际上,已经忘记了他。
但是,那伤痛,还是留在了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它之深之痛,与它的隐蔽性,也是你所想不到的。
苏豫听了倩茹的叙说,把她拥在自己削瘦的怀里,他说:“好的倩茹,我向你保证,我一辈子不会再游泳。我一辈子,也不会丢下你。”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一天起,何倩茹与周苏豫真正地确定了恋爱关系。
而方宁颜却正经历着一个极矛盾的心理过程。
李立平答应宁颜,四月份一定会去参加考研。
宁颜是个傻孩子,她上了心。
她帮李立平买了许多英语书和磁带,其中有一本考研的词汇书没有买到磁带,宁颜就硬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小录音机替他录下来,厚厚的一本书,宁颜录了半个多月,都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背着家人做的。若是妈妈看见了,会有一些说法。
母亲总是很不安,总是在提醒宁颜不要对男人太痴心。
说的次数多了,宁颜也会有点不开心,母亲看出女儿的心思,更加不开心。母女两的关系近来颇有一点紧张,宁颜觉得在家里很是压抑。
在李立平的宿舍里,宁颜还可以得到一点的安静。
他们一起看书,听磁带,也看电视看碟片。
这种安静越来越吸引着宁颜,她对李立平的依恋也越发地深起来。
终于到了李立平考试的日子,那一天是周六,可李立平坚持不要宁颜送考,他说他是成年人,没有关系的,等考完了他会去找她。
直过了四天,李立平才来找宁颜,虽然不是自己考试,可是宁颜还是挺高兴,替他感到轻松,两个人去了趟苏州,当天去当天回。李立平给宁颜买了一件小礼物,宁颜把它收在衣橱里,一直没有舍得穿。
等到成绩发榜的时候,宁颜问李立平有无拿到分数,李立平吱吱唔唔,宁颜以为他大约自觉考得不甚理想,安慰他说:“没关系的,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你还年青呢。我爸研究所的两个学生,考到快四十岁才考上研究生呢。”
李立平的脸色变了一变。
等到这一轮的研究生招生全盘结束了以后,李立平绝口不再提成绩的事儿,宁颜也想当然地认定了他没有考取。
直到有一天,她替李立平整理书架时,在一本英语书里发现一张通知。
那是一个要求全市高校机关人事干部参加培训的通知,这个培训为期四天,看日子,正是李立平考研的那几天。
宁颜单纯,但是并不笨,前后一想,就明白了。
她问李立平:“你没有去考试?”
李立平看见她铁青的小脸,慌了。
“我本来,是想跟你商量的。可是......”李立平攥了满手的冷汗:“宁颜,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自己......我自己权衡再三,还是觉得,走机关干部这一条路比较适合我,而且,你知道吗宁颜,我们系跟我要好的同事也劝我,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做得好,就是院领导的培养方向,这次的培训班就是一个讯号。宁颜,我不是一个官迷,但是,象我这样的平民孩子,这样的机会,放弃了太可惜。而且,我的英语基础实在是薄弱,考研这条路,会走得很艰苦,我......我也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吃苦。”
宁颜也不答言,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要走,李立平一把抱住她:“宁颜,宁颜,我不是故意骗你,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宁颜挣扎着要走,李立平突然流下泪来:“宁颜,宁颜!”
宁颜看着他的男儿泪,忽然就软了下来,一半是心痛,还有一半,是吓的。
宁颜说:“你可以跟我明说的。”
李立平说:“宁颜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我本来就是自卑的,你这么纯洁,这么美好。你的家庭也胜过我的家庭许多。”
宁颜骇然,她没有想到李立平淡定平静的外表下会有这份心思。
宁颜说:“我家里人也并没有说一定要你飞黄腾达,我也没有。我只恨你为什么拿我当傻瓜。”
李立平埋首在她的心手里:“宁颜,只此一次,我永不会再骗你!”
有了感情,原谅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宁颜向家里隐瞒了实情,只说李立平没有考上,学校以后打算培养他做干部。
只是,宁颜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其实李立平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去参加考试,他甚至都没有去报名。
这之后不久,因为李立平的一句话,宁颜的母亲与宁颜大吵了一通,母亲彻底地在宁颜面前暴露了对李立平的诸多不满。
但是这段时日却是魏之芸与袁胜寒最快乐的时光。
13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话,是真理。
宁颜原本与李立平相处,多少有一点勉勉强强的意思,她觉得李立平不够大气,不够有男子气,太过细心敏感,心事也很沉,可是,日子久了,却因为相同的原因,宁颜对李立平产生了一份真感情。
抛开别的不说,李立平对宁颜是真好。
他每天九点半才上班,可是他六点钟就起床,骑车跑到宁颜家巷口,等着送她上班。并且,只送到离宁颜家校还有二百米的路口。他知道宁颜面皮薄,吃不住同事们的打趣。逢到有下雨天,一定会送来雨伞。宁颜想吃什么,只要略提过一句,他总是想法儿买了来。去宁颜家里时,他看见了她的那些藏书,宁颜爱白色,所有的书都用雪白的纸包好,他便坐下来,用他那一手蝇头小楷替她一本一本地在封面与书脊上写好书名与作者名。
他们相识的第一个春节,李立平想要宁颜跟他回老家去见父母,吞吐着把意思说了,宁颜回去向母亲说了。宁颜妈妈断然否决:“不行。这才认识几天啊?那么早跑到男方家里,会叫人看轻的。如果男方家在南京也就罢了,可是在外地还得住在他家,若是以后谈不成,叫人说闲话。”
从小到大,宁颜的事儿都是妈妈做主,宁颜大多是唯命是从的。当然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这次,宁颜听得心甘情愿,因为她自己心里原本就十分犹疑,总觉得见了家长就有尘埃落定的意思。
宁颜的心里,有一点点小小的不甘,藏在内心的最深处,象长了一只小小嘴巴的小生物,不时地跳出来细细啃噬着宁颜小小的虚荣心,叫她不得安宁。
李立平也没有强求,自己母亲那里却有点不高兴起来。
李母就在儿子跟前说:“这么大的架子,请不动哦!”
李立平替宁颜辩解说:“女孩子总是矜贵一些,这说明她不轻浮。”
母亲更不高兴了,脸挂得老长,一直到年三十的晚上,年饭上了桌还是不快。
倒是李立平的爸爸说了一句:“女侠子尊贵一点也是好事,以后结了婚才能踏实跟我们儿子过日子,大过年的,年饭吃不痛快,一年都过不好。”
李母是个老派人,最看重年饭,老伴这么说,加上大女儿带着女婿外孙今年在这边过年,这才露了点笑容。
谁知李立平在家里只呆到初三,就急着要回去。
李母的气就又涌了上来:“年年都是懒到开学了还不肯走的,这次急得象猫抓心,全是为了那个女侠子,我儿子就这点出息!”丢了手里的活儿,连带的东西都不肯替李立平准备。
李立平讪讪地跟在妈妈的身后转了半天,老妈的脸色不见半点好转,也拧了起来,觉得做妈的全不体恤儿子的心情,只把那无用的面子派头摆在第一位,也拉下脸来说:“也不想想,我都三十多的人了,碰到一个合适的容易吗?难道非得把我的事儿搅黄了你才高兴?”
母子两个大年里头就冲突起来。
到了初三那天早上,李立平执意要走。最后还是老爸包了一包吃的用的,送了出来。
李立平揣了一肚子的气,坐在开往南京的大巴上,大巴倒是很空,可是因着前不久的春运高峰,所以很脏,气味难闻得很,李立平的心情更加恶劣起来。
车子快到南京时,李立平想起马上就可以看见宁颜,心情才舒缓了。
他是真的想她了。
到了南京,一下车,李立平就受了风,感冒了。
好容易熬到第二天,打电话给宁颜,宁颜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讶:“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呆到开学的吗?”
李立平说:“我实在想你想得受不了了。”
宁颜听了,有点感动,却又有点别扭,总觉得这么裸承的话听来不太舒服。
李立平又说:“本来很想马上来看你的,可是,感冒了,怕过给你。”
宁颜的心又开始自责起来,想想他年都没有在家过完就回来,还不是为了自己,怎么自己居然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便说:“那有什么呢,来我家吧。我妈正好做了鸡汤,你喝一些就好了。”
李立平在去宁颜家之前,把自家带来的一些东西摊在床上看了看,满眼看去也找不出一件拿得出手的,就上超市想买点年礼带过去。凡略拿得出手的东西,无不贵得让李立平咋舌,捡着买了两样,去了宁颜的家。
宁颜看着李立平进门来,带进来一股冬日清冽的寒气,半旧的黑呢大衣里换了浅灰的新西装,平添一股书卷气,发觉自己还是挺想念这个人的。
两个人虽分开不久,但都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别样情怀,一个站在门边,一个站在门里,相视着微笑,竟然忘了说话。
有一个人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是宁颜的母亲。
自宁颜与李立平确定了恋爱关系以来,宁颜妈妈的心境一天差似一天了。
宁颜妈妈是家中的独女,以前家里很有些底子,开着一家几家店面,还有一个织绵的机坊。现住着的这套套独门小院是祖上留下来的,文革的时候,她们一家被挤进了原先佣人住的小厢房里,而那阔大的几进屋子里,却住进了好几户人家,都是些城市贫民。在宁颜妈妈看来,他们极其粗俗,有着诸多不良生活习惯,但是又很凶恶,很会吵架。那时候宁颜的母亲还很小,因为是独女,本可以留城的,可是因为成份不好,还是下放到了泗洪,很吃了几年的苦。后来还是靠父母买掉了藏起来的几件家传物件,换了钱找了路子,她才回城来。
她原本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读书成绩也很好,可是因为下放,把读书的机会也耽误了,一时只觉得这一辈子就这么无望了。
到了婚嫁的年纪,她觉得又有了新的机会,她决心找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千挑万选之下,选了宁颜的父亲。
宁颜父亲是一个清贫的读书人,虽然现在做了高工,但是因为早年丧母,继母待他不好,他很小就出来自谋生路。还算他不甘下流,不管多难都坚持拼命读书,考入南京最好的学府,进入一家军队部门下属的一家研究所,做了高工。
文革之后,这一座独门小院又归还了宁颜母亲一家。这时候,宁颜的外公外婆已经去世,宁颜的母亲就是在这小院里结的婚,宁颜父亲也算是倒插门。
宁颜的父亲当年虽然十分贫困,却长了一付好相貌,牙白面孔,星眉剑目,身姿清俊,他是宁颜妈妈的骄傲。
宁颜是他们的独女,容貌上象足了父亲,却多着一份女性的柔美。宁颜从小身体不好,时不时地要闹一场病,爸妈也无老人帮手,实在是不容易把她带大了。宁颜从小与母亲特别亲近,什么事都与妈妈说。直到她上了师范也是如此。
可是,就有这么一个人,闯入了母女俩亲密无间的日子,分去了女儿的注意与爱。
而且,又是那么样一个横看竖看都不怎么样的人。
也不知怎么的,宁颜妈妈总觉得李立平配不起女儿,从外表到学识,都不是她理想中值得骄傲的女婿,可恨宁颜这丫头,她怎么就一头栽了进去呢?宁颜妈妈常常这么想。
自女儿与李立平恋爱以来,似乎与妈妈的知心话也少了许多,怕是都跟这个人说了吧。
宁颜妈妈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终于在这一个春节找到了出口。
看到李立平回来,宁颜妈妈私底下跟宁颜说:“他怎么又感冒了?看起来好象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这以后,是他照顾你还是你照顾他?我说你,也好好想清楚才行。”
过一会儿又加上一句:“也不知是真的身体不好还是娇气。男人娇里娇气的有什么出息!也不是什么大家的公子哥儿!小地方的人而已!”
宁颜听着母亲的话,觉得非常的迷惑。
她不明白,一直为她的婚事着急的母亲,为什么这回好象并不希望她马上能找到归宿似的。
隐隐地,她也觉得母亲不太满意李立平。
多多少少的,母亲的想法儿影响了她,这也是她至今不能彻底决定自己心意的原因。
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总有一天,母亲的诸多不满会暴发出来,只是没想到有那么快。
那天,正巧李立平来家里看宁颜。
过了初五,宁颜也病了,但也说不出哪儿不好,只是懒懒的,胃口很差,头痛,到了晚上就咳嗽,摸着也不发烧。妈妈说了几次要带她去看看,可是宁颜最怕去医院,妈妈也说,反正春节期间,医生们也没有心情好好看病,就说过了年带她找相熟的医生好好地检查一下。
因为怕累,这一天,宁颜与李立平两人也没有出去,就呆在宁颜的卧室里看书看片子,呆到九点多钟,李立平要走,说是让宁颜早点休息。
李立平过去与宁颜的爸妈打招呼,宁颜妈妈还是做足了客气的功夫,说是宵夜好了,今天有新鲜的酒酿小元宵,叫他留下来吃了再走,李立平说不了。
说着往门口走去,回过头却多加了一句:“啊,对了,阿姨,宁颜一个晚上都在咳嗽,你有空的话,带她去看看吧。我要带她她不肯去。”
宁颜暗叫一声不好,随即去看妈妈的脸色时发现已是一片乌云。
宁颜妈妈登时觉得心里过了一根尖刺似的,脸色马上变了:“我是说要带她去看呀,可是她死活不肯。跟医院里有人要吃她似的!”
宁颜声音颤抖着干笑:“明天我自己去好了。我妈身体也不好,不想让她操心。”
李立平倒没有查觉什么,往大门口去了,宁颜妈妈跟着他去关院门。
宁颜忐忑地等在当下,只听耳边轰的一声,母亲一定是用力关上了小院的防盗门。
果然,母亲一进屋里,便直了嗓子冲着宁颜发作起来:“他李立平有没有搞错?我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我不比他上心?用得着他来提醒我?他算个什么东西?才个把月的功夫,他以为他当定了我们方家的女婿了?”说着流下泪来。
宁颜只吓得胸口闷涨,小心地辩解道:“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便说说。”
母亲的声音越发尖厉起来:“没有别的意思?我告诉你,他的心思深着呢!就是在离间你跟家里人的关系,一旦你跟家里人不亲了,你就由着他摆布了!你别糊涂,一门心思地栽进去,有你后悔的日子!”
宁颜也提高了嗓子叫了声:“妈!”
“怎么?现在有了男人,就敢跟家里人大小声了?”
宁颜长到这样大,从来没有听到这种难听的话,只觉人沉到了底,陷进了泥里,污秽不堪。
14
宁颜最终没有去看病,因为妈妈先自病了,躺在床上,不肯吃饭。也不太理会宁颜,甚至没有一个好脸色。等又过了几天,妈妈的气好象消了一点,但是宁颜发现,妈妈突然多了一个习惯。
宁颜的妈妈是很喜欢看电视的,尤爱看那些有关情爱、家庭伦理的剧目,以前宁颜会陪着她看一些,现在,她不敢了。
每回看到相关的情节,妈妈会笑着做一些点评,比如:男人在恋爱时总是甜言蜜语的,总还是有傻瓜去相信;养儿养女有什么用处?都是一些白眼狼;女孩子要是不自重,将来倒了霉也只能引得人看笑话。
妈妈在说这些话时,嘴角总噙着一朵冷笑。
宁颜如坐针毡,整夜地失眠冒冷汗,眼前总看见母亲冷笑着的面孔,象废墟上阴冷的幻相。
在李立平的面前,宁颜免不了有些委屈,冲口就埋怨:“你怎么在我妈妈面前随便乱说话?”
话一出口宁颜就后悔不叠,把话岔开了,李立平还是入了心。
李立平被的年礼被塞进了墙角,兀自地生了霉。
直到初十八落灯那天,妈妈才开口叫宁颜转达给李立平,叫他来家里吃饭。说起来,李立平也是为了宁颜才没能在家过年的,“不能让人挑了礼数。”宁颜妈妈说。
那一顿饭,李立平吃得有些诚惶诚恐,下狠心重又买了些礼品。
宁颜分外地觉得李立平的容忍的不易与可贵,心里的太平倒又往他这里倾斜了去。
这一年的头没有开好,宁颜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之芸看了,提议说,要不,我们聚一下吧,各自把人都带上,六个人,也热闹些,准备去珍珠泉烧烤,胜寒早早地订了一个小木屋,开春了,还有些冷的。
宁颜回去跟母亲说了,母亲警觉道:“就只你们三个还是各人的男朋友都去?”
宁颜心里一拎,说:“不知道周苏豫和袁胜寒去不去。”
宁颜妈妈说:“不管人家去不去,你别把李立平带去。八字没有一撇呢,给自己留点儿退路的好。”
宁颜只得说好。
回头去跟之芸倩茹她们一说,两个人都不答应了。
倩茹说:“你妈妈是怎么回事,什么年代了会有这种想法,就算将来不成,又怎么了?”
倩茹的母亲是一个非常随和的人,宁颜很喜欢她,那种母女间融洽的朋友似的关系,叫宁颜羡慕不已。
不过,人是没有办法选择母亲的,宁颜想,母亲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子女,也许,自己的母亲更希望有一个成熟的,精明的,稳稳地拿捏住了自己人生的女儿,而不象她,软弱无主见,回报母亲养育之恩的只有无限的失望。
之芸也跟着劝:“不仗义啊宁颜,说好了都带去的嘛。去吧去吧,你跟李立平分头走,我就不信你妈妈会跟踪你不成?”
宁颜犹豫不决,但是对于这样的聚会又十分期待,到最后还是跟李立平说了,李立平一口答应了要去。他内心里是很高兴的,他看得出宁颜对自己渐渐地钟情,更满意她对自己无意的依赖,这样他觉得稳妥,觉得安心。
宁颜找了个借口让他在学校偏门等,到时候胜寒借的车会开过去载他。
周末,六个人上了路。
这一场聚会并不象宁颜想的那样好。
李立平与宁颜有了一点点小磨擦。
胜寒在用山东话讲笑话,宁颜大笑起来,眼角却瞟见李立平立刻灰了一灰的脸色。
过了一小会儿,李立平挨过来在宁颜耳边低声地说:“说什么好东西了你就笑得这么开心,跟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看见过你笑得这么灿烂嘛!不过是低俗的笑话罢了。”
宁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袁胜寒是之芸的男朋友,我最好朋友的男朋友!”
李立平看见宁颜变了脸色,也觉得自己孟浪了些,立刻又软语哄了宁颜几句,宁颜叹了气,也不好当众给他下不来台,面上还是有说有笑的。
偷眼看去,比之周苏豫的文秀,袁胜寒的爽朗,李立平显得拘谨而小气,宁颜心里的小牙齿又开始偷偷地噬咬起来。
倩茹是个聪明人,看出宁颜的面色不对,背着人劝她说:“你怎么啦?跟李立平生气了?刚才不好好的嘛?我说你呀,小脾气也改一改,李立平也算不错了,工作也不错,宁颜,知足常乐。”
倩茹是一片真心,宁颜其实也明白,可是斯时斯景中,不知怎么的,这话就显得刺耳起来,宁颜嘟嚷了一句:“你当然可以知足,周苏豫又年青又好,话说起来总是容易的,你们一个个的心满意足,万事如意,哪里知道我的苦处!”
倩茹听了忽然也动了气。
一场聚会虽然还是有说有笑,但又总有一点别别扭扭起来。
倩茹之所以会生气,也是有原因的。
宁颜以为她现在事事顺心,其实完全不是那样。
倩茹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她与苏豫交往,不是嫌苏豫不好,父亲说:“好的男孩子是不多,可总还是有,总还是可以找到你跟同年半大的。就只这个,不行的!”
母亲在私底下给了倩茹很多的支持,她对倩茹说:“我觉得苏豫这孩子不错,让你老爸爸接受要时间,男人老了有时候比女人更固执,总规是为了你好。我会劝着他的。”
倩茹知道,父亲虽然脾气急躁,但是母亲却如一池春水,有着无限的包容力与影响力,这一关,并不难过。
可是,苏豫家那里,倩茹却感受到了非常的敌意。
第一次正式跟苏豫回家见母亲,倩茹刻意地买了件新的羊毛裙,粉蓝色,收腰喇叭下摆设计,配了雪白的短靴,一下子让倩茹年青了好几岁。
苏豫的母亲坐在轮椅上,在门口等着他们俩,面含微笑,衣着素雅,皮肤很白,五官与苏豫十分相象。长年的卧病已经毁坏了她的容颜,她的脸与手指都有些浮肿,眼角下垂得尤其厉害,可是,神情间还是依稀可辨当年的风致。
比跌伤腿的那一次,多添了一份从容不迫。苏豫也告诉倩茹,最近母亲的身体有所好转。
倩茹突然地紧张不已,握了满手的冷汗。
苏豫妈妈笑了,说:“何小姐看上去好年青啊。”她的声音柔和绵软,带着苏南人特有的糯糯的尾音,倩茹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吃饭时候,倩茹要去端那一个砂锅鸡汤,今天的菜都是从饭店里叫的,只有这一锅汤是苏豫头一天就买好炖好的。
苏豫妈妈出声阻止:“苏豫,别叫何小姐弄那个,当心烫着,到底是女孩子哪。”转头又对倩茹笑着说:“何小姐,听苏豫说,你们家条件很不错,想必很受宠,我们家原本也还算好,苏豫的爸爸跟我,我们都是老大学生,在同一家研究所里工作,可是苏豫的爸爸去世得早,都是我的病,拖累了我们苏豫,原本,苏豫是可以出国申造的。”
饭桌上算是很融洽。苏豫妈妈并不特别地殷勤,用公筷给倩茹布菜,却直接用自用的筷子把鸡腿送进苏豫碗中,一边微笑着说:“多吃一点,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还在发育期呢。”
这话,半点不对的地方也没有。
只是,倩茹不知为什么忽地就觉得矮了半头。
金黄喷香的汤里,浮着一个鸡肫肝,苏豫捞了出来,放在倩茹的碟子中,两个人对上了眼,不由得就相视笑了。
只在那一瞬,苏豫妈妈的脸色变了一变。
吃完饭倩茹主动地抢了碗筷去洗,苏豫跟了进来,两个人尚来不及讲一句半句话,只听得外面客厅里一声玻璃脆响,苏豫赶紧跑出去,倩茹也跟了出来。
苏豫妈妈歉然地说:“今天的饭吃得稍油了一点,想泡杯茶来喝,这么没用摔了杯子。”
其实因为病的关系,苏豫的妈妈只在桌上陪坐了一下,她的饭菜,都是苏豫另准备的。
苏豫给妈妈泡了淡茶,坐不到五分钟,苏豫妈妈就说累,坐不住了,苏豫弯下腰,用力把母亲从轮椅里抱出来,倩茹看见苏豫有点吃力,忍不住上前帮助,托了苏豫妈妈的腿弯,不知怎么的,倒让苏豫妈妈的衣角挂到了轮椅角上。
苏豫妈妈微微着急地说:“何小姐,你放手,苏豫反而好抱一点。”
倩茹只好放开手,呆看着苏豫把妈妈抱进里屋,出来的时候,苏豫说:“我妈妈说,她要先歇一歇,等一会儿就不送你了。”
这一次见面,当然比医院那一回顺利,苏豫挺高兴,倩茹呼出一口长气,心底里某一个角落里,有点不知明的情绪滋生了出来。
就象她新的裙子角上溅落的一小滴浅褐色的酱油斑。
因为苏豫要照顾母亲,他常在周末把倩茹约回家去,苏豫的妈妈一直也都很客气,称呼倩茹做何小姐,倩茹说过几次请她叫她倩茹就行,可是她一直没有改口。
前不久有一次,倩茹去苏豫家的时候,苏豫临时出门办点儿事,苏豫妈妈来开的门,倩茹看她自推着轮椅有点吃力,上前帮她,苏豫妈妈立刻出声制止:“行了,轮子别住了。你坐吧。”
声音里有微妙的冷淡,倩茹呆了一呆。
待苏豫回来的时候,她的声音才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还有一回,倩茹说有好太阳,赶着跟苏豫两个人把换季的和刚换下的衣服都洗了,路过苏豫妈妈的卧室时,听见母子两个人低低地说话声。
倩茹听见苏豫妈妈说:“你的内衣放着吧,等妈妈来洗。”
苏豫妈妈是上海人,说的是方言,殊不知,倩茹的外婆也是上海人,倩茹从小听惯了吴侬软语,只是会说得不多。
这一点点一滴滴的小事,不算什么,苏豫妈妈是知书达理的人,比起学校里同事们闲谈时对婆婆们不堪的描述,她是好得多了。
可是,倩茹却渐渐地生了一分怕的心,就算是自己的父亲在母亲的劝说下,终于接受了她与苏豫也不能使她全然忘记这种阴影。
但是,苏豫是那么好,两个人是那么融洽,不会让她怕到生了退却的心。
她舍不得苏豫,苏豫也舍不得她。
倩茹的心事,如今全被宁颜的一句话给激出来,倩茹不禁动了点气。
两个多年的好友,为了各自的一点小心思,生了一分远的心。
之芸看着跟在里边儿着急,两边拉拢,可是两边儿都淡淡的。
宁颜在那次郊游回家以后病了一天。
其实不是病,是吓的。
宁颜总隐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怎么每次自己跟李立平私底下讲的话,做的事,到过的地方,母亲总好象都了如指掌呢?
宁颜有个可怕的猜想,但是很快又自己否定了。
宁颜从十来岁就开始记日记,厚厚的本子用掉了十多本,她并没有一个上锁的橱子或是抽屉,母亲总是说:“做妈的不会偷看女儿的日记的。你尽管放心放在那里。”从小到大,宁颜的日子都是放在书柜里的,似乎也真的没有过被动过的痕迹。
这次,违了母亲的意思带李立平出去,宁颜生怕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就知道了,心虚地觉得当天回来时母亲的面色就不太好,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担心得一夜没有睡,尖了耳朵去听母亲屋里的动静,母亲睡眠不好,常常夜间弄出一点轻微的响动来,那一夜,到很安静。
三个好友,只有之芸是真正快乐的。她父母是那种成天乐呵呵的性子,从不过问女儿的事情,胜寒也去过之芸的家,一家人都很喜欢他,胜寒成了之芸母亲的麻将搭子,周末有空的时候,一家人全来上几圈子。胜寒有劲儿又能干,常拉了之芸一块儿跑电脑市场,两个人一泡就是一整天,不亦乐乎。
胜寒性格爽快却不并粗鲁,也看出倩茹与宁颜有点儿问题,常有意无意地创造机会,带着她们一块儿玩。渐渐地,两个人又和好如初。
这些事,都在那陌生的女人来找之芸之前。
15
周苏豫与何倩茹要结婚了。
求婚缘于一个瞬间的念头。
除了来自苏豫母亲那边的一点阴影,倩茹与苏豫的相处温存而甜美。
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常常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走,远处窗口透出微黄的灯光,毛茸茸的,伸手可掬,不由得人遐想,什么时候,可以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窗口。
有一个周末,苏豫约倩茹一块儿去临城做短途旅行。
临行前,苏豫带母亲去医院复查了身体,医生说,母亲最近的情况还比较乐观。苏豫做好了饭菜放进冰箱,还再三拜托了对门的邻居帮着照看。
这一次,苏豫妈妈没有打断他们的约会,但是,这两个人却在异地走散了。
倩茹想不到聪明的苏豫与自己一样是一个路痴,一出火车站,两个人就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电话联系约了在一处见面,却因为人生地不熟,跑了相反的方向。
倩茹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苏豫才赶到。
苏豫跑了一脑门儿的汗,急得手直发抖。
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歇一下。
苏豫望着陌生的街道,来往的行人与车辆扬起细微的灰尘在夕下里飞舞,忽然地就生了一分绝望,这个世界这样大,每个人都是这样地孤绝,唯有身边的女子,可以相依为命一生一世,非得紧紧地抓住不可。
苏豫突然说:“倩茹,回去以后,我们结婚吧。”
倩茹说:“好。”
回来之后,他们开始准备婚事。
首先就是亲家的约见。倩茹的妈妈请苏豫的妈妈在一家挺不错的茶社里喝茶。这里环境雅致,古色古香的装修,小小的包间,有细竹的屏风,远远的有古筝弹奏的曲子隔着人工挖就的小池塘带着水音传过来。
苏豫的母亲行动依然不变,坐在轮椅上。
一直到最后一刻,她才下决心出门,儿子的决定对她而言太过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苏豫软语说了许久,她终于点头同意。
倩茹的母亲到是掩不住的高兴,倩茹弟弟说:“周苏豫这小子,无钱无势的,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我姐姐有才有貌的,便宜死他了!”
倩茹妈妈一巴掌打在儿子肩上:“说什么鬼话,倒是你自己,挑花了眼,当心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少年清贫算什么?人好就行!我们南京人有句粗话,买猪不买圈,挑夫家看人不看财。”
亲家的见面还算顺利,论起来居然发现,苏豫的父亲与倩茹的父亲曾是同一所高中的校友。当年苏豫的爸爸是团支部书记,倩茹的父亲对这位学长还是很有印象的,因为这一层,父亲原本的一点点犹豫也消散了。
见面临到尾声的时候,苏豫给倩茹的妈妈和自己的妈妈都绪上了新茶。
看着儿子靠得那样近的面孔上,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幸福,苏豫的妈妈突然地就灰了心。
她从此以后要做人家的婆婆了,她心爱的儿子,她从此要隔着另一个女人的距离去亲近了,她的心揪痛起来,面色也慢慢地变了。
倩茹的父母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打车送她回家。
只有倩茹看着她的脸色,心里拎了一拎。
婚事准备得很顺利,倩茹的母亲老早就准备好了全套的嫁妆。
舅舅送了一份大礼,给倩茹买了一套新房。
苏豫说,肯定是要带着母亲一块儿过的,跟母亲商量着把旧房子卖了,装修一下新房然后一起搬过去。
却不料苏豫妈妈坚决反对搬家,她说:“儿子, 我们占人家太多便宜,你一辈子在妻子的面前都矮三分。”
苏豫挺为难的,跟倩茹商量。难得倩茹家里十分豁达,反而觉得苏豫妈妈不容易,舅舅也说,反正这房子给了倩茹,她住也好,租出去也好,空着也好,都随她,私底下,舅舅跟倩茹妈妈说:“我们倩茹有了这套房子,也算是有一个退路。”
苏豫妈妈生病多年,虽然原单位可以报销医药费,可是,家里的底子也淘得差不多了,苏豫更是没有积蓄。
苏豫拉着倩茹去了银楼,用存的工资给她买了一只白金镶钻的戒指。倩茹自己挑的样子,细细的一圈,上面的钻石小得如同米粒,样子倒很秀气。倩茹喜欢极了。
苏豫说:“倩茹,有一天我会给你买最漂亮的钻石。”
倩茹说:“我稀罕那个就不会找你。”
倩茹家境一直不错,她手中也一向散漫,只存了万把块钱。倩茹全拿出来,给苏豫买了西装,两个人去拍了一套结婚照。
照片上,苏豫与倩茹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倩茹从外地与苏豫旅游回来那一天,倩茹想把决定结婚的事儿告诉两个好友。
宁颜与之芸在一个年级,一个办公室,倩茹教的是二年级,办公室在二楼,倩茹一跨进宁颜她们的办公室,就发现宁颜的颜色雪白,神情枯萎,之芸正在跟她低语。
倩茹正要问什么,办公室进来了人,之芸就拉着她,带着宁颜一起到走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里。
倩茹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宁颜色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惊恐,还没说一句话,眼泪先扑扑地落了下来。
倩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
宁颜哽咽得不能说话,之芸替她说:“宁颜发现,她妈妈......偷看了她的日记。”
自从跟李立平确定恋爱关系以来,宁颜隐隐约约地就觉得妈妈对他们之间的一切情形了如指掌,心下就有几分怀疑,可是一直不敢确信。
前些天,李立平曾跟宁颜提到早年的一位同班同学,现在去了德国,来了信,跟他说,那边的环境相当不错,如果有可能,建议李立平也过去发展。
当然,李立平说,是在成家以后。
李立平已经基本定下心来在国内走仕途了,可是,能多有一条出路总是好的,宁颜就把这件事在日记里详详细细地写了一遍。
接下来的两天,宁颜就发现,母亲面色又不好了,对她爱搭不理的,原本宁颜说要送给妈妈一双新皮鞋,早就看中的样子,到了周六时,母亲却死活不肯上街去买,说:“我也有经济能力的,不需要沾你这个光。你的钱,还是留着吧,将来漂洋过海的,用得着的!”
宁颜色心里咯噔一下子。
当晚,宁颜在日记本里夹了一朵干花,还放在原处。
第二天,宁颜再打开日记本时,就发现干花动了地方。
宁颜象是掉进了冰窟里,明明是温暖的五月天,生生打了个冷颤。
宁颜是一路哭着到学校的,快到校门口时才把眼擦干,怕人看了说闲话。
可是,之芸还是一下子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问了半天,宁颜才说了个大概。
倩茹和之芸劝了她半天,直到打了上课铃才各自去了班上。
宁颜把日记从家里带了出来,一下课,就拿出来。
这个厚本子是当年宁颜去杭州玩时买的,陪了她好几年。
宁颜不知道妈妈到底看了多少,看了多久,她把本子捧在手里好半天,开始一叠一叠地撒下来。
本子厚而结实,宁颜的手指被划得生痛也不觉得,直到把所有写过字的部分都撕扯下来才罢。
厚的一叠,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宁颜看了一会儿,开始动手把它们撕成更小的碎片,全装在一个垃圾袋里。
这袋子东西她下班后带了出去,走出去老远了,才丢进一个垃圾桶里。
沉沉地扑的一声,宁颜觉得,她前二十多年的好日子全丢了进去。
宁颜慢吞吞地拖着腿走,从来没有觉得,回家的路,这么难。
然而不回去,她也没地方可去。
宁颜不停地发着抖,不停地抖,只觉得所有的通往快乐的路一条条在眼前堵死了。临到家门口,看着那铁门,还有墙里伸出的蔷薇,开得正好,枝条被坠得低低的,宁颜却扑地踩进了一汪水里,湿了整只鞋。
那天真是一个多事的日子,只于倩茹有开心顺意的事情,刚刚劝慰完宁颜的之芸,却遇到了更大的难事。
上完两节课以后,同事告诉之芸,走廊上有一位女士在找魏之芸老师。
之芸看到那个人,迎上去,问:“请问是哪位家长?”
那个看上去颇有气势的中年女人上上下下把之芸好一通打量,然后问:“你就是魏之芸?”
“是啊。请问你是......”
之芸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那女人一巴掌已轰了上来。
之芸被打得踉跄后退,手里的本子撒了一地。
有老师与学生听到动静后围了上来。
那中年女人扬声叫起来:“叫你做可耻的第三者!”
有年纪大的老师把那女人拉住了:“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在这里殴打老师?”
那女人力气相当大,不费事就挣脱开来:“老师?什么狗屁老师!不要脸的第三者!”
“你是谁啊,弄错了吧?”有人问。
女人指了之芸的鼻子说:“我是谁?叫她去问问袁胜寒!”
之芸的耳边嗡嗡嗡地全是声音,什么也听不清楚,只有袁胜寒三个字,笃笃地钻了进来,在耳畔昏乱地响成一片。
有那机灵的人看出了这情形诡异,切切议论起来。
校长出来了:“有话慢慢说,请你到办公室里坐,这里孩子们还要上课,老师们也还要上课,你这样闹,破坏了学校的秩序!”
那女的上前一把揪住了之芸的胳膊:“找你们领导评评理去!”几个人一同进了校长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那中年女人就哭起来。
校长倒了水,那女人大哭着说:“求校长给我们做主。”
校长说:“你慢慢说,你这样,我弄不清状况,怎么帮你呢?”
那女的收了哭声:“我是袁胜寒未婚妻的妈妈,校长,袁胜寒跟我女儿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好了六年了,本来打算要结婚的,可是,前段时间袁胜寒突然提出来要和我女儿分手,我女儿非常痛苦,我做妈的不能看她这样,打听来打听去,原来是袁胜寒有了个第三者,才会对我女儿始乱终弃,这个第三者就是你们学校的魏之芸。现在我女儿精神恍惚,班都不能上了,请校长替我女儿替我们一家子做主。”
校长说了什么,之芸全没有听见,她的耳朵里就只有一个声音:
胜寒有未婚妻的!胜寒有未婚妻的!
16
下班了。
何倩茹忙忙地收拾了东西,约了方宁颜一起去找魏之芸,然后,两个人陪着之芸从后门出了学校。
类思的后门非常地隐蔽,原先有不少老师下班后图方便会走这道门,后来学校遭了两次窃之后,校长换了门锁,宣布后门从此不能走了,只有后勤主任和校长各掌握了一把钥匙,这些日子,校长把钥匙交给了何倩茹,让她与方宁颜每天陪魏之芸从后门回家。
倩茹与宁颜一左一右把之芸护在中间,之芸的脸颊上有着明显的青紫,是那天袁胜寒未婚妻的母亲打的。她还揪住了之芸的头发,手劲儿奇大,校长与书记拼命拉着,还是扯下了之芸大把的头发,风一吹,在地面上打着卷儿,四下里散开。
校长说,她相信魏之芸老师的品行,这件事其中一定有隐情,具体的来龙去脉只有袁胜寒最清楚,所以:“您似乎不应该到我们学校里来找说法。这是个人家庭内部矛盾,现在不是五六十年代,当领导的也不好过于干涉下属的私生活。”
那做母亲的便在校长室的长沙发上坐了来,宣称如果校长不能给一个说法的话,她就准备在类思校长室驻扎下来,直至问题的解决。
她果然说到做到,连着两天,她来得比校长都早,办公室的门一开,她便一个健步冲进去,大刺刺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掏出早点来吃,拿了保温杯从校长专用的水瓶里倒水泡茶。
这是一个打得又忍得的女人。校长与书记言辞激烈一点的时候,她会捂着嘴哭,痛不欲生,略微露一点无可奈何的妥协神色时,她的气势立刻又饱涨起来。
这两天,校长与书记被拖得精疲力竭,不得不坐下来问她:“您到底想怎么样?可以提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我们斟酌一下。”
做母亲的说,一句话,要求领导严罚第三者,把魏之芸开除。让她丢了饭碗,看还有什么心思搞七撵三破坏人家家庭幸福。
校长说:这是不可能的。魏之芸老师是九六年以前进校的,正经是国家干部的编制,不是说开就开的。还有,魏老师也极有可能是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你还是把问题拿到真正肇事者跟前去解决吧。
那做母亲的听出校长语气中的无可回转,就说:“那么,也可以考虑一下把她调到别的区去,这两个人每个星期教研活动时就碰到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断?”
校长终于被激怒:“你说调就调,教育局是你开的?我们话已说尽,私人问题还是要自己解决,你有什么话回去对袁胜寒说,学校又不是袁胜寒与魏之芸的介绍人,不担这个干系。不能因为这个事再影响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了!”
回去跟袁胜寒说,她到学校里来闹根本就是瞒着袁胜寒的。
最终这位母亲到底还是是被袁胜寒拉走的。
袁胜寒当着校长书记的面对未婚妻的母亲说:“这件事魏之芸没有责任,如果有错,错全在我。魏之芸什么也不知道!你要说这事里头有人不道德,是我不是魏之芸!”
主角终于露面,旁观者无不精神奕奕起来,校长室门口探头探脑的人不断,间或有人进来请示事情,好奇的神奇荡漾在眉目之间。
袁胜寒长腿跨到门边,砰地拉开门,大声地说:“我再说一次,若是有错,全在我,不在魏之芸!”
那做母亲的冲上去,袁胜寒身材高大,她够不着他的脸,就在他身上用力地扑打,袁胜寒由得她一下一下地捶在身上,一边软声地说:“阿姨,我们回去说吧。”
胜寒的脸上悲怆的神情叫那做母亲的有片刻的发愣,在她的记忆里,袁胜寒成天总是笑嘻嘻,象是没心没肺的,万事难不倒似的。
胜寒带着未婚妻的母亲离开时,并没有看见之芸。
胜寒心里象猫抓似的,他多少天没有看见之芸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可是他还是想见她。
人人都说,现在已不是五六十年代,生活作风问题已不能困挠人们。
可是,学校这种地方,这么敏感的事情,流言依然会象烟雾一样迅速地弥漫开来。
枯燥繁重的工作当中,突然冒出了这么档子事,新鲜热辣够劲,大多数人的好奇心不免蠢动起来。
最兴奋的是曾经给之芸介绍过对象的陈老师,人前人后会说:“小魏这个人啊,呵呵,当初我给她介绍的那样好的一个人,有才有貌,单位又好,又会做家务的男孩,她楞是不要。以为她会找个什么样的优秀人物呢。”
有人应:“袁胜寒也不能说不优秀。听说区里要成立信息中心,他是中心主任的当然人选。”
陈老师说:“那又如何?袁胜寒再好也是人家的。小魏除非真的甘心做第三者......”
倩茹脾气上来,啪的一拍桌子:“小知识分子也是知识分子,不要把市井泼妇那套带到学校来!”
陈老师也上了火:“你说谁是泼妇?”
“谁是泼妇我说的是谁,在办公室里头最好管住你的八婆嘴!”
“我泼妇怎么啦?泼妇总比第三者好!泼妇也有老公爱我!不至于饥不择食去抢人家的男人!”
倩茹砸掉了茶杯,玻璃碎茬子飞溅得到处都是。
有人拿过扫帚慢慢地扫掉。
是之芸。
前前后后,魏之芸反而是最沉默的人。
她只一阵阵发懵,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戏剧化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这样的一个毫无戏剧色彩的人身上。
隔着舞台看戏与亲身入戏是完全两码子事,并且这一出戏,前情与后续完全地在之芸意料之外。
校长与魏之芸谈过一次话,希望之芸下一学期能够去类思的分校去工作。
分校是一间新建立的学校,行政与财物上其实是完全独立于类思的,只是因为它开办在新起的一片社区,为了招揽生源,借了类思名校的旗号。
类思是第一所开办分校的试点单位。几年以后,名校的分校在全市遍地开花。
之芸若去分校,性质属正常调动,但是谁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魏之芸说:“我不走。我若是走了,不错也错了。但是我明明没有错,所以我不走。”
魏之芸拒绝调动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区。
袁胜寒跑去找了进修学校的校长,递上一份请调报告。
袁胜寒说:魏之芸不该走。
我走。
下一学期,袁胜寒将会正式调入南京Y区进修学校。
Y区位处市郊,是本市教育最为落后的一个区。
有一日,宁颜倩茹陪着之芸回家时,迎面碰见了袁胜寒。
袁胜寒坐在一辆停在路边的三轮车上,看见她们后迎了上来。
倩茹与宁颜对看一眼,静静地离开了。
是之芸先开的口:“听说你要调走了?”
袁胜寒等了魏之芸好几天,没有碰上。此刻却觉万语千言全堆在心里,就象夏日里闷热的天气,轰轰的响雷,那雨就只落不下来。
好半天,袁胜寒说:“我妈,年青的时候,有过一个恋人,是一个警察。他们一起长大,结婚的前夕,那个人牺牲了。他有一个妹妹,是我妈的好姊妹,她们说好了,将来做儿女亲家,成真正的一家人。那个阿姨的女儿,就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念同一所高中,大学毕业以后她去了一个小机关,我进了进修学校。从高中起我们就明白将来是要在一起的。”“那些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会让人忘记去细想一想,这件事情,在生命里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一直到我遇上你。你还记得,有些日子,我疏远你。我就是想,我不能以别人未婚夫的身份糊里糊涂地就这么跟你在一起。我得,把事情弄明白,搞清楚,做一个决定,然后,再好好地跟你在一起。”胜寒笑了一下:“我现在才明白,要得一个纠正的机会,这么难。”
之芸说:“难就不必纠正了吧。”
胜寒望过之芸的头顶,之芸的身后是大片蓬勃的爬山虎,那种浓绿得吓人的植物偏有着燃烧一般的倔强,在墙壁上一爬就是漫天漫地的一片。
胜寒说:“现在想着要纠正,总比结婚以后才打这种主意来得好。之芸,我不是故意骗你。”
魏之芸忽觉无比心酸,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让她体味到自己是爱着这个人的。可是,就象有一首老歌里唱的,有一个人,她比她先到。
相遇是缘,时机是份,缺一个,都不可能成就爱情。
分分合合,原本是恋爱里最轻易的事情,只是,有些东西,是无形的,但但凡你要向往前走一步,却是绕不过它去的。
胜寒与之芸始终隔着一臂的距离在说话,身边还有来来往往的人。
胜寒说:“之芸,我不放弃。我还想争取,想纠正。不过,不真正把事情理清楚了,我绝不来找你。”
之芸说:“等你把事情理清楚了,我要是有对象了呢?”
袁胜寒忽然咧开嘴笑起来:“那有什么?抢呗!”
袁胜寒对魏之芸说,他不会再来找她,不跟她通电话,不过他不放弃。等到他有资格来找她的时候,他就来。
魏之芸想一想,说,好。
不联络,不通电话,也不等。
有时候等是一种负担,对于等人的人,和被等的人都是。
所以魏之芸说她不等。
袁胜寒说,你不用等。
我等。
魏之芸总是记得袁胜寒在走时的背影,风里被掀起的衣角。
再绮丽的风流韵事,说烂了也就自然无味了。
生活与工作似乎都重回了轨道。
魏之芸还是那样能干,只是话少了许多。
方宁颜还是那样心事重重。
妈妈在发现女儿的日记不在老地方之后,立刻意识到女儿查觉到了。那浅浅地不满与一念的暴怒,不知为什么,却在心里膨胀开来。
在宁颜拿走日记的第二天,她就又与她大吵了一架。
她指责宁颜弄丢了她的一本本子,那上面有她记的一些织毛活儿的花样。
她拍拍着书房里书柜的玻璃,气冲冲地问到宁颜脸上去:“你为什么要动我的东西,我摆那么小的一个本子碍着你什么啦?”
宁颜简直地想笑出来,这种事,太荒唐太荒唐太荒唐!
被侮辱的是她,可是有资格愤怒的却是别人!
母亲在生气发火的时候,脸然越发地腊黄,消瘦而苍老。还有一点丑陋。
宁颜在睁眼到半夜的时候突然在被窝里止不住地咯咯咯地笑起来,越笑越厉害,笑声在黑暗里突兀而哀伤。
宁颜想,我可不能疯了。我将来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我可不疯!
何倩茹结婚了。
他们还住在周家那套房子里,与母亲同住。
房子装修了一下,是倩茹母亲拿出的钱。
苏豫是没有什么积蓄的,苏豫妈妈交给儿子一个存折,里面有两万块。这是她能拿出的全部了。
苏豫起先不肯要,妈妈说:“周家娶媳妇叫媳妇家出钱出力,这个脸我们丢不起。多少是一笔钱,别叫人看轻了我们。”
他们只请了亲近的亲朋,这是苏豫与倩茹共同的意思,统共定了三桌酒席,并没有坐满。
倩茹也没有穿上婚纱站在饭店门口迎宾,宁颜与之芸算是伴娘,帮倩茹化妆,换了两套衣服。纯羊毛的裙子,颜色也不是张扬的鲜红,是香槟色与海蓝色,倩茹说,以后也还可以穿。
苏豫穿的是倩茹买的新西装,那个牌子的西服很适合苏豫这种清瘦的身材,做了头发,看上去成熟一点。磁白的脸,清俊得迫人。
那个时候,有一首歌曾流行一时,女歌手唱:一九九七快点儿到吧。
这首歌传唱了好些年。
在欢喜与悲伤里,起起落落间,水深火热中,一晃,一九九七年居然已经过去了。
到了一九九八年。
17
结婚的那天晚上,周苏豫与何倩茹他们八点多钟就回了家。
一家子亲戚知道他们这一段时间弄房子准备结婚还要上班都挺累的,索性连闹房都免了,各自坐了车回家。
倩茹的弟弟原本想带着几个亲戚家的年青孩子一同去姐姐新房热闹一下子的,也被倩茹妈妈拉走了。
回家的路上,倩茹弟弟悄悄地对妈妈说:“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姐嫁得亏了。”
何妈妈啪地打了一下他的头:“我可告诉你,现在倩倩跟苏豫结了婚,咱们可是一家子了,苏豫虽然比你小两岁,你还得叫他姐夫,不准没大没小的。”
倩茹弟弟笑说;“妈,女婿再好也只抵半个儿子,将来您老人家还得靠着亲儿子。”
舅舅说:“小禾你先沉住气,苏豫那孩子我看好,人聪明又肯干,不会错待了你姐的,他要真敢对不起你姐,那时候你们弟兄几个再跳出去也不迟。”
倩茹与苏豫坐来带着苏豫妈妈一同回了家。
妈妈回了房。
世界突然地凝缩成了一方小小的空间。周苏豫蹲在电视柜跟前弄音响,立刻有低低的乐声流淌出来。
苏豫靠在地柜上笑,突然一步跨到床上来,笑模笑样地凑近倩茹的耳边:“喂,倩茹,你掐我一下。”
“干什么?”
苏豫说:“我觉得好象在做梦似的。来,掐一下。”
倩茹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苏豫歪了头回味一下,又笑:“呀,还真不怎么疼。”
说着扑上来抱住倩茹,也不知怎么把小床头柜上的一只小闹钟扫到了地板上,好响的一声。
两个人都愣住了,苏豫做一个禁声的手势,尖了耳朵去听母亲那边的动静。
那一边,母亲只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倩茹把头窝在苏豫的肩头笑起来。
第二天,苏豫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倩茹还睡着。
苏豫去厨房做早饭,惊讶地发现母亲已经起来了。
苏豫喊:“妈,你怎么起这么早?”
苏豫妈妈说:“你才是该多睡一会儿,趁着有假好好休息一下。”
苏豫说:“我后天就回去上班,我刚进公司没多久,不好意思休那么长的假。”
苏豫妈说:“也是,越是亲戚家的关系越是要自觉,免得旁人看着不象,说你靠着老婆的关系。我火上炖着稀饭,你喜欢的红豆粥,你看着点火。”
苏豫妈妈看着儿子的背影,他身上的那件睡衣是崭新的,深蓝色细格子,看上去完然象一个陌生的人了。
苏豫以前在家从没有穿睡衣的习惯,出来进去的总是旧的衬衣汗衫。时常她晚上发病,苏豫就在旧衣外随便套上件外套就背着她下楼去医院。
有一回她病发来得特别的凶猛,那一年苏豫多大?是十五吧,居然就把她背起来了,在跨下最后一阶台阶时就摔在地上,她的神智还在,感觉得到儿子瘦小的身子重重地磕在青石的路面上,好半天不能爬起来。她心里急得如同滚油一般,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后来苏豫自己爬了起来,回身搂住她,他们母子抱在一起,天寒地冻,坐在深夜无人的楼道口,那个时候,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一到医院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她也不知道,小小的苏豫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那张纸上抖抖索索地签下名字。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儿子肿胀得不成样的脸,那一跤摔掉了苏豫的两颗牙。
苏豫妈妈说:“儿子,过来,坐到妈这儿来。”
苏豫回过身来,坐在她身边。
苏豫的头发又洗过之后又如往常一样软沓沓地覆在额上,妈妈说:“昨天晚上那个发型,看起来真象个大人了。”
苏豫笑;“妈,我是大人了。”
“可不是,都结婚了。我还记得你爸爸不在的那一年,你才多大?十二,你那个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儿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苏豫说:“妈,都过去了。往后,你,我,倩茹,我们三个人,一家子,全是好日子了。”
苏豫妈妈磨挲着儿子的手,突然发问:“儿子,你跟妈说......”
“什么?”
苏豫妈放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倩茹......是不是姑娘?”
苏豫一时没有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稍一回味,明白了,尴尬得连耳朵都淹红了:“妈!”
苏豫妈说:“你怪妈多事?”
苏豫说:“妈,以后,......咱们不提这个好不好?倩茹家里有钱,人好,工作又好,长得又好,是我高攀了。”
苏豫妈妈说:“傻孩子,莫欺少年穷,你有才有貌,将来混出来了,就是她配不上你。男人不比女人,男人三十才开头,大把的好日子在后头,混得好的,一把年纪走出去,小姑娘争着贴上来。女人三十以后就象照镜子,往后四十年的日子通通透透,一眼望得到底,到时候,很难说当初谁高攀了谁。”
苏豫说:“妈!你哪里来的这些说道?你当初跟我爸,两个人不是因为感情好才在一起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苏豫红了脸,在做妈的面前说这些话,到底还是有两分羞涩的:“我,嗯,我很爱倩茹,我们是有感情的。”
苏豫妈说:“儿子,我告诉你,我爱你,是真的,你爱我也是真的。可是婚姻,是一个比真还真的东西!”
苏豫妈想,关于那个问题,苏豫并没有答案,但是,没有答案,也就是一种答案了。
倩茹的新婚生活很快乐。快活得不象人在过日子。
倩茹新烫了波浪长发,大大的卷儿,蓬松飞扬,穿白色略带男式风格的衬衫,袖子略挽上去两道,浅色宽脚裤,平底羊皮鞋,英姿飒爽里透着温柔与妩媚,象年青时的凯瑟琳·赫本。
苏豫每天下了班,就飞奔去学校门口接她,看到她步履轻快地走出来就会想,真是幸福啊!
那个是一九九八年的春天,王菲约会谢霆峰,两人手牵手的照片被狗仔队拍到。
何倩茹与周苏豫这一对,显眼得很。
苏豫的衣着一如既往地简单,他简直年青得如同一个学生,学校里的有人的私底下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艳羡,何倩茹年纪不小,嫁得晚,倒嫁得不错,她几乎成了一个典型,安慰了那些有大龄女子在家尚未出嫁的母亲的心。
也有的不屑的,说她老牛吃了一把嫩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长久。
王菲也找小男人,但那个是王菲,是明星,带着光环的人物,普通的女人,如何消受得起这种福气,何况也不见得就是福气。
议论归议论,话好听不好听的,但是任何人不能否认他们的美与好。他们在学校里来来去去,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苏豫在上班后不久就与单位的同事打了一架。
起因很简单。那个人原本就是一个满嘴荤话的人,工作能力倒是挺强,手里头攥着几个大客户,平时连老总都给两三分薄面的。
那天几个年青的同事起哄着叫苏豫请客,庆祝新婚,那个人也一块儿去了。席上多喝了两杯,当着众人调侃苏豫有眼光:“但凡是青春,男人的青春女人的青春,都是值钱的。等跟基牢了,翅膀硬了,再甩了大姐也来得及,现在就当练练枪。”
苏豫脑子轰响之下,拳头已挥了上去,那个人被打得倒退了两步撞在包间的柜子上,随后仗着人高马大也扑了过来,一拳打来,被拉架的同事挡了一下,还是打破了苏豫的鼻子,流了一脸的血。
回到家苏豫对倩茹和妈妈只说是骑车摔了一下。
倩茹信以为真,叫苏豫从此坐公车,再也不要骑车上下班了。就算是妈身体不舒服,以后也不要骑车或是骑三轮送她去医院了,打车就是,再不行,请舅舅公司的车子送一下也行。
那辆旧的凤凰车被倩茹送给了小区的保洁员。
在倩茹结婚没有多久,李立平也向方宁颜提出结婚的要求。
宁颜下意识地就说:“不行。”
李立平说:“我也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算久,彼此都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但是,我觉得吧,看人呢,看主流就行了,谁还没有个把缺点呢。何倩茹和周苏豫据我所知也并没有认识许久。”
宁颜说:“一人是一人的具体情况,别人的经历不一定适用于我们。”
李立平说:“宁颜,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们学校目前正在分配最后一批的福利房,我们人事处现在有两套。真的机会挺难得的,如果我现在还在系里,绝对排不上号,以后我们买房就得全部自己拿钱,学校也只能给很少的一部分。这批房子,只要象征地交上一点产权费,大概三四万吧,房子就是你的了,以后或住或卖都随你。错过了,就只能先住在筒子楼里。宁颜,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还可以的话,我们不妨先去领了结婚证。我是认准了你,真心实意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的。”
宁颜微微动了心,思忖一下:“这事儿,我得跟我们家里人商量一下。”
李立平略有点着急,说漏了嘴:“我爸妈早两天就来南京了,想见见你,也见见你父母。”
宁颜大吃一惊:“你应该先跟我和我家人说清楚了,两下里沟通好了再请他们过来呀!现在万一要是我妈不同意我们马上领证,不是陷到僵局里了吗?”
李立平沉默半晌说:“其实呢,如今这种年代,婚姻的事情主要还是自己拿主意,只要你认准了,父母那头总有商量的。”
宁颜急得快哭了:“你不明白的,我要是背着我妈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决定,我妈会恨死我,会跟我断绝关系的。你......你什么也不明白!”
李立平的脸色也不好:“宁颜,你是不是......还不能确定你自己心意?”
一句话说哑了宁颜。
她有没有决定自己的心意呢?有没有打算与眼前的男人共度一生?
她盯着李立平看了好一会儿,这眼睛鼻子与嘴巴都是看熟了的,可是聚拢来,为什么这个人突然显得那么遥远陌生?她到底了解他有多少,到底甘不甘心跟他一辈子?
到底,爱他有多深?
宁颜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她是喜欢李立平的,但是,她爱不爱他呢?
有时好象是爱,有时似乎又不是爱。
李立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宁颜,现实生活当中的爱情跟书本上影视上的爱情,是有差距的。”
宁颜笑一下:“你以为我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八岁么?”
至少,爱应该是痴的傻的吧,至少该有片刻的勇往直前,片刻的不管不顾吧。
至少不该是一想到要跟这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裸呈相见,肌肤相亲就打一个寒颤吧?
两个人也商量不出什么来,李立平送方宁颜回家,彼此都有点淡淡的,心底里都隐隐有着怒气,都觉对方不能设身处地地为自己考虑。
到了宁颜家楼下时,李立平说:“要不,我去和你爸妈说。”
宁颜立刻懂着说:“还是不要了。我自己去说反而好。”
宁颜想,如果让李立平去说,妈妈一定会误认为自己是与李立平私下里商量妥了的。原来最近妈对李立平就有诸多不满,何苦再去惹她的嫌。
其实说与不说,宁颜早就猜到了母亲的态度。
果然,方妈妈听了女儿传达的话,非常地震努:“李立平他这是什么意思?想造成一切既成事实吗?哪有不先跟女方家说好,男方家长就冒然来说要结婚的道理!”
宁颜爸爸说:“是突然了一点,但是,李立平学校里分房子也的确是机会难得。”
方妈妈打断他的话:“老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我女儿是跟人结婚又不是跟房子结婚。再说,我们对李立平的脾气还没有摸透,他们俩实在还需要了解。匆匆忙忙糊里糊涂地结了,有结的日子就有离的日子。再说,依我们家的条件,给女儿买一套房子交个首付弄个装修什么的还付得起!他李立平也犯不着拿这种条件来增加自身的法码!”
“妈!这话就误会了!”宁颜说。
妈妈转向她:“你也别护着他。现在你们亲的热的好得很,自己不容易看清楚真相,我还是那句话,李立平不是坏人,可是他这个人,心深得很,你单纯老实,转心思转不过他的。他到底有没有资格拿福利房还难说呢。依我说,不仅不能答应他结婚,连见他父母也不必!见了就定了,他以为这样就拴死你了,以后就是分开,外人看起来也是你方宁颜不好,反正我跟你爸,我们是不会去见那个什么亲家的,八字才一撇,哪个跟他是亲家。”
她越说,宁颜的脸色越差,只觉得自己的这场恋爱谈得好窝囊,半点甜蜜浪漫也没有,全是计较与盘算。
宁颜灰着脸说:“我知道了,不答应他就是。我明天就跟他说清楚。”
方妈妈看女儿不高兴的样子,也觉委屈,自己这一番算盘还不全是为了她打的:“你也别给我脸色看,你没事儿的时候细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认定非李立平不嫁了!”
宁颜觉得母亲颇通打蛇打七寸的道理。
说归说,宁颜妈最终还是让女儿去见了李立平的父母,还给她带了礼去。宁颜知道,多半是父亲在里面做了和事佬。
宁颜是在李立平学校旁的那家饭店里见的他父母。
李立平长得非常象他母亲,一样紧凑的眉眼与窄窄的额头,肤白瘦削,出乎宁颜的意料的是,她非常地周到客气,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情绪。倒让宁颜觉得有点愧意。
宁颜奉上妈给带的礼,把事先说好的一套托辞说了一通,大意是,原来是要招待一下的,可是外地的亲戚家突然有事,一定要过去一趟,就只好下次有机会再见了。
宁颜说完,就看见李立平妈妈笑了一下,显见的,她不信。
那种了然的笑,只牵了牵嘴角,似乎说,也别当谁是傻子。
宁颜红了脸,更拘谨起来。
席上,李立平替宁颜拉椅子拣菜,如平常一样地体贴。
饭吃完,刚一回招待所,李立平妈就哭了。
“太看不起人了!大老远地来了,连见也不肯见!养儿子的也不是该矮人家一头的!不肯结婚就不结,有什么了不起!”
李父劝着,可是越劝,李立平的妈火越大,李父也急了:“谁叫你家儿子就看上了人家呢!”
李母擦了把泪又说:“说起这个我就气!
当时那么多应征的人想跟他谈对象,他挑来挑去就挑了这么一个!你看他那个巴结的样子!这个女侠子有什么好,又瘦又弱,一付薄命相!我家侠子好歹是大学老师,她才是个小学老师,那么巴结干什么?”
李父说:“男侠子这个时候表现好一点也是应该的。”
“就怕他巴结到最后被人家一脚踢开罗!”
等到李立平送了宁颜回来,李母对着他又是一通抱怨。
李立平觉得头胀大如斗。
他想,这一步也许真走得不对。
李立平向方宁颜的第一次求婚草草了了不尴不尬地收场了。
五月十六,是之芸的生日。
这一天,有人给她送了一束花。
没有属名,之芸也没问那送花的小伙计。
不用问,她想,那一定是胜寒吧,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18
那花被之芸带了回家。
在众目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知道魏之芸还没有男朋友,也不难猜到是谁送的花,但是,之芸想,怎么能挡得住人家想,又怎么能挡得住人家说。遮遮掩掩也是有人说,不如索性姿态大方一点吧。缩头缩脑的就不是魏之芸了。
晚上,之芸接到了一个电话。
起先,那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之芸也不点破他,袁胜寒若是藏头露尾的人,魏之芸也就能彻底地死了那条心。
胜寒在那一端终于开口:“生日快乐之芸。”
之芸说:“多谢你的花。”
那边胜寒笑了:“我买的时候忽然想起,其实我没有问过你到底喜欢什么花,我也不懂花,请花店的小姐给配的。”
之芸也笑了:“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花。是花就好,总是美的。”
胜寒说:“之芸你保重。学校里要再有人说什么,不要理会,清者自清。”
有些委屈,是经不得抚慰的。魏之芸忽然觉得松了一直绷着的那口气,眼一分一分地热起来,心一分一分地起了褶。
胜寒在那边有点着急了,连叫她两声:“我说,你别是在哭吧?”
之芸说:“你什么时候看到魏之芸哭过?”
胜寒说:“不哭不见得不伤心。之芸,是我对不起你。”
之芸复又笑起来:“不说这个。你工作还好吗?”
胜寒也笑:“还行。小池塘里也能出大鱼不是?”
“可不是。”之芸说。
结束了这一通电话之后,之芸从包里翻出钱夹。里层,有一张照片,是有一回,学校的年青老师们一块儿出去玩拍的合影。上面,她与胜寒比肩而立。后来之芸多洗了一张,把自己与胜寒单独地剪了下来。照片上,胜寒的手随意地搭着她的肩,笑得很豁亮。
魏之芸与袁胜寒再没有通过电话。但是之芸还是知道了更多关于胜寒的消息。
因为,又有个人来找她。
那个女孩子,并没有直接到之芸的办公室里来,她守在之芸回家的路上,悄悄地在后面跟着她。
之芸终于回过身来,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女孩子一张小小的脸,个头身量也很娇小,并不十分地瘦,因着骨架小,举手投足之间很是楚楚。
她问:“你是魏之芸吧?”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女孩犹豫片刻:“我是方晓雅。我是......袁胜寒的未婚妻。”
之芸说:“找我有什么事?你的母亲在我学校已闹过了,我无意犯的错也得到惩罚了,还有什么?”
方晓雅有点慌,急急地说:“不要误会,魏老师。我不是来闹的。就是我妈出来闹,我事先也是不知道的。”
她接着说:“可不可以跟你谈一谈?”
之芸看她几乎都打着哆嗦,不忍起来:“找个地方谈吧。在这里站着不像样,也说不清楚。”
两个人进了一家茶社,坐在一株很大的滴水观音后面。
之芸问方晓雅喝点儿什么,方晓雅怯怯地说随便,之芸只好替她点了一杯柠檬茶。她端起来小口地喝着,把那杯子在两手间握得紧紧的。
方晓雅说:“我看了你,才明白,袁胜寒为什么会喜欢你。”
之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话。
方晓雅接着说:“你,同他,一样是能干又爽快的人。利利落落的,不象我。什么也干不好,成绩不行,上个三流大学,凭了家里的关系才到了机关做一份闲职,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也没那份才干。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太太。”
方晓雅一开口,就有些絮叨得收不住的样子:“我们家跟胜寒家,多年以前就认识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小时候他就很护着我,本来我想跟他考到一个学校里的,可是我的分数不够。那时候念书,我每天几乎都跑到他们学校去,因为我不习惯一个人。胜寒每天在食堂打饭总是打两个人的份儿,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将来是一定要结婚的。我妈说,外头全是豺狼虎豹,幸好咱们找了胜寒,知根知底的。我妈说,没有想到胜寒也有靠不住的一天。”
方晓雅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喝着茶水,一会儿便想要上厕所。低着头跟着服务生走了。之芸看着她显得异常柔弱的背影,觉得自己的那个念想一点点地在坍塌。
方晓雅从厕所里出来,小声地说对不起:“魏老师,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的。因为我不能失去胜寒的,除了他,我想象不出这辈子要嫁给谁。胜寒就象......就象是我的屋子里窗户上的玻璃,我是隔着他来看世界的,这样才让我觉得安全。胜寒他......他,现在提出来,要跟我解除婚约。他好象......很坚持,我爸妈,他爸妈,怎么劝都没有用。连我妈都对我说,要不就算了吧,由得他去,世上不是没有别的男人。但是我......我不成的魏老师,我丢不下胜寒。”方晓雅终于流下泪来,一张纸巾被她在手里揉得稀烂。
之芸实在忍不住说:“你别哭,慢慢儿说。”
方晓雅吸吸鼻子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的,我看人家女孩子,甩男孩子象甩脱一件外套,被男孩子甩,隔天又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全不当一回事,我怎么就不行?你说,现在这个年代,还有我这种人,是不是很奇怪的?”
她抬起头,泪花花的眼看着之芸,象是执意要从之芸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之芸也没法子给她答案。
方晓雅看之芸一直没说话,更为拘促进来:“我只有来请求魏老师了,你......你可不可以回绝了胜寒,断了他的念头。魏老师,你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合适的......”
之芸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我跟袁胜寒,我们并没有什么约定。我好象也没有立场叫袁胜寒去做什么不做什么。”
方晓雅合身扑在桌子上:“你有的,你有的。魏老师,我觉得,你的话,他会听的。”
魏之芸说,可是这太荒唐,太荒唐了。
方晓雅最终还是没有能从魏之芸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两个人离开茶社的时候,之芸执意付了钱,方晓雅甚至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之芸觉得自己挺罪过的。尽管这罪背得也很是冤枉。
促使魏之芸下了决心的,是不久以后传来的一个消息。
学校里有老师告诉她,袁胜寒的未婚妻,自杀了,好象吞了安眠药,不过被救过来了。这位老师说,她的一个表妹与袁胜寒的未婚妻是同事。当然,她说,她把这事儿告诉魏之芸也是没有恶意的。
魏之芸终于给袁胜寒打了一个电话,对他说,她不会再跟他有什么瓜葛,从此各人走各人的路吧。
如果自己的希望与幸福要以另一个年青的生命为代价,魏之芸承受不起。
袁胜寒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我没有想到,犯了错,再也没有纠正的机会。
很快,魏之芸听说袁胜寒要结婚了,就定在这一年的国庆。
之芸开始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亲。
之芸,倩茹与宁颜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一点点的变化,她们好象很少再相互交流心事,之芸是无可无不可地跟不同的相亲对象出去,多半也是无果。宁颜只是在母亲与李立平之间的夹缝里继续着她的恋爱,眉头从未有一天舒展过。
只有倩茹是快乐的。
她的快乐,反把她与挚友隔离了。
她们不愿意在她的幸福的比照下更清楚地看到自身的不顺利与不如意。
倩茹现在每天下班多了一件事,就是顺道去学校附近的菜场把菜买了。如果苏豫来接她,他们会一块儿去。
只要是两人同行,哪怕错买了一把皮沓了的小葱都是高兴的。
这一天,苏豫要加班,会晚一点回家,倩茹一个人去菜场,正巧有人卖鱼,还是鲜活的,因为那个人急着回家,卖得便宜,倩茹就拎了两条。回家才发现,问题来了,她不会弄。
鱼又粘又滑,抓都抓不稳,要想剖肚更是无从下手,她就把鱼养在水池里,等苏豫回来了,倩茹迎上去,笑嘻嘻地说:“回来得好,有好东西留给你呢。”
苏豫问:“是什么?”待看到两条鱼就笑起来:“肯定是你对付不了了!”
说着就挽了袖子要干活儿,被苏豫妈拦住了:“小何,苏豫刚回来,你叫他歇一下。我来教你怎么剖鱼。刚才我就说要教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倩茹与苏豫结婚以后,苏豫妈一直叫她:小何。倩茹说过几回请她叫她名字可以了,老太太好象执意得很,倩茹也不好再说。
听见老太太这么说,倩茹只得重新站到厨房里去。
苏豫妈坐在轮椅上,指导着她,一边说:“小何,苏豫现在起开始跑业务了,比以前不同。你要多多关心他一些,差不多的事儿,你多劳累一些,不要总指着苏豫。男人家,事业还是要紧的。”
倩茹说:“知道了,妈。”
鱼实在是滑,倩茹第一次做这事儿,锋利的鱼鳃很快划破了她的手,在水里漾起丝丝血迹来。
苏豫换了衣服过来,硬把妈妈推到客厅里去,站到倩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活儿,麻利地做起来。不时地歪过头来看倩茹,突然伸过头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倩茹低下头去笑。
新婚中的苏豫,在性事上,象一个初得了宝物的孩子。
他倒也不是很急色的,只是一有时间就粘住倩茹,有时也并不是真的做爱,就只耳鬓厮磨的,就很是高兴了。家里有老人在,他们俩个当然不好太过激情,但是这种隐忍与压抑里反倒别有吸引。
倩茹也实在是喜欢苏豫身上那种年青男孩子洁净的气味,还有他那种清瘦却颇有劲道的身架。那种感觉,很是奇妙,人一辈子,如胶似漆的其实也不过是这么短短的一段日子。所以倩茹不想太委屈了自己。
她真的没想到,婆母会就这个问题跟她谈话。
趁着星期天苏豫加班的时候,苏豫妈跟倩茹有了这样的一段对话:
苏豫妈说:“小何,论理我做老人的,不适合开这个口,但是,你嫁了苏豫,我也就不拿你当外人。小何,苏豫比你小,年青人心热,缺乏控制力,你既然大了几岁,那分寸就该你来掌握,你说是不是?”
倩茹诺诺地,可心里有些纳闷,并没有完全明白苏豫妈的意思。
苏豫妈说:“你可别光是点头。”她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跟苏豫的爸爸,结婚的初期,是分居两地的。好容易到了一起,男人家也难免,但是,我的心里,有分寸的。女人就是结了婚,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再说,男人,身体健康是很重要的。”
倩茹的脸刷地红了个透,终于明白婆母是什么意思了,一时间特别地尴尬,简直恨不得有个地缝子可钻,她叫:“妈!”
苏豫妈很懂得适可而止:“小何,我可是真的没拿你当外人才说的。你可别深心才好。”
婆婆与媳妇之间,这样的话题,也许是最不合适的。这一点,苏豫妈并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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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李立平越来越发现宁颜的不对劲。
她异乎寻常地敏感,一点略响的动静都会让她面露惊慌的神色,象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特别是去她家里的时候,李立平发现,宁颜举动间很是小心,脸上常带着讨好的笑容,说话更是顺着妈妈的话头。
李立平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真心喜欢宁颜的。每当这种时候会格外地疼惜起她来,只要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他愿意为着她委屈一下自己。
象有一次,他与宁颜上街买书,宁颜妈妈叫他们买完后回家吃饭,有朋友送了野味来,她说很难得。
走到半路,宁颜突然发现李立平的衬衫上有一些锈斑,可能是晒衣服时在钱丝上蹭的,怎么擦也擦不掉,宁颜急了,就开始紧张起来,非要李立平回宿舍换件衣服。
李立平说,这也没什么,也不是太明显。
宁颜便几乎要哭出来了。
李立平问:是不是你妈妈对我的衣着有过什么批评?
宁颜吱吱唔唔地待说不说的样子。
其实是有一次。
那一回,李立平穿了件很旧的毛衣,里面还有一件条纹的衬衫,进屋脱鞋时露出的袜子后跟上有个破洞。
宁颜的妈妈看到立刻变了一变脸色,李立平还没走时她就把女儿叫到厨房里,训斥了一番。说李立平的衬衫象睡衣,毛衣象麻袋,更批评他破了洞的袜子。
妈妈是这样一个七情上面的人,宁颜被训得抬不起头来。事后吱唔着问李立平怎么袜子破了都不知道。李立平解释说,连着一个星期下雨,衣服全洗了没干,只好把上学那会儿的旧衣服拿出来穿了,实在是没在意。
宁颜又在妈妈面前替李立平做了一番解释,宁颜妈说:“你为什么要去问他?这么一来,他不是知道是我在背后说了他什么了吗?你就是这样心里没个成算,老话说,会做人的两面瞒,不会做人的两面盘。你怎么可以把我们之间的话露给他?”
宁颜简直无所是从。
只有从此格外地注意李立平的穿着。
李立平想了想,也没说什么,骑了车带着宁颜回宿舍换了件衣服,又赶到宁颜家。谁知还是迟了一个多小时。
宁颜家一向是很有作息规律的,什么时候吃晚饭,什么时候看电视,什么时候该休息,宁颜妈不喜欢突来的变故。为了女儿与李立平的迟到,她又生了一场气,背了李立平在宁颜面前说:“我如今可是知道了,都说请客难,我请自个儿的女儿吃个饭也是这么难!足足叫我等了一个多小时!”
宁颜不太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这样,在李立平的面前尚有几分客气,可是背了他,却把所有的不满意都倾倒在自己的身上。
这种闲气宁颜觉得真是快受不得了。
宁颜的妈妈的表面客气当然是瞒不过李立平的眼睛的。
他不喜欢宁颜的妈妈。当然,他绝不会在面上带出半点痕迹来的。
有时候他也很是奇怪,怎么这样精刮到刻薄的人,居然会养出这么单纯良善的女儿来。
这一天,李立平原本说好了去宁颜家吃饭的。在宁颜屋里坐了一会儿,宁颜妈妈突然叫他们去偏房里吃饭。那里,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子的菜。
宁颜正觉得奇怪,妈妈说:家里突然来了客,就是宁颜的堂房舅舅一家。留了他们吃饭,其实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所以也就不想让宁颜与李立平跟他们打照面儿了。省得他们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没个完。
宁颜妈妈说:“他们一家子,都是嘴碎的爱拨弄是非的人,跟你小李,跟我们大家都不是一路人,连我也跟他们没有什么话好说。小李可别介意。”
母亲的话音里有着平时没有的亲昵近乎,宁颜竟然有受宠若惊之感,尽管在夜里睡在床上想起来,才明白母亲的用心。
她始终还是没有承认李立平啊。
吃饭的当中,宁颜的爸爸到厢房里来过一会儿,拿来一瓶干红,亲手给李立平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与李立平碰了碰,说:“红酒是暖胃的,小李胃不好,可以稍稍喝一点。这是我藏着的,有一点年头。”
宁颜在一旁搬过爸爸的手,就着他的杯子也喝了一口,说:“我的胃也不好,也可以喝一点。”
在爸爸的面前她是放松的,孩子气而爱娇。
方爸爸看了女儿一眼,眼神和软似有千言万语。
李立平总觉得这个英俊的男人待人处事有一点夹缝中的玩强,在那样一个要强的女人面前,他不是不屈服的,但是还依旧保持着他自身的一些东西。
涵养如此,万事可成啊。李立平想,值得自己学习。
宁颜妈不满意他有什么?他把握住宁颜就行。结婚以后,自然会疏远起来。这时候受的委屈与轻谩,我李立平一笔一笔地记着呢。
这件事以后,也许是因着心里的一点小小愧意,宁颜妈妈对李立平的态度和缓亲近了许多。有一天她跟女儿谈心的时候说:“以前我们厂的那个副厂长你还记得不宁颜?就是那个总说将来要你给他儿子做小媳妇的那个陈叔叔,有一天在路上好象看到你和李立平了。后来他跟我说,你女儿的男朋友不错嘛,文质彬彬的,象个读书人的样子。”
看着女儿微笑不语,宁颜妈又说:“你跟妈说实话宁颜,他对你好吗?”
宁颜说:“挺好的,他脾气不错。”
宁颜妈说:“这倒是的。他说话倒是轻声细语的,看起来脾气不坏,不至于给你气受。”又忽地压低了声音问:“他规矩不规矩?”
宁颜怪难为情的:“是的妈。我们一直都很规矩的。”
“那就好。”宁颜妈说。
她对李立平的态度开始慢慢地转变了,口气里也松动了一些。甚至,偶尔地,跟宁颜提起结婚的事情来。
宁颜妈妈说:“要说起来,买房子不是买不起,可是,我想,咱们家的房子这么大,就我跟你爸爸两个人住,年纪越大越觉得孤单,以后你再一嫁,我们就更孤了。依我说呢,不如住在家里也好,你又不能干,住在家里,吃的用的穿的,有妈替你分担一点,再说,以后有了孩子,我们帮你照看起来也方便。你看咱们后面的厢房,收拾装修一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房子,冬暖夏凉的,不象现在造的这些房子,挑高那么低,住得闷死人。而且你上下班多方便?”
母亲难得的宽和让宁颜的心微动了一动,她到底还是有点天真的。
她也从心底里舍不得爸妈。二十多年,习惯了。根深蒂固,很难挣脱。
私底下与李立平商量时,李立平正色道:“宁颜,其他什么事我都可以由着你,就只这一件,你一定要听我的。我们宁可一开始生活条件差一点,但是我们一定要单独过,可以多一些自由的空间。宁颜,你不能一辈子活在你父母的翅膀底下。宁颜,我有我的原则,我是绝对不会住在你家里的。”李立平又亲热地抱着宁颜的肩低低地说:“你不会做的,我都会,做饭,洗衣,都行宁颜。我会对你好的。你放心。”
宁颜心里感动起来,李立平,还真的是可以依靠的。
宁颜在母亲又一次提到让她以后住家里的房子时,和缓而坚定地把李立平的那层意思说了,当然她没说是李立平的意思。
当然,宁颜妈也不可能不可知道是谁的意思。
晚上,宁颜妈跟老公说私房话:“养儿养女的,有什么意思啊?你看宁颜,跟李立平还没有一年,心都跟着他跑了。他们都商量好了,以后不会跟我们住在一起。”
方爸爸说:“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年青人,跟老年人在沟通上也的确是存在障碍的。我们宁颜不是没有良心的孩子,李立平那孩子我看也还好,是正派人,不至于不孝敬老人。再说,哪有女儿跟着妈过一辈子的?”
宁颜妈不做声了。
黑暗里,突地就流下泪来,泪水无声地滚落到枕畔,热一阵凉一阵。
现实情况是,也由不得宁颜妈留女儿在家里结婚了。
他们家这一带,马上就要拆迁了。
这是本市老城改造计划中最后一批回迁的房子,这之后,所有的拆迁户都不能返回原住地,只能在指定的地点购房。再之后,政府只按原住房面积付给住户拆迁费,你或买房或租房不再与任何职能部门或是任何人有任何关系。
宁颜妈妈的心情重又落入低谷。
在这些日子里,之芸不断地相亲,又不断地否定着一个又一个人。她总是觉得没有办法走近他们。
她与胜寒那段美丽开始尴尬收梢的恋爱,渐渐地成了她心中的一道爱的丰碑。
她要超越过去,却只是不能。
这一次她遇到了一个人,是母亲的表妹介绍的。
那个男孩子是教育局的司机,长得相当不错,家境也不错,父亲是苏果的一个干部,手里颇有几个钱,早早地替儿子买了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装修好了,一房家俱也是现成的。
就只等着个新娘子。
表姨说:“这个男孩子,除了学历上薄弱一点,其他的真没得挑。文凭有什么呀,有文凭没房没钱也不见得就比有房没文凭幸福的可能性大一点。”
之芸和那男孩子出去过几次。
那真是一个英俊的男孩,有时候之芸呆呆地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侧面时,简直有微微的晕眩感。
他跟之芸同岁。行动间却稚气许多。爱玩,精通所有与玩乐有关的东西。还是在认识的最初,他就对之芸说过,他不爱读书,就只爱玩,人命这样短,当然要玩个够本。
他说他也不明白家人为什么要他找一个做老师的。
不过,看得出来,他对之芸还是有一定的好感的。
一点点的好感,一点点因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而起的好奇,就已经可以构成一场恋爱。
之芸跟他一起到处地去玩,男孩子玩起来相当地疯。有时他们彼此都会忘记了对方的存在,都会犯迷糊,我难道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吗?哦,好象不是,还有一个人呢。
之芸的身体在放松在娱乐,无比地洒脱,但是她的灵魂在低低地不屈不挠地说:不不不,这不是我要的日子。
真的不是。
之芸很快提出了分手,男孩子有片刻的诧异,随后也就算了。
也许他其实也觉得他们没有硬绑在一块儿的必要。
他们之间没有矛盾,只不过他们始终平行,没有任何交叉点,连矛盾也无处着床。
之芸的爸妈多少有点小遗憾。
那样帅气的一个男孩,之芸妈笑说,原以为以后可以抱一个漂亮的外孙。
还好老两口都是豁达乐观的人,倒是之芸的表姨,着实替之芸干着急:“没有感觉?感觉是什么呀,看不见摸不着的,也不当饭吃,有没有结了婚都是一样过日子!”
这一年的国庆,袁胜寒跟方晓雅结了婚。
方晓雅的妈妈特特地跑到之芸的学校来给校长与书记送了喜糖,说是多谢他们,让袁胜寒迷途知返。
校长与书记拿了糖哭笑不得。
陈老师特地地从校长那里拿了包喜糖来,当着之芸的面吃,与同事们说笑,做随意的样子告诉大家,是袁胜寒的喜糖。
之芸拉住要上前理论的倩茹,走过去从糖包里挑出一块来放进嘴里。
吃糖怕什么?之芸想。
苦都吃过还怕吃糖吗?
苏豫最近也发现倩茹有点小小的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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