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何中天,郁华明,郁华清,三人都端坐在何琳房间里,就这件濒临破产的婚姻提出探讨。
何中天说:“离婚这事很重大,你要仔细考虑好了。原则上我们没有决定权,但可以给你提个忠告:结婚过日子就是材米油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想太美好了。传志打你虽过分,但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没把你家里的事情打理好……”
郁华明不能同意,“传志的妈、怀孕的嫂子都住在她这里,你让她怎么打理?轰出去?这不就是轰人的后果么!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是两个人的观念差异太大,别看传志受了几年高等教育,也找到了工作,但很多关键的东西和一般人不一样,这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所有的差异基本上都是他家人引起的,一个人很难摆脱伴随他成长的生活习俗,这往往成为一个人一辈子的印记。我不觉得他能改变。现在何琳无论做什么,我原则上不反对,但希望你做决定之前,一定要考虑好,一定要将来不后悔!”
该郁华清了,她坚持了她一贯凌厉的反对作风:“离吧,这种山沟沟里飞起来的草鸡也就我们家当成凤凰当作人才了,我至始至终还真没看出来他有哪一点出奇?老实能干?现在老实能干的孩子多了去了,没什么本事没什么盼头不老实能干行吗?积极上进,这年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优点,现在有几个孩子自甘堕落的?我早说说过,嫁人就要嫁给富人、天才,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就是不能嫁给只会对你好的穷光蛋,弄到最后鸡飞蛋打,人家还分你财产!咱那套小楼现在400万不止了吧,他妈b的伙着他一家子白住了一年最后还能套走二百万!你们一大家子工作几十年了,多少年能存下二百万?我早说什么来着,婚姻这东西靠不住,让他们暂时住一下就算帮了,非很大方地贴出去!这下脸大了吧?”
提到那幢小楼,老何夫妇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北京房价这一年多升值这么快呀!
老何说:“那是十多年前一个老上级帮忙给的机会,五万就把地买下了,主要是这块地值钱,卖地给地产商,可不止400万,400万是咱的房子,那块地六七平呢,一亩多,以前那垃圾堆都是咱们地。”
小姨子冷笑,“现在想起那块地了,早干嘛去了?手大捂不紧财的贱骨头!”
何中天给骂激动了,“我不是想好来着嘛,谁长了向后看的眼睛?你事后诸葛有什么用?打击我又有什么用?能代替一个好办法吗?”
郁华清火爆脾气上来了,“现在想起好办法好了,当初欠条你也不屑打呢!这可是你心甘情愿送出去的!”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何中天给气糊涂了,“60万的欠条怎么和今天的400万相比?一年前的事情谁能想到今天?”
看到父亲与小姨在那幢房子上争吵,何琳在内心叹了口气,房产虽事关重大,但她并没看到眼里。她在思索她今后的生活,如果传志请求她看在一年夫妻的份上主张财产对半分,她则毫不犹豫地让他拿走200万。不是有句话么,因为爱过,所以慈悲……
还是郁华明结束了姐夫与小姨子的争吵,“房子的事先放一放,现在主要看何琳和传志还能不能一起走下去。如果过下去,房子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估计传志心里也不好受,但何琳你以后要注意保护好你的财产,能吃一垫长一智吧?”
“就是!传志都知道把工资给他家人花,给他娘花,你怎么不把你的工资放到你娘家?你爹妈还能花你的?还不替你存着!”
“如果实在不能过了,你要长点心眼把后事做利索,别留一大堆后遗症……总之,你的婚姻,你做决定。”
“那房子还真分他一半?”郁华清转向她姐姐。
郁华明深思了一下,“我不情愿他分,年纪轻轻的一个男人,在短暂的婚姻中得到的实在太多了。”
太俗气了!太俗气了!何琳心里喟叹,三句话不离钱!唉,就不能让这个家静一静吗?
的确,何琳没想好,如果给传志一顿厉害的惩罚,她能默认;如果就此一刀两断,从此放过他,她得想想,心理准备得做到最佳,就是离开,也要离开的心甘情愿,永不回头,也算荡气回肠,给自己一个交待了。但现在好象还没酝酿出这个情绪。
晚上,小雅来看何琳,二人促膝而谈。
“真想离?”
“有这个打算。”
“他能同意?”
“我只管我自己。”
“你父母呢?”
“他们听我的。”
“你们的房子怎么办?”
“唉,还没考虑房子。”
“不后悔?”
“不知道。”
小雅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早想离了,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我就是第二次投错了胎,哭着闹着找了这么一个变态的人家。”
“你后悔很久了,为什么不离?”
“你小姨说得对,我还在深度套牢,我还爱他,我还有不甘心吧。其实是陈哲说的对,我被他们家同化了,老妖婆嫌我挣钱少,我也觉得挣得真不多,尽管比一般人多;老妖说,我是他儿子的人,不能顾太多娘家——自从给我妈买了房子,我就一直有罪恶感;鸿俊说只要我肯忍让老妖婆,他就一定会报答我,所以我就一直迁就老妖婆,一直在等待他报答我……你为什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
“说实在的,你的情况比我要好,就算离婚,传志也会求你别离开。”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很蠢吗?”
“你不如我蠢,我都骂不醒自己。”
“传志要找你这样的就好了。”
“我看不上传志。”
“为什么?”
“他竟然打你!鸿俊比他更可恶,但没打过我——他不是我想要的那道菜。”
“方鸿俊也不是我想要的…即使不打我,也不是我想要的。”
“万一离了你怎么办?”
“没想好。对婚姻太失望了,对男人他妈的全无信心。”
“不考虑再给了一次查看的机会?最后一次?”叹一口气,“离婚的女人与男人不一样,女人贬值更大些,男人好象不太受影响。太不平公了!”
“因为我们的核心价值不一样,女人离了婚,美貌不比前几年了,也不象以前那么单纯了;而男人,他的工作恰恰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有魅力……”
“你离后,估计看上传志的肯定不少,转眼他就又结婚了,你培养了他,他却比你抢手,象陈哲的导师——真是我们的悲哀!”
何琳呆呆地。
传志下班了,先出去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去岳父家看何琳,能多呆一会儿就多呆一会儿,她理不理他没关系,她家人理不理他也没关系,然后回家睡觉。他矢志不移地贯彻这条铁棒磨成绣花针的“打磨”路线,赖皮也好,无赖也罢,就是不放弃,随你们骂、指责好了,每天都给发泄的机会,只要让露露脸不冷了气氛就行。怎么说呢,就当作重新追求何家的千金吧。时间长了,伸手能打笑脸人么?
后来,这个年轻人见进展太慢,革命历史学得不错,有了各个击破的想法,比较岳家三个人,岳母的妹妹是死硬派,死对头,想都甭想;岳母比较容易受她妹妹观点的影响,加上教授、博士这名号太响,知识渊博的女人总人敬畏,也不好搞。还就是岳父老何这人平易近人,不清高不傲慢不犟强,可能与多年在物业公司工作的缘故吧,与人很好沟通,也讲道理。
传志于是又加了一道路线,去岳父公司接岳父下班。岳父不是有辆老捷达么,他就坚守副座;岳父去菜市场了,他就自告奋勇给提着,有机会还付帐,但话不多,象保镖似的,跟着。时间一久,老何也受不了了,这女婿每天晚上都跟屁虫似的跟在屁股后面也不是办法啊!于是老何提议:周末,大家聚一聚,畅所欲言,有话都说开吧。
那天除了上学的何冲其余人都参加了。何琳被她母亲强制拖出来占了一席之位,两边是父母与脸色不佳的小姨。对面的位置是传志。传志象坐在审判席上。
“说说吧,久拖也不是办法,你们要怎么办?”老何的第一句话。
“我要离婚!”何琳斩钉截铁。
“我不同意!”传志同样斩钉截铁。
岳母说:“那你们以后就经常这样吵吵闹闹,何琳不是哭哭啼啼就是鼻青脸肿地跑回来?结婚才多久啊,就有两次了!”
“妈——”传志第一次隆重地这样称呼岳母,以前都是叫郁老师,“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狗能改得了吃屎?”郁华清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轻蔑的眼神,“你的保证值几个钱?你上半年的保证呢?你妈的圣旨到了又怎么说?是你说话算数还是你娘说话算数?没那么大脸就别说那么大话!按说你都没有资格坐在这里与我们谈话,让你娘来,让你娘代表你与我们谈!”
传志脸青一阵红一阵。
老何虽觉得小姨子的话太刺激了,还是温和地提醒了一句:“传志,你也二十好几了,都有自己的家了,虽说百善孝为大,但你也太孝顺的黑白不分了。”
传志连连点头,“是,是,我有时是有些糊涂,我妈老了,爱唠叨,也有些糊涂……”
“我没觉得你娘糊涂,我只觉得你一脑袋酱汤,你娘哪糊涂啊,比那千年狐狸精还精,一个儿子过好了,其他儿子没过好,当然出面均财富共产主义一下,不然心里多难受啊!问题是你也认同你娘‘共’你‘产’的想法,你娘让你供你弟弟读书你二话不说就供,你弟弟没成年啊?你弟弟没有父母是孤儿啊?谁生养谁负责任,你生了养不起生那么多干嘛啊?让别人勒紧裤腰带给你们养儿子啊?再说你弟弟上个三流大学就不能自己贷款啊?就不能自己打点零工养活自己啊?你借给他也是无息的,他从银行借也是无息的,为什么觉得从你一个月几百块的工资里扣二三百拖累你也比从银行里拿合算呢?是不是以后没打算还呀……”
“不…不是这个意思……他工作了就还……”传志小声解释。
“问题不是还不还,他为什么不象其他贫寒学子那样去银行贷款?”
传志下了决心,“……过了春节,让他贷款!”
“行,再说第二个问题,你嫂子怀孕了,为什么吃住都在你这里?你嫂子没男人啊?你没出生的侄儿没父亲啊?”
这话够难听了。传志的脸又青又白,硬着头皮解释:“老家计划生育紧。”
“北京不他妈更紧!你老家紧也就拆你那几间破房子,这边连你一辈子的饭碗都给你砸了,塾轻塾重?知道的人以为那是你嫂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私生子!小样的,今天你还正儿八经上班算你福大命大造化大!”
“我…已经把她们送走了……”
“第三个,你挣得那点工资,是你自己的还是你和何琳的共同财产?你们有没有签协议各人挣的各人花?”
“没有,我和何琳共有的。”
“既然是共有的,你这一年挣的工资都去了哪里?公务员工资也就是一部分吧,每月的奖金呢?为什么何琳不知道?”
这时何琳也硬气地抬起头,觉得这个小姨简直太厉害了,句句都说到点子上,实在比自己学问大大、高深莫测又一本正经的父母强多了,而且气势上一下就将对方罩住了,就是在审判嘛!
“主要是我挣得太少了,奖金有点,少得可怜…第一年是实习……”
“不是钱多钱少问题,是钱的去向!”
传志沉默。
“一个家庭,只要钱去向不明就是天大的事。你是不是觉得你挣的钱都拿去孝顺你母亲那一家人是应该的?你结婚成家的目的是什么?人多力量大,和你一起孝顺你娘,一起累死累活帮助你兄弟姐妹一大脱贫脱离农村……”
传志泪流满面,甚至有点哆嗦起来,“农村人生活太苦了,你们在城市根本就不能理解……”
老何夫妇有点吃惊,郁华清却不吃这一套,继续挖苦:“那你找我们何琳就是看上我们有点俩小钱,有现成房子住,更方便帮你孝顺你家人吧?”
传志有点恼羞成怒,“这是我和何琳两个人的事!”
“你家人、你娘、你姐你嫂子兄弟你没出世的侄子都参与进来了,怎么到你没理时又成你两个的事了?现在是两家人的事了!小子,你不用跟我跳脚,你肚子里有几个蛔虫别人猜不透老娘我还不清楚?你拿给你兄弟钱,是你在帮你娘尽供养的义务,你养你嫂子侄子那是还你兄弟的人情,我还知道这人情没有还到头的时候,你就是你娘一大家子的摇钱树!你和何琳是一家人吗?不是,你和你娘家兄弟才是一家人,你找何琳是共建你的家园,顺便解决了一些生理问题和在北京站住脚跟,她只不过是你共苦之人,你家人才有资格与你共甘!婚姻嘛,一纸婚姻不值钱,今天有益处还是夫妻,明天没用了就是路人,而你与你娘家兄弟姐妹才是血浓于水!不然想不出来一到关键时刻你会顺你娘的意打得媳妇住医院回娘家!你就是一农民,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北京上了大学并端上了国家公务员的饭碗,但你从骨子里还是个农民!你还按照农村思维去生活,而且你还要求生活习惯了北京的何琳去适应你的农村思维。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代表了先进的生活方式和人文关怀,你为什么就不能脱掉那一身枷锁和土气适应城市的生活方式呢?非得倒回去学?现在改革开放大环境你以为是改什么革什么呢?你要觉得你老家那种七大姑八大姨猛啃一个人发财致富更先进,我没话说,就劝一个字:离!现在的夫妻谁能保证白头偕老?保住自己的利益才是主要的。门不当户不对,就是生活观念和生活习惯难磨合,想法出入太大,一辈子都弥合不了!我劝你还是回你老家娶个媳妇,天天在家侍候你娘,给你家当牛做马又能看你脸色就行了——唉,谁家姑娘这么倒霉啊!连你姐都知道在婆家受了气都要往外跑!”末了,又补上一句,“哼,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象你们这么一大家子极品也是世上难找!”
传志头埋得很低。数落都数落到脸上,能说什么?
“作为成年人,你的生活价值观有些问题,你还是没适应城市生活。”岳母终于说话了,“也没做好准备过婚姻生活。”
“我就说么,他单身一辈子最好,祸害连累不了别人,挣俩钱献宝似的献给他娘,他娘再拿出来重新分配,接济那些过不好的孩子,一奶同胞么,手足之情,互相帮助互相啃是应该的。他们一家子都是这么想的。我还把话说到前头,等他老娘老了还是这一个儿子的事,依靠是有习惯性的,你出钱出东西出习惯了,到时候到这里养老还不是理所当所!放心吧,活到老吵到老打到老!为什么就不明白,世上就有一种人,就是说的婆媳,打死也不能扎堆儿!”
何中天说:“以后你母亲还真不能来长住,都是不少事儿的,两天打架三天冷暴力,真不是事儿!”
传志:“以后少来,一定少来!”
“你娘来也行,你一年少说挣个三五十万,每年拿出十万八万的给你娘买套房子,你孝顺谁也不会说什么,就凭现在每月仨瓜俩枣你自己都吃不饱肚子还想在你家当孝子贤孙?想当孝子是有资本的,不是拿了媳妇和媳妇娘家的东西去贴补,你家有点象吃软饭的——吃软饭的有带着一大家子理直气壮吃的吗?”
老何觉得“吃软饭”有点过头了,连忙往回找,“传志是要面子。”
“面子?面子是自己真本事挣来的,不是别人给的;别人给,是情份,不给,也没什么错。”
“那是他母亲无理取闹……”
“人老了,倚老卖老是免不了的,什么叫老小孩老小孩,大脑退化,脾气举止有时就象小孩那样胡搅蛮缠。这个时候成年的儿子就有义务教育这些老小孩懂道理、守规矩,就象你小时候你父母教育你那样!不知道人老了也要适应社会形势吗?凭什么年轻人就得什么都得听他们的?明明是错的,也听?老人不会做人,也就是年轻人引导教育的失败,满脑子酱油的糊涂蛋!”
传志突然站起来,深深一鞠躬,“爸爸妈妈,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对不起何琳,让她受委屈了……我想单独呆一会儿……”
何家的女婿转身出门走掉了。门轻轻地关上。
老何看着小姨子,“不是说那些狠话刺激着他了吧?”
郁华清撇撇嘴,“有些道理你得让他懂,大学里又不教这些,让他一个人悟悟一辈子也悟不出来!”
郁华明不无担心:“这孩子自尊心强,不会想不开吧?”
“嗨,想不开?!想不开他娘、兄弟姐妹一大家子怎么办啊?就冲这点传志也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就敢打这个赌,这种人我太了解了,怕死怕没面子怕穷怕丢人,排名不分先后。这个婚姻,我看可留可不留,改造好这种榆木疙瘩脑袋,没有半辈子功夫耳提面命都怕改造不好。四十岁的传志要啥有啥,四十岁的何琳还能有什么?看人看事看长远的,别到时候弄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鸡飞蛋打的,象我这样!”
老何咕哝了一句,“你厉害,何琳可没这个本事。”
郁华明叹口气,“离不离我们只是参考意见,大主见何琳拿,我们要尊重她的意见,毕竟是他们过日子,我们不宜越俎代庖。我们把事情的利害关系分析清楚,就行了。”
于是这场由郁华清亲自演变成“批斗大会”的家庭协调会议以男主角的中途离开草草结束了。
2005鸡年的春节热情洋溢地到来了,电视上唱“雄鸡一唱天下白”和“闻鸡起舞、发财起早”,窗外的鞭炮从腌腊八蒜那天就没消停过,到了大年初一简直是炮竹的狂潮,噼哩叭啦绵延不绝的声音如海啸,知道开头,看不到尾声,整个天空一片电闪雷鸣和天女散花。
何冲背着一口袋鞭炮和烟花出门了,和什么狐朋狗友要找个开阔地儿放。客厅里电视响着,老何夫妇一边一边在阳光上眺望一边不停地接电话,亲戚朋友、下属、学生拜年的。
何琳也有人搔扰,大多是短信段子。心情不佳,全部打包群发。在无聊的时候,传志突然泥鳅似的闪进来,二话不说,掀开被子挤进去并排躺着。何琳不让地,也不理他。
传志就紧紧地抱着她,把脑袋放在她怀里,冻得般浑身颤抖,声音极尽伤感:“老婆,原谅我吧,你不要我我自己也不要我自己了,没有你我去死好了。”
何琳瞪着天花板不说话。
“你不是让我认错吗?我错了,我不该动手,你就用十倍的力气捶我吧,我活该!求你不要生气折腾你自己手折腾我了,你觉得好受些,怎么对我都成,你还是惩罚我吧,任何方式——”
何琳不作声。
传志快哭出来了,“我知道你内心已经看不起我了,我一直很有压力,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活得很压抑,两方面,一个是你条件各方面都比我好,你甚至不用太努力不用高分数就能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比一般人高100分的同样的大学!你不必太上进就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以前没有户口,我觉得在这个城市寸步难行,二等公民似的,处处看人眼色。现在有了户口,依然——你家人几乎没什么负担,我费好大力气能给你的也许是你并不想要的或看不上的东西,使你满意我总觉得太难。因此我拼命工作,努力多为家里做点事,希望让你感觉到我是有用的,不比其他人差,更不是吃软饭指望你才在这个城市里立下脚!我一直觉得我只是起点低,过几年就会各方面都有发展的,一个小公务员,我并没觉得这是一辈子的职业,开始节段,苦点累点,你多牺牲点,将来混好了我会补偿你,加倍补偿你,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蜜月,你不提我也记在心里,有朝一日我会带你去周游世界,你得相信我!我考研了,觉得没问题,人民大学的经济系,老婆,要是考上了,我一定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好好照顾家里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受委屈。我知道你对我家人有意见,唉,难啊,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有的人一出世就命中注定要背负一生沉重包袱。在我生存的那个环境,年轻时父母就无怨无悔地把最好的时光都给予了孩子,他们做的一切,包括活着的目的都是为了孩子,现在他们年纪大了,干不了活了,顾不上自己了,又不象城市一样有养老保险,有医疗保障,有最低生活金,什么也没有,如果不靠孩子他们指望什么生活?只能活活饿死!老家里的事一直是我另一个压力,我妈按农村的惯性思维,也对你有意见,所谓懒、馋、爱花钱、不孝顺,我觉得就是两种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的不同罢了,并没有太原则的矛盾,多方忍忍,各退一步,不至于水火不相融!这中间我也有错误,不该相信一头的,不该偏信我妈的,让老婆你受了这么大委屈,爱于面子又不肯向你认错——很多时候我极端压抑,千方百计委曲求全,让你们双方平衡,结果两头不讨好;也悲观,也累,心累,有时真想突然消失,到一个没人烟的地方去,出家当和尚当道士也清静啊!总算没压力,不在老婆面前谨小慎微,不惹她不高兴,也不心力交瘁了……”
然后传志端来了一盆热水,给何琳洗脚。何琳有个毛病,就是洗澡时也不好好洗脚。以前传志就给她洗过,粗糙的手指按摩着脚趾关节,那种感觉很好,而且女人很容易被这些温暖细腻的细节所感动。
何琳眼泪簌簌而下,竟产生了一种莫明其妙的罪恶感,与婆婆吵架、打冷战、争地盘、争女主人地位和话语权,有时也是蓄意而为,有一忽儿竟象疯了一样非在某一问题上较出高低,没想到却把眼前的男人推向那么一个绝望悲惨的境地,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他的亲人,接纳他的一切啊!
传志握着老婆的脚,边洗边忏悔。于是男人眼泪和深深的自责、检讨加哭诉奏效了。
何琳告诉他下一步的计划,“过一段时间我可能去美国姐姐那里过一段时间。”
“我也去!”
“签证我都办好了。”
“我马上补!”然后款款弱弱的眼神,“怕你变了心,不回来。”
“我想呆一个月。”
“我请假,能请几天就几天,要陪你一起去——出远门,决不能让你离我太远!”
象传志这样有正当职业和房产的人,申请探亲签证并不难,难得只是要说服母亲。老太太陪着还在肚子里的王家大孙子就在保定,离北京市一个半小时火车的小城。那里好歹物价便宜,一个地段一般的小二居季付才600块,绣花一个曲里拐弯的远房亲戚在那里,租人家房,只求有个紧急事情的照应,决不沾半点光。老太太对里人外人分得很清,知道哪些人能沾光就沾,哪些不能。不想走太远,离儿子远了中不了用,挨太近又危及儿子前途,保定这个城市正好,周末儿子早上花一个半小时过来,下午还能回去。
传志担心母亲、嫂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受委屈,把年终奖金几千块钱都给了,发的实物油、米超市折扣卷之类的,能换成现金的以折扣现金,不能换的都提到保定了。老人和孕妇逃难似的,是最该关心和最需要关心的,自家里反正什么也不缺。
“儿啊,过年了,你啥时过来看看俺啊?!”
“娘,不过去了,你和嫂子好好过年吧,该吃吃,该喝喝,别心疼钱。我有事,忙!”
“有啥事啊年都不能过?半天时间也没有?俺不信!”
“这工作不都是越到年越忙吗?请客,送礼,吃饭……”
老太太没话说了,对这个很熟悉啊,“人家有给你送礼的啵?”
“我无权无职谁给我送?我是帮我领导送,上级部门一大帮,过年不打点一下怎么行?”
老太太想了一下,“也不能光送礼啊,你在哪过得年啊?在何琳家过得啊?”
没承认,也没默认。
“拉把儿子中啥用啊,谁家把自己的娘丢下跑丈母娘家过年啊!这么近都不知道过来看一眼你娘……”
传志便把陪同何琳要去美国过一段时间的事说了一下,老太太挺高兴,儿子要出国了耶!
“儿啊,远不?”
“远,一天的飞机呢。”
“一天的…飞机…花钱多不?”
“得花啊,现在哪有免费的午餐。”
“你花还是她花?”
“她花吧,我哪有钱。”
“你们去米国准备干点啥呀?”
“玩,玩呗。”
“花那么多钱跑出去玩?!老爷,咱能不能省下飞机钱,省下玩的钱,不去?要去坐火车去。”
“哎呀,你懂什么呀,不给你说了。我得去!”
“俺在这边住着,动一动就得花钱,又不能赚人家两个,你大侄子再有仨月就出来了,坐月子,小孩用的,奶嘴奶瓶,要没奶还得买奶粉,啥不需要钱!你少玩一趟省给俺又没缺胳膊少鼻子的有啥委屈的?”
“娘,你别想了好不?我不去何琳省下的钱也给不了我,也到不了你手里!真是,三个月再说三个月后的事,现在不缺吃少穿吧?行了,别管我了,我自有安排。”
放下电话,老太太不知是羡慕、显摆还是气急的语气,回头对正洗土豆的大媳妇嚷:“养儿养出个憨熊来,又去老丈人家过年了,人家家多富多好要什么有什么啊;北京这么大的城市玩不开,还跑出国去玩……根本就把他娘忘到后墙角了!”转了一圈,又把话往回说,“俺要不是没个这事那事的,能离得开,俺也得跟着俺儿子去!”
绣花低着头,不说话,一双粗糙的手掌浸在冷水里使劲搓土豆皮。
出奇不意又与传志合好了,怕转变太快不好意思,何琳拿腔拿调,故意对老公爱搭不理:传志勤快地拖地板,她就“不屑”地躲到阳台上去;传志捡岳父的漏,做一顿齐鲁风味的晚餐,她就不给面子地拒吃,非三请才出来;她洗完脸,传志殷勤地递着毛巾,非趾高气扬扬长而去,找点纸巾慢慢擦不可。
岳父母终于看不下去了,怕深深挫伤女婿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嘛,杀人不过头点地,再说人家也挨打了,挨得还不轻,也挨骂挨埋怨了,却一声怨言也没有,心甘情愿在自家当牛做马,哄小孩似的,苍天可表啊。你可以修理他,但不能这样折磨+轻践他!
“传志,别理她,冷她两天不骄傲的小公鸡了!”老何也觉得何琳不象话,事情恢复到这样子,全是你有理儿,还不快点提要求提条件,就知道使小性子,等什么呢?
传志却不在意自己受冷遇,自己越受到不公平对待,岳父母反而对他越客气,帮他找平了;以前让何琳受委屈了,她只有“欺负”了自己才能心理平衡,现在他十二分愿意给这机会。能被所爱的人欺负,说明关系在修复中。
可这么明显地欺负、修理别人,也让老何夫妇看傻了眼,他们自己彬彬有礼、互相体谅惯了,默契和相依的程度有点摸不清夫妻之间关系再度恶化的边界,生怕弹性不够又一次搅冷了,毕竟女婿诚心诚意来认错好多天了,何必痛打落水狗?把狗打死打跑,不是两败俱伤吗?
终于摆够了脸,何琳在父母的劝阻中要往“正确”上靠一靠了,不再冷言冷语和“不屑”。老何夫妇也很高兴,心底一块砖头落下来,过了许多天,愤怒劲头下去了,还真不希望女儿为此离婚。哪对小夫妻不是磨合过来的?只要一方肯认错、改造,日子就有得过。
事情在僵持时,传志运气好,及时遇到了。春节前夕下了一场小雪,老何有个工作习惯,常到小区各处溜达着看看,凡有不干净地面或没收拾到位的地方,都会责人再干,干到他先满意为止,然后才能期望众位业主满意。他这次出去是察看扫雪工作进行得如何,那可是几万人的大社区啊,他拿着扫帚转前转后,一不留神摔了一跤。老头给摔得不轻,都快站不住了,那边救护车开迟迟开不进来,雪融化结冰了,打滑。恰好传志下班去讨好岳父,毫不迟疑地推开众人,背起老人就走,这一走就近一公里,才到救护车。到了医院,又是拍片又是检查,都是传志脚不连地地忙,饭都没吃。在郁华明和何琳赶到医院时,老何安祥地躺在病床上了。万幸的是:无大碍,虚惊一场。但老何夫妇都对女婿有了180度转变,特别是老何,感动啊,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让自己感动过。于是天平倾斜了。
当传志羞答答地提出要照顾何琳,一块儿去美国看看大姐何晶。岳父母非常赞赏:去吧,去吧,工作累了一年了,该玩几天,不耽误工作就行。
春节后第五天,他们登上了飞往洛杉矶飞机。
倒是郁华清,在俩儿子家高高兴兴过了一个年,去姐姐家发红包时,听到外甥女与传志又双栖双飞了,两眼一瞪,“这么原谅了那小子?我还以为你们俩老东西多个心眼趁这机会让传志写个保证书呢!说几句好话都哄过去了,这么轻易打发了?”
郁华明奇怪:“写什么保证书?”
“咱们最关心什么?房产证啊!让那混小子写上:下次再这么混,再动你宝贝闺女,自动让出那幢小楼的房产份额!白白扔了大好时机,嗤!”
老何夫妇面面相觑:“这等好事,他傻,他能答应?”
“试都没试,他十有八九会签!现在咱家对他还有吸引力,他当然不会放。再说,他有把柄在咱手里啊,窝藏亲哥的老婆生二胎——生三胎!一告一个准!”
她姐姐十分严肃地,“你可能不能揭发他,一揭发传志就完了!”
“威胁他行吗?”郁华清哼了一声,“就逼他签字,再有下次就放弃那一半房产,以后他家里再乱七八糟,就让他净身出户,立码滚蛋!”
老何不紧不慢说了句:“传志的大方向不错,他家人不对,连累得他,得给他改正错误、成长的机会。刚结婚慢慢磨合,谁一生也不会十拿九准不犯错。犯过几次错,就成熟了,打打闹闹,说不定关系更好了。我那边物业公司经常碰到这样的业主,今天闹一顿,再过几天哭闹一番,几年一直如此,好的时候恨不得象一个人。反而那些相敬如宾的,敬到后来就相宾如兵——兵器都上手了,彻底闹了,彻底离,劳燕分飞了。总之一句话,我觉得传志本质不坏,让他们磨合去吧,我们总不能釜底抽薪,拆散他们吧?”
郁华清向来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婚姻,对姐姐姐夫的乐观,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话:“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不听我的劝,你们就等着瞧好了。”
何晶来美国六年了,五年内硕博连读,从生物系毕业,然后应聘到加洲一家生物制约公司做研究,年薪7万,已入美国籍。
何晶11岁时被老何夫妇收养,至今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老何夫妇也不知道。中国从计划生育起,女孩从不受待见跌至更不受待见,很多家庭为了生儿子必须先把第一胎第二胎女的女孩“解决”掉。何晶一直认为自己是农村或某个城镇某个家庭解决掉的“多余”出来的女儿,只是很幸运遇到了何中天和郁华明夫妇,他们在自己已有两个孩子的情况下勇敢地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温暖的家,而且作为“长女”,并没受任何歧视。
老何夫妇是非常尊重知识的人,不能忍受自己家里在20世纪末期还有文盲。何晶幸运地得已在中国首都的某小学开始了迟来的第一步正规教育,并一发不可收拾。与何家生来养尊处优的孩子不同,何晶知道一切都来之不易,上天垂青她有机会改变被抛弃的底层命运,凭真功夫,她上了中国最好的大学,清华,又以优良成绩上了美国常青藤大学之一达特茅斯学院,后又到加洲伯克利读了博士。你可以说是智力优势,也可以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何晶走的路是那些在大洋彼岸陆续凭借高学历、名校走向优裕中产阶级生活的华人中的一员。
现在这个何家的长女与男朋友一起坐在宽敞明亮的house里招待自己的妹妹与妹夫。男朋友是上海人,气象博士,儒雅英俊,殷勤而周到地为餐桌上每一位服务,自然而亲和。
“姐,你房子真漂亮,和国内的house不同,国内的往往豪华而不现代,你这房子简洁,布局也合理,整个典雅大方。”何琳是搞设计的,从设计的角度看问题。“楼上空着啊?不是给未来公婆预留的吧?”
何晶笑了一下,看着男友。未来姐夫david zhong善解人意地说:“楼上是书房,将来也许开辟个儿童房间,在小朋友到来之前,欢迎双方父母来短暂居住。鉴于婆媳的天敌潜力,我父母说他们更喜欢上海。但我更希望未来岳父母大人到来,有了家长监督,你姐就不更明月张胆地欺负压迫好人了……”
钟大伟很幽默。何琳转头看着老公,“你为什么不觉得婆媳是天敌?”
传志脑袋转得快,“你们都是天敌了,总不能我是天使吧?”
何晶笑,“真是,如果david的母亲在这个房子里照顾她儿子并以此指手划脚,我说不定也会发疯,我的男人我照顾,我的家我来统筹安排,一山是容不了二虎的。”
David点头补充:“一山容不了两只性别相同的虎,一公一母就可以。”
“过去一年,我家山头上经常两只母虎在打架,那只公虎却什么也不管。”何琳有所指地看着传志,“有一天它终于管了,合着另一只母老虎,把我这只嫩虎给修理了。”
何晶david就故作惊讶地看着传志。传志满脸涨红,“现在山头上不就只剩下我们俩了么?”
“你倒想那只母老虎陪你呢,可惜它太老了。”
饭后到了卧室,传志抱怨:“现在不是出来玩吗?不提以前行不?你们仨合起来挤兑我一个。”
何琳不让他,“你要行得端、走得正,还怕影子斜怕人说么?心虚个什么劲?”
传志央求:“宝贝老婆,不要让咱丢人丢到美国来吧?”
“你这种蠢相地球人都知道!”
传志憋气,好久才叹一口,“我们总这么争吵不是办法啊,说吧,怎样才能把怨气清空为0,不再提旧帐,毫无负担地生活?现在我可说话做事小心翼翼,就是害怕一不留神让你抓到把柄数落。”
何琳也叹口气,“积怨可都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有个作家说过,感情象一个存折,从开折子那天起,你想想,你往里存过钱吗?你只会支取、透支,现在又想钱取不出来你着急了!现在想办法想把负债清空为0了,等最后一根稻草把骆驼压死了,你再想拿下那根稻草管用吗?”
传志结巴了,“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猪脑人笨想不起来,你友情提醒一下也算造三级浮图吧。”
“身边就有个例子,你又不眼瞎不能照葫芦画瓢啊!”
呃,传志明白了,刚才那个叫david的家伙太会来事了,嘴甜体勤,一比把他比到地下室去了。“你家两个上海男人啊……”
“不服啊?”
“服!服!有葫芦画瓢,我一样样学还不行!”
第二天,何晶和他男友去上班了。何琳和传志吃了早餐没事干就在外面溜达,怪不得美国人地广人稀,地大物博呢,小街上空荡荡的,走了半天连个人影也没瞅见。但周遭环境却非常优美,稀疏的欧式风格house前面,是整齐的枯草坪,高大树木在凉风中一直排到天际线。
传志惊呼:“这是农村啊!”
“此农村非你家那个彼农村。”
“这边的农村不错啊,比咱那边的城市还好。”接着感慨,“中国什么时候能没有城乡巨大的差异和鸿沟啊?没有了鸿沟差异咱俩也就没有这么多矛盾了。”
何琳白了他一眼,掩不住轻蔑,“就指望你们这些泥腿子当官从政,中国猴年马月差异也消失不了,仓廪实而知礼节,三代才出一个贵族知道吗?”
传志又不舒服了,“都关我什么事啊,有意见向毛爷爷提去!幸许毛爷爷觉得留着你们这些富农和知识分子后悔了呢,怎么就没赶尽杀绝呢?”
晚上何晶单个找何琳谈话了,“你们一直争争吵吵,算和好吗?不是等着矛盾随时激化吗?”
何琳极其郁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刻薄,心里想原谅他,就是嘴巴和行动上不能,却归为一句:“可能恩怨太深了吧,每句话都能与过去对应,没办法一笔勾销。”
“就没解决的办法?”
何琳沉默。
“你让他跟着来,我以为你们冰释前嫌了呢。”
“我也以为。”
“那怎么办?爸,妈,小姨可是非常担心你,她们让我开导你,我能说什么?有一句忠告:不合适的鞋子脱掉,没什么大不了,不必为一双不合脚的鞋子糟蹋脚一辈子吧。”
何琳眼泪叭嗒叭嗒掉下来,“我只想让他保证:以后不让他娘来打扰我的生活!”
“你开口对他讲啊!”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为什么不反省一下,主动对我保证?”
“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快乐生活自己去争取,怎么可以寄托在别人身上?明确告诉他你的想法,如果他办不到,你就有理由做决定了,总比闷在自己心里好!”
何末擦干泪,回头,“姐,我是不是很失败?”
“一点也不,为自己取舍,你已变成成熟的好女孩。记着,幸福和不幸,快乐和不快乐,是可以选择的,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是为你自己生活,不是为别人。”
不知为什么,何琳没有马上找传志摊牌,可能她觉得对方还在理亏节段,应当找她主动坦白才显诚意吧。但传志觉得一切都过去了,是何琳太小女人心眼,抓着过去不放,动不动就神经质。也许男女天生的差异性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包容。
何晶看他俩仍在外松内僵着,又找传志谈话了。
“你们老是这样等待对方的空隙就出口伤人也不是办法,再好的感情也会磨完。”
“唉,我也搞不清她的想法,以前是我的不对,我也被教训了,现在什么法子我都试了。”
“你们的症结还是你妈,估计她患上了婆婆恐惧症,你为什么不明言说以后你妈不再介入你们的生活了,让她安心呢?”
传志呆了一下,“不介入——什么意思?”
何晶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装什么三孙子呢?“不介入就是以后少让你母亲参与你们的生活中来,你和何琳组成一个新家庭,这个家庭的主人只有你和她,还有未来的baby……”
“参与?”
“对,参与,就是把你妈放在你们的新家庭里,与何琳抢地盘。”
“抢地盘?”
何晶气结了,“就是你妈和何琳两个女人,你要选择一个一起生活,当然你有权力选择你母亲,ok?但现在你选择了两个,把她们放在了一起掐架,这就是你眼前所有生活不顺的症结,不明白?”
传志颓废地坐下来,“姐,你在美国生活太久了,这边生活相对富裕,社会福利好,你不了解中国农村生活的现状,有些老人,如果不依靠儿女,只有死路一条……”
“ok,她可以依靠你,但能不能分开住?不住在一起,让这有天敌潜力见面就掐架的俩人不碰面?”
“姐,有两条,不知你考虑过没有,一,中国有90%的家庭,老人是跟着儿子媳妇住的,自古就这样,人家不过得很好吗?二,中国父母为了儿女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而儿子靠父母的牺牲有了点出息,就把父母一脚蹬一边去了,这样的儿子你们真能看上么?”
何晶听明白了,“一,你的意思是90%的中国家庭都能这样过下去,而你们不能,是你和何琳有问题,尤其是何琳有问题,而不是这种家庭模式有问题,对吧?二,带上你母亲与妻子一起生活,恰恰说明了你有良知,符合传统道德习惯对吧?”
传志叹口气,:“姐,实事求是地说,你在我的位置上你又能怎么办?david的父母在上海有医疗保障,有退休金,关键是离了你们能生活!我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妈苦死累死在老家不管吗?中国的底层现状你不明白,但你看看就知道了,十多亿农民十多亿人口呢!”
何晶沉默不语,其实心里想对妹妹说:男人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可能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但你的路和生活是可以再选择的。
何琳彻底后悔了,这么快就原谅了传志,以为听到他一番表白他番然醒悟了呢,原来是让她理解他的处境。特别是有了david这个高学历、高收入、性格平和又善解人意的家庭妇男型新好男人的对比,委屈感就更大了,人在不平衡时也就特别容易变得暴躁和神经质,晚上连同床共枕这种夫妻最基本的形式也不想持续了,自己抱着被子去客厅上睡沙发。传志一是不舍得老婆睡沙发,二是不敢在人家姐姐家里让人家妹妹睡沙发,每次都自觉地去抢沙发。抢来抢去,给何晶一种感觉:小夫妇互不相让,是过不长了。
她问何琳:“如果你们分开,你们的房子怎么办?”意思是,那房子本身就是父母的,万一离了不是让人家分走一半家产吗?所以不要这么急。
何琳神经质了,轻易说出:“离婚就把房子卖掉,揣上几百万我也到这里读硕士!”
“可房子在法律上也有传志一半啊!”
“什么他的一半,都是我的!”
“你能大过法律?”
何琳忽然嚎啕大哭。
看着年轻的妹妹易怒易暴,越来越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何晶忧心忡忡地给爸妈打电话,“何琳精神不好,估计患有轻度抑郁症。”
老何夫妇也很难过,“刚结婚一年就又打又闹,我就怕她在家憋出病来,才让去你那里散散心的。何晶啊,劝劝你妹妹,开导开导她,她从小就小心眼,爱钻牛尖角,拿得起放不下,争强好胜,还什么事都想不开……”
晚上何琳收到小姨发来的电子邮件,一看就是法律人士专门润色过的,语言很正式很有逻辑性,也黑白分明,大意是如果传志想维持这个婚姻,就请他签属放弃岳父母赠给女儿结婚礼物的房产。
何林正头脑发热,立码打印出来,拍在传志面前,大喊大叫让他签字。
“这本是我们何家的财产,吃进去,你得本着良心吐出来!”
传志说:“我不签,我不会离婚的!”
“不想离婚,你就得签!”
“签了离离也不远了。不签,你给我机会,我会改正。你放心,真到离的那一天,我不会要你房子的,这是我心里话。”
没得到想要的,何琳大哭不已,咒骂老公,还把姐姐的马桶搞坏了。传志不得已,跑了出去,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转悠,一夜不知转到哪里去了,反正第二天才灰头土脸疲踏踏回来。
看到事态严重了,何晶带着妹妹去看了心理医生。何琳的那点四级英语早还给老师了,就呆呆地一边盯着人家桌子一盆绿色植物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听姐姐和那个满头银白的头发的四十多岁女心理医师哇啦哇啦说英语。
什么话何晶都代她说了,她现在没有说话的兴趣。
这么说吧,心理医生的大意是:当事人首先要自己调整好心态,当事人先尝试调节自己的心理,并给了几个建议,1,改善当事人的人际关系,从好的方面来说,改善你的人际关系,能帮助你从抑郁中恢复时获得精神支持!2,增加每周从事愉快活动的次数。3。不要依赖药物治疗。药物只是一个辅助的治疗,什么病都不能全靠药物,主要靠慢慢恢复。这个恢复时间可能比较长,也可能很快,但都不要着急。
为了让何琳高兴,郁闷心情得到缓解,何晶请了假,开车带妹妹四处兜风,专门去看了伯克利大学和加州一些好玩的名胜和公园,还去了好莱坞和影星云集的贝佛利山。传志也了解抑郁症是怎么回事,索性什么异意也不提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开心就好。
在迪尼斯公园,被淘气的米老鼠追着跑,何琳乐得象个孩子;在呼啸的过山车上也大呼小叫,吃热狗也会抱怨不如米饭好吃,都与正常人无异。如果这样正常时间长了,抑郁就慢慢消失了。唯一不正常的是,她不想回家,只想象小孩子去玩,特别是追着别人小推车里婴儿痴看的眼神,特别让人心焦。
有一次在沃而玛门口,大周末,很多家庭都开车去购物,年轻的一对,三口四口之家,大人领孩子,或年长的老人,很少有混搭的,年老的拖着年轻的,年轻的带着年老的。何琳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指给传志看,可怜巴巴地说:“人家都不和婆婆一起住,你看老的人都是自己拿着东西进去出来,自己开车回家,人家婆媳肯定不打架。”
传志说:“对,这边人情味淡一点,中国重伦理。”
刚到超市门口,david就和一老头搭上了话,好象认识。那和善的老头看了看传志和何琳,不知怎么的,好象想夸中国文化吧,沟通之前,赞美一下对方的什么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吧,大意是:中国社会有一样很好,人老了可以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享受天伦,不易产生孤独感。不象美国,孩子的天堂,中年人的战场,到了老年就成了墓场。美国人老了相比之下有点可怜了,有被人遗忘之嫌。
何琳英文也是过了四级的,加上姐姐的翻译,脱口而出:“我宁愿老死在孤独的墓地,只要年轻时没人打扰我!”
在何琳在美国显露抑郁症迹象时,北京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是关于郁华清的,大年刚过十五,她前夫老翟还着老婆孩子从南京又回来了,还是想要回以前单位发给他的福利房,小二居,在玉泉路附近。离婚时,他作为过错方让给了郁华清,小产权,只有居住权。现在想把居住权要回来。估计在南京生活不下去了吧,否则也不会两次都讨个房屋的居住权吧。以前有钱牛生意顺牛气哄哄时,这点东西可是看不到眼里的。
老翟知道前妻的臭脾气,不敢直接讨要,采取哀兵之策,找到了郁华明和老何拉关系套近乎,说以前何琳在自己家里住时,虽然自己与华清感情不和,但对孩子不错;然后哭穷,说自己一家子过不下去了,如果大姐能搭救一把,一报还一报吧,扯平了。
老何夫妇为人清高,仗义,一生不曾亏欠过别人,但一提到两个孩子小时候,尤其是何琳,让妹妹操这么大心就有还不完的恩情。前妹夫这么一说,两口子就坐不住了,心道既然华清一人有五套房子,拿出一套给前夫解解燃眉之急,也不算过份吧。这俩口子还请了老翟一家三口一顿大餐,全是看在过去“对何琳不错”的份上,答应劝劝妹妹。但话没说死,一定能办成。
老翟不死心,五十多岁的男人了,想在生意场上翻身没那么容易了,人落了势后,坐吃山空很快,那点老本哪经折腾啊。不过眼下还得养孩子啊,五六岁的女孩,花老钱了,大人可以饿一天,小孩饿一下试试?也顾不得老脸了,得从前妻众多房产中要过来一套,想想也是,以前对她太大方了,北京所有房产都给了她,她竟反过脸来一丁点儿情义也不顾他!咒怨之后,还有点佩服这前妻,竟知道把钱投在房产上增值,前后竟积累五套房了,轻松地算,资产也有三百多万了,要是自己以前不胡花八花,在南京也少说拥有几套包括别墅在内的房子了,大形势下架不住房价一个劲地蹭蹭地涨啊!
打定主意,这个犹如困兽的老男人让年轻的妻子去找他前妻,孤注一掷,兴许女人与女人。问题反而好沟通。
于是一脸菜叶色的南京妹子玉琴在一天晴朗的中午敲开了郁华清的门。郁华清正和邻居搓麻将,嘴里叨着一根中南海,手气不佳,正念叨着要捞上来,却被迫被敲门声叫离了麻将桌。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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