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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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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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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5:54:00

  是明超把你变成这样的?

  是啊,我一看见他,就觉得这个人会改变我,就想跟过去一刀两断,恨不得重新出生一次。这真是很奇妙的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那他是什么感觉呢?

  阿珠就咯咯地笑起来,笑完了才小声说,他说他恨不得连班也不上了,就黏在我身边算了。

  新租的房子就是那片正在拆迁的临街小平房,比小锐家的出租房差远了,屋里已经有了一些男性用品,男式拖鞋,衬衣裤子。小锐问她,你们会结婚吗?阿珠说,应该会吧,明超是家里的独生子,独生子总是会早早地结婚的。

  小锐禁不住发起呆来。阿珠说,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男朋友?让明超在他同事中帮你找一个吧。

  小锐在心里哧地笑了一下,难道阿珠真把自己当成跟她一样的人了?嘴上却说,还早着呢,我可不想那么早就结婚。

  阿珠知道自己比小锐大三岁,就顺着她说,是早了点儿。又说,就算我给你介绍男朋友,你也不一定看得上,像你这样的,怎么会跟我们一样嫁给打工的?最不济也得嫁一个小老板呀。

  小锐终于笑起来。什么老板呀,现在的老板一抓一大把,在屋里摆上两张小桌,把临街的墙面打穿,就成了堂而皇之的餐馆老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大个老板呢。

  尽管笑了,内心的忧郁却始终挥之不去。她很想看看前面有什么,可她什么也看不见。

  小姑山到了。尽管不是周末,人还是不算少。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像在医院挂号一样出钱抽了签,这才排着队,一步一步缓缓向那个黑洞洞的小屋移过去。崔道士就在那里面。没有看见出来的人,进去的人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崔道士了。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稀稀拉拉的黄色长须,头包青帕,身穿道袍。也许是跟前面的人刚刚结束谈话的缘故,崔道士抱着茶壶,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了,才转过头来看了小锐一眼,又接过她手中的签,沉思片刻,说道:

  其实你不应该这么矮的,你应该是个高个子,你家里人都是高个子。

  小锐一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你前生做了一件恶事,这件事影响了你的身高。补救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春节,我看看。崔道士掐了一会儿指头说,到春节刚好还有四十九天,这四十九天里,你必须每天做一件善事,七七四十九天过后,你再去量一量,你的身高会有一个突然的变化。

  小锐的脸蓦地发起烧来。她猛地想起过去的一幕,她向三妈哭着嚷道,谁知道你前世做了什么,如今报应到我身上来了。看来她错了,前世作了恶的不是三妈,而是她自己,她错怪了三妈了。又一想,还好,四十九天就能赎回,不就是一个多月吗?一个多月后,她就不是现在的小锐了,她就会是一个新的小锐,一个新的形象,不禁振奋起来。她问道,什么样的事才能算是善事呢?

  很多事情都是,比如给乞讨的人一点儿资助,给盲人引路,等等,遇到什么事就是什么事,关键是在这些小事里,能体现你的一片善心就行。实在没等到机会的话,就去菜场买点儿活物放生,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我劝过很多人做善事,以抵消冤孽,他们多半都是采取这种方法。你还得有个计数的方法,比如你可以准备一只小瓶子,每做一件善事就往里面丢一颗豆子,如果你真能照着我说的去做,到春节那天,你应该可以积满四十九颗豆子,到时你拿着那四十九颗豆子来找我,我今年会在小姑山过春节,我保证你会看到一些奇迹。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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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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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5:55:00

  从崔道士那里出来,小锐久久不能平静,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一边坐在道观外面的台阶上等阿珠,一边想着崔道士的话,如果她摘满了四十九颗豆子,到了春节那天,她真能看到奇迹吗?她想,自己好歹也算受过中等教育的人,不能过分相信一个道士,她试着用科学的办法来求证崔道士的话,她今年虚岁二十,人家都说,女长十八就回头,男长三十慢悠悠,难道她在二十岁的时候,身高还会有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似乎没有科学依据呀。又一想,也说不定,她本来就是个发育很晚的人,在同学们全都迎来了初潮的时候,她仍然混混沌沌像个中性人一样跑来跑去,她是在十六岁那年才迎来初潮的,比最早的同学足足晚了五年,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整体发育速度也要比她们慢五年呢?

  没多久,阿珠也脸上红扑扑地出来了。小锐正想对她说什么,又想起崔道士的叮嘱:不可对外人转述我对你说过的话,别人知道了就不灵了,只好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

  阿珠似乎也有这样的想法。俩人对望了一阵,还是阿珠先说了。崔道士交代过,他跟我的谈话要保密,所以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我也一样!小锐一笑,俩人手拉着手,心满意足地向山下走去。

  刮了大半天的风突然住了,太阳从破棉絮似的云堆里钻了出来,给枯黄的山峦抹上一片金黄,收割过的田野分外空旷,灰黑的鸟群从田间次第飞起,三三两两落在电线上,落在树梢。小锐正看得出神,阿珠在旁边碰了碰小锐,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突然好多了。小锐一笑:不瞒你说,我也是。

  回程的路似乎近了许多,城市很快就近在眼前。阿珠说,如果你不急着回去,陪我去一趟百货商店吧,我得去那里买点儿东西。

  阿珠买的是红色的绒线。小锐说,现在就开始给宝宝织毛衣了吗?

  也不全是,不过,是该给他准备几件衣服了,这孩子真是太巧了,预产期正好在春节。

  阿珠看来心情真的不错,竟提出请小锐吃晚饭。她们经常互相请客,当然,是很简单的那种,一碗米线啦,一碗面条啦,一个烤红薯啦。这一次,阿珠出手特别大方,竟然是火锅。俩人要了一只火锅,几碟泡菜,在街边那个只有两张桌子的小餐馆里热乎乎地吃起来。阿珠说,知道吗?崔道士说我今年春节会结婚呢。

  天哪,他真厉害,难道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他还一眼就看出你没结婚吗? 是我告诉他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还没开口呢,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真是没想到,我从没当着陌生人的面流过眼泪,当时也不知怎么搞的,一接上他的目光,我就觉得整个人全都垮了,泪如泉涌,想忍都忍不住。

  他呢?他怎么劝你的?他不会还帮你擦了眼泪吧?

  当然没有,他盯着我的脸看,又把我的手拿过去,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然后他就告诉我,就要柳暗花明了,今年春节,一定会有花轿等着你。然后他又告诉我……不行,我不能告诉你,崔道士说了,不能泄露,不然就不灵了。你呢?他跟你说了什么?能不能向我透露一点点?

  小锐想了又想,字斟句酌地吐出几个字。我,可能还会长高一点儿。

  俩人笑嘻嘻地望着对方,小锐突然说,我们喝点儿啤酒提前庆贺一下吧?阿珠刚一点头,小锐又想起了什么,改口说,不对,不要啤酒,孕妇不能沾酒的,还是要饮料吧,冰过的橙汁好不好?   

  崔道士交代的机密,小锐连家里人也没透露半分。从小姑山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那个透明的小花瓶,擦得干干净净的,摆在床头柜上,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如果三妈进来看见这个花瓶,她怎么向她解释?想了想,她把小花瓶藏进了衣柜里。

  第二天起,她主动承揽了家里买菜的工作。她决定采取那个最简单的放生法来摘豆子。每天到菜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一只活物,一条小鱼啦,一只小虾啦,菜贩子们不肯卖给她,太少了,没法称,她只好买一条大的,再搭配着买条小的,大的带回家烧了吃,小的拿去放生,几天下来,菜贩子们跟她混熟了,有时也会把一些实在小得不像样的小鱼小虾送给她,这时她就很高兴。在花钱方面,她一直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她总记得自己没有工作,从不敢乱花家里一分钱。她记得崔道士的话,事情的大小轻重都没有关系,关键是一颗向善的心。不管多么小的小鱼小虾,它终归是一条生命,不管她花没花钱,她终归是从人的口边把它抢了下来,给了它一条生路。

  有时小锐也犯愁,并不是每天都能碰到鲜活的小鱼小虾的。她也知道行善不只是放生一个办法,但她自己有很多局限,她不能去向大街上的乞丐施恩,因为她没有钱,也不能去领养一个弃婴,因为她没有能力,而且她还是一个未婚的姑娘,家里也不会答应。有那么一两天,她没有买到小鱼小虾,踯躅在菜场边,不知该上哪里去。想来想去,她觉得她不能放过任何一天,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否则她就凑不齐四十九这个数字了,她就不能在春节那天看到那个奇迹了,所以她一定得完成当天的任务。她壮着胆子来到那个卖蛇人面前,那条蛇还是活的,她想买下那条蛇,然后放了它。蛇可比小鱼小虾贵多了,她咬牙用掉了当天的全部菜金。但她却不敢碰那蛇,只能远远地站着,央求卖蛇人帮他拎出去。卖蛇人走了一截,突然回过头来说,小姐,你这是发的哪门子善心呢?就算你放了它,过几天我们还会把它抓回来的,它就是给人吃的命。任他怎么说,小锐就是不吱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树林旁边有一条小河,她想,到了那里,蛇总会有办法逃出去的。为了防止卖蛇人耍滑头,小锐站在一旁盯着,亲眼看见那条蛇蜿蜒而去了才放心地往回走。卖蛇人直摇头,问家里是不是有人怀孕了,他见过孕妇来菜场买活物放生的,但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来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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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5:55:00

    小锐马上想到了阿珠,就说是啊,是有人怀孕了。正这样想着,阿珠突然打来电话,眼泪吧嗒地要她过去一趟,问她什么事又不肯说。

  到了那里才知道,明超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跟阿珠联系了。起初以为是工作忙,就没去打扰他,他上个星期就说过,最近进了一批货,质量上有点儿问题,正在跟厂方交涉,所以有点儿忙。今天早上,阿珠在炉子上做好骨头汤,想打个电话让明超过来吃饭,才发现他手机居然停机了,又打到他店里,接电话的是个小丫头,问她什么都说不清。阿珠说完,眼泪就冒了出来。小锐你说,他是有意这么做的是不是?

  小锐猛地想起两个多月前的一件事来。说来羞愧,那次竟是阿珠串通明超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事先也没告诉她,只说请她到某个地方吃饭,她就兴冲冲傻呵呵地去了。三个人坐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回事,阿珠衣服上一颗扣子突然掉了下来,就说,我到旁边那个小裁缝铺去缝一下就来,很快的。明超说,你快点儿啊,人家就要来了。小锐这才知道,不是他们三个人吃饭,还有一个人要来,一个男人。明超说,小锐你等会儿仔细看看,这个人是我在建材市场的同行,很有能力,家境也不错,如果你看得中的话,我再去跟他讲。小锐正要摆手说不行,人已经来了,个头不太高,笃笃实实的,还戴副眼镜。明超马上站起来,对小锐说,这位是马老板。马老板立即谦虚地摆手:什么老板,打工的。明超又指小锐对马老板说,这是小锐,是我女朋友的好朋友。

  噢,你女朋友呢?马老板扫了小锐一眼,抬头四顾。

  不管她,她有点儿小事,一会儿就回来。

  小锐一看就知道没戏,那种人不是她喜欢的,她也清楚,那种人也不会喜欢她。别看那人长得不咋的,但偏偏是那种人,还最喜欢抢眼的美女,而且自己又是个什么老板,更是自以为是。气氛顿时有点儿尴尬,幸好点菜的服务员过来了,就在明超埋头点菜的时候,阿珠也回来了。小锐看见她笑嘻嘻地走过来,走着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脸色也跟着变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那个马老板也在似笑非笑看着她。

  阿珠勉强坐下来,听明超给她介绍,她一边向马老板点头,一边慢慢红了脸。才上了两道菜,阿珠突然喊头疼,说要提前回去。马老板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头疼起来了呢?你不会是太紧张了吧,你放心,明超知道我,我这个人很随和的,既不会害人也不会坑人,你就坐下陪我们喝一杯吧。听他这样说,阿珠只得留了下来,小锐隐约感觉到,阿珠有点儿心不在焉,好几次把空空的筷子放进嘴里都不知道。眼看马老板跟明超喝上劲儿了,俩人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逃了出来。

  想到这里,小锐问阿珠,上次你们要给我介绍的那个马老板,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我也不瞒你了,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以前跟我有过一阵……你说,会不会是他跟明超讲了什么?真是倒霉,偏偏明超就跟他混在一起。

  小锐回答不出,她不知道男人们会不会把这样的事说出来,换了是她,她是不会说出去的,阿珠以前那些事,她就从来没对家里人提起过。但男人跟女人毕竟不同。

  赶紧去找他呀,叫我来有什么用?

  阿珠却怎么也不敢自己去,她害怕明超当着她的面说出分手之类的话来,她害怕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所以她请小锐替他去一趟建材市场,帮她问问明超去了哪里,左求右求,小锐只好同意了,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她,你有明超家的住址吗?

  没有,我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就算他跑了,他的家总是跑不掉的。

  他干吗要跑呢?他跑了我怎么办?求你别吓唬我,千万别用这种话来吓唬我。

  个把月不见,阿珠脸上突然浮肿起来,两只脚也肿得像两支棒槌,她早已不施脂粉,脸上还长出了许多痘痘,她央求地望着小锐时,眼圈发红,眼里充满了泪水,嘴唇也跟着急爆了似的,断裂出一层白色的皮屑。小锐突然觉得,阿珠不再漂亮了,去小姑山时,小锐还没有这种感觉,那时她看上去还容光焕发,不仔细打量,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孕妇,似乎就是两个星期的工夫,阿珠的形象突然来了个飞跃,从一个漂亮的姑娘猛地一下变成了一个笨重无比的孕妇。

  小锐来到建材市场,找到明超所在的那个店铺,是一个女孩子守店,小锐想了想说,明超呢?说好了今天送样品过去,等了半天也没去,害得我大老远地跑过来。小女孩忙不迭地说,明超调到城西新建的建材市场去了,请问你要看什么货,我拿给你。小锐不理她,问了新建材市场的详细地址,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个明超,你也真是笨,你以为换个地方,把手机停掉,就能躲开阿珠了? 小锐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明超。明超一看见她,就拉着她来到个僻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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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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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5:56:00

    阿珠都快急死了,你干吗突然不理她了?

  明超光是阴沉个脸,不说话,小锐又紧逼一步。阿珠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还没结婚,天天挺着个大肚子,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呢。这种时候给她打击,出了事怎么办?

  架不住小锐的步步紧逼,明超突然说,既然你这样讲,我就对你说实话吧。那次给你介绍马老板的时候,本来是正准备跟她回家结婚的,但你知道马老板后来对我说了什么吗?你知道他怎么对我说的吗?明超突然红了脸,定定地望着小锐,什么也不说了。

  小锐有些明白了,又不好显得她是个知情者,只好继续装糊涂。他说什么了?

  你真不知道吗?你们是朋友,你居然不知道她以前做过鸡?

  小锐霍地站了起来。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那个字眼,她盯着他,好像他连带着也污辱了她似的。

  明超还在说。不错,她的情况是很不好,家里穷得丁当乱响,母亲又有病,还有弟弟要上学,工作也不顺。不错,她的模样是在那里,就算她不想那样,那些男人也会打她的主意,但她,她居然在我面前隐瞒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还堂而皇之地跟我谈婚论嫁,想用一个孩子来逼我就范,觉得我老实好欺负是吧?我偏不让她欺负!

  那你想让她怎么办?把一切都告诉你,天天哭丧着脸向你赔罪向你道歉乞求你的原谅?你就没有做过一点儿错事吗?世上有那么多的小偷,每天都要回家面对自己的妻子,监狱里那么多抢劫犯杀人犯强奸犯,一样有妻子儿女去探监,还有那么多妓女,难道她们不是卖淫到九十岁一百岁,就是中途上吊自杀?她们后来不也一样被男人娶走了吗?

  当他说出鸡这个字眼后,小锐顿时就懵了,她知道自己正和阿珠一起站在理亏的一方,但她不甘心,无论如何,就算狡辩,她也要为阿珠找到一些辩护词,她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不能在这个乡下来的小伙子面前认输。天哪,这样的话题,她该怎么辩护啊。没想到,情急之下,竟说出一串令自己也感到目瞪口呆的话来。她看到明超的眼神慢慢软了下去,她就知道,她的辩护产生效果了。

  没几分钟,明超的眼神又强硬起来。是这样的,你说的这些也对,但是请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将来我们一家人走在大街上,人家会在后面指指戳戳,他老婆以前是做什么的,他妈妈以前是做什么的,如果你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你会是什么感觉?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没有权利给自己选择一份简单干净的生活吗?其实我一直在忍,从我知道那些事,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我没有一天不在煎熬当中,我选择不告而别,不去戳穿这一切,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她自己做过的事,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为什么还要逼着我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那你就忍心抛下她,让她一个人收拾残局?你知道她的肚子现在有多大了吗?小锐再也找不到辩护词了,声音不由得低了很多。

  只有我走了,她才能去把那个孩子做掉。

  她不会做的,她要是做了,她这辈子可能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那也不是我的错,她跟任何男人都会遇到这样的难题。你最好劝她赶紧去做掉,不然她会害了孩子。

  就算她执意生下来,你也不会认那孩子对吗?

  明超腮边的肌肉跳了跳,望着别处说,是的,我做不到,我斗争了这么久,我都快疯了,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了。他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痛苦。

  你真狠心,真像个男子汉,我希望你以后不会做噩梦,希望你后半辈子良心上能够平平安安。

  别跟我说这个,谁来替我着想?我今年才二十二岁,我比她还小一岁,在她以前,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却早就是个老手了,她以为我老实,单纯,好欺负,她就装好笼子让我钻,换了你是我,你会傻乎乎地钻进那个笼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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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5:56:00

  小锐想了想说,你把她想得太聪明了,以她的智商,她根本不会装什么笼子,也没有把握人家一定会钻她的笼子,我倒觉得她才有点儿傻乎乎的。

  这回她真生气了,不知是替阿珠生气,还是对某种说不清楚的事物生气,总之,就像她自己切身经历了这场眼看就要失败的恋爱一样,她恨恨地看了明超一眼,噔噔噔地走了。
 

  阿珠站在路口,眼巴巴地看着小锐跳下公车,一步一步向巷口走来。小锐看得出来,她很紧张,像个等待揭榜的学生。

  小锐想,也许要慢慢来,不能猛地一下对她实话实说,她脑子里浮现出这样一幕,阿珠听说后,突然两眼一翻,倒在地上,胯间血流如注。电影里都是这样的,孕妇们受了刺激,立即早产。要真是那样,小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慢慢走到阿珠面前,装出轻松的样子说,没找到他人,他们那个店门关着,好多店铺都关着,说不定进货去了。再等几天吧,等他回来会给你电话的,要是过几天还没电话,我再帮你跑一趟。

  阿珠似乎信以为真,悄悄吐出一口气。回到阿珠的小屋,小锐猛地发现,阿珠用红绒线结了许多万字结,一个一个串了起来。小锐数了数,三十五个,正好是她们从小姑山回来的天数,正好是她的豆子的数量,难道这些红色的万字结就是崔道士给她出的主意?

  小锐问她,你这些绒线结,是不是每天结一只?

  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问问而已。小锐心里清楚了,一定是崔道士告诉她的,一定是关于抓住男人的妙方,但她不忍心给她点破。她突然有点儿失望,如果这个小戏法真的能让阿珠把明超牢牢抓在手里,为什么她结了三十五个以后,明超还是离开了她呢?如果绒线结是荒谬的,她的四十九颗豆子是不是也跟这些绒线结一样牵强可笑呢?

  但是,不信它还能怎么办?姑且听之,姑且信之,除此以外,她也像阿珠一样,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办法。她看看专心编绒线结的阿珠,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不管怎样,怀有一个愿望总是好的,不是有梦想成真的说法吗?也许曾经有什么人的梦想真的实现过呢。

  转眼又过了一个星期,阿珠又给小锐打来了电话,声音还是哭叽叽的。小锐只得丢下手边的杂事,赶了过去。

  阿珠一见小锐,就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

  明超还是没打电话给我,他再也不会理我了,他要抛弃我了,我该怎么办?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小锐趁机说,要不,我们去把孩子做掉吧,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为他生个孩子。

  我不能,就算他抛弃我,我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小锐想起明超那天痛苦的表情,心想,是该再去探探他的口风了,一个思想斗争激烈的人,如果不抓紧时机给予引导,很可能就走到别的路上去了。

  转了两次公车,才到达城西的建材市场。找到那家建材店,人家说,明超啊,他辞工了,昨天刚刚辞的。小锐感到自己的头嗡地一下变大了,呆了一会儿才急吼吼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去了哪里?他说没说过他要去哪里?

  人家直摇头。小锐脸都红了,不停地嚷,你们一定要告诉我这个人去了哪里,否则我就去报案。人家问她是他什么人,为什么找他,小锐稍一思索,就说,我是你们的客户,他拿了我的钱,却没有给我送货,你们说我该不该找他?你们要是不告诉我他的去向,我就去登报,就去告你们,你们这叫什么店,收了人家钱,又不送货,还说什么辞职了,根本就是合伙诈骗!那些人一听,顿时紧张起来。这小子,居然对老子耍滑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他。可找了又找,的确找不到任何关于明超去向的蛛丝马迹。小锐说,你们当时雇他的时候,就没留下他的家庭住址吗?这下提醒了那些人,又是一阵翻找,果然找到了。小锐赶忙抄下那个地址,佯装生气地扬言,要是这个地址有错,我回头还是要找你们算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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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5:57:00

  出了建材市场的大门,小锐心里一直响着一个声音;抛弃呀,这才是真的抛弃呀。又想,阿珠听了不急疯才怪呢。

  果然,阿珠一听就傻了眼,哇哇大哭起来。小锐吼住了她,又把前一次找他的经过也跟她讲了一遍,没想到这一讲,阿珠反而不哭了。她擦干了眼泪,一声不吭地坐着。
小锐说,幸亏我连吓带骗要来了他的家庭住址,他跑了不要紧,他的家一时半会儿还跑不了呀,走,我们找到他家里去。说着就要收拾东西,想了想,又停了下来。

  不行,现在去找他,万一他不在家,他家里人凭什么承认呢?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承认的,哪里来的女人呀,随随便便就说怀了我的孙子,我的儿子呢?我儿子不出来证明,我怎么敢相信你呢?我想春节他肯定会回家的,你只有在春节期间上他家去找他。

  没用的,一个人成心要躲你,怎么也找不到他。算了,我也不想再找他了,找到了又有什么意思?人家不想见你,人家瞧不起你,就算你找到他,跪在他的脚下,他也会扭头就走的。阿珠现在倒是不哭了,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

  所以,我们不妨去把这孩子做掉吧,长痛不如短痛,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孩子又没有户口,将来得有多难哪,对孩子也不好。

  阿珠摩挲着肚子说,太晚了,我感觉他已经听到我们的谈话了,我还感觉他正在伤心呢,他什么都听得懂,他早就听得懂所有的声音了。
 

  当天晚上,小锐被电话吵醒了,是阿珠打来的,阿珠已经一个人住到医院去了,看样子要早产,比预产期足足提前了十五天。小锐嗯嗯着,脑袋不由自主地又搁上了枕头。

  三妈早被她的电话吵醒了。从小锐口中,她早就知道了阿珠还没结婚却要生孩子的事,她当然知道阿珠此时的电话意味着什么。看看小锐那边还没动静,就摸黑来到小锐床边,说你还是赶快过去看看吧,怪可怜的,父母也不在身边。小锐揉着眼睛坐起来穿衣服,三妈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小锐。

  等她生完了,赶紧给她买碗月子汤喝喝吧,交代她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这个时候落下病就是一辈子的事。

  小锐没想到三妈对阿珠会有这样的好心肠,以前她一直反对自己跟阿珠交往,还以为她对阿珠没什么好印象呢,就说,阿珠知道了会感谢你的。

  不要她谢我,人在难处帮她一把,是在行善,也是在给自己积德。

  小锐愣了一下。三妈你也愿意做善事?

  谁不愿做善事?作善之人,天降百祥。

  阿珠还没进产房,正在病床上哭得两眼红肿,小锐不敢看她的样子,便低头去给她收拾行李。还好,阿珠一直有所准备,几套婴儿衣服,几块尿布,一条小毯子,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包里,旁边的插袋里放着黄蓝两色的银行卡。再往下看,行李的最底层竟是一串串绒线结,一卷毛线,以及一个没结完的万字结。小锐忍不住一把扯出来,扔在地上。阿珠你真没骨气,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带着这个东西。

  正好是阿珠阵痛的间隙,头脑稍稍有点儿清醒,顾不得肚大如箩,赶忙伸手去够地上的绒线结。不要扔不要扔,扔了就没有一点儿希望了。

  小锐只好气呼呼地帮她捡起来,扔进行李堆里。阿珠你明智一点儿好不好,你就想着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什么明超暗超的,那种狗东西,你就当他出车祸死了行不行,世上的单身母亲又不只你一个!做个单身母亲,那是女人的光荣,男人应该在你的光荣面前感到羞耻才对。

  阿珠一听又哭了起来。我以前从没想过做什么单身母亲。

  你没想到会做单身母亲,我还没想到我会这么矮呢,没想到的事多了去了。

  正说着,又一阵疼痛袭来,阿珠再次龇牙咧嘴大声哭号,小锐跑去找护士,护士却无所谓,只说再等等,时间还没到呢。但这次发作似乎更厉害一些,阿珠大汗淋漓,眼睛都发直了,小锐吓得缩在走廊里,不敢进屋,她甚至想过偷偷溜走,有一次,她当真从三楼溜到了一楼,刚走下楼梯又停住了,站了一会儿,又噔噔噔从一楼跑回了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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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2007-06-28 15:57:00

    当她跑回病房的时候,阿珠不见了,人家告诉她,阿珠进产房了。

  五六个小时过去了,孩子还是没出来。医生全副武装走出来说,是难产,得剖腹,家属呢,赶快签字。小锐说她没有家属,只有她这个朋友,不知能不能代替她的家属签字。讨论了一会儿,签字问题总算解决了。旁边又有人对小锐说,那你赶紧去交钱,产妇只交了顺产的钱,现在是难产,起码还要再交两千。小锐想起阿珠行李包里的银行卡,就说,我得去问她银行卡的密码。医生只得让小锐换了衣服进产房去了。

  阿珠煞白着一张脸,死人似的躺在高高的产床上。小锐凑到她的耳边,对她说了医院催款的事。阿珠费力地睁开眼睛说,卡上只有三百块了。说完又闭上了眼睛,清冷的汗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小锐的手上。

  这个产妇怎么回事,家属也没有,钱也没有,既然要生孩子,为什么不早做准备?医生拉下口罩,撒开两手,看那架势,不凑齐住院费,她马上就会停止手术。

  不碍事不碍事,您赶紧手术吧,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小锐一边说一边往门外退,另外一个医生从背后堵住她,说你不能走,给家里打电话吧,你要是走了,我们去找谁要钱?挺聪明的嘛,躺到手术台上才说没钱,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这个医院还怎么开?

  打电话也得让我到外面去打呀,关我什么事,揪住我干什么?小锐很不高兴被医生当骗子对待。

  不用出去打,就到我们护士办公室去打。医生拉着小锐就往走廊那头走。

  放开你的手!不会欠你们半分钱的,你给我放开。小锐使劲儿甩掉那只拖着她的手,瞪了那个医生一眼,喉咙突然一阵哽塞,差点儿流下泪来。她真想骂她一句:你还是不是医生?是不是女人?但她还算清醒,她知道她现在不能骂,出院再骂都可以,现在千万不能骂。

  她想起自己的银行卡,那上面倒是有两千多块钱,那是她从小到大收到的压岁钱和生日红包之类。三妈很早就对她说,女孩子从小就要学会持家,学会把到手的钱一点一滴存起来,于是,她在三妈的带领下去银行办了那张卡。说实话,要把自己的全部积蓄拿来给阿珠交住院费,她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就看着阿珠在手术台上死去?她刚才签了字的,也听医生讲过一些利害关系,阿珠现在已经筋疲力尽,几近衰弱,若不赶紧手术,大人和小孩都有生命危险。如果她没有这两千块钱也就罢了,偏偏她刚好有这么多,她怎么能因为心疼几个钱财而见死不救呢?何况她正在听从崔道士的吩咐,往那只小花瓶里摘豆子呢,她怎么能一边摘豆子一边干出这种事来呢?

  可她到底还是心疼不已。那钱虽然不是她自己挣来的,但一样得之不易,她记得清清楚楚,最小的一笔存入只有二十块,最大的一笔存入也只有一百块。犹豫了好几次,她还是颤抖地拿起了话筒。

  三妈,请你把我的银行卡送到妇产医院来,阿珠没钱了,没钱人家就不给做手术,就会把她撂在手术台上不管,孩子就会死,阿珠也会死,真的,那些医生就是这么说的,不交钱他们就不给做,现在的医生就是这个样子。没办法,只有我先借给她了。我当然心疼,可是还能怎么办呢?看着她死掉?不行啊三妈,等她生完孩子,她一定会还给我的,她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是的我知道,我会让她给我打借条的,这个我知道的。银行卡放在衣柜最里面那个小抽屉里,你打开抽屉,就可以看到里面有个绿色的药盒,药盒里面有个蓝色的小塑料皮本子,你掏出本子心,就可以看到里面有张交行的卡。就是那张卡。我在这儿等你三妈。

  三妈气喘吁吁跑过来时,孩子已经从剖开的肚子里拿出来了,是个女儿。  

  出院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腊月二十四。越是临近这个日期,阿珠就越是沉默不语。到底回哪个家呢?回自己的家?她不敢回。回出租房?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几十块钱的小电暖器,一点大米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算她可以熬下去,孩子怎么办呢?银行卡上只有三百块钱了,三百块钱够干什么?一眨眼工夫就没了。看来,真的只有按小锐说的,回明超的老家了,反正小锐已经弄来了他家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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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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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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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6:00:00

    到了腊月二十三那天,小锐突然问阿珠,明超知不知道你的预产期刚好是春节?阿珠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了,我常跟他提起这事儿。  

    小锐点点头,心里有数了。她想,既然明超不惜辞工,肯定是下定决心不想再见阿珠了,明年他肯定会换个地方,甚至换个城市也说不定。她突然来了灵感,觉得明超可能会提前在家里过春节,真正到了春节那几天,他说不定已经出发了,不在家了。他肯定想象得到,在春节期间生完孩子的阿珠一筹莫展,只有硬着头皮找到他老家去。他想让她扑空,让她找不着自己。想到这里,小锐说,我们出院后哪里都不去,直接去他老家,说不定还能把明超堵在家里。阿珠听了小锐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俩人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做提前出院的准备。

  天气阴沉沉的,北风吹得人缩着脖子,连眼睛都睁不开。阿珠把自己和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小锐的陪同下坐上了短途客车。小锐本来不想去的,她还在为那两千块钱心疼,这下好,她又一文不名了,又成了地地道道的穷光蛋了,到了夏天,连吃一碗刨冰都得思前想后了,阿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还她钱呢?她有点儿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做了傻事,是她傻瓜,是她弱智,是她倒霉,凭什么她小锐要跟着蒙受损失呢?越想越气,便不想去了,但三妈说,你还是陪她去吧,她还在月子里,路上没人照顾不行,再说,你也该经历一些事,历练历练。

  孩子在怀里不停地哭,那孩子也真是怪,从出院开始,一刻不停地路,哭了一路,还没有止住的意思。小锐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不是意味着阿珠去明超家会遇到不顺呢?但看看阿珠那张灰白而焦躁的脸,她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她不忍心再打击她了。阿珠抱着孩子晃了一阵,突然对小锐说,你觉得这孩子像谁?我怎么觉得他谁都不像呢?长得也丑,是不是医院给抱错了,我越看越觉得不像是我的,一点儿亲切感都没有。

  小锐瞟了一眼,在心里说,如果明超自始至终在你旁边,两个人恩恩爱爱,你就不会觉得她长得丑了,就不会没有亲切感了。

  阿珠又说,也许我真的做错了,当初也许真应该听明超的,有了这个孩子,一天到晚抱着她,我还怎么做事?不做事又怎么养她?

  小锐白了她一眼。凭什么要你一个人养她?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该当父亲的要站出来当父亲,该当爷爷奶奶的要当爷爷奶奶,谁都别想逃脱责任。

  说得是,他们真要不认这个孩子,我就把她放在他们家门口。

  就怕你想放他们还不让你放呢。

  那我摔死她,我当着他们的面摔死她。阿珠生下孩子后,经常会陡地一下愤怒起来,两眼圆睁,像要吃人似的。

  小锐听得心里一惊,表面上却装得无动于衷。摔死她他们也不会心疼的,对他们来讲,就像死一条小狗一样,兴许还不如一条小狗,小狗还有一锅汤,还有一张皮,小孩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那就让我死,我死在他们面前算了。

  你这个人真是,想想办法吧,就会说这种横话,既然这么不怕死,生孩子以前就应该死掉,也不用多花这笔住院费,更不用欠我两千块钱,多好。小锐越说越解气,终于把自己一直心疼的两千块钱说了出来了,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竟扑哧一声笑起来。其实这话一点儿都不好笑,她是故意笑的,她想让阿珠高兴一点儿。看来阿珠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包餐巾纸一会儿就用完了。

  小锐一直以为阿珠所说的城郊,就在公共汽车最末一站附近,哪知城郊大得很,汽车弯弯拐拐走了两三个小时,才来到一个荒草连天的山村。小锐有点儿失望,她想象中的城郊,应该是树木葱郁,流水清澈,色彩鲜艳的别墅点缀其间,而不是像她现在所见到的,既寒酸又贫穷,灰尘漫天的土公路上坑坑洼洼,路边尽是裸露在外的土坎,人们低着头袖着手,在路边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来甩一把清鼻涕,妇女们从池塘边抬起头来,破袖子下是一双冻得通红的胳膊,就连难得一见的母鸡们也是瘦骨嶙峋,无精打采。这样的情景让小锐心里一凉,她想起了明超的样子,明超在这个地方绝对算是个出众的小伙子,这样的小伙子,肯定也被家人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很显然,阿珠是承担不起这个期望的。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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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6:00:00

  下了车,两个人一路问过去,凡是被问到的人,都一脸惊奇地望着她们,好像她们多长了一个鼻子似的。终于到了明超的家了,三间大瓦房,白墙黑瓦,门前一溜光秃秃的白杨,看上去倒也整洁。走着走着,小锐注意到,一条灰黑的人影出现在屋后的小山冈上,他跑得很快,似乎身后有人在追他。他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后来,小锐想,那个匆匆逃走的人肯定就是明超,他一定是在家里看到她们了,也看到阿珠怀中的襁褓了,所以匆忙间跑了出去,藏了起来。说不定走前还跟家人交代了一二,也说不定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早就在家里部署过了,所以他的家人才会不慌不忙,坚定果断,没有一点点突如其来的惊讶和慌乱。

  两个老人站在门口迎接她们,像是料定她们会来的样子。他们是明超的父亲母亲,他们穿一样的黑色衣裤,一样冷漠而平静的脸,连他们身后那扇灰黑色的木质大门也透出同样的冷静和果断。门是刚刚锁上的,母亲把钥匙妥妥地放进了裤兜里。  

  从他们的长相上可以看出,他们都不是那种奸猾狡诈之人。母亲不时向父亲瞟一眼,小锐知道了,这个家是父亲做主。小锐推推阿珠,低声说,去呀,去告诉他们呀。阿珠低着头,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胆怯,怎么也不肯上前。

  小锐只好替她上去一步,站在明超的父亲面前。伯伯,我们来找明超,这是他女朋友阿珠,他回来的这几天里,阿珠早产了,我们刚从医院出来,我们带孩子来找她爸爸。

  你们胡说些什么呀?我的明超还没结婚呢,哪来的孩子。

  他们是没结婚,明超说,现在还没攒够钱,等攒够钱了,他就带阿珠回来结婚。

  这种话可不敢乱说,传出去把我们明超的名声搞坏了,明超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他有个女朋友,几个月前还有媒人上门来给明超提亲呢,他要是有女朋友了,我们会让媒人上门吗?

  我可以作证,他们的确在谈朋友,他们一直住在一起。

  你是什么人?我们又不认识你,明超也不在家,你给谁作证呢?作什么证呢?

  明超认识我,让他出来,你们就可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明超不在家,他在建材市场打工,你们去那里找他吧,如果他真的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我不会让他进门的,让他自己在外面解决。

  我们去过他原来的单位,他辞工了。

  他辞工了?那我们就不知道他在哪里了,他又不是每天都跟我们联系。

  这个孩子怎么办呢?阿珠家里还不知道这事呢,为了生这个孩子,阿珠的工作也丢了,她现在吃住都没有着落。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又不认识她,你说她是明超的女朋友,那也得明超来给我们介绍啊,现在明超不在家,我们怎么敢认她呢?如果我们认了她,今后任意哪个女的,抱个孩子跑到我家门口说,这孩子是你家明超的,我们是不是都得拿她当儿媳妇对待呢?肯定是不行的嘛,你们都是年轻人,你们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早点儿回去吧,马上就要过年了,在门口吵来吵去不好看。

  就是嘛,都要过年了,你总不能让阿珠抱着孩子流落街头吧,好歹也是你们的孙子啊。

  我要跟你说多少遍?我的儿子还没结婚,哪来的孙子?真是好笑,人怎么能这样不要脸面呢?

  小锐正要反击他,阿珠扯了扯她的袖子。我们走吧。

  凭什么?要走也要把孩子给他留下。

  阿珠不理她,抱着孩子飞快地走了。

  在汽车站待了一会儿,小锐愤愤地说,就这样抱回去吗?太气人了吧,要我说,偷偷给他放在门口,不由得他们不收留她,终归是他们家的骨血嘛。小锐说完孩子气地冲明超家扔了一颗石子。在汽车站,可以望到明超家的屋顶,屋顶上一缕薄烟飘飘摇摇,像一个轻蔑而嘲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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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8 16:01:00

    阿珠说,就是太对不起孩子了,跟着我遭这份罪,是我做错了,她有什么错?

  你应该这样想,孩子放在他们家,比在你那里条件好多了,他妈妈生过孩子,又有经验。以后,你要是想孩子了,经常过来看看,一来二去,木已成舟,说不定明超也会回心转意的。

  阿珠似乎有点儿心动了,只说,他们不会同意我们放在他家门口的。

  干吗要他们同意呀,我们悄悄地放,不让他们察觉。

  那不等于是遗弃吗?

  什么呀,是她爸爸家,是她爷爷奶奶家,怎么能算遗弃呢?应该是回家。

  俩人又等了一会儿,抬头一看,已是下午,因为天冷,四野一片寂静,屋顶上的青烟却浓烈起来,大概是在烤火,要不就是在慢吞吞烧着午饭。早就听说乡里人到了冬天起得迟,吃得也迟,一天只来得及吃两顿饭。  

  小锐说,走吧,动作要快,放下就走,就算给他们发现,他们也追不上我们的,两个老家伙,没我们跑得快,你回去后就搬家,让明超找不到你。他不是躲你吗?现在你也躲他,让他也尝尝心急如焚四处抓瞎的滋味。

  岂料,还没到明超家门口,一伙同样穿着黑衣服的人从屋里接连不断地走了出来,那情景就像羊拉屎,就像小锐刚刚在山脚边看到的情景,黑黑的,一颗一颗,从羊屁股下面连绵涌出。小锐站在那里,惊呼一声:天哪,他们到底找了多少人来对付我们哪。

  两边的人就这么对峙着。那边是清一色的男人,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黑衣黑裤,差不多的没有表情的表情,有几个人手里居然拿着木棍擀面杖什么的。这边是一高一矮两个年轻姑娘,高的那个抱着两尺来长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矮的那个拎着一只装尿布的大旅行包。又一阵北风刮了起来,像一个无法无天的浪荡子,在山坡上赶着呜呜的松涛,在田野里打着响亮的口哨,又把墙上的窗扇摇得噼啪乱响。最后,还是孩子的一声啼哭冲乱了决斗般的气氛,孩子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那边的人影开始松动起来,摇晃起来,不过,也没有离开,只是队形稍微松散一点儿而已,有人咳嗽,有人往脚下吐痰。

  明超的妈妈在屋里探出头来喊:姑娘,你孩子肯定是尿了,你给她换块尿布就……

  话没说完,就被明超的爸爸吼了回去。就你聪明!给我回屋去,不说话能憋死你?明超妈妈的脑袋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阿珠蹲下来给孩子换尿布,果然尿湿了,屎也出来了,手忙脚乱弄了一阵,直到孩子的小屁股都冻青了,才勉强包好,捆扎起来。阿珠说,走吧,人家早就防备着我们呢。

  看来今天是办不成这件事了,小锐说,那就走吧,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我就不相信,我们居然斗不过两个老家伙。
 

  回来的当天晚上,阿珠就发起了高烧,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躺在床上呼呼喘气。小锐说,恐怕还是得去医院看看吧。阿珠说,没事的,可能是吹了冷风,有点儿感冒,你帮我烧壶开水就回去吧。小锐也不勉强,真要去住院的话,哪来的钱呢?烧好开水,又把烤干的尿布收起来,一块一块抚平叠好,放在阿珠旁边,就回家去了。

  街上灯火通明,一家商场门口放着圣诞老人和马车,清脆的铃声无休止地播放着。另一家商场门口堆着雪乡小景,积雪的小屋,屋檐下挂着红艳艳的爆竹,笑呵呵的老夫老妻,温暖的橘黄色的窗口。小锐久久望着那个小屋,那小屋的形状跟明超家有点儿相似,那对老夫妻却跟明超的爸爸妈妈迥然不同。又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和阿珠在这条街上逛来逛去的情景,那天她们一人戴着一顶派送的圣诞帽,一路品尝着那些人递上来的炒栗子和烘糕,一条街走下来,没花一分钱,却已吃了个半饱。唉,今非昔比呀,她不知道明年的春节会怎样?也许明超会回心转意,也许……算了,她懒得再想这件事了,最近一段时间,她老陷在阿珠的事情里,她都有点儿烦了。她开始想自己的事情,回去第一件就是打开电热毯,好好泡个热水澡,再钻进热乎乎的被窝。又一想,阿珠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破房子里,旁边还有一个人事不知的小孩子,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又不能把阿珠接到自己家里来,她也没有这个必要。她们是朋友,她帮过她,这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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