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林惊了一下,“周老板,您……”
周春儿皱眉道:“或许你看不中我,我年长你几岁,且又是一个……”说着,就牵扯动了心事,眼睛就温温地湿了。
赵广林忙道:“周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是广林没有误会您的意思,那么……我只是想说……赵广林何德何能,能让周老板……”
周春儿仍旧低着头,苦笑一声,“广林啊,你莫要再转弯子了。你心里是什么意思,还请你照直说来。若是你不同意,也好让我收了这份心思,免得经常夜里睡得也不踏实,总是让我心猿意马,也是一番难过至极的光景。”
赵广林笑了,脸红红地说:“周老板,广林早已经心向往之了。”
周春儿欢喜地抬头看着赵广林,“你果然是有心有意的?”
赵广林点点头,一脸郑重的颜色,“正是。”
周春儿目光一颤,转过脸去,放声大哭起来。
赵广林吓得慌了,“周老板,您别这样。广林不会讲话,惹您生气了。”
周春儿收了眼泪,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直觉得这些年委屈极了,心里总似堵了块旧棉絮,撕扯不清楚,没有一个舒展的日子。今天高兴,就是想哭一哭。再有,你就不要喊我周老板了,你既然都已经答应了刚刚说过的事情,从今往后,你就喊我春儿吧。”
赵广林的脸立时热热的了,吭哧了一下,便低声喊了一声:“春儿。”
周春儿脸就红了,就别过头,低下声,款款地应了。
周春儿与赵广林就定下了办喜事的日子,给城里的商家好友送去了请柬,周氏酱园里就开始张灯结彩了。周春儿的房间做了新房,粉刷一新。周春儿告诉酱园里的伙计们,她与赵广林成亲之日,酱园放假三天,伙计们的工钱照开。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办喜事的头一天傍晚,却出了枝节。那天周春儿已经亲手做了一桌子菜,就让杨天香去请赵广林过来。杨天香就去请赵广林。赵广林穿着一身新衣,随杨天香刚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酱园门口一片吵嚷声。赵广林惊疑道:“出什么事情了?”就撇下杨天香匆匆赶过去了。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汉子站在酱园的门口,要往里闯,看门的两个伙计已经拦住了这汉子。这汉子大喊大叫着周春儿的名字,惹得一些伙计们也围在了门前。赵广林分开众人,走到这汉子面前,不觉怔住了,他口吃地问道:“您是……杨老板吗……”
那汉子抬头看着赵广林,点点头,哭道:“广林啊,你还认得我啊。我就是杨凤鸣啊。”哭着,就歪倒在了门前。
果然是杨凤鸣。
杨天香也赶来了,她惊叫了一声,先自跑上前去,扶起了杨凤鸣。
人们后来才知道,那个妓女秀秀随杨凤鸣跑到了口外,欢欢喜喜地安了家。两个人也真是亲亲热热地过了几年小日子。可是到后来,日子越来越艰难了,二人卷走的那些钱财,也渐渐坐吃山空了。贫贱夫妻难做,秀秀便不耐烦了杨凤鸣,便到街中当野鸡,一来二去,又攀附了一个有钱的主儿,就把杨凤鸣闪了,而且还偷偷地把房子卖了。人财皆空的杨凤鸣就无处可去,百思无计,便一路讨饭,辗转又回到了保定。
杨凤鸣狼狈不堪的样子,杨天香看得心酸,毕竟是亲生的父亲,那几年来攒下的怨恨,早就在杨凤鸣的哭声中抛到一旁去了,她扶着杨凤鸣就放声哭了。这一哭,就惊动了酱园里所有的人。周春儿也跑了出来。她分开众人走过去,立刻瓷住了,怔怔地看着杨凤鸣。
杨凤鸣也看到了周春儿,他哭喊着:“春儿啊。”就跪倒在周春儿的脚下了。周春儿懵懵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杨天香在一旁放声痛哭。众人听得心酸,都别过头去了。许久,周春儿长叹一声,看了看杨凤鸣,低声对杨天香说了几句,杨天香就搀扶着杨凤鸣进了屋子。人们看着周春儿脸色不好,都知趣地四下散去了。
院子里,只留下了周春儿和赵广林。二人呆呆地相互看着。四周寂静得很,只听得夜风丝丝缕缕地吹过来,在园中的树梢头上弄出一些乱心的声响。
赵广林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转身进屋了。周春儿怔了一下,便跟着进屋,谁知赵广林却将门闩了。周春儿在门前落泪道:“广林啊,这可如何是好呢?你要拿个主意啊。”
赵广林在屋中涩涩地应道:“周老板,这事儿让我再想想。”
这一夜啊,人们就看到周春儿的房间和赵广林的房间,还有杨天香的房间里,灯火彻夜未熄。后来人们听到,周春儿在屋中与杨凤鸣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了起来,后来就是杨凤鸣的哭声,再后来就听到周春儿和杨天香的哭声。直直地哭了一夜。
整个周氏酱园,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起来,周春儿红肿着眼睛去看赵广林,她身后跟着杨天香。昨天夜里,她已经跟杨凤鸣商量定了,周氏酱园可以养活杨凤鸣终身,但周春儿不再与他做夫妻了。周春儿一早起来,是要告诉赵广林这件事的。今天的喜事照办。
赵广林的屋子里却空了。那一身新郎官的衣服,也整整齐齐地叠了,端放在了炕上。周春儿心中倏地一紧,忙着跑出门去问伙计。一个伙计拿出一封信交给了周春儿,说道:“赵老板一大早就走了。他留了封信给周老板。”
周春儿慌慌地接过信,拆看了。白纸黑字写着:
周老板:
杨老板回来了,我便不好在您这里做下去了。杨老板经过如此一场劫难,他必定会痛改前非。周氏酱园的生意会越做越好的。我的身份一直没有告诉您,原是准备在结婚的那天再告诉您的,现在就讲给您吧。我自幼随父亲进宫学厨,十三岁做宫中的酱菜师傅。后来因为得罪了一位王爷,我便跑了出来。那年被人追杀,四处躲藏,冻饿在荒野,幸亏您搭救了我。这是广林没齿不忘的事情啊。与您相识一场,就此分手,天地茫然,广林心中也大有不忍啊。
是人为?是天定?广林怎敢妄说。
赵广林匆匆
周春儿看罢了信,惊得呆住了。她失声喊了一句:“广林啊,你这是……”泪就急急地流了下来,杨天香火冒冒地问看门的伙计:“赵老板何时走的?你们如何不通报我娘一声呢?”
伙计慌慌地答道:“赵老板天蒙蒙亮的时候走的。我们也不知道周老板寻他的。”
周春儿醒过来,擦了擦眼泪,喊道:“快牵一辆车过来。”
伙计匆匆地牵过来一辆马车。
周春儿和杨天香坐上车去,伙计猛地扬鞭,两声脆脆的鞭响,车便蹿出了大门。
车沿着官道一路风风火火地追下去了。一直追到晌午时分,已经驰过了河间地界,仍不见赵广林的踪影。周春儿让赶车的伙计停下,怔怔地望着前边的道路发呆。
四野的风儿呼呼地刮过,道路茫然不知所终。
伙计慌慌地答道:“赵老板天蒙蒙亮的时候走的。我们也不知道周老板寻他的。”
周春儿醒过来,擦了擦眼泪,喊道:“快牵一辆车过来。”
伙计匆匆地牵过来一辆马车。
周春儿和杨天香坐上车去,伙计猛地扬鞭,两声脆脆的鞭响,车便蹿出了大门。
车沿着官道一路风风火火地追下去了。一直追到晌午时分,已经驰过了河间地界,仍不见赵广林的踪影。周春儿让赶车的伙计停下,怔怔地望着前边的道路发呆。
四野的风儿呼呼地刮过,道路茫然不知所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6:16:18编辑过]
杨天香哀哀地问周春儿一句:“娘,他还会回来吗?”
周春儿凄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杨天香摇摇头,“我不知道。”
周春儿仰天长叹一声,“我想,他是不会再回来了。”说罢,周春儿朝着空空的四野长长地呼喊了一声:“广林啊……”
四野无声。
周春儿泪如雨下。
…………
再两年后,杨凤鸣病倒在床上,周春儿请过几个郎中,汤药丸药吃下去不少,也不见动静。挨了三个月,杨凤鸣便死去了。再五年后的一天,周春儿吃罢夜饭,皱眉说头疼得要紧,便早早上床歇了。第二日晌午时仍旧不起。杨天香去喊她,她也不动。杨天香上前去摸,周春儿的身子早已经冷了。
杨天香成了周氏酱园的老板。
赵广林真是像一阵风,从周氏酱园刮走了,再无下落。
补上几句:
谈歌查阅保定方志,上边记有周氏酱园的轶事。杨天香自接手周氏酱园第三年,天香酱菜被直隶总督偶然知道,尝试后,深为中意,便作为贡品,送到北京。周氏酱园一时声名大振。再二十三年后,杨天香病故。周氏酱园易手,转到杨天香丈夫李景真手里。再五年后,李景真赌博输掉了周氏酱园。周氏酱园转到了保定车行把头冯大林手中,易名冯氏酱园。再十年后,抗日战争爆发。冯氏酱园歇业。日本人曾经在保定建立华北酱菜有限公司,冯氏公司的一些技工曾经在华北酱菜公司制作酱莱。再八年后,冯氏后人冯定方筹集资金,重新恢复冯氏酱园。一年后投产,冯氏酱园更名为冯氏酱菜厂,招有工人150人。解放后,冯定方因向志愿军出售酸腐的酱菜,被职工检举,经调查,罪名成立,冯定方被政府枪毙。后冯氏酱菜厂公私合营。1954年更名为保定市酱园公司至今。保定酱园公司现有职工1300人,其主要产品仍为天香酱菜,仍然主销华北地区,并有出口。1996年,华裔英国人霍福民先生回国后,曾经到保定酱园公司参观,霍先生说,他在1947年至1948年,曾经在冯氏酱菜厂当过工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霍氏感慨不已,当场赋诗一首,曾经刊在当月《保定日报》的副刊上。现抄录如下:
大白萝卜很平常,
北方遍地都生长。
物美价廉多收购,
保鲜简单易贮藏。
麦面蒸后当发酵,
萝卜洗净切开晾。
花椒大料入适量,
葱姜选用要精当。
酱盐与之搅拌匀,
装入缸中晒太阳。
如此之后四十日,
酱菜出缸满院香。
此莱只应天上有,
人间得此神仙方。
门
郭文斌
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把如意的尿线吹成一个弧,也把如意的小身子吹成一个弧。如意没有等最后一滴尿水落地,就像猫一样钻进被窝。
哎呀呀那个冷,比张寡妇的尻蛋子还冷。
张寡妇何许人也,如意并不知道。如意是从父亲口里听到这句话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一边刺刺刺地搓着手,一边吸着气,一边跺着脚,一边说,哎呀呀这天,比张寡妇的尻蛋子还冷。母亲就笑。
你知道张寡妇的尻蛋子比天还冷?
父亲上炕,把脚伸进被子里,说,那当然。
有一股风随着父亲的脚钻进被子里来,舔如意的肚皮。如意伸手拉了一下被子,就碰到了父亲的脚。父亲的脚像冰一样凉。如意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那么,啥地方热着呢?母亲问。
如意感觉到父亲的脚在笑。笑了一会儿,父亲说,那还用问。
母亲突然吸了一口冷气。如意觉得母亲的这口冷气吸得有点岔。如意陡地想看一眼母亲,就用头悄悄地把被子顶起一个缝。
母亲坐在窗前,就着窗台上的煤油灯给他的棉袄上扣子。棉袄当然是三面新的,面子是青缎子的,里子是大红洋布的,棉花也是当年下来的。看着母亲手中的棉袄,如意心里一阵热。父亲今年早早地就准备着给他扯新棉袄了。父亲说,我就这么一个老孙胎(最小的),可不能让他受罪。
棉袄是父亲交了土豆给他扯的。
父亲为了把那车土豆交到淀粉厂,光排队就排了三天。母亲说交不进去就算了。可是父亲不。父亲一定要让如意今年穿上新棉袄。
母亲的脸被棉袄里子映得红彤彤的。如意发现,母亲的脸上停着一种谷红色的笑,就像是谁把一把红谷子撒在上面。
如意的视线沿着红谷子下移,到了脖子那里被被角堵住了。如意又把被子顶起一些,就发现谷子一直红到母亲的脖子那里。如意继续往起顶着被子。突然,如意的心里跳了一下。母亲的当胸衣襟下面有个什么东西在动。
像是揣着一只兔子。
如意把另一只眼睛放出被窝,看见母亲正在穿针引线。
父亲说,我看这天,怕是不敢去了。
兔子突然静下来,那就别去。
我想再交一车子,给老二也扯一身新的。
兔子又动开了,那就去交,啥时动身?
如意猛然把头探出被子:母亲的衣襟下面竟然是父亲——
的手。
如意虎地翻起来,一把把父亲的手从母亲衣襟下拽出来,说,暖一会儿对了,炕这么热的,要暖在炕上暖。
父亲讪讪地袖着手说,热炕你占着呢。
如意挪了挪身子说,我让给你。
父亲就把那只手放在如意挪开的炕上暖,直暖到如意拉起鼾声来。
如意就喜欢撒完尿后带着一阵凉重新钻进被窝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口渴了美美地喝一口凉水那么美。如意像是含着冰糖一样细细地品味着这种美。
如意的目光在房顶上停下来。如意首先看到的是檩子。檩子上有一副对联:
左青龙扶起玉柱
右白虎架起金梁
如意突然嗨地一下笑起来。明明是个木的,还说什么玉柱金梁。那天,如意问父亲那两行字念啥。父亲就给他讲。
他说他咋看不见青龙和白虎?
父亲说,等你长大就看见了。
如意说,如果青龙和白虎睡着了咋办?
父亲说,睡着了就睡着了呗。
如意说,那房不就塌了?
父亲说,青龙睡着了还有青龙儿子嘛,白虎睡着了还有白虎儿子嘛。
如果青龙和白虎的儿子也睡着了呢?
还有孙子嘛。
那天如意忘了问父亲为什么叫玉柱金梁,明明是个木檩子,又怎么叫玉柱金梁。
如意的目光落到那些椽上。如意从房檐数到房背,又从房背数到房檐。一畦总共是三十六根。如意不知道这些椽是活的还是死的。如果是死的,这房怎么不塌?如果是活的,它怎么不发芽?如意再一次嗨地一声笑起来。如意在想,如果这些椽都发起芽来,那才有意思呢。你想想,一房的柳条榆条,最好还有杏条。一到夏天,他就可以躲在炕上吃榆钱,吃杏子。只要一张口,杏子就会自动掉到他的嘴里。这样想时,如意的嘴里就来了酸水,小肚子那里就汩汩汩地响起来。
如意用被角擦去嘴角的涎水。想起杏花。杏花该是醒了吧。他急于想把这个新发现告诉杏花,却动员不了自己的身子。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太阳才从院墙角上照过来,寒森森的。如意重新躺下。如意想,杏花怎么就不睡到他们家来呢?还有杏花娘,大家睡到一起该是多好啊。爹中间,娘左边,杏花娘右边,他下炕,杏花也下炕。杏花爹呢?杏花爹虽然现在不在家,可是他总有个回来的时候,如果他回来了呢?那就睡到爹旁边。爹不是说男人要和男人睡到一起,女人要和女人睡到一起。
可是,爹怎么和娘睡到一起?
如意突然发现爹在骗人。
爹,你怎么骗人,你不是说男人要和男人睡到一起,女人要和女人睡到一起。可是,你怎么和娘睡到一起?看爹怎么回答。
如意同样想把这个想法尽快告诉杏花。可是如意依然发动不起自己的身子。如意的目光就穿过前墙,又穿过院墙,到了杏花身边。嗨嗨,看那个傻样,还在黑城子(睡觉)呢。如意拿了一个鸡毛在杏花鼻孔里搔,可是杏花睡得实在太死。如意就索性一把揭掉杏花身上的被子。嗨嗨,看那熊样,纯粹是一个1958年生的,比本将军差远了。如意突然想伸手摸一下杏花,如意的手就出去了。
谁想摸到的却是前墙。
如意简直恨死这前墙了。如果没有它,就没有房,没有房,他就可以想啥时摸到杏花就啥时摸到杏花。
可是,如果没有这前墙,这“玉柱”和“金梁”往哪里放?“玉柱”和“金梁”没地方放,这椽就没地方放,椽没地方放,房顶就没地方放,没有房顶,下雨的时候怎么办?刮风的时候怎么办?
要是有土行孙那套本领就好了。刷地一下穿墙而过,刷地一下又回来。
来回飞的是如意的一双手。如意的眼前就出现了无数彩条。
如意的手就停了下来。如意突然发现他的手指是红色的,差点是透明的。如意奇怪,这手怎么就突然间变成红色的呢?
如意突然渴望身边有个人,好让他把这又一个新发现告诉他。可是如意的身边没有人。如意的眼前只有阳光。有了阳光也好,有了阳光就不那么冷了。如意把一双手变着花样在阳光里玩了一会儿。终觉无趣。
如意突然有点孤独,如意想和人说话。如意一骨碌从炕上翻起来,几下穿上衣服。
又嗨地一声笑了。这不是新棉袄吗,让杏花看我的新棉袄啊。
向杏花家飞去。
如意敲杏花家的门。
杏花跑了过来。杏花从门缝里递出钥匙,如意把钥匙拿在手里,却够不着锁子。
如意搬了土块过来,站在上面,还是够不着。
如意恨不能一下子长高,长得比门还高。
如意就把钥匙还给杏花。
杏花说,那该咋办呢?
如意说,你在门缝里看一下我。
杏花就在门缝里看了一下如意。杏花啊地叫了一声,如意,你穿新棉袄了?!
如意说,那当然。你娘给你缝新棉袄了吗?
杏花说,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你得让你娘快点,我爹说,这天比张寡妇的尻蛋子还冷。
张寡妇的尻蛋子有多冷呢?
我爹说张寡妇的尻蛋子能把小伙子冻死呢。
是吗,反正我们不是小伙子。
对,我们不是小伙子,她就冻不着咱。
穿上新棉袄啥感觉?
就像穿上新棉袄一样。
等于没说嘛。
我们玩个啥吧。
隔着一道门能玩啥呢?
如意想了想说,我们猜谜吧。
杏花问怎么猜?
如意说,我在外面门上画画,你猜我画的啥。
如意画好了一个奶头,然后问杏花画的啥。
杏花说,太阳。
如意说不是天上的。
杏花说,土豆。
如意说不是地上的。
杏花说,特务。
如意说不是书上的。
那么你说是啥?
如意启发杏花说,你爹平时爱用啥暖手?
杏花说,羊毛手套。
那是在外面,家里呢?
炉子。
那不是暖,是烤,我说的是暖。
炕。
除过炕呢?
除过炕还有啥呢?
你真笨,你咋就这么笨呢?
杏花说,你骂人我还不猜了,说着做出转身往回走的样子。
如意忙说,来来来,我告诉你。
杏问说,快说。
如意说,是你娘的奶。
杏花生气地说,是你娘的奶。
如意说,不对,你爹的手冻了,怎么能在我娘的奶上暖呢?
杏花想了想,觉得如意说得有道理。说,现在轮到我画你猜了。
杏花还是画了一个奶,让如意猜。
如意说是大炮。
杏花说不对。
坦克。
不对。
手枪。
不对。
那么你说是啥?
你咋这么笨啊,你爹平常最爱吃啥呢?
烧土豆。
除过烧土豆呢?
还有荞面搅团。
除过荞面搅团呢?
还有豆面糁饭。
除过豆面糁饭呢?
还有黏蛋。
还差一点点。
你就直说吧。
不是黏蛋,是你娘的奶蛋。
奶蛋?我爹最爱吃我娘的奶蛋?你咋知道的?
你不知道?
如意正要追问杏花到底怎么知道的,天上飞过一架飞机。
如意看了飞机,就把猜谜的事给忘了。
飞机飞过,在天上留下一道烟。如意问杏花,你说这是苏联的飞机,还是美帝的飞机?
杏花说,不是苏联的,也不是美帝的,是咱们西吉的。
你还日能,你咋知道是咱们西吉的?
你不看它尿(放)了那么长的一个屁,如果不是天天吃土豆,怎么能有那么长的一个屁?
差点把如意没有笑死。如意笑得栽跟打斗的。
如意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然后从门缝里往进看杏花。如意发现杏花也笑着,可是杏花的笑上带着一层霜。
如意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如意同时发现自己的牙在打颤。看来再新的棉袄也有冻透的时候。
杏花说,如意你冷吗?
如意说,冷。
杏花说,我们家的炕可热了。
如意说,可是进不去啊,你说你娘讨厌不讨厌,把个门锁住干啥嘛。
杏花说,不说你没有本事,还怨人家。
如意说,我爹说再有十年我就长得像枪杆那么高了。那时,就是你娘锁上一百个锁子,我也能开开。
杏花笑着说哪里能等到十年。
如意问为啥等不到十年。
杏花说再有七八年我早过门了。
过啥门?
我爹说,再有七八年,我就要过门,给别人家当媳妇了。
给别人家当媳妇了?
是。
当媳妇了干啥呢?
我咋知道干啥呢。
我知道了,是去别人家给你儿子缝棉袄。
那我可不会。
让我娘教你嘛。
你娘教我吗?
那当然。如意的牙颤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如意你很冷吗?听得出杏花的牙也在打颤。
是。
那你回去啊。
可是我不想回去。
那怎么办呢?
如意突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如意说,杏花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啥吗?
杏花问,想干啥?
我想在你的奶上暖一下手。 (完)
游戏房
艾 伟
1
老徐正在自己的自行车修理铺里敲敲打打,做些诸如蒸架、铅皮桶之类的生活小用具,做完了卖给菜市场的摊贩,换点儿钱补贴家用。这时,隔壁卖水果的王大爷给他带来坏消息:徐小费把一个戏子打伤了,断了两根肋骨。警察把徐小费抓了起来。老徐开始以为王大爷在开玩笑,不相信。
他说:我的儿子这么老实,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王大爷一脸严肃,说:“信不信由你,是我亲眼看见的,你儿子的手上戴着手铐。”
“你没看错吧?”
“你儿子我看着他长大的,还能看错?我又没老眼昏花!”王大爷不悦了。
看着王大爷严肃的脸,老徐着急起来,他想,大概儿子真的出事了。老徐一打听,儿子果然被抓了。
老徐从前是小镇的民办教师,教书做人都认真。他的学生都记得他教鲁迅的《狂人日记》总是摇头晃脑,很像孔乙己在念“多乎哉,不多也”。特别是老徐读狂人的“救救孩子”的呐喊,满口土语,显得相当滑稽。他的学生在私底下开玩笑:不知道是他在教鲁迅,还是鲁迅在写他。民办总归是民办吧,上面说不让你教书就不教了。他只好回家,在这条偏僻的马路上开了一个自行车修理铺,以维持生计。
要同警察打交道,总得找个熟人。幸好老徐教过书,他的学生中也有当警察的。老徐平时从来不找人的,现在儿子都被抓起来了,他也只好舍出这张老脸了。
总归是曾经受到老徐的教导,学生见到他非常热情,一口一个徐老师,叫得他怪不好意思的。他已有八年没做教师了,没有当老师的那种感觉了。不过警察——也就是他的学生——很快转入了正题,向老徐介绍了徐小费所犯的事。
“很严重,”警察说,“他们一伙人挺野的,晚上整天在街头瞎逛,我们盯上他们很久了。”
据警察的描述,徐小费一伙与那男戏子无冤无仇,打那个男人纯粹是因为他们看不惯那戏子的娘娘腔。
“这帮小子无法无天了。”警察强调。
老徐觉得警察不像是在说徐小费。徐小费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的儿子内向沉默,不喜欢同人交往,怎么会拉帮结派呢?到现在为止,老徐还是不能把徐小费和打人这件事对上号。
警察把男戏子受伤的照片递给老徐。老徐看照片。照片上,那戏子像一泡屎一样摊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肿块和青淤令这个英俊的男戏子显得十分丑陋。老徐看了直想呕吐,好像这些伤口是在自己身上,身体不由得一阵痉挛。
“这是徐小费干的吗?”
“徐小费说这都是他干的,他一个人干的。”
老徐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差错。儿子怎么会这么凶残呢?不可能的呀。儿子品性一直不错的呀,以前还救过人呢。当时天寒地冻,一个妇女跳河自杀,徐小费水性不错,跳进水中相救。女人的丈夫后来还拿来一面自制的锦旗送到老徐家里来。
“王勃你记得吗?”警察突然问。
老徐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因此他的目光呆滞,一脸茫然。
“就是几年前绑架他爹的那个孩子。”警察补充说。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既不可思议又凛然的表情。
到底了
Hot Deals
All De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