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想了半天，突然问老崔：“你女儿漂亮么？”
　　“当然漂亮。”老崔一听这个，来了精神，“不是我吹，你看看我长什么样？仔细看，把胡子皱纹啥的都去了……”
　　唐伯虎仔细端详了半晌，摇摇头：“这怎么看啊？我怎么能从一个老爷子身上，看出妙龄少女的样子来？”
　　“有共同点嘛。”老崔说，“眼睛大，皮肤白，性格温顺……这个……”老崔说着说着神情又黯淡下来，“现在她也不行了，瘦得形销骨立的，除了皮就是骨头了。”
　　唐伯虎说：“这可不行，你回去得跟你女儿说，必须得吃饭，吃饭才有希望，不吃饭怎么能行呢？谁家愿意娶一柴禾妞儿当老婆啊。”
　　崔文博说：“然后呢？”
　　唐伯虎笑笑，压低声音：“我觉得吧，张灵现在不读书不学习，完全是因为没有动力。他没有见过你家闺女嘛，他怎么知道是什么人在等他啊？他要知道你家女儿貌若天仙，正在闺阁里眼巴巴地等着他，你说，他的学习态度会不会改变呢？”
　　崔文博被说得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可是，我女儿从来没出过门，我也不能把张灵带我家去，他那样也太……我……”
　　“你不想没面子是不是？”一说女人，唐伯虎的思维就高速运转了，“那崔叔叔你和张灵之间，就需要一个台阶，而这个台阶呢，就是我。”

唐伯虎出的啥主意呢？分三步走，第一步，先让崔素琼崔小姐多吃饭，恢复到原先的漂亮模样；第二步，自己到崔家去，给崔小姐画一张肖像；第三，把这张画给张灵看。张灵一看就会问是谁，一问是谁就会受到鼓励，一受到鼓励就会读书，一读书，不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崔文博听了之后直摇头，心说，这就是让我闺女色诱张灵读书么，这算什么事儿啊。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想这样的办法了。他说：“我看啊，这个事情宜早不宜迟。今天我回家就去劝我闺女吃饭，吃上两天，你三天后就到我家来，就这么定了。”
　　唐伯虎问：“三天太短了吧？她能长胖点吗？”
　　老崔急了：“她不胖你就不能画胖点？我的意思是，君子在小节上不必拘泥。”
　　“哦。”唐伯虎点点头，“那我这不成了骗张灵了？”
　　“我对他也没啥要求啊，我就要他一个态度。”崔文博说，“我这送媳妇儿上门的，就要求他不喝酒，他还有什么话说啊？”

六十五
　　
　　小唐出了主意，老崔就像捡了救命稻草一样，乐呵着走了。小唐在家就准备上了，笔啊墨啊颜料啊镇纸啊毡子啊准备了一大堆。小徐妹妹在旁边看了，打趣道：“你这倒是比赶考准备得还认真。”小唐说：“怎么能不认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话这么说，自己心里也不打底，这样到底管不管用啊？张灵可是知道唐小妹长什么样的，自己都能画出来，可也没见他为此发奋读书啊？
　　但到现在，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用一着算一着。那天小唐穿了新衣服，带着家伙出门，小徐妹妹一直送到家门口，叮嘱：“千万不要看到眼里拔不出来。”
　　小唐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一直在想，这个崔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呢？凭啥凭着几句诗几句话，就把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路上一直低头闷想，就觉得走得快，没多久就到了老崔家里，老崔早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老崔也不算很有钱的人，但家里还是搞得很有味道的，三进三出的房子，背后有个小花园，规模不大吧，但看得出很精心，打扫得比较干净。小唐坐下和老崔喝茶，老崔说：“我劝她吃饭来着，很管用，前天吃了两碗，昨天吃了三碗。脸色好多了，也能出来走走了。”
　　唐伯虎点头：“好啊好啊，但不知道崔叔叔是怎么安排的？我能直接看到她么？”
　　崔文博说：“按理说呢，姑娘也不能随便见陌生男人的。可我这不是给姑娘治病吗？我就当你是大夫了。”
　　唐伯虎心里暗笑，没想到自己还成了郎中了。

说了会儿话，崔文博就把唐伯虎带到后面的闺阁之中。还没走到呢，唐伯虎就闻到一股熏香之气。接着转过回廊，走到一扇门前，老崔上前叫道：“孩子，我带着唐先生来了。”
　　屋子里轻轻答话：“进来吧。”
　 　崔文博带着唐伯虎进了屋，比较昏暗，唐伯虎一时没适应过来。等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屋子里的东西，墙边多宝格，放着花瓶啊书啊什么的，一个小木桌子，上面 一个大瓶子，插着好多孔雀羽毛。崔素琼坐在一把椅子上，发式是桃心髻，穿着紧窄的衣服，外面是件浅绿色的背子一罩。没怎么打扮，但是有一股气势，一看就是 读了不少书的女孩儿，和寻常人家孩子不太一样。
　　唯一的问题是，这崔姑娘眼睛有点肿，一看就是没少哭，脸色苍白，说话声音特别小，举手投足都病 殃殃的，一点都没胖，瘦得骨头都看出来了。不过小唐想像，她要是正常健康的话，一定是个绝世气质美女。架子还在么。唐伯虎按照老崔的指点在旁边椅子上坐 下，一边叹息，张灵真是没福气，这样的女孩要嫁他他都不要，另一边也想，真要是把这姑娘娶回家去，也真够张灵喝一壶的。

坐安稳了，唐伯虎就问：“不知道小崔姐姐平时喜欢做什么啊？”
　　崔素琼慢慢地答道：“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平时就是读读书，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唐伯虎又问：“那都想些什么呢？”
　　崔素琼回答说：“也就是瞎想，云彩为什么是白的，鸟为什么会飞，风为什么看不见，星星为什么会闪耀……”
　　唐伯虎点点头。他想让崔素琼多说话，是想观察她的神态，一会儿好画。于是又说：“我是张灵的好朋友，我可以帮你给张灵带话儿。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呢？”
　　崔素琼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唐伯虎，眼睛里放出光来。她说：“我从小就在闺房里关着，我过腻了这种生活。我一直希望能有个放浪不羁有才华的人，能带我去流浪，到最远的山上看云，到最大的湖边看打鱼，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唐伯虎心里暗笑，原来这姑娘身陷囹圄，胸怀天下啊。他接着说：“你有把握张灵能带你出去玩儿？”
　　“我知道他日子苦。”崔素琼说，“可我愿意跟着他要饭，去天涯海角也乐意。”
　　“哦，那你可得好好保养身体，出去玩可是要体力的。”唐伯虎建议，“还有，要多关心生活中的事情。你知道么，有很多事情想着很美好，实际上却是很难实现的。”

“比如？”崔素琼问。
　　“比如姑娘裹了小脚，想出去玩就很吃力。”唐伯虎说。
　　“我不怕苦。张生走一步，我可以走十步。”崔素琼坚定地回答。
　　“还有，张灵也不一定是你想像的那样浪漫。据我所知，他现在每天都烂醉如泥。有很多事情，都可能仅仅出自你的想象。”唐伯虎劝道，“其实男人也都差不多的，真正在一起了，还是实在些好。姑娘也不必死心要怎样，万一得不到，不要固执。”
　　“你是张灵的朋友么？”崔素琼问道，“要真是朋友，怎么能说他的坏话呢？”
　　“那我应该怎么说啊？”唐伯虎问，“我自然是想为他好的，当然也想为你好。”
　　“吟诗岂让生公法，顽石如何不点头？”崔素琼说，“我就不信我的一片真心，不能让这位张公子开窍点头。”
　　唐伯虎没话了，看老崔。老崔赶紧说：“唐先生外面说话。”
　　他拉着唐伯虎出来，问：“能画了么？”
　　唐伯虎叹口气说：“画倒是能画了。”
　　“那赶紧画吧，一定要画得好看点。”崔文博满怀希望地说。
　　“崔叔叔你家有手炉么？”唐伯虎搓了搓手，“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题名盖章，小唐松了口气，问老崔：“崔叔叔，你看我画得够胖么？”
　　崔文博伸着脖子看，但见一个美人，神情忧郁，弱不禁风，虽然很瘦，不过老崔心里明白，小唐已经是在尽量往胖画了。他连连称好，说：“小唐兄弟，这画用完了，你能送给我么？”
　　唐伯虎笑道：“这画本来就是崔叔叔的，等勾搭完张灵那小子，马上就送回来。要是你家姑娘和张灵终成眷属，这画不就是见证吗？”
　　一句话说得老崔频频点头，心里觉得，唐伯虎这小子比张灵强上一百倍，真可惜自己在虎丘那天晚上看走眼了。现在人家有家室了，也没的惦记了。重重地叹口气，又说：“我该怎么谢你呢？”
　　“谢什么啊谢，上次请张灵吃饭，拿了你的钱没搞定他，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唐伯虎说，“再过两天，祝枝山和文征明他们俩回来，正好我们要聚聚，那时候叫上张灵，给他看画，然后我们就一起狂劝他。”
　　老崔一个劲儿地说好。就要人上饭上菜，唐伯虎看天色不早了，坚决不吃，崔文博怎么拦都拦不住。小唐拿了东西，就往家返。一路上在想，这女青年要固执起来可真要命。怎么琢磨，怎么都是自己的小徐妹妹好，虽然只是小家碧玉，但那份体贴可人儿，崔素琼还真没有。
　　赶紧回家抱抱小徐妹妹吧，一天不见还真想。

祝枝山和文征明回来了。这回是祝枝山要摆谢师宴了。为啥呢？当然是因为祝枝山考上了。至于文征明——唉，尽管梁储老师已经很照顾他了，明里暗里地帮忙，但文征明写作文的功夫实在是太差。天天抄千字文也不足以让他应付考试，所以，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说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顿饭当然还是摆在唐伯虎家，谁让他家开饭馆呢。一大早，唐伯虎就找张灵去了，今天的主要目标就是张灵么。到了张灵家，张灵依旧是没起床。唐伯虎站在屋子外头，使劲擂门，一边砸一边喊：“张灵，日头老高了，还睡着那？”
　　敲了半天没动静，唐伯虎就踹了一脚。
　　这一踹差点没踹空了。因为张灵把门打开了，他站在门里，怒气冲冲地看着唐伯虎。唐伯虎吓一跳。
　　张灵说：“今天我没钱喝酒了，心里不痛快。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把自己灌醉了，就是为了把今天睡过去。可你小子一大早就把我叫醒了，你安的什么心啊。”
　　唐伯虎嘿嘿乐了：“我就是来叫你喝酒的，今天你吱吱声师傅请客。”
　　张灵怔了一怔，这回真醒了，揉揉眼睛，立刻变得笑眯眯的：“哦，那你等下，我把衣服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