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辨机走向自己的禅房,推门而入。
辨机一进屋就被高阳从身后一把抱住,高阳的脸紧贴在辨机的背上,她抱得是那么紧,几乎快让辨机窒息了。
高阳扳过辨机的肩膀,目光殷切而又满怀悲戚。辨机凝视着高阳。
“辨机……”高阳在一片昏暗中看着他,目光闪烁,如星星。
辨机站在月光下,高阳把她两只冰凉的手放在辨机的肩膀上。她哭了。
辨机轻声问:“孩子好吗?”
高阳哽咽着点头。
“是男孩儿?”
高阳继续哽咽着:“六岁了……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六岁!”辨机突然想走,玄武门之变就是自己六岁那年发生的,而正是那年,自己进了净土寺。
“我之所以回来,就是赎罪的。”
高阳大声说:“我们没有罪,我们的孩子是佛陀的恩典,是对你矢志佛门的奖赏。”
“如果是这样,我该报答佛陀的恩典。以我有限的生命。”
“我不会剥夺你的信仰,那是你毕生的追求。我只要我的爱,那是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的。在你心里……在你心里哪怕只占一点点位置……就足够了……”高阳几乎在哀求了。
辨机紧闭双眼,耳边传来僧侣们的诵经之声。
一回到房府,高阳就在卧室里摆好了审问的架式。不一会儿房遗直就被静奴找了来,一进门他明显感到高阳烈火般的情绪。
“你要把辨机怎么样?”高阳直入主题。
房遗直道:“辨机是玄奘法师的高徒,又精通梵语,现在正在与玄奘法师一起撰写《大唐西域记》。像他这样的人才,当为译经大德的首选。”
高阳站起来踱到房遗直的面前:“你真看得起辨机。”
“辨机的才华,在东西两京的佛教界是出了名的,不是我说……”房遗直本来还想好好夸辨机一番,却被高阳无情地打断了。
“辨机一旦成为译经大德,就会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房遗直并不否认:“是的。届时所有的大德都要集中到净土寺昼夜不停地译经。”
高阳说道:“如果……如果你心诚,我给你指条明路。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请公主明示。”
“你把辨机……把辨机排除在缀文大德九人之外。”
房遗直大声道:“辨机会怎么想呢?玄奘会怎么想呢?佛教界的高僧们又会怎么想呢?”
“说下去……”高阳沉着脸。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
高阳又哼了一声:“对,皇上呢?皇上会怎么想呢?皇上为什么让你们父子俩做这件事呢?你们父子怎么向皇上交待呢?”
“……这我倒没想过。”
“那好。就这样,你去做吧。”
房遗直站在那没动。
“怎么?”高阳问。
“公主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这是房遗直第一次当面指责高阳,他觉得说出来挺痛快。吴王说得对,不能都宠着她。
高阳怒道:“放肆!”
房遗直仰天干笑了一声:“公主的作为倒是一点儿都不放肆?公主我问你,如果我真的按公主的意思去做,不顾佛教界宗师们的推崇,不顾玄奘法师的兴荐,而硬将辨机排除在译经大德之外……”
“对,就这么做!一定要这么做!”高阳气势汹汹地说。
“别人会怎么看待辨机呢?那时会不会有人对辨机的德行产生质疑呢?”
高阳不敢去想他的话:“你什么意思?”
“因为辨机是完美的,如果辨机不够大德的水准,还有谁够?为什么要把辨机排除的译经大德之外?这会令人产生种种不利于辨机的猜测。”
“你……”高阳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房遗直挺直了胸脯:“我说的不无道理。请公主设身处地地为辨机想一想。”
高阳无言以对。
此时在玄奘禅房内,法师翻开西行笔记,对正在砚墨的辨机说:“今天该到哪了?”
“中印度,摩揭佗国。”辨机道。
玄奘低声说着:“对,菩提树下金刚座。”
辨机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是佛陀了悟真知、大彻大悟的地方。”
“是的。”
忽然门开了,门外站着六岁儿,六岁儿手里托个大花碗,里面盛了面饼和两块老咸菜。玄奘愣住了,六岁儿让他想起从前辨机刚入寺时的情景。
辨机也愣了,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与他是骨肉相连。
六岁儿笑吟吟地说:“两位师父,吃了斋饭,再做功课吧。”
玄奘微笑道:“谁家的娃,这么乖?”
六岁儿回头看了一眼,他知道母亲和孚由姐姐就在外面,所以一点儿都不害怕:“高阳公主家的。”他嫩嫩细细的声音非常好听。
辨机放下笔,觉得喉头发紧,眼睛发热,他缓缓站起来,鬼使神差走到六岁儿跟前,蹲下来,凝视着六岁儿的眼睛,他想抱一抱自己的儿子却不能够。
六岁儿望着玄奘对辨机小声说:“他是你师父吗?”
“是的。”
六岁儿指着玄奘道:“他厉害吗?”
“他很慈悲。”
“什么叫慈悲?”辨机和六岁儿一同望向师父。
玄奘微笑:“慈悲就是爱。”
六岁儿觉得这个字很好听:“爱……”
高阳走了,高阳离开了辨机的生活。此后辨机一直在自己的禅房里秉笔书写,美妙的文字流畅地誊写成书。
不知过了多久。辨机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大唐西域记》十二卷亦然完成。
《大唐西域记》十二卷,完成于公元646年。这本游记成为研究中亚、西亚、南亚,特别是印度历史、地理、宗教、文化的重要著作。今人见到的最早的《大唐西域记》,是本世纪初在敦煌藏经洞发现的唐代手抄本。这些手抄本现在分别收藏在英国伦敦和法国巴黎。
当时最先看到这部游记原稿的人当然是——唐太宗李世民。不久他便在寝宫里饶有兴趣闻捧阅《大唐西域记》。
李世民捧卷自语:“如此有趣的叙述,真是难得一见呐。”
房遗直把笔藏在身后:“你必须离开这里,有人要告发你的身世,危及你的性命。”
“就这些?”
“这还不够吗?”房遗直很不满,“你必须离开这里,到益州去,到吴王那里去。”
辨机从桌子上又拿起一支笔:“谢谢你告诉我生命无多。现在请你离开吧。我哪都不去,我要用我生命中仅有的一点时间多译一些经书。请吧。”辨机不理房遗直,继续埋头书写。
房遗直恼怒了:“辨机,这不仅关系到你,还关系到高阳,关系到你们的儿子……”
“……她好吗?”辨机再一次抬起头。
房遗直叹息一声:“她很为你担心。她不希望你出事,她希望你能活下去。”
“我们已有约定,从今以后,我的生命已属于佛祖。”
“这我知道。”房遗直急道,“可有人要夺走你的生命。你失去了生命也就不能把生命再献给佛祖或者高阳了。”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要译书了,请走吧。”
李世民拉着高阳的手:“父皇一天天老了,再不来看我,父皇就更老了。”
“我这不是来了。”高阳道。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高阳,你还记得辨机吗?”李世民很自然地问。
高阳很意外,她脱口答道:“记得。”
李世民拿起桌子上的那本书,感慨地说:“我真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僧人,竟能写出文字如此优美的书来。”
高阳眼中闪动着光彩,这是她始料不及的。她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本书:“《大唐西域记》,这是辨机写的吗?”
李世民还沉浸在玄装那光怪陆离的经历和辨机的美妙动人的文字里,他在屋里来回走着:“这部书是由去西行印度取经的玄装法师口述,由玄装的弟子辨机撰写的。”
“父皇喜欢这本书?”高阳问。
“父皇只打算把它作为攻略西域诸国的指南,没想到辨机竟然把它写得如此华美。”
“真是这样吗?”
李世民想起那年松赞干布派人来迎亲的事:“我见过一回辨机舞剑,他的文采和他的剑法一样娴熟美妙。”
“在诸位译经大德当中,辨机是其中的首席。”高阳平静地说。
“人才难得。我想,辨机的人品一定更好,不会像一些流言说的那样……”
高阳敏感地说:“当然……”
李世民自觉失口:“没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是说,我很想见一见这个年轻人。”
高阳在屋里踱来踱去,望见佛龛,上前添香,合十祈祷。此时房遗直走了进来:“公主。”
……
“老爷子临终前对我父皇说了些什么?”高阳一直在担心这件事。
房遗直道:“老爷子说,如果你提出离婚,希望皇上能答应。”
高阳脸红心跳,缓缓踱去,又站住,轻声问:“辨机译经要译多久?”
“少则三五年,多则一生。”
高阳默然。
房遗直走了,高阳心绪难平,她打开一只小包袱,里面现出一只玉枕。
旁边的静奴目光为之一亮:“公主,这不是吐蕃特使禄东赞代松赞干布赞普送给公主的信物吗?”
高阳叹息道:“它属于文成公主。文成公主送给了我。”
“文成公主说,让公主送给驸马。”静奴记得当年的事。
“我要让辨机枕着它。”
静奴担心:“这不合适吧?”
高阳目光愣愣地说:“我要让他记得我,一时一刻不许他忘了我。”
这段时间净土寺已经不再对外开放了,而辨机的案头摆满梵文经典,烛光映着辨机睿智的目光。
他埋头工作,笔下生花,文字华美,译出的著作稿越积越多。
不久,庶戒走了进来。
辨机恭敬地放下笔叫道:“住持。”
庶戒抱着小包裹走过来,目光聚在案头的那部《瑜伽师地论》全百卷上。辨机无声地望着庶戒,很理解他的心情。
庶戒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那经典,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庶戒喃喃道:“瑜伽师地论……”
辨机为他解释:“这是大乘佛教的基本论著,共有百卷之多。”
“这么多卷?”
辨机问道:“住持有事吩咐辨机吗?”
庶戒这才递过包裹:“这是公主让送来的。”
辨机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只金银装饰、垂着玉片流苏、艳丽夺目的玉枕。辨机望着玉枕。那玉枕溢发着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全部的柔媚与芬芳。
辨机静静地望了一小会儿,仔细地把玉枕重新包好,推给庶戒:“请住持原物奉还公主。”辨机道。
“怎么说?”
“公主的赐予太珍贵了,辨机不能领受。”
此时长孙无忌像平常一样在府里处理奏章。大唐宰相当然要日理万机,贞观之治自然也有他一份功劳。
突然幕僚入报道:“丞相,御史台有要事面奏丞相。”
御史道:“今晨,有净土寺住持庶戒前往御史台密奏。……事关重大,还请丞相亲自审问。”
长孙无忌是一个很干练的人,他立刻察到这事的味道不一样,于是匆忙赶到御史台。不一会儿,那只玉枕就陈放在御史台的案前,大唐宰相亲自审问了。……
“罪过,辨机罪过。”
长孙无忌点头道:“说说他有什么罪?”
庶戒痛苦地趴在大堂上,他不想抬头,而口里却说:“他犯了大戒!他他辱没皇上的威德!他他他霸占了大唐宰相的儿媳!他他他他不配做译经德!不配!”
长孙无忌心花怒放:“还有!?”
庶戒头上渗出汗来,仿佛受审的是他,有罪的是他:“他……他是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宗将军之子,隐藏在净土寺里的!”
长孙无忌站了起来。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辨机是大唐罪臣之后!罪臣之后!”
长孙无忌兴奋地搓了搓手,这一收获太让他意外了,既可以把房家的势力彻底打跨,又可以为当年的事斩草除根:“慢慢说,仔细说。”
……
长安城里起风了,红尘滚滚。
长孙无忌率马队飞驰而过。
唐兵执刃骑马驰来,飞身下马,蜂拥入寺。释迦牟尼佛望着唐兵执刃入殿,无可奈何。
净土寺被这纷闹的气氛震动了,许多僧人跑出来观望,而辨机依然在禅房里专心译经。
外面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人声、脚步声。辨机从容秉笔书写,已经译好的经卷堆满案头……
唐兵执刃涌入,围了辨机,如临大敌。辨机从容地给毛笔蘸墨水,只瞥了一眼,继续书写起来。极度的藐视。
长孙无忌踱了进来,唐兵让开通道。长孙无忌走到辨机身旁,看辨机译经。辨机字如其人,俊美刚劲,长孙无忌脸上亦不禁露出钦佩之色。
玄奘率众译经大德走来,被唐兵所阻,只放进玄奘一人:“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长孙无忌。
辨机放下笔,起身走到玄奘面前,双手合十道:“师父,弟子译完的经典都在这里,请诸位大德校正。”辨机怆然跪地,拜别恩师。
玄奘不解道:“辨机,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狞笑起来:“玄奘法师,我是来带辨机归案的。”
“辨机何罪之有?”玄奘急问。
长孙无忌跋扈地说:“他的罪,天不盖,地不载。带走!”
长孙无忌率从唐兵带走了辨机。
房遗直骑马而至,飞身下马直奔府门,他一进门就向高阳的卧室跑去。高阳望着神情慌乱、满脸汗渍的房遗直预感到什么:“出了什么事?”
房遗直怒道:“你让庶戒捎什么玉枕?”
“你怎么知道?”高阳很奇怪。
房遗直埋怨着说:“庶戒把辨机告到了御史台,长孙无忌已经抓走了辨机!”
“庶戒告辨机?这不可能!”高阳张嘴就说。
“怎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高阳并不愚蠢,她明白了庶戒的动机(庶戒真该下地狱千刀万剐),她急得在屋里踱来踱去,同样焦急的房遗直在旁边不知道怎样劝她。
“怎么办?想个法子先救辨机出来。”高阳几乎在自言自语。
房遗直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辨机了,你不要再存一点幻想,不然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
高阳急得要哭:“我去找父皇,是我勾引的辨机!辨机没有错!要杀就杀我!”
房遗直叹息一声:“现在办案不是御史台,而是长孙无忌!他会把辨机的事情搞大,牵扯的人越多长孙无忌越高兴!他的为人满朝皆知,现在正是他清除异已的时候,他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绝不会!”
“那我就把辨机往我身上揽,我和辨机的事由我一人担着,谁也不牵扯!我去找父皇,求父皇放了辨机,让辨机还俗!然后我和房遗爱离婚,我就嫁给辨机!我看他长孙无忌还说什么!”
房遗直无奈地说:“高阳,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大哥斗不过长孙无忌,你二哥、三哥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行吗?连皇上都让他三分。如今辨机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就不是一个和尚和一个公主的私事了。你怎么就不懂呢?”
“你是怕牵扯到你房家吧?”高阳红着眼睛道。
房遗直凛然道:“以前怕,那是因为家父年事已高,作为房家的长子有责任让家父安享天年。现在家父走了,我还怕什么?房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实际上高阳与辨机的事,使一代明君唐太宗和一代宗师唐玄奘因他们的女儿和徒弟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李世民不得不把玄奘请进宫来,通报完案情,李世民问道:“法师有何话说?”
“我的徒弟触犯戒律、触犯法规,这是事实。”玄奘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李世民叹息道:“法师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玄奘道:“公主和沙门不是他们最根本的差别,他们唯一的差别是两性的差别。他们彼此被色相的虚像所迷惑,是因为他们在灵魂上有许多相通的东西。他们不是苟且在一起的,他们的烦恼要比别人多得多。”
“法师似乎比我更了解他们。”玄奘的话虽然打动了李世民,但他不知这话从何谈起,和尚与公主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辨机六岁入净土寺,他对佛法的执著,他睿智的思辨和敏锐的感悟,使两京的大师对他抱以无限的希望。称他是佛门的千里驹,毫不为过。”
李世民对此认可:“从他撰写的《大唐西域记》中能够领略法师对他的评价。”
玄奘的眼里出现怜惜的色彩:“另外辨机已经译出《瑜伽师地论》百卷的几个重要的章节,诸位缀文与征义大德竟然挑不出些微的谬误。他的梵文水准及译梵为汉的水平,亦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辨机早已放弃了手中的剑,把译经作为他毕生的事业。”玄奘在进行着最后的努力,那是他最钟爱的徒弟啊!
李世民哼了一声:“可我的臣子们对他的剑念念不忘,而对他在佛学上的才华却视而不见。奈何呀?”
“年复一年,往昔所造的恶业,已在法座前深深地忏悔,在佛陀的加持下改往修来。愚痴随着岁月流逝,善心在忏悔里萌芽,智慧在惭愧中生根。慈悲伟大的佛陀,总是给罪业污秽的人以新生和再起。陛下也能!”玄奘希望这番话能打动这位旷世君王。
“朕是人,不是神。朕只是大唐的皇上。”李世民干脆退缩了。
“佛陀也是人,陛下与佛陀有着同样的悲心。”
李世民苦笑道:“若是能做到,那朕岂不成了佛陀?”
“佛心者,大慈悲是,以无缘慈爱摄诸众生。”
李世民叹息道:“朕可以为佛造塔、建寺、度千百僧人,但是无力救助辨机。”
“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
李世民拒绝道:“……朕做不到……无能为力。”
此时高阳从回廊走来,她脸色阴沉,脚步匆匆。玄奘与她走个迎面,高僧与高阳对视片刻,心中百感交集。
高阳望着玄奘走去,心中更不是滋味,从玄奘的眼神里,高阳知道这位高僧的请求肯定被拒绝了,由此她心头的阴影更加昏暗了。
高阳像疯了一样向里跑着,嘴里嚷着:“父皇!父皇!”就这样她一路跑进寝宫,而面前却是一个精神萎靡不振、脸色很难看的父皇,高阳不禁站住了。
李世民声音低沉地喝问道:“高阳,你还来做什么?”
“我是来向父皇要人的!我的辨机!”高阳理直气壮地说。……
李世民怒火中烧了,他现在才明白老朋友房玄龄去世时为什么叮嘱他那样一句话:“你是房家的儿媳呀,高阳!你早已为人之妇,怎么能跟一个和尚……”
高阳追根溯源:“他本可以不是和尚,是你逼他做了和尚。你在玄武门做了些什么?你对辨机的父亲做了些什么?父皇,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李世民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何以如此糊涂:“高阳,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和尚,你也是个普通的公主,我倒可以以皇帝的名义让他还俗,让你们为夫、为妻。可他恰恰不是个普通的和尚,他对父皇、对朝廷有着深仇大恨,而你也不是个普通的公主,你是大唐宰相的儿媳呀。”
“父皇,我不愿意嫁到房家去你知道吗?我爱辨机,你知道吗?”
李世民怒道:“爱?爱?你知道什么叫爱!”
你爱我的母亲吗?”
“你……”
高阳依然在捅父皇的心窝子:“你不是为了我的母亲就杀了你的兄弟太子建成吗?”
“不……那是一场男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拼杀,不是用儿子情长能够解释得了的。”李世民摇着头说。
“那我呢?我是怎么生出来的?”
李世民颤抖着道:“你……你不要逼我,你……”
“父皇为什么不以我为耻?反而以我为荣,还要把我恩赐给大唐的宰相做儿媳?”
李世民道:“之所以如此,全因为你是父亲开创大唐盛世付出的所有代价的明证。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丢尽了父皇的脸!”
高阳哭道:“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其实你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只爱你自己……”
李世民痛心地说:“你知道我看御史台送来的奏章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吗?”
“那是长孙无忌指使御史台的人干的。他成心羞辱父皇!那长孙无忌罪该万死!”
李世民痛心地说:“可你究竟干了没有啊?净土寺的禅房……骊山的草庵……你……你竟然把玉枕……你把这玉枕给送到了净土寺的诵经堂里……”李世民颤抖的手深恶痛绝地把罪证玉枕狠狠掷到了地上。
高阳望玉枕奔过去,迅速地抓起玉枕,把它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似的:“这是文成公主去吐蕃前送我的,她让我把它送给我的夫婿、我的驸马。我把它送给辨机,是因为我把他视为我的夫婿!”
高阳怆然跪地,她哭着说:“父皇,辨机早已成为女儿生命中的一部分,女儿已为辨机生下了一个儿子。”
“什么……”李世民没想到自己的外孙居然是辨机的孩子,他张大了嘴,好久说不出话来。
高阳依然在哀求着:“这孩子已经整整六岁了。父皇,当年你让六岁的辨机失去父亲,女儿的儿子也六岁了,难道你也想让这个孩子失去父亲吗?”李世民感到一阵头晕,高阳上前扶住父皇,“父皇!”
李世民无力地倚在案几上:“高阳啊,我第一次听见辨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跟你有关系。我把辨机交给你三哥处置,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辨机本就是你三哥的人。”
高阳点头道:“他们从小就是好朋友。”
李世民狠狠地说:“坏就坏在这上面。辨机曾经为了你三哥潜入东宫行刺魏王,是不是有这回事?”
高阳不愿意撒谎,她默认了。
“现在,御台为了掩盖皇家的家丑,也为了顾全朕这张老脸,才给辨机定了谋反的罪名,可这罪名必然要涉及到你三哥吴王,你知道我有多为难吗?”李世民一字一顿地说。
高阳怎会理解父皇的难处:“你是皇上,你不能允许长孙无忌那么干。这是阴谋,父皇。我都看得出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父皇。”
李世民站起身,高阳去扶他,他绝决地推开高阳:“可这全是真的,这都是你们做出来的。你们啊,一个是我最宠爱的女儿,一个是我寄予无限希望的儿子!你们这对不孝之子啊!我开创了大唐,开创了贞观,一世英名啊,就毁在你们这些儿女的身上啊。”
高阳无言以对。
李世民净净气,平静地说:“辨机必须死。你回去吧。”
“父皇!”高阳叫道。
李世民冷冷地说:“回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高阳泪流满面:“父皇,不要连累我三哥,把我跟辨机一起定罪好了!”
李世民想起了房玄龄,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把屈辱加到老朋友身上:“如果这样的话,房家也要倒霉了。房玄龄尸骨未寒,为父怎么对得起他在天之灵呢?”
高阳:“他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三哥还年轻啊,长孙无忌一直要除掉我三哥,这次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父皇,把我跟辨机一起定罪吧。”
“人有脸,树有皮,你怎么能……”
“我爱那个男人,我爱那个和尚,我爱辨机!父皇,你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爱吗?”
李世民恼怒地大叫:“来人!”
二宫人应声而入。
李世民指着高阳:“把她给我轰出去!永远不许她进宫!永远!”
辨机戴着重镣,面壁的躯体似乎无法承受那镣铐的沉重。
高阳猛然扑向栅栏,泪水滚滚而下。
辨机听见了抽泣声,他知道是谁来了。他缓缓地转过头来,他怕是做梦,他怕自己惊醒自己的梦。
高阳双手紧紧抓着栅栏,哽咽着:“辨机……”
辨机转过身子,面对高阳泫满泪水的脸。
高阳把双臂伸进栅栏,一如当年她母亲隔着栅栏够她。
“我的辨机……”高阳哭道。
“公主,皇上可曾处罚你吗?”辨机说。
“你不准我爱……难道还不够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亦是皇上的仁慈和宽厚了。”
高阳狠狠地说:“我恨他!我诅咒他!”
辨机已经恢复了平静:“公主不要这样。只要我死之前知道公主还安然无恙地活着,我便无所牵挂了。”
“我不许你死!不许……”
辨机微笑着说:“生往异灭,这是万物都必须遵循的亘古不变的定律。我爱万物,爱养育了万物的自然……我也爱你。倘若不是这样,爱能达到多远呢?”
高阳失声而泣,辩机继续说道:“我本想用自己的一生待奉佛陀,当我还蒙昧着,什么都还来不及做的时候,佛陀已经慷慨地给予了我许多了。我预支了生命,用一天当作一年来过。当我想用生命回报佛陀的时候,已所剩无几了。”
高阳泪眼默默地看着辩机,辩机继续道:“你……为我留下了根,让我如同有了来世。那崭新的生命代表着美好、希望、光明、和生机。那是上天赐予的,自然赐予的。那是我心中无量的光明……”
高阳哽咽着:“我的辨机……”
“美是真实的,善是真实的,佛陀也是真实的。生命是天赋的。我献出生命,以得到新的生命。那是佛陀对我的爱。佛陀爱我,所以惩罚我。”辨机望着她道。
房遗直还在进行着最后的努力:“辨机,你得相信我,我有能力,我有办法,我使了很多的钱,我把高阳带来就是为了让你……”
“遗直,领公主离开这里!”辨机言罢转过身去,再不看他们。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不会离开是吧?”房遗直无奈地拉起高阳,“公主,他就是辨机!走吧公主。”他拉起高阳就走。
高阳猛地挣脱房遗直的手,再次冲向栅栏,双手紧紧握着栅栏。
房遗直也冲了过来:“辨机,转过身来,转过身来再让公主看最后一眼好吗?……”
高阳望着辨机的背影,这背影更像一尊佛,高阳崇拜这背影。她突然沉静下来,轻轻地说:“辨机,记住我、记住骊山、骊山的太阳,记住那里的狼嚎和虎啸……还有草庵……”
佛的背影在微微地颤抖,佛心振荡。
高阳的眼泪无声地流着、流着,她坚强地站起来向外走去。
天牢阴湿的墙壁上,辨机有气无力地靠着。天牢的门被缓缓打开后,一束并不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明暗而又死寂的走廊。很久没有见过光亮的辨机急忙用双臂挡住了被刺的双眼……
晨光微曦,今日的晨钟敲得最早最沉重,那是净土寺的钟声。
钟声传到这里,辨机听到这钟声,像是另一个世界在向他召唤。
狱吏来了。打开牢门给辨机卸下重镣。
辨机走出牢门,走向人生的终点。
还是那条街道,当年他由这条街道跑过,进了净土寺。冷风追逐着秋叶,一片凄惨枯黄。
安静极了,囚车呀呀地驶来,里面是著名的译经大德辨机。他穿着单薄的布衣,眉清目秀的脸上一片惨白。
他双手抓着木栏,双眼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
刑台上周围已经聚满了很多人,每次行刑这些人都会来,他们惟恐没有被杀的。此时大铡刀已经敞开了嘴,明晃晃的非常吓人。
人们望着辨机走出囚车,众目睽睽。辨机和善地望着面相很凶的屠夫。当辨机再睁开明亮的眼睛,他望见苍生如一支支利箭样的目光。
苍生中有一双眼睛与众不同,是孚由。她双手捧着辨机最后的一餐斋饭走过来了。
人们望着,仿佛是仪式一般。
孚由望着辨机,把斋饭捧到他的面前。一只面饼、一小块黑乎乎的老咸菜。辨机向孚由双手合十,然后取过面饼咬了一小口,再取过老咸菜咬了一小口。
辨机微笑道:“真好吃。”
孚由泪水扑簌下落。
最后转载一个人写的文章,和剧情基本吻合
高阳
我是玄武门罪恶的种子,带着罪恶与诅咒降生。
我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长大,目睹天下最肮脏的一切。
我的母亲是前太子建成、我父亲长兄的宠姬,在近乎疯狂与绝望中生下了我,然后,被人当做疯子,一囚数年。
我的父亲是大唐的皇帝,那个杀死两兄一弟登上帝位的盛世明君,在血色的龙椅上指点着他的大好江山。
我的血液中流淌着父母的罪恶与疯狂,大唐的皇帝愿意用半个江山来陪我玩耍。
我是大唐的十七公主,傲如骄阳。
我爱我的父亲,但也同时恨着他,他爱我,却骗了我那么多年;他爱我的母亲,却囚了她那么多年,更在我知道真相的前一瞬,将她藏得无影无踪。
整个皇宫勾心斗角,藏污纳垢,只有三哥,吴王李恪,才是真正关心我、爱我的人,才是我心中唯一的亲人;只是,他始终是我的三哥,他不能带我逃离皇宫,他不能让我的灵魂依靠。
我试过很多办法离开皇宫,我想过嫁到吐蕃,我想过跟着三哥到他的封地去嫁个平常的男人,过着平常的日子,只要能够离开。
可是,一次也没成功,我的父皇,那个口口声声爱我的父皇最终还是将我当做了一种荣宠,赐给了他忠心的臣下。
我下嫁到房家,嫁给宰相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用的男人。
我差点在这种日子中发疯或死去,直到我终于找到他――我命中的佛――辩机。
我不知道后世的人会如何评论我,是飞扬跋扈还是伤风败俗,我才不在乎,谁管得了身后的一抔黄土?
他跟我同是玄武门的悲剧,只不过他可以选择,选择在佛祖的光辉下平定心中所有的爱恨,选择怜悯世人的悲苦来忘记自己的悲苦,那么,辩机,你能不能怜悯我的悲苦。
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六岁,他那样无畏地望着我,望着大唐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眼神那么清净明彻,他说公主做一次施主吧。
就为了这一句话,他刻在了我的心中,我为他寻遍了大唐千万的寺院,却没想到,他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在大唐的皇家寺院――净土寺。
我在净土寺中找到他,他却避我犹如水火,他坐在高高的房粱上念着佛经,我仰望着他,愤怒而又无奈。我是大唐的公主,我有无上的权力,可是,我竟无法让他看我一眼。
再去净土寺时,他已不在了,我失了他的消息。
心失魂丧。
辩机,你怎么可以抛下我,怎么可以留我独自在这疯狂世界?你是我的佛呵,你是我在混沌红尘中的一方净土,一丝救赎,一线生机,你怎么可以再次抛下我?
我不顾一切的找寻他,不顾流短飞长,不顾人言可畏,我的灵魂每一刻都在煎熬!
最终却是我那无能丈夫替我找到了辩机,在我替他许下了升官的愿后。一次又一次,只要给他官职,他就会替我做一切事情,我偶尔也会怜悯他,但却绝不是在现在。
我终于再次找到了辩机,在高高的骊山上,在素净的草庵前,在阳光的碎片下,他的双目明净如骊山最高远处的清泉。
我向他飞奔而去,我向他张开双臂,裙裾在山风中飘扬。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着他,我感觉到他的心也同我一样剧烈地跳动,如果这一刻是梦,我宁愿不再醒来。
我遣走了所有的人,我固执的留在他的草庵中。
我听他讲述玄武门的惨烈,我听他讲述对佛陀的热爱,我看见他的挣扎。
可是,辩机,我们是相同的人啊。
你说:“我站在公主面前的那一天……”
“我就像站在镜子面前一样……”
我们才是相同的人,我们有相同的玄武门,相同的罪恶,你怎么能避开我,怎么能避开命运?
我诱惑着他,我用尽一切诱惑着他,就算要坠入地狱的熊熊烈火中,我也再所不惜。
在骊山的清风与明月中,我终于将我所有一切全都交给了他。
我轻轻推开他草庵的门,他背对着门,沉浸于经书之中。
我轻巧地笑道:“和尚,我是过路的香客,想找口水喝。”
他头也不抬:“施主请便。”
我望向水中,没有大唐的公主,只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我掬了一瓢水,水中的影子破成无数碎片。
他的声音朗朗传来:“施主的影子破在水里了。”
我笑出声来。
他从不说爱我,可是我知道他爱我。
他爱他的佛陀,可是辩机,佛陀给了你不灭的灵魂,但是我,才给了你鲜活的生命啊。
我沉迷于这份爱情中,我沉迷于这份罪恶与甘美中,浑然不知浓厚的风暴已在我们的头顶。
房遗直出现在草庵中,我的三哥出现在草庵中,杀机出现在草庵中,可是我却还天真的以为,我可以保护我最爱的人,我天真的以为,我的绝决真得挡住了三哥的剑锋。
“三哥,你敢杀辩机,我就立刻死给你看。”我叫得声嘶力竭。
“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他说得平静无波。
不知三哥是为谁的话震动,他握剑的手终于松了。
我无奈的走出草庵。
我在佛龛前长跪,心,慌了整整一夜。
我没料到三哥会将他丢在野狼出没的山巅上,我没料到他最终还是放不过辩机,我发疯般冲上骊山,我发疯般找寻他,我不相信他们说的,他必死无疑。
李恪,我恨你!
佛陀给了我奇迹,他没有死。
我终于在高高的山巅上看见了端坐在山石上的辩机,我在初升的阳光中奔向他,我紧紧的拥住他——我的佛!
他喃喃道:“佛陀,饶恕她,而惩罚我吧!”
他又一次离我而去,这一次,我没能找到他。他去了辽东,去为无数战死的亡魂超渡;他去了玉门关,在滚滚黄沙中,等待师傅的归来;他去了净土寺,做了绎经的大德闭门不出。
可是,辩机,我们的儿子已经六岁了,你真的,就不愿再见我一见?
我执着的爱着你,我执着的送你玉枕,我只想要把我的一件东西永远地留在你的身边,我不知道会替你招来杀身的大祸,我不知道我的报应终于来了。
错是我一个人的错,辩机,与你何干呢?你救赎了我的灵魂,我却要了你的性命。
我天牢中找到你,我在天牢中痛哭流涕,我在天牢中将双臂伸进栅栏,我想要握住你的手臂,可是,我够不着。
你微笑着说:“我爱万物,爱养育了万物的自然……也爱你。倘若不是这样,爱能达到多远呢?”
你微笑着说:“我献出生命,以得到新的生命。那是佛陀对我的爱。佛陀爱我,所以惩罚我。”
可是你在最后一刻背对我,我知道,你在哭。
你说:“生往异灭,这是万物都要遵循的亘古不变的定律。”
可是,你为什么不敢在这最后一刻面对我?
我不要佛陀,不要自然,不要万物,我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你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之前终于说出了你对我的爱,可是,我宁可永远也不要听到。
你终于永远离开了我,我坐在家中,听着净土寺的钟声,觉得整个灵魂都在离我而去,所有感觉都不复存在,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彷徨与迷失,大唐的十七公主,骄傲如艳阳的十七公主,原来连自己所爱的人都无法挽留。
我没有追随你而去,六岁的儿子终于让我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辩机,这是你的儿子,这是你跟我的儿子,我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走过你我的玄武门。
那个老和尚是不是徐少华呀, 天哪,都这么老了.55555555555
最后结局咋样了?
到底了
Hot Deals
All De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