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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仪宣布向新郎新娘双方父母敬酒时,又出现了让双方尴尬的一幕。在司仪的三声催促下,新郎的妈妈坐着愣没动,好歹在新郎的劝说下,站了起来斜对着一对新人,只用唇抿了酒杯一下。轮到敬女方父母了,按对等原则,叫了三次也没动,小雅含泪上前劝时,那对父母才颤抖着站起来,也斜对着新人,也抿了一下。
婚结到这份上,只剩下郁闷和尴尬了。
何琳筋疲力尽回到家,看到小姨正在客厅包饺子。小姨把姐姐家当成自己半个家,有事没事过来玩,姐夫不在时帮着做做饭收拾一下家务什么的。何琳对这个姨比自己的亲妈还亲切,1----7岁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姨的身边度过的,那时妈妈在读博士,顾不上她;后来还养了何冲小半年。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一家人都对小姨好的原因。何冲隔壁的一间房也是单为小姨预留的。小姨绝对在这个家拥有“三号人物”的位置。
坐定后,何琳就滔滔不绝地把今天婚礼的经过说了一遍。
果然,小姨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小雅,这么好的闺女,图啥呢?脑袋让门夹了?让父母跟着难受又丢人!”
“她和方海龟确实相爱。”
“相爱个屁!相爱还搞不掂他妈?”
“唉,他妈反正挺固执,一大厅的客人全看着她。”
“瞎摆谱,变态呗!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转眼让别人的女人抢走了,舒心才怪!”
“不过小雅的父母也摆普了,估计是找回面子吧。”
“我要是女方的父母立码拉起闺女就走,想丢脸?好,让你丢光!”
“可他俩已经领证了。”
“离婚,赔偿女方精神损失费100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待这样不省心的家人,你只有比她更横才能制住她。”
何琳叹口气,有些委屈地把戒指的事也说了一下。
郁华清愣了一下,丰厚的人生经历和见多识广使她轻易地说出:“既然你保存的好好的戒指,又没丢——虽难堪了些,但不是你的责任,保不齐是那个老祸害动了手脚。她有心看笑话呢。这世道,什么心肠的父母都有!”
何琳又叹气,“小雅被她婆婆制住了。”
“丫头傻,明知道火坑还往里跳,怪谁呢?她父母预防课没上好,这残缺的单亲家庭能随便嫁的吗?单亲的大人生活不健全,这影响孩子的性格也有缺陷,不是太肉就是暴躁,虽一时半会看不出来,时间久了就能体现出来。看我干嘛?虽然我也是单身一人,但单的晚,知道那畜生出轨时你俩表哥都已成年了,对他们没影响,对我有影响。你俩表哥的婚姻,我其中一条意见就是不找单家家庭,相处不好。”
何琳低喟:“传志不算单亲吧?他老爸过世时都快成年了。”
“你那未来婆婆——”郁华清响亮打了个ai-t,“慢慢观察吧,不——看——好!”
公元2003年12月,王传志报考的国家公务员笔试出来,在97人的竞争排名中第四;2004年2月面试;两个月后评审,一直稳居前6名内。然后等的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某不太热门的中央机构的一纸签约了。工作地点:北京。户口调入。薪水刨去三金,不到八百块,有年终奖金。薪水虽一般,在每年几百万大学生浩浩荡荡满世界找不到工作长吁短叹之际,他就能找到终生铁饭碗,60岁退休,退休后有退休金!虽然也就是个公务员,但“公务员”也给人一种充满诱惑力的想象空间。
考上公务员的王传志高兴啊,象当年高考全区第一到北京上大学一样,这是另一阶段的胜利,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人生就应该这样看似平静,实则实力使然,水到渠成地走下去。
小伙子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尤其在关键时刻敢说、勇于承担并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比如说考公务员吧,不含糊,能说“差不多能考上”这句话,然后能集中精力踏踏实实准备考试,不惊谎,不焦虑,不怀疑自己。你得说这种定力是一种能力,是一种大将风度。而他踏实能干的作风与决心也支持了这种能力和风度。这就是何琳看上他的真正内涵,也是何家人不小看他的原因。人们都坚信:他有未来!
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自己家人报喜。家里没电话,打到邻居家,由邻居的孩子叫人。然后打给何琳。何琳也很高兴,嘴巴也合不上了,倒不在乎薪水高低,而是传志彻底算这个城市的一员了,自己的父母虽不象一般人俗气地按户口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有了这样的工作,生活才算稳定、踏实下来。还有一点更为重要,传志这人有本事,考公务员也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就是给走过去了。你说你有能力,总得有证明吧。自己也考过,第一轮便给刷下来了,好在当时也没报太大希望
何琳挂了电话。传志再把电话打到邻居家,他妈已等在电话旁了。
知道了儿子喜讯,老太太更合不拢嘴巴了,语气里带着遮不住的喜悦与骄傲,“哎呀,好比大年初一吃饺子,滚肚圆!好比三伏天吃了大西瓜,透心凉啊!俺儿子又考上国家干部了!俺儿子脑瓜就是聪名、好使!俺王家祖坟上长青蒿了!俺就是出门要饭也值了啊!
”最后一句竟喜极而泣。
就听旁边邻居艳羡地劝:“传志他娘,你儿当官了你还要啥饭?请着给你儿丢面呀!”
“唉,你有传志这样有本事的儿,还有啥心烦啊!从小俺就看着这小子行,5个孩子中你就得这个儿子的记吧!”
传志听了又是得意又是百感交集,竟也热泪滚滚,这可是吃糠咽菜为供自己耗尽心血的寡母啊!
母亲总是不乏对儿子的溢美之词,夸了脑袋夸面相,夸了面相夸勤奋,夸了勤奋夸机运。最后说:“儿啊,你当了国家干部,地位也就比何琳高了啵?”
儿子吱唔:“啥高不高的,这边不兴这么说。”
“那你挣的钱也比她多了吧?”
儿子继续吱唔:“多一点吧?主要我福利好。”
母亲已经确信儿子的工资比儿媳高了。
“合适的话就结婚吧,你愿意结呗?反正前一阵子我找了个先生给算了,说今明年相交的月份结婚能旺你一辈子的官运和财运。你看着办吧,要想结,俺收拾一下就去北京会会何琳的爹妈,把这事给敲定下来。若不想结,你就再等等,反正你现在也算北京的干部了,自己看着办。”
传志有些好笑,转眼之间这老娘的底气也这么足了。他心里稍稍不安的是他不是母亲想像的那么重要的“国家干部”,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社会已经不是母亲认知的社会了。在何琳家这样的家庭,公务员也只是一种没有失业烦恼、平稳平庸、一般收入的工作而已;何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考过,何冲则是不屑于考的。
傍晚何琳打来电话,让他来她家吃饭,未来岳父岳母为未来女婿搞了个小小的家庭庆祝会,连一向不怎么露面的小舅子何冲都回来了。
何冲是艺术院校的大三生。按他父母的说法,哪一根筋搭错了,非得休学一年,然后神出鬼没,不知跟一帮狐狸党搞什么搞,揪着耳朵交待都没有用。但何家的男孩长得十分漂亮,186身高,超过了曾经的第一高父亲,五官好象比他姐姐还精致耐看;话不多,说什么他都听着,转过身什么也不记得,没少让他父母郁闷。这么罕见的北方温婉精细的男孩,在穿着上却异常粗犷凌厉,手撕边的牛zai裤,膝盖和屁股蛋子下刀劈斧砍似的齐整整的口子,上边就罩件海盗服,松松垮垮的,被他妈屡见屡骂。今天发着火让他回来,多少让传志“矫正”一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男孩子么,得走正道,以事业为重。
未来小舅子只是对未来姐夫笑笑,闲扯了几句,然后开饭。还没进行一半,有电话打来,说978工厂什么事,在父母的责怪声中,何家的男孩还是跑出去了。
“三个孩子中,两个闺女按部就班的,上学,工作,最省心,就这个儿子,整天不着调的鸡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上海男人看着儿子消失在门口,有些生气,“不能象传志这样做个公务员,哪怕找个地方上上班,生活有点规律吧,也象个样子,你看他穿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多大的人了,都二十了!”
郁华明:“我最烦他!”
何家还有老大,何晶,在何琳7岁时收养的。小姑娘一进门就12了,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也是拼命用功念书的,也得益于北京高考并不太高的分数线,一路从人民大学念到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生物博士。上海男人悲哀就悲哀在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就不如外来的走“正道”和上进呢?
郁教授也说:“再给他一段时间,不行就停掉学费和生活费,让他喝西北风。”
传志乖巧地说:“要不我来供何冲吧,以后生活稳定了,收入也稳定,公务员不象公司职员,也没什么花费……”
未来岳父摆摆手,“你们刚工作,手里没钱,需要有点积蓄,哪能用你们的钱?”
未来岳母说:“不是钱的事,现在不知何冲这孩子在干什么,不给他点压力,他就知道在外面优哉游哉到处玩!何晶在美国第二年就勤工俭学不用家里给钱了,一个男孩子给惯坏了!”
然后又说起两人的婚事。传志说他母亲希望今年就完婚,上半年吧。何琳妈说,早了点,但尊重女儿的意见。传志又说他母亲希望能早点过来拜访叔叔阿姨,就婚姻大事双方坐一起协商一下,毕竟是人生大事;母亲是个传统的人,很重视。
何中天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也很重视,毕竟第一次嫁闺女。最后说到住哪儿?传志很有骨气地说:“反正现在买房也不现实,我们租房吧,只是委屈了何琳。不过我们可以把房租在附近,方便过来照顾叔叔阿姨。反正我们年轻,有活就可以跑过来干。”
一向不怎么干活的郁教授很感动:“我们老两口年轻着呢,不用你们照顾,周末来看看吃顿饭就行了。只是何琳太娇气,不会做家务,饭也做得够难吃,传志你多体谅点,别老吵架打架就行了。至于房子,连单位分的加买的,大大小小四套了,你们捡离单位近的住着吧,用不着再花钱租。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有了老婆表态,何爸又向前推进一步说:“嫁女儿,我们就陪嫁一套房子吧。”
何琳特别高兴,自己有意无意的暗示,终于有了回报。在北京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少奋斗几十年不说,生活状态就很不一样。自己的同学中,长得英俊的男孩子找不到女友就因为这套硬件,而面貌姣好的女孩也是要找有房的,除非这男的其他方面特别优秀,象传志这样的潜力股。
家里四套房,有妈妈大学里分的二居和父亲早年工厂里分的筒子楼,但都没大产权,筒子楼旧不说近年还可能面临拆迁;北五环有一个独立小楼,九十年代中期偶然的机会父亲用几万块买下的地皮,后来起了三层,全家在那里住过几年,后来因附近建了个垃圾厂而搬出,又买了这个市中心的四居。那个三层楼就出租了。何琳现在想的就是这个三层,一步到位,一辈子就不用买房了。虽然看上去有点些旧,装修一下就很不错,怎么说也是别墅啊!而且离传志的单位也比较近。
怎么说女生外向呢。这个未出嫁的女儿太想得到自己的安乐窝了,马上开口:“就要那套小楼吧。”
何爸马上笑了,“现在最少市值也有100万了吧?”
何妈嗯了一声,“把你卖了值100万吗?”
何琳只会呵呵笑,得意洋洋看了男友一眼。
传志犹豫了一下,说:“叔叔阿姨可以考虑卖给我们啊。”
何琳扭头,“你有钱吗?”
“可以打欠条么。”
事实上的一家之主郁教授发言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打什么欠条了,你何叔都说了:算我们的陪嫁。何琳太娇气,生活能力欠缺,你们以后能互相体谅、和睦生活就行了。”
于是未来小夫妻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一套独立产权的三层小楼。第二天下班两人就跑去看了。北五环那边正在修路,为了奥运,垃圾场也要移走,虽然现在环境不怎么样,不久的将来一定是有超级潜力的好地方!
当时里面还住着房客,两人只在外围看了看,合计着外面刷刷漆,里面重装一下,一点儿也不亚于附近那些天价别墅。
乐滋滋的王传志又给家里打电话了,这次母亲、哥哥、侄女和一帮邻居都来了,有来自中央的重大消息要提前小道上公布似的。
传志都觉得又甜蜜又不好意思,声音都是颤抖的:“娘,结婚的房子你就别操心了,何琳父母说给我们一幢三层小楼……”
哎呀,儿子不仅在中央当了官,还有楼房住!老太太在里面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五六天内就有两个特大喜讯,以后还不天天放鞭炮……于是在噼哩叭啦中,“儿啊,你有大出息啦!这几天你大舅、二舅,你俩个妗子,那的表哥表表都来咱家道喜了,连你二大爷的姑奶奶都说俺都要享你的福!唉,祖上冒青烟啊,老天爷开眼,俺也能多活几年了。”喘了一口气,“儿啊,挣俩钱不容易,省着点花啊,咱家用钱的地方忒多!”
何琳下了班就往家装市场跑,拿个小本本,把地砖,木地板,涂料等价格详细地列下来,三百多平米呢,光地板石材也得四五万。然后看灯具,五个房间外加顶层阁楼,也得不少钱。还有家具,加上人工费什么的,算下来,简装也得20万!
周末她找到了传志,一项一项算给他看。传志也惊呆了,20万呐!怎么装修比买房还贵?买匹马要配只金鞍?!
“我们哪这么多钱啊?”
“地板得重铺吧?铺最便宜的也得三四万;即使灯具不换,墙面也得粉刷一下吧,怎么说也是我们的新房!这还没算冰箱洗衣机电视和床呢!”
传志还在发呆,“可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啊!怎么会这么多?”
行情啊,他不懂,只知道买房费钱,不知道软件同样花钱。
何琳也急了,“总不能不装一下就住进去吧?怎么说我家也陪一幢楼了,你不能向你家里借点凑合一下啊?”
传志脸一下子急赤白列了,“你、你、你也看到了,我家就那条件,哪有钱给我们装修啊!”
何琳郁闷了,是啊,他家是不怎么富裕,那又怎么办呢?
传志好声好气地安慰她:“等人家搬走后我们再去看看吧,说不定地板、灯具、家具墙壁什么的都好着呢,不就省了钱么。”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这次小小的争执,让王传志郁闷了一下,为自己家没能出一份力而愧疚,同时也觉得何琳不象以前那么温柔可人了,某种程度上甚至盛气凌人。是不是陪嫁太丰厚了?同时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这楼说是陪嫁,其实是何琳的婚前财产,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自己拿出一笔钱装修了,最后算怎么一回事呢?况且今天何琳对自己家出钱少都有意见了,以后有事没事还不天天给脸看!?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却不能寄人篱下啊!王传志心里难受了。
何琳没想这么多,这个刚刚当家才知道油米贵的“门槛人”正算计着薪水呢,这俩月能存多少钱,十一之前能攒多少,少买双靴子能不能换来一个灯具等等。反正娘家明言不贴钱了,自己也没脸要了,四套房,她已拿走了最好的一套。
传志的妈妈在家可坐不住了,天天念叨儿子在中央当大官了,丈母娘家送了一个楼,她得去看看啊,得和大学教授和在公司当头的亲家坐下来商议商议,儿子的婚姻大事啊!
在三月底天气比较料峭的那几天,她老人家就和大儿子王传祥坐着火车赶到北京来了。北京当时正倒寒潮,小北风在楼间回旋,路人行人急匆匆的。
王传志哈着热气刚到班上,接到电话都惊呆了,怎么不提前说一下就过来了?连忙给何琳打电话。何琳更是手足无措,通知自己的父母吧。郁华明和何中天也很吃惊,但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能说什么了。不是还没地方住么,老何给安排了一家四星级酒店的两个标间,让人先去休息,晚上再好好招待。
一下子住进了眼花缭乱的豪华酒店,王老太太激动坏了,听说这酒店的领导和亲家是好朋友,以为免费。其实打了个狠折。娘俩高高兴兴倒在松软的床上补回了坐火车的不眠之夜。
当天晚上,郁华明和老何下班开着小车直接去了酒店。郁华明的车是自家买的,老何的车是公司配的,一般轿车,算不上特别好。倒是郁本人,在大学金字塔修行多年,很有文雅气质和风度的高知女性,让人肃然起敬。老何身材高大,却慈祥和善,在物业公司工作多年,整天与一帮刁蛮难缠的业主打交道,修养极好。
王传志何琳先行一步到。何琳还给未来婆婆带了一束紫色康乃馨。
避过人,老太太问二儿子:“这花开得怪好看,干嘛使?”
“何琳孝敬你的。”
“娘哎,多少钱呀?”
“给你就拿着,问这么多——少说也10块。”
“够二斤五花肉的,吃一星期!”
然后老太太抱着花与亲家在大堂见了面,哇,一下子就被折服了,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自己还真矮一头,不过也说明自己的儿子不简单啊!和古时候的状元郎被招了驸马差不多吧。老人家本来想以中央干部亲娘的身份来谈判的,现在不自觉地唯唯了,打了一火车的腹稿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讲了。
不过六十岁的人了,还是有些生活沉淀的,先以茶代酒敬了亲家一杯,感谢他们对自己儿子的厚爱和照顾,然后感叹亲家两个长相真显年轻,有文气,有福相,不象自己,长不了几岁,却象隔代人。
老何夫妇会心一笑,觉得这面容苍老的大姐还真是纯朴、本真,尽显劳动妇女本色。倒是王传志,面对体面的未来岳父母,和自己黑瘦寒酸的妈,心里不是滋味。
何中天会说话:“大姐你也不容易,养大五个孩子得费多大精力啊!还培养了传志这样优秀的儿子,不易啊!”
老太太一下子找到了话匣子,用原汁原味的家乡方言:“俺一个农妇,文不能提笔写文章,武不能拿刀上战场,原没啥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堆里刨食。唉,农村人都这样,具体说到俺家吧,也算个特(tui)殊情况,出了个传志。俺家传志是俺那地儿方圆数十里才出第一个大学生,其他都是中专生,蹲啊,蹲了几年的都没考上,花俩钱,才走的。传志当年全区考第一——”
王传志脖子开始往里缩,没想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还拿到四星酒店里念叨;老何夫妇摆出聆听的眼神,微笑不语;何琳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在桌子底下掐自己的指甲玩。
“——连老师都说,志愿填瞎了,没想到考这么好,报北大清华也没心烦啊!俺不懂啊,心说有个大学上就比没有强!他们王家祖祖辈辈没有一个读书人,到这一代算是出了一个。那天开学时俺们乡长都开着小车来送行!”停顿了一下。老何夫妇喝水;何琳伸了一下腰;王传志继续缩脖子;王传祥继续嘿嘿笑。
继续,“俺家传志聪明,从小就聪明,脑瓜好使,老师都这么说:这小子将来说不定是个人物!能成啥人物俺也不知道,只是生在了农村,吃了更多苦,多走了弯路,要是生在城里,混得还能比今天强!”
老何打手势让服务员上菜。这才告一段落。
四星级大厨的手艺和价钱一样都非常出众,连大虾们都一个姿势横窝着排在一起。传志妈感叹:“这么好看的菜,只在电视上见过几面,生活在城市就是好啊!”
传祥好不容易接了一句:“城市里也有穷人,象北京这样的首都穷人也不少呢!”
郁华明笑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穷有富,各种原因造成的。若每家的孩子都象传志这么能干,日子都会慢慢好起来。”
嗯,这话传志爱听,刚才他妈说了一大堆都不及这一句有含金量,心情不由舒展些。
然后说到结婚的事,“孩子大了,不中留,结了婚就知道过日子了。俺家里家底不行,薄得很,攒点钱让他俩拿走了,攒点钱让他俩拿走了!农村人一家供俩学生就象用水泵抽似的,累死都供不起!唉,没法跟你家比。大妹妹还是大学里的教授,何琳爸还是公司的头,云泥之别啊!好歹传志念书念出来了,才能碰见何琳,唉,缘份啊,该着成这一家人。大妹妹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成婚?”
郁华明:“商议一下吧,大家聚在一起,正好商量一下。”
王老太太正色道:“去年下半年俺就请先生算了一下日子,说去年底今年初旺他俩的财!排十几号,逢7最好——7,‘起!’不过了这个半年就算。农村人相信这个,俺也觉得宜早不宜迟,图个吉利。”
何琳有些不悦,这不是迷信吗?她爸爸却很会来事儿,“日子好就行,有个讲究也好。不过他们的房子来及装修吗?”
“哪有钱装修!”何琳低声带着情绪插了一句。
老太太讪了讪,转过头,亲和地看着未来媳妇,推心置腹地说:“小妮来,你摊的婆婆忒没用啊!一辈子也挣不了几个钱,熟煮骨头都榨不了二两油。俺要有你妈妈一半的本事,你要星星俺都不去够月亮,你要金山银山俺都给你置去!俺把你看成手心里的宝,怕你受委屈,但也只能嘴上说说。俺也没啥本事,拿不出啥钱来,家里还有一个上大学张手要的,让俺去卖地也找不到现主儿啊!俺只能要求传志对你好,哪天传志上你碰着磕着了,你告诉俺,俺骂他!唉,摊上俺这一家人,男劳力先死了,亏待下一代……”老太太眼泪哗哗流出来了。
传祥瞪着小眼睛不吭声;传志心里抽畜,跟他好不容易拉扯5个兄弟姐妹的寡母要钱,象打他耳光一样难受。
郁华明转向女儿,“那房子装了没十个年头,不用全换新的吧?顶多把二楼卧室重刷一遍,其他地方等将来装。你们不都挣着一份钱吗?还没到孝顺呢,就啃老!”
老何呷了一口,慢慢说:“现在他们有房了,怎么装他们自己看着办。如果下两个月里准备结婚,酒席怎么摆?亲家你想好了没?”
老太太抿了抿嘴,“在农村,只一个孩子都大办,孩子多的想大办也办不起来。俺家就这状况,就想摆几桌,收些礼钱,房子装修不是有空缺吗?能补两个就补两个,也不至于亏孩子太多……”语重心长啊。
老何说:“那这边就办得稍微隆重点吧,三个孩子,第一个办事,也不能太简单了。这边亲戚朋友多些,热闹些吧。”
“琳他爸,你见多识广,知道怎么办合适,就看着办吧。”老太太很干脆,“传志以后离你近,你就当个儿子看待吧,该指导指导,该批评批评。俺们离得远,什么都顾不上管不上,你和大妹妹多费心多包涵吧。”
就这样,这顿见面晚餐吃到11点多,把装修、婚嫁、摆酒全谈妥了。何家人开车回去了,王家人都留了下来。母子三人回到房间,继续饭桌上的话题。
“传志,那楼给你们了吗?”
王家老二犹豫了一下,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家真趁钱啊,姑娘出嫁就送个楼!你姐当时出嫁时,我就给了她一个枣木柜子,一个衣橱外加一张八仙桌,还有两把椅子。家底不一样啊!房子装修得多少钱?”
“20万。”
老太太下巴差点掉下来,“什么样的房子要20万啊?包金包银啊?也忒会享受了吧!”
“你不懂,这边基本上都这样。”
王传祥端坐在椅子上,对弟弟说:“你以后也算是京官了!”
老太太接着感叹啊,“城里娶个媳妇这么贵啊,在咱老家,三万顶天啊!真是人外有人天外天啊,钱象纸一样都不当啥。儿啊,幸亏你考上了中央干部,要不何琳可不象今天这么听话啊!”
“娘,你不懂,不要乱说。”
传志继续端坐,“京官以后也难当家。”
老太太转向二儿子,“俺咋不懂?你要不这么出色(念sei,轻声),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看上咱?唉,树大遮太阳,儿大遮爹娘,俺也算沾了儿子的光了。”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何琳她爹妈顶呱呱的,算是人物啊!这样的人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出入有车,挣钱又多,老了还有养老金,一辈多值啊!现在干什么都比在农村种几亩地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啥出息啊!俺现在都后悔没把你姐你哥你妹全都供出来……唉,他们脑瓜不行,也怪不了别人,没那命!”
王传祥嘿嘿笑着打开电视,“我那时一上课就犯困!”
电视画面上国家主席在出访亚非国家,小朋友都举着花环在机场欢迎。
大儿子指着对母亲说:“咱就在首都!国家主席出访前就在北京中南海办公,访问完还得回北京。”
王老太太眨着眼睛,聚焦在电视上了,“这男的还挺俊,也老半货了,你看皱纹啊……旁边的小媳妇是谁呀?”
“他老婆。”
传志妈撇撇嘴,“当这么大官,他娘供他容易啊!出门旅游带老婆,怎么不带他娘出去见见世面?”
“传志,那楼给你们了吗?”
王家老二犹豫了一下,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家真趁钱啊,姑娘出嫁就送个楼!你姐当时出嫁时,我就给了她一个枣木柜子,一个衣橱外加一张八仙桌,还有两把椅子。家底不一样啊!房子装修得多少钱?”
“20万。”
老太太下巴差点掉下来,“什么样的房子要20万啊?包金包银啊?也忒会享受了吧!”
“你不懂,这边基本上都这样。”
王传祥端坐在椅子上,对弟弟说:“你以后也算是京官了!”
老太太接着感叹啊,“城里娶个媳妇这么贵啊,在咱老家,三万顶天啊!真是人外有人天外天啊,钱象纸一样都不当啥。儿啊,幸亏你考上了中央干部,要不何琳可不象今天这么听话啊!”
“娘,你不懂,不要乱说。”
传志继续端坐,“京官以后也难当家。”
老太太转向二儿子,“俺咋不懂?你要不这么出色(念sei,轻声),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看上咱?唉,树大遮太阳,儿大遮爹娘,俺也算沾了儿子的光了。”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何琳她爹妈顶呱呱的,算是人物啊!这样的人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出入有车,挣钱又多,老了还有养老金,一辈多值啊!现在干什么都比在农村种几亩地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啥出息啊!俺现在都后悔没把你姐你哥你妹全都供出来……唉,他们脑瓜不行,也怪不了别人,没那命!”
王传祥嘿嘿笑着打开电视,“我那时一上课就犯困!”
电视画面上国家主席在出访亚非国家,小朋友都举着花环在机场欢迎。
大儿子指着对母亲说:“咱就在首都!国家主席出访前就在北京中南海办公,访问完还得回北京。”
王老太太眨着眼睛,聚焦在电视上了,“这男的还挺俊,也老半货了,你看皱纹啊……旁边的小媳妇是谁呀?”
“他老婆。”
传志妈撇撇嘴,“当这么大官,他娘供他容易啊!出门旅游带老婆,怎么不带他娘出去见见世面?”
一系列的重头戏都让何家的厉害角色郁华清错过了。过了年她去东南亚旅游去了,走了好几个国家,最后在泰国的普吉岛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按她话说,现在手里有俩钱就得为自己花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活这么一把年纪了,存银行一点意义没有;最好人死钱光,不给别人留想念;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离了谁也都死不了。
这个自在的旅行者高高兴兴回来,大包小包满满的,鳄鱼皮带、鳄鱼皮包、皮夹,和一些异国特色的玩意儿一大堆,儿子的,媳妇的,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的,每人有份。
进得门来,分发完了礼物,才知道姐姐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没等细细听完就大发雷霆:“噢,嗑巴没打就把那幢小楼送给女儿女婿了!知道现在市值值多少钱了吗?地价房价天天蹦着往上蹿,送什么都不能送房子!这女儿不是外人,但女婿是外人啊!现在房了搁谁家都是大事,都是男方在想办法,想不出来,活该打光棍,就这行情!谁也没办法。没见过你们这样上赶着嫁拿楼倒贴的!给了他们你们怎么办?老了怎么办?低眉弯腰再向他们讨水喝?谁有不如自己有,儿女还得伸伸手!给了他们高兴了,你们花他们俩个试试?退一万说,给也要给个最小的,让他们住着,哪天惹着你了,立码把他们哄出去!东西在自己手上,才有发言权;给了别人,说话还说个屁,谁还搭理你!现在谁不知道好东西是好东西啊,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何中天郁华明早就习惯了这个脾气暴躁的妹妹在自家偶尔指手划脚的嚣张,况且她的出发点也为他们的利益考虑。不过她这次的暴怒,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话糙理不糙,听着有几分道理。
郁华明说:“干不了几年了,该退休了,我和老何算了一下,退休金都不少,到时把这所房子买了,到温榆河买幢联排别墅,种种菜种种草。我脊椎的老毛病,老中医说靠养着。累了一辈子,没别的想法了,就在自家院子里看看花看看草,花销也够了。”
老何也说:“到时你也搬过来,跟你姐姐说说话,人多不寂寞。”
“住别墅不要钱啊?人家白给?你们不吃不喝不养车不出行不随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红白喜事婚嫁大礼了?很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积少成多,指不定会遇到个什么突发事件呢!有钱放在自己口袋里,才气定神闲心里稳!不怕事!你们不能把小楼人他们,年纪轻轻的小毛孩铁不知道过日子呢,有一个花俩,有俩花四个,他们也存不下钱!等你们将来遇着事,万一用钱了,跟谁要?”
老何这才慢慢吐露出心事,说:“一个亲生的闺女,她生活能力又不强,给她套房子让她以后生活容易点。在何晶身上,从她上大学到美国念书,我们也花出去六七十万了,一碗水要端平吧。你姐姐辛辛苦苦,也是挣薪水,我也是,本来钱不多,家里生活一直也算节俭,前几年炒股赚了一笔,陆续置了点房产,现在房产涨了,看似有两个了,但都是基本生活所必需的。现在手里还有两个,还有何冲啊……”
“臭丫头,现在都胳膊往外拐了!”骂完后,郁华清也理解姐姐了。郁华明结婚生子都很晚,一直在学校里念书。这一代人啊,年轻时被耽误了,成年后才拼命弥补,大学念完都近三十了,硕士博士三十好几才读的,那时的辛苦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到年龄了还不敢生孩子,生了养不起,也没功夫养,所以何琳何冲,主要是何琳,从小一把屎一把尿都是郁华清带大的。这也是郁华清在姐姐家很有地位的真实原因。郁华明心里愧疚,后来经济条件越好愧疚越大,这也是何琳出嫁她执意大手笔陪楼的主要原因。
老何是个思想极富弹性的人,性情温和,不与人争执,大事都以老婆的意见为主,何况又事关自己的爱女,基本还是赞成的。
与姐姐简约刚直的大条性情不同,郁华清难咽下这口气,怎么说何琳也自己的半个女儿,这样倒贴,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当天下午她就风风火火跑到酒店去质问王传志的家人。酒店里的人说退房了,去了哪里不知道。这个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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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传志的家人呢?原来老太太仰慕天安门和毛主席,一大早就让二儿子给送过去,她和大儿子不认路,还转向。到了,王传志交待了大哥一番,就去上班了。
老太太在天安门城楼上毛主席的照片下端祥了好半天,在前面的护城河边也看了好久,然后才到大广场上溜达了一会儿,最后坐在历史博物馆门前的石阶上不走了,这个位置既能休息又能对望空洞的广场和对面富丽堂皇的人民大会堂,当然也能随时仰慕天安门和毛主席。中午就随便啃了两个玉米棒子,娘俩喝了一瓶3块钱的矿泉水,还嫌贵。直到王传志下班过去接他们,才吃上晚饭。
晚饭后,老太太还有精力,见街上的行人丝毫没少,要求去看看未来“儿子家的大房子”。王传志没办法,就打车去北五环。打车一事还出现了争执,老太太开始不上车,嫌花钱,坚持走着去。
“远着呢,还不走到半夜!”
“俺昨晚睡足了,今晚上又没大事,走到半夜就半夜,急乎乎的干嘛呀?”
“可我明天要上班啊!”
“你给你哥说说怎么走,俺们自己去,你去睡觉吧。”
“走迷了怎么办?北京城这么大,我不放心。”
“路上有的是人,俺们身上没带几个钱,有啥不放心?谁家抢个破老妈子干啥?”
好说歹说,拉拉扯扯,那出租司机都要走了,才以老太太哄到车上。
那时租户已经搬走了,只留下旧家具和一些杂物。
用何琳配给他的钥匙打开防盗门和木制的两重门,拨动开关,雪亮的水晶灯下,类别墅的空旷和高雅的大厅还是超出了来访者的想象。这房子外观普通,寻常的红砖砌成,三百多平,下面不算储藏室就有三个大房间,二楼两个,三楼是不规则的两大开间,不能住人;雪白的墙壁上偶尔有个蛛网,淡青色的方石地板,木制楼梯扶手,因为不久有人住过,所以还散发着温馨、素雅甚至有一些温暖诗意的情调。
“哎唷,这就是俺儿以后的家啊!”老太太看直了眼睛,“儿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王传志又模糊了嗯了声。不知为什么,这种暖昧态度让他家人得到了一种暗示:他无所谓,并不嫌好,还有本事挣更大的。
王传祥刚才还崇拜复杂的眼光现在又隐晦随意起来,挨个推门看了看,“传志,将来有钱了再翻修一下吧,有潮气了。”
他妈说:“就这个装修要20万啊?”
王传志:“嗯。”
“哪里值20万啊?把钱一层层铺起来,也铺三层了,什么东西这么值银子啊?”回头,“她家不伸手帮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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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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