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看来你对他很满意?”他不无讽刺的道,妖冶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头顶那片火红的影子,帐幔上垂下长长的璎珞流苏。
我一时无语,没有接话,说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说。
“朕给你送去的那个宫女你还满意吗?”他停了片刻,转言道。
“很满意,碧月是个懂事老练的宫女。”我小声的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碧月。
夏侯君曜微微一怔,转眸看着我,像是很吃惊,“碧月在你那里?”
看他这样诧异,应该指的不是碧月,可是碧月明明说她从前是侍候皇上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并没有将这些说出来,只道:“对,她在臣妾那里,皇上指的不是她吗?”
他沉思了一会,对我摆摆手,“下去罢。”
他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我不明所以,只得躬身退出,如获大赦,再不愿在里面多呆一秒钟。
[夏侯君曜]
看着那抹仓皇逃离的身影,夏侯君曜突然笑了,喃喃的道:“清尘——”
“来人……”他轻唤。
纱幔后头消没声息的出现一个鬼魅般的黑色身影,躬身立在床边,“皇上有何吩咐。”
“去查查有没有清尘这个人。”他漫不经心的道,手指抚过眼前的流苏。
黑衣人领命离去,诺大寝宫又恢复了一片沉寂,像是幢没有生气的宅子,四周散发另人发怵的阴凉香味,袅袅缈缈穿越轻纱漫舞。
×××
[清尘]
回到中宫,看望过碧月的伤势后,我就召来了宫中所有的侍婢。
如果夏侯君曜在我宫里安插有人,不是碧月,那又是谁?
“抬起头来。”我坐在鸾榻上,目光一一掠过那些面孔。
平日在宫中的时间虽少,但大部分人我都是有印象的,这些人里并没有夏侯君曜派过来的人,我敢肯定,因为她们眸中没有付合他脾性的精明与冷漠。
“还有谁没到吗?”我冷冷的道,端过一旁的茶盏轻轻吹着上面浮叶。
除了碧月,宫里另一个负责我起居的内侍宫人回道:“回娘娘,还有小梅姑娘没来,她去太医院帮碧月姑娘拿药去了。”
小梅?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划过,激起一片涟漪,是她。
抬眼再看这位内侍,虽年纪不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可看起来十分懂事,不慌不忙的回话,对我,虽没有惧怕之意,但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不敬。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奴才叫陈仲。”他恭身回话。
我轻笑,将茶盏放回去,“原来你叫陈仲,平日里都听他们叫你陈公公,你从前在哪宫伺候?”
有了碧月的经验,我不敢再掉以轻心。
“奴才是直接从内务府里调过来的,并没有在哪位娘娘宫里待过,若伺候得不好,还请娘娘多多指教。”
他说话的同时,我目光紧紧盯着他,他十分大方,没有一点慌乱犹豫之色,看来不是撒谎,我决定重用他,现在,我身边缺的就是忠心的奴才,要在这宫里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不被处死,除了取悦君上,还要拉拢自己身边的人。
我笑着道:“指教就免了,陈公公从前在内务府待过,想必也是知礼之人,我这中宫现在还没有一个管事的人,不如,提你做总管如何?”
“奴才资质浅薄。”事实来得太突然,他有些惊讶,其它宫人也都议论纷纷,其中一个最为刁钻的嬷嬷道:“皇后,这立总管之事还是请过太后皇上之后再定罢!”
第二十一章
又是她。
我黯下神色,冷冷看她一眼,“我贵为皇后,难道立一个总管都要听奴才指指点点?”
一句奴才划分了她与我之间地位的悬殊,她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不甘心的小声嘟哝着什么?我无意与她再纠缠,冷冷的别过眸,换上和谒的笑容,“我看……不浅薄。”
我看着他,话里有话的道。
他抬头看我,微微一笑,“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安排。”
“很好。”我笑赞,对大家说,“你们可都听见了,从今天起陈公公晋升为中宫总管,为二品宦官,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这个皇后娘娘有名无份,但终归也是皇后,这天下谁最大?”
我问,眸光掠过在场所有人。
“皇上。”他们惶惶的道。
“那皇上之下呢?”我再问。
她们互看一眼,统一了答案。“太后。”
“那…太后之下呢?”我笑着问,漫不经心的垂下眸,看着衣服上盘成凤凰的纽扣,今天,我已经意识到了宫中的阴谋,若不是刚才沈美人给了我提示,恐怕,我明白过来还得需要一段时间,她说,皇后娘娘是太后与皇上眼中的贵人。
贵人,我轻笑,这话不错,我不该这样隐忍下去。
“皇后。”他们连声音都颤了。
我脸上笑意更浓,缓缓抬眸,“没错,本宫是皇后,看来有些人忘记了。”
我语声轻哝,远远的看着天空,像是说给她们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陈公公帅先高呼一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余宫人,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惶惶的俯下身子,以额触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满意的笑出声,以袖掩口,“呵呵,今日本宫高兴,索性将宫中的事情都处理清楚,李嬷嬷。”我语声轻柔的唤道。
她闻言身子一震,俯在地上还未起身便再次深深叩首,“奴婢在。”
“适才你好像不满意本宫擅自作主将李公公晋升为主管,是本宫唐突了,你原本是太后娘娘宫中的宫人自然护主心切,不如,再回到太后娘娘身边如何?”
我目光凛冽的看向她,试探的道。
她抬头看我一眼,像是不认识了,惶恐的道:“皇后娘娘,请恕奴婢昏庸无知,娘娘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罢。
我脸上笑意愈发浓烈,她不反驳,想必就是太后的人无疑了,更加留不得。
“那……本宫与太后娘娘之上还有皇上,在那里当差,想也比中宫更加舒适,不如,派你去那里如何?”我倾身问道。
她摇着头道,“不,不,皇后娘饶了奴婢罢,奴婢再不敢放肆了。”
我轻笑,“两处都不去,那就只好送去浣衣局了,你也老了,侍候主子的事怕是力不从心,太后娘娘怜惜本宫,只可惜,本宫无福消受,来人啊,将李嬷嬷送去浣衣局享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一时还搞不清楚,等回来神来早已有几个内侍上来拿人,她被四人架起,哀求的看着我,“娘娘,求娘娘饶了奴婢罢!”
我冷眼看着她,“饶不得。”
我语声似寒冰般冷冽刺骨,下跪宫人惶惶垂下眸,不敢再看,而我,也被自己突然的狠毒下了一跳,从前隐忍听话的清尘哪去了?
第二十二章
李嬷嬷被遣到浣衣局的事不经而走,很快传遍后宫,而我,皇后娘娘的地位也终于在太后和皇上的沉默中慢慢提升,从前不相来往的后宫嫔妃也都竟相前来请安问好。
张捷妤,李修容,莨淑妃,裴昭仪,嫥淑仪……
还有一些没有名份的女宠,因没有名份所以不能直接入宫送礼,只由宫人将礼物呈进来,我若召见,她们便进殿跪安,若不召见,只得就此回去。
那日,送走了晚来的嫥淑仪,我有些累,躺在鸾榻上小睡。小梅帮我整理着裙袂,然后恭身退到一旁,我闭着眸,轻轻唤了一声,“小梅……”
“奴婢在,娘娘。”
“你名字里可有梅字?”我问,仍不睁眸,躺在沉沉缈缈的轻烟里,仿佛睡着了,涔寂的语声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她停了一刻才回,“奴婢姓梅,所以大家都叫我小梅?奴婢本名叫梅香墨。”
香墨?我缓缓抬了眸,眸中流光照人,“这么好的名字为何不用,偏偏用小梅?”
我探究的看向她,一身碧青色宫装的她,微微垂着眸。
碧月病后,我便将她调到了身旁,变为帖身侍婢,奉银多了三倍,可她仍然淡淡的,对我,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态度大变,我对她也只字不提,她也不提,像是等着让我开口,夏侯君曜放在我身边的奸细果然比一般人陪明了许多。
我心中轻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低着头道:“香墨这名字在别处的话还可用,只是在后宫,却不可用。”
“为何?”我不解的道,将手中湖绿色的丝帕绞在指间,殿里生着火盆,暖香融融,我披着薄裘偎在织金锦靠上。
她微微抬了头,目光若有深意看着我道:“身为奴婢,应该明白自己的本份,在诸多娘娘中间不管妆容、语言、还是名字,太过艳乍都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我转眸看她,眸子里多了几分赞许,心内可惜,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却是夏侯君曜的人,不能为我所用。
“那你看,本宫的行事作风……“艳乍”吗?”我笑着问。
她脸色不变,不卑不亢的道:“娘娘犯了忌了。”
我微一怔,她转而再道:“只不过,娘娘是皇后,即便是触了太后的忌讳也无妨。”
“这话怎讲?”我轻问,帕子在指间越绞越紧。
“娘娘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我抬眸,目光紧迫她。
小梅轻轻笑了,“娘娘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是谁的猎物,太后娘娘也是个聪明人,不必为一个必死之人再染脏了剑,多管闲事,不如乐着享福。”
我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深深得看了她一眼。
她果然是聪明的,竟能够如此轻松的明白我的心意,没错,我是皇后,是必死之人,就算触了太后的忌,但太后娘娘也不会为我这个必死之人再生事非,暴露野心对她没好处,所以这次李嬷嬷的事情便很快过去了。
而碧月于我,并无大害,我留着她,就像是驯养在身边的一只狼,她能为我所用,也能随时要了我的命,但我仍决定留下她。
×××
两天后,我才再次去了乐府,完成皇上交待下来的任务。
第二十三章
当日,我恢复了小梅的本名,香墨。
她谢恩的同时我却苦笑,什么时候我才能恢复自己的名字,不再以红泪的名字苟活于世,还有娘,进宫已经快一个月,我好想念她。
“乐府”宫人对我的态度也都大有改善,必恭必敬,陈公公与苏嬷嬷因为从前得罪过我,更是小心翼翼,我冷眼瞥过他们那副另人恶心的嘴脸,冷冷的道:“易公子呢?”
陈公公惶恐上前,小声回道:“易公子伎艺超长,是各宫娘娘的最爱,又有太后宠爱,来去自由,所以奴才不知道……”
我不由的黯下脸色,后宫——真是个混乱的地方。
夏侯君曜明明知道,但却放任不管。
“香墨……”我唤来宫人,扶着她的手腕起身,款款向门口走去,“传易子昭到我宫里,即刻。”
我冷冷命令,缓缓出了“乐府”。
途中,香墨紧随身侧,另随侍宫人退后三米,上前道:“娘娘为何这么生气?是怕耽误了三月之约吗?”
她与我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也不再隐瞒心际,除了代嫁的事。
我不停步,笑着道:“本宫生气了吗?我记得我一直在笑。”
她垂眸笑道:“娘娘的笑里透露着凉意,越是平静,就越是生气。”
我转身看她,猝然发笑,六屏宝冠下绝代容颜妖冶、毒媚,缓声道“你果然很聪明,只是别峰茫太露。”
我眸光冰冷,轻轻抬手,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慢慢划过她细嫩的脸颊,“那……跟艳乍一样,也是道催命符。”
她恭身站着,脸上始终带着笑,“奴婢只是在娘娘面前露了些峰茫,可是娘娘你却在整个后宫露了峰茫,娘娘可能忘了,您现在还是孤军一人。”
孤军一人?我怔愣了片刻,慢慢抽回手。
我竟忘了我还是孤军一人,皇上于我无恩,而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不睦的嫔妃,像萧贵妃,沈美人……随便一个计谋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可是现在最让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皇上放任易子昭不管,让他在后宫为所欲为,如果其他嫔妃可以的话,那皇后又有何不可。
学舞是假,撮合才是真。
想到此,我一阵头疼,撑了额角继续往前走,冬日的阳光难能可贵,我穿着绯红色宫装,华丽的织绵面上以金线织就的鸾凤栩栩如生。
我却越来越没了生气,进宫后不过短短几日,于我来说却是巨大的轮回、蜕变。
易子昭与其他宫嫔可以,但是我的身子,一定要留下来,换回这条命,夏侯君曜如果想要用我来狭制易子昭,从而威胁太后的话,那我绝不答应。
也绝不让他得逞。
我边走边想,出神的时候,萧贵妃已经带着浩浩荡荡随侍宫人站在了我面前,笑着请安,“皇后娘娘吉祥,臣妾愿娘娘万福金安。”
听到这语声,我才惶然回过神,这一次,她没有再穿黄色,穿了一件浅紫色宫装,外面罩着纯白狐裘披风,抱着手炉看向我,眼神妩媚而冰冷。
先才,也只是轻轻福了福身。
我轻笑,与她对视,“贵妃这是去哪?”
她一直盯着我的脸,目光越来越毒烈,“看来,皇后娘娘近日练琴练舞的,气色大有好转,比先前见到的还要美了几分,难怪易公子口口声声,念念不忘。”
她无视我的问话,我脸上笑容越来越深,目光冰冷,“是吗?看来易公子对我这个学生还算满意。”
第二十四章
果然不假,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拿我与易子昭放在一起冷声嘲讽,想必,她们也想借此机会除掉我罢!
我笑得幽深漠测,她有些意外于我的平静,转眸看向别处,“是呀,皇后娘娘天资聪颖,想必不管学什么都会是个好学生罢!臣妾无才无德,却空凭为皇上诞下一个皇子而做了这贵妃,宫中,怕是有人不服呢?”
她意有所指,指头看着明静与洗的天空。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青淀的天空连一片云彩都没有,唯有阳光普照,显得空兀些。
“怎么会是无德呢?为皇室延续香火这不就是最大的功德吗?”我笑说,收回目光。
易子昭教我的舞步的同时教了我一项“气数”,他说,练久了不光可以身子轻盈,还能抵挡寒冷,所以,他教我学舞的时候不可穿太多,我今日也只穿了一件平常的宫装,连件裘衣都没有,虽是阳光晴好,但也难免冷些。
我无意再与这贵妃说下去,睇给香墨一个眼神,香墨上前道:“娘娘,站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罢,若想与贵妃娘娘说话,不如改日再召娘娘到宫里,坐下来好好聊聊,也比站在这风里强些。”
我心里暗暗发笑,这香墨果然伶俐,一张嘴,风云不起便把萧贵妃先才无视我问话的那一仇给报了。
宫中规矩,只有皇上,太后,皇后有随时召见的权利,她这样说,无疑是暗示萧贵妃就算是母凭子贵,也终究只是贵妃,对皇后也该知仪。
我赞许的对她点点头,香墨笑着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萧贵妃明显身子一僵,极力忍着怒火,隔了良久才转过身,并不直视我,眸光阴郁的看着别处,微微福了福身,“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看她躬身退下,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多日积郁下来的怨气,总算是报了,心里好不惬意,连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香墨带着宫人远远的跟着,我一个人在宫墙之间雀跃着,欢喜着,像个孩子,原来,这就是复仇的快感,痛快。
如果我以后会迷上这种快感,那也是被逼的。
就像夏侯君曜说的,在宫里如果你太软弱就会被欺负,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在暗示我坚强的还击,不要隐忍。
那天,易子昭没有去中宫。
去召的宫人回说,他在太后娘娘宫中进乐,不得空。
是他不想来,还是太后娘娘意欲给我些暗示,我不知道,怔怔的坐在妆镜前发呆,月洞窗外明月高挂,没有盈月,也不亏,我可以暂时不用去想侍药的事,手指的伤处也不再痛了,缠着白色纱布。
碧月站在身后为我梳头,她脸上的伤也好了,对我说话时比先才更多了几分尊敬与小心,碧玉梳轻轻划过我乌黑发丝,她赞道:“娘娘的头发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头发,又黑又亮,如瀑布一般。”
我收回思绪,勉强笑了笑,“碧月,你在宫中几年了。”
“有些年了。”她答,用一条丝带将梳好的头发束起来。
“那…你可知道易子昭为何不姓韦,他为何甘愿在宫中当一个笛子手也不愿做官,以他的才华,大可以为官哪,再加上太后势力?”我问,缓缓从妆镜前立起身,长长的发丝在后背划过漂亮的弧度。
第二十五章
易子昭,原来,是“易”。
×××
我说过,碧月是我养在身边的一只狼,她能为我所用,是因为她会丝毫不差的提供给我最准确的信息,太后想让我知道什么,她就会说什么,若不想让我知道,她就不会说,通过此,我可以最准确的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思,从而不引火上身。
这一次,碧月稍有迟疑,“因为易公子的姐姐,前明德皇后——韦媡,易公子与姐姐的感情非常好,明德皇后薨后,他就易了姓氏,入宫做了笛子手。”
我略一怔,眸光定在云母屏风上,原来,是“易”。
翌日,我早早起来,去长生殿向太后请安。
韦太后高坐殿上,看到我,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听说皇后娘娘近日忙着习舞,皇上特许了,不来请安也可以的,又何必来回跑,哀家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若想皇后了了,抽空会去中宫看望皇后的。”
她话中讽刺意味十足,我俯身在殿下,惶恐的道:“是臣妾不是,近日一直没来请安,还望母后宽恕。”
太后眸中露出满意之色,笑着道:“平身罢,快过来坐。”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我谢了恩,在她身旁坐下。
“昨日子昭那孩子倔脾气上来了,多有得罪,还请皇后看在哀家的份上不要见怪,你可能也听说了,哀家这个侄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太后摇头叹气,十分苦恼。
我淡淡微笑,好个精明的太后,知道我今日来所为何事,提前堵了我的嘴,让我说不出话来。
“母后说哪里话,臣妾怎么会怪,谢还来不及呢,母后有这么个多才多艺的侄子,又肯屈尊在宫里教臣妾舞艺,昨天之事是臣妾鲁莽了,不知道易公子在母后这里伺候。”我笑着道,连眸子里都映着笑,但指尖却越来越凉。
太后娘娘的眸光太过凌厉,仿佛隔着皮肉就能将我内心看穿,但是此刻,我不能低头,不能躲避,只能迎刃而上,笑着与她对视。
片刻,太后终于转了眸光,笑着道:“国事忧心,也只有他才能博哀家一笑。”
我垂眸微笑,扬手招来宫人,“碧月,将昨日备好的千年紫燕拿过来。”
“臣妾听说母后近日为国事忧心,微有小恙,特地带了些紫燕来给母后补补身子。”我在旁说道。
碧月上前,将一盒珍贵的紫燕棒在头顶,让太后过目。
韦太后笑着看过礼物,再看我时,目光中明显多了份满意,拉着我的手,笑着道:“还是儿媳妇帖心,说什么为国事忧心,说起来,这些都是曜儿的事,哀家插不得手,只是跟着瞎操心罢了。”
太后矢口解释为国事忧心一事,我心内一惊,知道刚刚说错话了,忙转言道:“是呀,我们女人家也不过是跟着瞎操心罢了。”
太后看我一眼,笑着高深漠测,“皇后,你也看到了,皇上后宫嫔妃诛多,前几任皇后身子不好,操牢不了几年就去了,你若能将这后宫打理好了,减轻了皇上的负担,即便是不生下子嗣也是大功一件,后位也可稳坐。”
她突然跟我提到后位,挑明了她知道皇上没有碰我一事,我有些慌乱,弄不清她言下之意是什么?紧张得手心冷汗涔涔,尴尬的笑道:“臣妾不济,没有多少学问,怕是打理后宫一事还有些欠缺,还请母后多加指点才是。”
“哀家近日看你行事作风,很是满意,比前几任皇后强多了。”她直言称赞,话里若有深意,我低着头,不敢往深处想。
这——怕不是好兆头。
第二十六章
她紧紧盯着我,要我给她答案,我缓缓垂眸,小声的道:“谢母后夸奖。”
我不能答应她。
她脸上笑容焉然沉寂,收回目光,“哀家是不求你什么?但也帮不了你什么,皇帝性子倔强难驯,能不能诞下小皇子全看你的本事,你也知道,三年之后若还不能诞下小皇子……”
说到此,她便停住不再往下说,而我已经全然明白了。
她是在威胁我,我只装作听不懂,黯然哀伤的道:“母后……臣妾以后还得仰仗母后……”
“哀家累了,你退下罢。”她冷冷的打断我的话,扶着宫人慢慢起身,进了内阁。
我尴尬的站在那里,惶惶唤道:“母后……”
×××
从长生殿里出来,我便一语不发,碧月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不敢开口。
我冷冷的看她一眼,“想说什么?”
“娘娘,刚刚太后言下之意……”她迟疑的道。
我猝然停下脚步,看着她道:“怎么?你懂得太后的言下之意?”
我目光凌厉而冰冷,她话到嘴边,却不敢再说,颤抖的道:“奴婢不知,只是好奇。”
脸上慢慢浮现笑容,眸光不再冰冷,我慢慢往前走去,漫不经心的道:“太后娘娘好像很疼易公子,语气里充满了溺爱。”
“是呀,太后没有孩子,一直将易公子视为亲生儿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太后娘娘眼里,易公子与皇上没什么差别……”
说到后来,她仿佛也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又加上一句,“太后娘娘一样疼爱,就像从小疼皇上一样。”
我微笑不语,目光淡淡的看向前方。
刚刚转过宫墙,便见陈仲带着几个人,连同一顶四人肩舆,匆匆从前跑过来,躬身回道:“娘娘,易公子在宫里久候多时,请娘娘上轿罢,走得快些。”
听到他在宫里等我,我也有些意外,刚要上轿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轻笑道:“让他等着罢!今天天气不错,本宫还想到御花园里走走。”
我为何要匆匆去见他,不是应该他随时听命吗?
陈仲怔愣了,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一面是太后宠溺如嫡出的亲侄子,一面是刚刚将自己提拨上总管位置的皇后娘娘,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愣愣的站在那里,看我渐渐走远。
淡淡瞟了一眼身后那人,我唇角绽出一抹笑来,将他提为总管也有几天了,但还一直没有试探过,这人虽是聪明谨慎,但终究不知根知底,轻易用不得,在跟易子昭较量的同时,也不防试试他是否忠心?是否知恩图报?
他不敢多言,站了一会,便另人抬着肩舆默默跟在我身后。
我缓缓走着,今日出来,特地多加了一件紫貂披风,走在路上,倒也不觉冷,只是有些冷清,不时从身边穿行而过的宫人,看到皇后鸾架,连大气都不敢喘,躬身站在一旁,等我过去后便又匆匆离去,碧月与陈仲也都不说话。
一时间,静了许多,让我有些不能适应,仿佛我的内心已经习惯了忙碌与缤纷的争斗。
只是……有些空虚,不知道娘现在怎么样了?郁诚越有没有遵守诺言,好好待她,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将她带在身边,再不分开。
第二十七章
故人相逢
远远的,看到一顶宫舆缓缓走过来,辇车上高擎诚王府字样。
我的心跳露掉了一拍,猝然转过身去往回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停车。”我听到他浑厚而有力的声音。
以为已经将他忘了,但是却记得这么深,入宫前夜,他与红泪在后花园中私会,留给我的只是一片冰冷。
他选择了红泪,我留在那里还有什么意思,做一辈子平淡无奇的清尘,还不如放手成全,入宫绶封。
夏侯君悦下了车,缓缓向我走来,直到——高大的身子将我视线掩盖,我抬头看他,软语浅笑,“王爷近日安好。”
他拱手,对我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
突然间,我有点想笑,相隔不过几日,而我与他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前,他是高高在上的诚王爷,我是郁家卑微的庶女,从前,他是灯节上翩翩多情的英俊男子,我是灯节上千万小姐之中的,一个。
四目相对,却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影子,现在,他是天朝的诚王爷,今上的亲弟弟,而我,是天朝的皇后,他的嫂子。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道:“真想不到,会是这样。”
碍于宫人,他没有直说,他是知道的,我是清尘,而不是红泪。
我淡淡微笑,只说,“大概——命运是这样安排的罢,王爷今天进宫想是有要事,本宫就先别过了。”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见我要走,情急之下竟然闪身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慌乱间一怔,他想要干什么?
夏侯君悦脸上胀得通红,尴尬的看向别处,“娘娘请留步,我还有话要说,你娘她很好,清尘……”
“妹妹她好吗?听说你与清尘就快订亲了对吗?”我没等他将话说完就匆忙打断他,唯恐被人看出端倪。
他脸憋得紫胀,良久才道:“你……误会了。”
误会?我转身看向他,转而轻笑,“是吗?在家时见你与清尘日日相好,以为今日是来向本宫报喜的,怎么?不是吗?”
我语声平静,内心却汹涌澎湃,不,不能让他解释,如果他说那天晚上是我误会了,他并没有选择红泪,那么,我今天所做这一切,我会后悔死的。
我手指凉似冰棱,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
“不是。”这一次,他说得坚决而肯定,情绪中似乎压仰着愤怒。
“不是……”他再一次向我解释。
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我感觉身子越来越凉,原来真的是误会,可是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宁愿都是真的。
我渐渐笑出声来,硬生生逼退眼中泪水,“是吗?看来我家清尘没有这个福份,本宫还有事,今日就不多聊了,告辞。”
我错身从他身边走过,连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这个人,是让我日思夜想的人,也是让我万劫不复的人,如果将来我会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刽子手。
不可原谅。
我走了两步,又停下道:“多谢王爷来告诉本宫娘她一切安好。”
说完,我便绝尘离去,再待下去,我怕从前逝去的感情会死灰复燃。
我在心里轻轻的告诉自己,清尘,大概你与夏侯君悦今生无缘,一场误会成就了今日的局面,恐怕也是上天注定,强求不得,不要后悔,不要后悔……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后悔,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下。
簌簌,如断了线的珠子。
第二十八章
来到御花园,我禀退宫人,独自坐在亭子里吹风,泪痕未干,心里更是茫然无措,突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失去了目标。
从前,我以为我舍去诚王爷之后会无爱无欲,只要拼了命在宫里活下去就好,而现在,一切都变了,他说,他选择的人是我,可是为何这样晚,当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我才知道。
一颗心茫然而疼痛,我再一次偿到心碎的滋味。
“陈公公。”我将脸上泪痕擦干,唤来陈仲。
他俯身在我面前,恭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我看着一梢梅花枝头,缓声道:“你看这御花园,到底是皇家园林,就连冬日也能见到这么多奇珍异葩。”
他抬头看看四下风景,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这样问,只得随声附和着,“是呀,这林子平日是供各娘娘们观赏游玩的,所以更加荒废不得,每日都有园丁宫女们细心打理,就连园子里的鸟儿每日都由特定的人喂养。”
我眸光淡淡看了他一眼,“是吗?花是好花,树是好树,鸟是好鸟,唯独缺了一点,本宫喜清静,这鸟叫声太吵闹,如果它能通人心意,本宫想让它叫的时候它便叫,不想让它叫的时候他便缄口不语,这…该多好。”
我看着他,目光幽深。
他微微一怔,随即将身子俯得更低,恭声道:“娘娘是人中龙凤,相信鸟儿若通灵性,一定能听到娘娘的心意,不再吵娘娘清幽。”
他的话无懈可击,我轻笑,“是吗?不知今天鸟儿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手指轻轻摆弄着紫貂披风上的丝带,目光幽远的看向前方。
陈仲屈膝跪倒,以额触地,“鸟儿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挑挑手指,“起来罢,果然如你所说,这园子里的鸟都是通灵性的好鸟,去传旨喂养的宫人,每日多加谷子好生喂养。”
“是。”他领命起身,慌忙跑去传旨。
我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深,有些苦涩,什么时候,我也成了这样的女人。
再坐了一会,我便起身要回去。
“怎么,娘娘不是说今日天气晴好,想要来御花园里逛逛吗?怎么只看鸟儿就已经满足了吗?”
易子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斜倚在柱子上,口气里满是调侃意味。
我轻笑,并不看他,“难得易公子百忙中抽出时间来教本宫舞伎,真是多谢呀。”
他笑着,双手抱胸缓缓的踱到我面前,“皇后娘娘何必说这种话,就算在下在您面前,您又何偿正眼看过在下?徒惹悲伤啊!心痛。”
他捂着胸口,言语轻佻。
我眸光焉然变冷,语声亦冷若冰峰,“是吗?是本宫失礼了,还望见谅。”
我微微向他福了福身,眸光充满讽刺。
他仰天长笑,“皇后娘娘是在教训在下没有对娘娘行礼吗?还望见谅,在下见过皇后娘娘,娘娘玉体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将身子深深俯低,对我拱手行礼。
这,算是伏低吗?怎么我看到的还是放荡不羁的男人,相隔不过一尺的距离,他看我的眼神暖昧,迷离,寂静里渗杂着沉重的呼吸声,暖暖的气息迫在眉睫。
我慌忙直起身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脸上已有红潮,冷冷的道:“免礼。”
第二十九章
看到我仓皇的样子,他猝然发笑,得意的道:“娘娘,已经歇了两天了,现在该好好学舞了,要不然三月之期到时,不光娘娘会失去唯一一个存活下去的机会,就连在下也会受到皇上的责罚。”
我好整以暇,淡淡微笑,“是吗?易公子这样说那本宫就一定要好好学喽,本宫的命不足为惜,但易大人若跟着受牵连,那罪过可就大了。”
这一次,他只是看着我,不再说话。
我如针茫在背,冷冷的走出亭子。
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他不只是个男人,还是太后手中的棋子,唯一一个舍不得杀的棋子。
×××
他教我的舞,并非寻常,他要我大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练习,口口声声说,在下已教过娘娘“气数”,好好练习,善加利用,相信过不了几天娘娘就不会觉得这么冷了。
我站在冷风里,熟练那些舞步,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是目光越来越坚定,冷冷的看着他。
那人围着厚裘坐在软椅上,漫不经心看过来,刚好对上我的目光,他笑着道:“娘娘生气的时候更美艳。”
我一阵恶心,猝然转过目光,恨不得一掌打碎他那张邪恶的笑脸。
但是,我却渐渐笑了,“那……跟明德皇后比起来呢?”
打蛇打七寸,果然一招凑效,他脸上笑容渐渐湮去,脸上神色可怕而冰冷,而我越笑越得意,看着他气得浑身发抖,真是好不惬意。
“不许你提她的名字,不许你用这么不尊敬的语气提到她。”他从齿缝中崩出两句话,铁青着脸看我,目光变得阴霾。
我冷笑,收了步子站定,“本宫并无冒犯亡灵之意,只是想告诉你,本宫——绝不会是那第四个,也绝不会被人随意利用。”
我冷冷的看着他,他目光并不闪躲,直直与我对视,但是却慢慢笑了,讽刺的道:“在下也希望娘娘可以打破旧例,活过三载。”
“不是三载,是永远。”我语声凉若冰棱,坚定的道,像是对他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轻笑,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近我,“那就请娘娘好好练舞罢,歌舞琵琶,相信娘娘一定会成为后宫最受嘱目的一个舞伎,也会成为史上唯一一个艳绝天下的,皇后。
他温热的手指划过我冰冷的脸颊,分明是一片暖意,但我却觉得越来越冷。
闪身躲开他的抚摸。
他轻笑着收回手,回身在椅子上坐下,冷声道:“继续罢,时间不多了,等会还要学歌,学琴。”
我每日的行程就是这样被排得满满的。
早上练歌,下午练舞,晚上工琴。
到休息时,往往已经过了子时,我的艺伎也渐渐的得到了提高,那人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满意的神色,不,应该说是惊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样的效果。
他很满意,只是不知道,夏侯君曜是否满意?
中宫殿里暖香融融,我梳洗已闭,穿着家常宫装庸怠的躺在鸾榻上,等宫人来回话。
片刻后,陈仲进来,躬身站在殿下。
我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可有消息?”
“是,王爷那天进宫好像是为了指婚一事,听说皇上为王爷指婚南靖大将军府的二小姐。”
闻言,我身子一震,他终于是逃不过指婚,而我与红泪还妄想着哪天嫁给他,现在,我已经进宫做了等死的皇后,而红泪得知这个消息又会怎样?会伤心罢?还是冷笑,两个人争了这么久,终是徒劳一场,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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