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于这份连他都感动的诚意和善良,佳慧听完却仅仅是对着镜子又照了照,笑嘻嘻地说:“啊,说明我还是很有魅力嘛!不错,不错!”
佳慧那天打扮的很漂亮,一头乌亮的长发束在脑后,上身穿了一件乳白色小毛衣,下身一件淡米色格的小喇叭裙,胸前还戴了一个深咖啡色小胸花,看起来清洁雅致,——更衬托出白皙的肌肤宛若婴儿般粉嫩,精致的五官清晰迷人,额外单纯美丽,令人心动。
但这种曾让他迷恋的美丽那一刻却引起了他的强烈反感,——眼前这女人真是没有心肝!他不明白为什么佳慧喜欢每天只琢磨着怎么打扮的迷人,装出一副单纯相,然后勾引男人,让他们发了疯,接着再一脚揣开。——好象折磨折磨这些可怜的男人能得到很大快乐似的。
“你难道不内疚吗?”他忍无可忍地质问佳慧:“你这样对待人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佳慧转过头,轻蔑地翻了他一眼,显得额外无情无意:“对我有情意的人多了,难道都以身相许吗?他们自愿的,哼!”
他气得把头扭了过去,不想再和佳慧说话了,——你不能和一个无情的人谈情意!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腰被搂住了,然后听到佳慧哈气般的声音:“你干嘛总怪我对别人没情意,我只对你有情意还不好?”
“你住嘴!别对我撒谎了,我没他那么单纯,让你一直骗!”
“我说的是真的。”
“够了,你对谁也没情意,你对我有情意的话早就嫁给我了,后来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还有啊,我醒了,就不会再睡过去!求你以后别对我费心说谎话了,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咱俩都省省心吧!”
“我现在想嫁给你了,”佳慧把头埋在他胸前,以更轻地声音说:“你今天要了我好不好?”
“不要!”他象突然被火烫了似的一把推开佳慧:“我不会要你的,哦——”
他突然想了起来:“对了,你的底线原则坚持的对,这样好,咱俩谁也别想讹上谁!——你就是又放泼找我们领导也不行,要是立案,可是要检验的,——我可什么都没干过。”
想到这点儿,他感到很高兴,——觉得终于胜了一个回合,——然后绕开佳慧,拉开布帘洋洋得意地倒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躺好,很是满意。
佳慧沉着脸跟了过来,很吓人地瞪着他:“你信不信我能非要你亲口说出——我们结婚吧!”
他翻了个身,不理佳慧。
“你不信?”
这三个字用的声音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扭回身看了佳慧一眼,有点被吓住了,——人要是较了劲儿也很麻烦。
他赶紧坐了起来:
“佳慧!”他放缓声调说:“结婚不是儿戏,你别给自己较劲儿好不好?一时赌气,将来只能更后悔,——我不是看不上你,是配不上你,对不对?”
听了这话,佳慧似乎没那么恼了,转身在床边坐了下来,冲着对面的白墙若有所思的发起呆来。
“对,好好想想。”他很鼓励的轻轻拍拍佳慧的后背:“人,千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你这么漂亮,嫁给我太亏了,象你说的,对你有情意的人多了,何必赌气?——现在你还什么都不少,——至于你为了摆脱那个男人撒的谎,别担心,这个男人好的很,人品好,对你更好,不会漏出去的。——所以,慢慢选,有的是更好的机会。——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赌气毁了自己。——嫁错人离婚再嫁,再漂亮,可绝对要折价了。”
他相信自己这番话绝对有一定的说服力,——尤其对这个只顾自己高兴,忽略他人感情的女人。
——然后,他安心地再次倒回床上,居然不知不觉迷糊过去一阵儿,等再次醒了过来,发现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佳慧还坐在床边,半低着头,眼睛似转不转的,似乎在琢磨什么主意。
这表情一般不是什么好兆头,他顿时警惕地坐了起来:“你想什么呢?”
佳慧扭头看看他,轻轻叹口气,显得怅然若失:“你醒了,我一直在想,你说的对,我不能一时赌气,只管跟你好了,——要是好了也讹不上你,还不是自己坑了自己。”
“对!这么想就对了!”他大喜过望,顿觉一个重要的心事霎时消解,浑身放松,情绪高涨,伸手搂着佳慧的肩膀,笑嘻嘻地继续坚定她的想法:“你看看你,佳慧,多漂亮,多少人喜欢,你还这么年轻,好机会不知有多少呢——”
佳慧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突然把头贴在他的胸前,幽幽地问:“你说,我们要是分手后,你还会不会想起我呀?”
他立刻努力显出诚恳和痛苦的样子:
“当然,我肯定会想起你的,我以后肯定再找不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啦。”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后悔了,万一真的一语成谶,那可糟糕了!——他暗自祈祷刚才的话千万不要成真,——他还希望自己将来的妻子依然很美丽。
佳慧没有动,仅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好久叹息般地轻声问一句:“你想不想最后和我再好一次?”
理智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再缠下去了:“不,还是——”他勉强说了一半,——接下来他想说的是,——算了吧!
但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反而像钢钳一样,越来越紧地箍住了佳慧的身体,——最后,他放弃了内心的挣扎,——为什么不呢?他这么对自己说,反正是说清楚之后的好的。
因为他的心又抽动了,——为什么不呢?他将来真的可能和一位他欣赏却不太动心的女人结婚,实在熬不住了,才力行夫妻之道!——而不是像现在,像吸毒一样。
他低下头,用手轻轻托起了佳慧的下巴,凝视着那张美丽的面孔和那双同样幽幽回眸凝望着他的大眼睛,眼睛里没有悲伤,却有一种要让他记住的狠劲儿,——他心里多少掠过一丝遗憾,——这么漂亮,以后,却和他就无瓜葛了!
这念头使他额外冲动不舍,慢慢地温柔地亲了下去,决定这次一定要额外的节制,好好享受一下——,佳慧仿佛也是这样想的,非常柔顺,非常默契地迎合着他,抚摩着他最希望被抚摩的每一寸肌肤,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几乎醉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忍不住略微惆怅地想,佳慧和以前认识的女人们确实有所不同,是更漂亮吗?他觉得也不是,那些人中也有公认颇漂亮的,或者说至少都是最初合了他的眼才会开始。但说不出什么原因,佳慧还是能激起他更大的冲动和满足,哪怕是后来他不喜欢她了——
这念头使他下意识地抱紧了佳慧,佳慧似乎也感觉到了他那不舍的情感,突然变得热情似火,一边发疯一样的对他又咬又亲,同时身体还在他的身下无所顾及地扭动起来,使他滑在她两腿之间的*几次差点儿出了意外,但佳慧的那份热情却使他的头脑一下清醒了不少,立刻十分坚决地把佳慧推开一些,赶紧把自己可能会肇祸的东西移到她的肚子上。
他身体也许有些醉了,可脑子还没醉。
佳慧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又缠了一会儿,仿佛终于放松了,开始很温柔的抚摩他,由着他来行动,他这才感觉放心了,他知道自己绝对有控制。直到最后一刻,一直百依百顺的佳慧才发出了唯一的反对声音,那是感觉他想起身在她身上释放出来。
“嗯——,不要,好粘的,一会儿半天擦不净。”佳慧用稍微不满的声音在他耳边嘟囔,然后撒娇的小声央告:“还抱着我,我用手帮你好了。”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拒绝佳慧的这个要求,只好继续趴在她身上,气喘吁吁地闭上眼睛,咬着牙默默地享受着那种即将喷射而出的快感。
这时,佳慧一直环在他腰上的双手松开了,其中一只手柔和地滑了下来,滑到他最冲动的部位,轻轻握住,他没有在意,认为佳慧还象以前一样,要增加他的快感直至帮他释放,——他微微欠起一点,昏沉沉地任佳慧摆布,等他觉得位置不对,想要离开时,佳慧那只留在他腰上的手突然非常使劲儿按了一下,几乎是无法控制的,因为佳慧已经太湿润了,也因为他那时也到了无法自控的状态了,——于是他那平时软弱此刻却硬如钢铁的东西一下子就滑了进去,接着,就被刺激的忍无可忍的释放了——
等他脑子清醒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分钟。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佳慧的眼睛正像猫一样幽幽地闪着光。
见他看自己,佳慧立刻变成了一副可怜巴巴,很意外,很害怕的模样。
他的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你,你,你别装样子,不是我,我根本没有失控,我要失控早失控了,你——”
佳慧没有立刻回答,伸手把他又压回她的身上,耳语般地说:“不要说话,睡吧,好吗?我好乏!”
他趴在那里,也没了追问的力气:
这只是一场梦,噩梦,最好睡吧!——他也对自己说:也许一觉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第二天——
他醒来了,却有些不敢睁眼,最后,他觉得眼睛都闭疼了,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微微侧过头,又看到那双像猫一样幽幽看着他的眼睛。
“别对我说发生了什么。”他有气无力的又把头扭了回去,避开那双盯着他的眼睛。
“不会的——”佳慧用温柔而又古怪的声音回答:“因为你已经知道了。”
一股怒气升了上来,他突然回想起昨晚佳慧那眼睛似转不转的,似乎在琢磨什么主意的模样,——他当时还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什么好兆头,可——
他愤然翻起身:“我告诉你,叶佳慧,你别装样儿,你存心是不是?你想讹我是不是?你昨晚是预谋的!”
“是呀——”佳慧眼睛闪烁着,慢吞吞地回答,——然后,突然带着点儿恨劲儿补充一句:“不过要你配合。”
他被噎的无话可说。
但佳慧似乎还不解恨,冷笑一声:“我就是有预谋,不过不是从昨晚,是上星期呀,我知道就你这么贪,憋你一星期不上我才怪!还和我说跟我没什么?没什么我能强奸你?哼!还说找你们领导也不行,还要验我?好,我现在倒要看看你还能说什么!”
他气得哆嗦,指着佳慧的鼻子说:“我不给你说那么多,我告诉你叶佳慧,没人能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接着,他又想起佳慧昨晚麻痹自己警惕性的话——‘我不能一时赌气,只管跟你好了,——要是好了也讹不上你,还不是自己坑了自己?’。
心里更加气愤,——这个荡妇加骗子!
于是更加发狠地说:“对了,你说对了,叶佳慧!我告诉你,我就是上了你,你也讹不上我!因为你自找的,早晚你会知道你是自己坑了自己!”
佳慧只是斜瞟了他一眼,懒懒地,——连话都没有回答。
气的抖了一会儿,然后他决定穿衣服起床,他要出去清醒一下。——临下床看到佳慧连眼皮都没撩一下,还懒懒地躺在床上,那副把握十足的表情更令他怒火中烧。
他咬着牙出门下了楼,没走几步,就看见“太上所长”向这边走来,脸色非常严厉,她显然是来找他的,因为这个小后院平时根本没什么人来。
“太上所长”看见了他,然后眼睛又朝楼下停在那里的一辆女士的斜梁自行车扫了一眼——那是佳慧的,——他马上感到一阵尴尬。
但“太上所长”的脸色更加严厉了,一边转身向外走,一边厉声对他说。
“郭小峰,你给我出来!”
他有些不知所措,刚才的愤懑一时丢到爪哇国,乖乖地跟了出去,陪着笑问:“怎么啦?”
“怎么啦?”“太上所长”没好气地反问他,但直到前院才站定接着问:“我问你,佳慧和那边彻底断了吗?”
——他做了一个判断。
“断了。”他回答。
“你能确定吗?那边没问题了吗?”
他回忆了一下那个干部子弟正直、善良的眼神儿,点点头:“没问题了。”
“噢——”“太上所长”这才仿佛松了口气,也点点头:“这还差不多,我们家老宋跟我一说,我当时吓了一跳,——就怕你年轻不知事呢,到时候毁了前程,后悔都来不及。”
他听得有些迷糊:“你说什么呀?”
“说什么?”“太上所长”眼神儿突然变得似笑非笑了:“还给我打马虎眼儿,什么两边都断了!鬼扯!——还是恋着佳慧是不是?我早就说过,她最合你的心意,从第一次见她,你眼神儿就不对劲儿,我还看不出来?现在还不给我承认!——不过,以后要注意些,别太不顾影响。”
他心里略过一丝不对的感觉,连忙陪着笑问:“怎么啦?”
“怎么啦?还装糊涂?”“太上所长”笑得更不对了:“自己不清楚干了什么事呀?让你注意影响就是注意影响,——非要我说明白?现在可是早上,我问你?佳慧人在哪儿?别给我说不知道啊,反正自行车在你这儿。”
他的脸“刷的”红了,——一时羞的不知怎么说才好。——不知为什么,和男人们开开这种玩笑,哪怕说的过分些,他也不在乎。——但很怕和女性说,尤其是“太上所长”这种爽朗的中年妇女,那眼神儿——,哎呀!他难堪的嘴里都不知道吱晤些什么。
“得了,不用解释了!”“太上所长”口气更加挖苦了:“知道你要进修去,一去一个月,心里丢不下是吧。”
他产生了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太上所长”的脸突然又板了起来:“丢不下你也得注意点儿,告诉你呀,前几天早上可不少人看到佳慧从你这儿走的啊,昨天老宋给我一学,给我吓一跳,所以今天一早赶快来找你了,——不过还好,关键的事儿你还没糊涂。——就这,你以后也要注意!好了,我走了,”
“太上所长”的笑容又变得不对了,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也别给我解释了,我知道,你们就是想说说话,说吧——,不耽误你们说话了,去接着说吧——”
然后摆摆手走了。
他又羞又气,——然后,他又回忆了一遍那天早上的事,突然意识到佳慧是存心的,故意迟到,造成影响,——这个奸诈的女人,反复唰自己!
他怒火冲天地反身又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佳慧还在床上懒懒地躺着。
“叶佳慧,我问你,”他一把把佳慧从被窝里拽出来:“你那天早上故意装困不起是不是?你故意迟到让人看到是不是?”
佳慧立刻显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火气又升了三尺:
“你还装傻是不是?看来撒谎都成你习惯了!我告诉你叶佳慧,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干的就是拆穿别人谎言的工作,而且做的很棒,没有人可以永远骗我!——好,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娶你的。——你就是去领导哪儿告我,我被开除公职,哪怕被判刑,我也不会娶你的,现在你起床,离开我的屋子,去告我吧!”
他一把掀开被子,想把佳慧拖出去,——然后,他看到了证明他昨晚做了什么的证明,更是火压不住,一把将床单从佳慧身体底下拽了出来,把佳慧冲了一个趔趄。
“你干什么!”
“干什么?”他瞪一眼佳慧,又低头看看手中攥成一团的床单,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把床单团成一团狠狠地砸到了佳慧的身上:“对,这是罪证,拿去吧,去告我强奸吧,我等着坐牢呢!”
佳慧低声哭了起来,但这哭声只使他更恼火——。
“还有啊——,要不要我告诉你谁最爱听这种案子,保证让你把细节重复三遍,不,像你这么漂亮,一定是五遍!”
“我不会告你的,”佳慧哭的更厉害了,她抽抽搭搭地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你住嘴!你想?我不想!——光你会想啊?!你当你是谁呀!——我说过了,我不会娶你的,我保证你白费了你的凭证!你还是打算告我比较好!”
他说完了,依然愤怒地无法发泄,停了一会儿,开始收拾他的行李。
佳慧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小声问:“你干什么?”
“不关你事!”他硬邦邦地顶了回去:“不过你放心,你只管去告,我们领导知道我去哪儿了,随时可以把我抓回来的。”
说完,他拿起行李哐当一声打开房门,离开了他自己的小屋——
同石化……
后来佳慧去哪里了?
带着一腔怒火他上了火车,——真是“年年打雁,今年反倒被雁啄了眼”!
这种钢丝他十几岁时都没有走出岔子,——不是什么道德观念让他忍住,只是心里明白要想多痛快,不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当小流氓甚至以更严重的罪名给抓起来,就必须有所节制和变通。——还知道只要不强迫,不越线,那些女孩子就能由着他痛快,而且事后比他还能保守秘密。
这份本能的自保与精明也许是源自于父母对他和哥哥从小就是只管吃饱穿暖,其他根本不闻不问的放任状态,毕竟他的少年时代是个连成年人都看不出前途与未来的年代,他们在艰苦的条件下混日子,孩子将来也不过如此,懒得管。——但这份自己要对自己负责的放任反而使他从走路摔跟头的小苦头,到看那些成年人好端端的倒了大霉的事实,很早就意识到人要痛快的久,就不能太任性,要有所顾及,不管你是否信服某些原则和规定,但实在惹不起的,就必须学会低头和规避。
关于这个方面,他一直认为岔子只会出在自己这边,——因为不管是在他十七八岁还是又过了七八年的现在,这事儿对女孩子都还极其重大,因为她们比男孩子多了一个要交代的——世俗眼光中十分重大——的问题,所以对此都比他要重视的多得多得多,哪怕最后昏了头想和他好,甚至愿意了,也不过是主动暗示,谁也不会主动行动。——毕竟,他们那时还太小,未来如何谁也不敢说。
只有佳慧这个骗子加荡妇!——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居然坑了他一下?看来佳慧把自己当傻子当出瘾了!——想骗他就骗他,想甩他就甩他,想讹他就讹他?妈的,真是想怎么唰就怎么唰,窝囊!——这回就不让她如意,就不要她,让她能!
但随着火车的咣当声,他强烈的怒火渐渐地转换成一种冷静地沉甸甸的担忧,——这事儿确实不是玩儿的,一旦事涉法律,这种事他怎么看待就无足轻重了,——关键是别人!——这真就是一线之差!不过线,怎么都好说!一过线,性质就变了!
——如果佳慧真的去告他了,领导出于爱惜他的缘故,也许会先劝解,但劝解的内容一定是让他和佳慧结婚!——如果他坚持不从呢?开除公职,甚至真被判刑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他不知道佳慧会不会这么做,也许不会吧?他隐隐这么感觉。——但他现在也不敢做这么乐观的预想和判断,自从那次公园事件之后,他对佳慧是怎样的人可再也不敢确定了!
女人气急了能做出什么样事?——他是亲眼领教过的,因为就在不久前,一个辖区派出所所长的老婆因为所长要和她离婚,因此率领一干家族人等跑到局里大哭大闹的场景,使他终生难忘。——哎呀,真是惊天动地!没有那女人不敢哭嚎出来的话的,而且嚷嚷地没有人听不到的。
那女人哭嚎出的话,他敢说:——全市公安系统所有的男人敢当众嚷嚷出来的,决不会超过十个。——而那个女人居然反复重复着,好象就怕有人听不到记不住似的,——而且理直气壮,用那个女人的话说是——“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怕什么呢?”
是呀,一个不怕的人大概就无所畏惧了吧?
——说到不怕,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他刚调过来不久,在一个初夏的日子为调查一个案子去到了一个乡下,那天他下午正和当地的派出所所长一边沿着田埂走路,一边和对方聊着案子,正说着,突然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精瘦男人疯狂地向前跑着,他赶紧扭头一看,一群三四十岁的妇女在后面紧追不舍,——那一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职业本能使他迈腿就想追上那个男人抓住来问问究竟!但腿刚一动,衣服就被拽住了,
他扭脸看到那个派出所长带着一脸忍不住的笑,又冲他摇摇头:“没事儿,他们闹着玩儿呢。”
正说话间,那个男人已被那群妇女在一棵大树下追上了,然后那个男人就被那群妇女按倒在地了,正在他略有迷惑间,他看到那群妇女突然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再接着,那群女人说笑着散开了,他愕然发现那个精瘦男人的衣服被扒的精光,连短裤都未能幸免,那个孤零零被剩下的男人则正连笑带骂的赶紧穿衣服。
一刹那间,他的脸都红了,——庆幸自己刚才幸亏没追上去,真是笑话!
也许看到他的窘态,那个所长笑着解释:“你们城里可能见得少,准是这老爷们儿不正经,沾那些女人们的便宜,说了点儿什么,被这帮娘们儿追打过来收拾收拾,其实是闹着玩儿呢,这帮娘们儿也不是不正经的女人,就是泼辣点儿。”
他点头认同这个解释,因为他确实没觉得那些妇女们不正经。——甚至不管当时还是事后给别人重述这件事,关于那些女人们他都没有不正经的联想,而且再想想当时明媚的阳光和那些妇女成功得手之后发出的状极愉快的笑声,——他还觉得很有一点乡村野趣呢!
他只是惊讶,——他还记得在那些农家走访的时候,几乎每个姑娘都显得那么腼腆,好象跟他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说说话都会脸红害臊?——可这些极度爽朗的妇女是哪儿来的?不是这些看来腼腆之极的姑娘们长成的吗?——脾气怎么会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虽然有些惊讶,他也未曾深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当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恐怕要被人讹住,可能必须和某人结婚时,——这使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不要说是把他震骇到一见就吓得逃之夭夭的那些满嘴骂人的泼妇,就是这些面带笑容豪放大胆的乡村妇女,——当他老婆?他也不能忍受!
一瞬间,他坚定了主意:——如果佳慧真的找他们领导反映,请求支持,——他就坚决不结婚,哪怕闹到判刑。——他还年轻,判就判了,大不了出来重头开始。
生活的渠道越来越广阔,现在不是有不少刑满出狱的犯人做做小生意不照样有吃有喝,有的甚至赚得盆满钵满吗?他同样有手有脚,不靠一个单位,难道就一定饿死吗?
婚姻是大事,他不能一时害怕稀里糊涂把自己扔到一个最粘人的坑里。
“毕竟——”,他对自己说:“判刑不过熬几年,要是和这样的女人结婚,那就是无期了!”
带着这样的决心和隐隐的恐惧,他开始了培训学习。
只在那时,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喜欢警察这个职业,——虽然辛苦、危险、收入平平,但驾驭事态发展的操纵感和解除疑问之后的成就感则有一种无法代替的满足。
那种随时要失去这份职业的痛心使他学习的额外刻苦认真,仿佛要在诀别之前好好感受一下。因此完全忽略了其他的生活和娱乐。
事实上,他们这帮临时集结起来的年轻人也没有什么娱乐,说穿了,唯一的娱乐是——和住在学校里,离他们培训地点不远的校工的女儿,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的调笑。
那个姑娘似乎高中毕业了,但还没有正式职业,暂时就在学校里帮忙做些杂事。——他初见这个姑娘时,感受是相貌平平,但羞涩腼腆,很是老实,看起来满规矩的。
但对于他们这些来自全国各地,虽然年龄不等,却几乎都是二十多岁,青春正盛的小伙子来说,不管好看难看,一位年轻姑娘来打杂,肯定比她爹,——一个木头木脑的老头儿来——令人愉悦的多。
而且这个姑娘的羞涩也更激发起他的那些临时同学们的兴趣,他们总是和她开玩笑,打趣她。
他没想到的是,不过三两天,那个初看来老实腼腆的女孩儿大方的不成样子了,主动和他们说笑,甚至很晚了还在他们的寝室呆着,舍不得离开!对于那些小伙子们的拉拉扯扯,也是假意抗拒,其实喜欢,要是谁都不理她,她还得招惹一个不行。
——如果不是恰逢在这个状态下,多半他也是那些吃吃豆腐,开开玩笑的小伙子中的一员,但那时正情绪异常的他,产生的第一念头却是:——难道这个女孩儿没看出来这些小伙子谁也没把她当真,不过是打发短期寂寞时光的玩物而已?
接下来的第二念头是:——可能这姑娘也根本没当真,实际同样在享受这种被人稀罕的感受?!——对于她这样一个出身,学识、面貌样样都平常到偏下的女孩儿,他想,——也许一辈子都不再有机会感受到被那么多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表现出兴趣的滋味吧?
这使他顿时感觉自己进一步的认识了——女人的放荡!——并深感厌恶!
所以,他是那个临时班级里唯一一个没和那个姑娘开过玩笑,甚至没怎么看她的小伙子。不仅是对她没兴趣,而且如果认真,他们的课业还是很重的,他没有寂寞时光需要打发。
——他很高兴这一点儿,他不敢寂寞,因为别人的寂寞可能只是无聊,而他的寂寞则会把他陷入最恐怖的想象当中,这也使他脾气大改,一反平时和同事们说说笑笑的随和脾气,变得沉默异常,连和同学之间的话都不多。
所以,当培训还差一周结束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突然对她表现出兴趣令他很意外?
他在一天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洗了,正诧异间,同宿舍的一个全班最高,接近一米九,绰号“大个子”的异地同行笑着对他说:“哎——,轮到你了。”
“什么轮到我了?”他一时没明白过来。
“嘿——,别装迷了,” “大个子”笑的更厉害了,——因为住在一间寝室,他们之间算是话多的,因此也随便了许多:“就你没对她感过兴趣,人家姑娘很没面子的,干吗那么严肃?马上就走了,一拍两散,谁也不会当真的,开开玩笑怕什么?”
因为他没搭理过她,所以就主动来招惹他?
——这顿时又使他对女人无聊而放荡的好胜心产生了更深感受,——一加联想,又使他的厌恶加倍!
“那她打错算盘了。”他没好气的回答:“我没精神和她闲扯!”
“为什么?”“大个子”有点好奇。
“因为她太难看了,我喜欢漂亮的。”
宿舍里的人都哄笑起来了,“大个子”指着他说:“好,我看看你敢不敢当面给她这么说。”
“我敢当众给她这么说!”他掷地有声的回答。
这只是一句赌气话,但他没想到接下来还真的面对了!
也许是一场打赌,也许是其他的方法,他不知道,——但他敢断定是他那些活力四射的临时同学们联合搞鬼撺掇的(这帮人都不仅是拆把戏的好手,造把戏也一样。)——反正,第二天傍晚下课后,他正在教室里收拾资料,那个校工的女儿突然出现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两个饭盒。
“我帮你打的晚饭。”校工的女儿很大方地对他说,眼睛里还有一份自信。
他看看那个女孩儿,显然她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一眼之下他不得不承认,因为除了开始,他都没有注意看过这个女孩儿,隔了这几个星期,再看,居然比初见时要动人了不少?——不知这变化是不是来自于那些小伙子们的调笑和关注?!
他又四下看了看,所有的同学都不仅没有离开,还正用怀着极大的兴趣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他苦笑地摇摇头,回过身,礼貌地回答:“放下吧,谢谢!”
然后就继续收拾自己的资料。——毕竟他不能真的说出那么失礼的话,只希望自己的冷淡能让这个姑娘知难而退。
但那个姑娘似乎并没有被“难”住,大概这段时间小伙子们的热爱使她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足够的信心。
“你不尝尝吗?”那个姑娘继续带着点儿挑逗问。
他看那个姑娘一眼,厌烦的感觉突然涌上来了,忍了忍,然后一声不响的打开饭盒,一个里面是米饭,另外一个里面是炸的肉丸子,还有浓郁的肉汁,旁边还有一些绿绿的青菜,看起来很不错。
他拿起勺子吃了一个小丸子,又吃了一口米饭,点点头:“谢谢,很好吃。”
然后,放下勺子,又开始收拾自己的资料。
空气稍微僵了一下。他以为那个姑娘能够领略这态度的含义,但没想到,那个姑娘居然不依不饶地继续问:
“那你想不想明天还吃呀!”
他连头都没抬,继续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回答:
“那要看食堂,要是还卖当然吃,要是不卖,就不吃。”
“这不是食堂卖的,是我做的。”
他再次抬起头,又看到了那个姑娘眼中那份略含挑衅的自信。——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很多窝心事,火顿时撞了上来,几乎想当场给她一个难堪,——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
“是吗?谢谢你,很好吃,不过不用再麻烦了,食堂的饭也挺好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了。
要说起来,他的眼角注意到那个姑娘此刻似乎也意识到了些他和其他小伙子非常不同的冷淡,有些尴尬,露出了些想放弃的意思,——但那些准备看热闹的同学却不肯了。
“大个子”立刻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
“哎呀——,这么好!别走,别走,坐下!给我们说说,为什么专给郭小峰做,不给我们做。” “大个子”把那个姑娘按到他对面的座位上,夸张地大声问。
那个女孩子玩笑地打了“大个子”一下,——她已经很习惯和这些小伙子打打闹闹了。
“因为他比你们正派。”那个校工的女儿回答,同时还红着脸瞟了他一眼。
他突然特别厌烦,——装什么装,你每天混在这里,不就是盼着这些小伙子们对你不正派,要是都像他这么对她,只怕还没劲儿的吧?今天过来,大概也想着把最后一个“正派”人变得“不正派”!——装模做样,这是不是女人的通病呀?
“大个子”挤眉弄眼儿地对他说:“噢——,正派,看来还是正派好,能换来肉丸子,郭小峰,听见没有,你怎么谢谢人家。”
“是呀,是呀。”后面的人起哄起来。
他心里明白,他的这帮搞怪的同学是非要看看他到底能否兑现昨晚的恶言!
还没等他想到对应的话,“大个子”就又不由分说把他按到椅子上坐好,接着问:“这样吧,我问问你,看在这份香喷喷的丸子的份上,要是人家遇到危险,会不会救她?”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他看看“大个子”,又看看对面女孩儿那又变得既期待又有些自信的表情,那份压了又压的厌倦再次无法遏止地冒了出来,——突然很想给她一个教训:
“当然会。”他笑了笑:“没有这份丸子我也会。”
“为什么?”那个姑娘立刻恢复了自信,很大胆的问,脸还红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因为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职责。”
“噢——”这回答显然不能令姑娘满意,但那个姑娘并没有放弃,更加大胆地问:“看在这份丸子的份上,要是我和另外一个人同时遇到危险,你先救哪个?”
“能救哪个救哪个!谁遇救后生还的几率大就救哪个。”
那姑娘似乎更不甘心了。
“要是不存在这个问题呢?随便先救哪个都行!”
“那要看哪个人是谁,如果是我的仇人,我肯定先救你!”
“要是那个人不是你的仇人呢?”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个坚持不懈追问下去的姑娘,——非常非常想问她一句:我的回答是多么明显,已经是间接给你没趣了,你为什么非要继续问下去?只有弄到明显的自讨没趣才高兴吗?——或许就是不相信会有小伙子敢给她难堪?——难道不到几个星期,一个人就能被那些毫无真情的调笑弄傻吗?——能够得意到完全忘了自己是个相貌平平,没有工作,在学校打杂的校工的女儿吗? ——就意识不到那些曾捧你的小伙子们现在已经连调笑都不想,只想出你的丑吗?
他的厌烦终于膨胀到了喉咙口:
“那要看那个人是谁?”他回答,然后甚至冲那姑娘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他的笑意果然鼓励了那姑娘。
她一指“大个子”,有些撒娇地说:“比如他!”
“噢——,比如我。” “大个子”立刻大声强调地问:“郭小峰,你先救哪个?”
他装模做样地审视了一会儿“大个子”,然后仿佛掂量地说:“我们还只是普通同学。”
“对,普通同学。” “大个子”似乎意识到了他的下文,更加紧追不舍。
他笑了:“当然还是救你。”
那个姑娘脸色立刻变了,她没有这么下不来台过,有些哆嗦地站了起来:
“哼,郭小峰,你就是那些梁山好汉是不是?再普通的朋友也比女人重要!”
按说这是一个很好台阶,他笑着认可就可以了。
但那一刻的他情绪太坏了。
“根本不是!”他怀有恶意地大声回答:“我一向觉得女人是女人,朋友是朋友,不能混的。但女人跟女人的重要程度不同,朋友跟朋友的重要不同,有的女人比我的命还重要,有些普通朋友也比某些女人重要,我是掂算过决定的。”
那个姑娘楞楞地看着他,似乎一时没明白他那略有饶口的话的含义。
但他的其他同学都听明白了,全班哄笑,有人还吹起了口哨——
接着,那个姑娘终于明白过来了,含着眼泪,红着脸——那种羞耻的红,低头跑出了教室。
他产生了一些恶意的满足,索性拿起那盒饭吃了起来。
“大个子”似乎笑得喘不过气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行呀,把人气走了,还接着吃人家做的丸子。”
他把勺子狠狠往饭盒里一撂,发狠地说:
“我为什么不吃?我没让她做,她自己要做了送过来的;我不想给她没趣,她自己想自讨没趣,她难受?她活该!”
下面的笑声更响了,有人甚至拍起了巴掌,——但突然间,笑声停止了。
他赶紧扭头看了一下,发现他们一个主课老师,——一位六十来岁,目光锐利,但讲话诙谐的小个子老头走了进来,——老头的表情告诉他,他可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顿时他尴尬起来,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过分的刻薄,——其实想想,那种话同样丢他自己的脸!
老师并没看他,笑着问:“呵!下课还不回去,怪不得说这个短训班的学生是各地的尖子呢?看来都很发奋,准备做福尔摩斯呀!不过做福尔摩斯可不容易,尤其是做中国的福尔摩斯更多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大家七嘴八舌的问。
“要有大爱。”
“什么是大爱?”有人好奇地问。
“大爱就是要爱党、爱祖国,爱人民、爱社会主义。”
下面一片哄笑,其中一个人高喊:
“大爱全都有,天生具备,还是说别的吧?”
“别的你们看看《福尔摩斯探案集》就可以了,除了神,还有一点儿你们都难做到,小爱太多。”
“什么意思?什么是小爱?”“大个子”问,大家都感觉到老师话里有话了。
“小爱呢,就是普通人的个人感情,刑警不能太多情,而要冷静、缜密,看福尔摩斯,除了稍稍崇拜了一下艾琳,——但也不耽误他正常的判断,其他的女人那更是都不放到心上,一生连恋爱都不谈,看看你们,谁做的到?”
在哄笑中,老师的目光突然盯住了他:“郭小峰,你是不是很崇拜福尔摩斯?”
他尴尬地笑了笑:“福尔摩斯太神奇了,我不敢望其项背。”
“哦?那你欣赏福尔摩斯对女人的态度吗?”
他的笑容变苦涩了,半晌回答:“我想他的原则无疑很明智。”
“噢——”小个子老头弯下腰,非常有趣地看着他,问:“所以你准备在这方面效仿福尔摩斯是吗?”
他看着老师:
“我想——,” 他笑得更苦了:“现在我唯一不能多少效仿一点儿福尔摩斯的,恐怕就是这个方面了!”
二十八
几天后,培训终于彻底结束了!
他带着隐隐的恐惧离开了学校,——当然,还有一点后悔,对那个校工的女儿的。尤其是临离开学校的时候,他无意中撞到了那个姑娘,惊讶地发现她曾一度增添的一点儿动人劲儿已经荡然无存,恢复了最初的羞涩腼腆,不!也许已经变成了胆小沉默,因为一看到他们班的任何一个,转身就跑了,——当时他真是额外后悔。
——毕竟,不管真情还是假意,那些调笑都给那个姑娘带来了很大的满足和自信,人都俊俏了一些。——何必呢?自己为什么不忍一忍?刻薄她,迁怒于她,也没有解决的自己的问题。
但这歉意转瞬既逝——
其实自己不给那姑娘难堪,他那帮临时的同学们也一定会如此的!——他转念又这么想:那帮家伙们显然已经厌烦和那姑娘调笑了,——既然她那么快的飘飘然,感到乏味的家伙们又想通过作弄她得到某些恶意的满足,这是明摆着的。——那天的事显然是个局!——他甚至相信连那个姑娘对他产生兴趣也是那帮家伙撺掇的,他不过是顺手的一个棋子。——没有他,照样有其他人会这么做的,也许还更恶劣!
只要不傻透了,——大概不难意识到那些笑声和口哨声远比他的刻薄更尖酸!
所以,何必想那么多呢?——现在,他要为自己发愁才是真的。毕竟,那时的他有更重大的,更值得忧虑的心事。
他一下火车就直奔局里,——如果有什么厄运,那就尽早知道好了,早死早托生,他一向讨厌牵扯不清,现在更加讨厌。
局长一见他,先微微吃了一惊,接着又大大赞扬了一翻他的工作精神,一番称赞之后,又体贴的告诉他,可以先回去休息一天再来上班,因为——,局长冲他有些神秘的眨了一下眼,最后告诉他:他的中队长的任命下来了。
说完了,然后歪着头看着他,似乎想听听他还有什么意见。
他无法控制的暗自长出一口气,——看来没出问题!——同时开始感觉有点儿啼笑皆非,——不知道的人,保不齐还有眼前这位罗局长,或者那些和他同时工作,暗自竞争的某些同事,——对他的行为,大概还会说他是个官迷吧?这么急着跑来打听!?!
他也无心分辩,仅仅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想知道有什么工作安排之后再休息。”
“好,精神可嘉!”罗局长又夸他一句:“回头我要拿你的例子好好教育教育那些不好好上班的家伙们。”
“千万别!”他几乎哀求地说:“我只是顺路而已。”
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但也使他意识到自己所谓“下定决心”其实有多么虚弱,——这让他羞愧的同时也更加恼火。
回到了家,他闷闷不乐地打开房门,一下子就意识到屋里不对,——冷眼看了一下,不仅是干净,离开一个月,房间不该没有灰尘的。而且多了不少东西,他静静地又四下看了看,很容易就看出来了——这里,已不再是个单身汉的房间。
桌上添了很多小摆设,很多都很眼熟——那是佳慧的。
他一声不响的走进房间,发现他的床上还放了一个可爱的小布狗熊,他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床单,——是那条他临走时砸到佳慧身上的床单,曾经污掉的床单现在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的了!
——不可遏止的,他又长出了口气,脑海里下意识地想到,这样少了一样证据。
过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自己的软弱,这使他越发羞愧和恼火,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了,开始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他房间的变化,然后他打开自己的柜子,本来是空荡荡的——他的衣服本来不多,但现在满的很,一大半都是佳慧的。
全部观察一遍之后,他坐到床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佳慧的意思无疑很明显,可他清楚,他和佳慧之间,是不行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多,——对他而言,他们处下去的基石根本不在了——
他想定了,开始起来归置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同时脑子里计划着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先去洗澡,回来捎一些吃的东西当晚饭,——如果佳慧今天来了,他不会和她吵架,会和她好好谈谈……
按部就班地做完了该做的事情,等他带着晚饭回来的时候,发现佳慧果真来了,看见他,佳慧非常高兴的跑了过来,还在走廊里,就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脖子,——好象他们分手时是依依不舍,而不是吵得天翻地覆。
他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佳慧,佳慧那副过去仿佛不存在的样子再次挑起了他内心的反感,但他没做声, 仅仅把佳慧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也没有给她难堪,而是拉着佳慧的手进了房间,仿佛是一个持重的男人不好意思当众亲热,只肯拉着自己热情的恋人想先避开潜在的目光而已。
这实在是积习难改,——除了办案和万不得已,平日的他从来不愿当众同其他人发生言语或肢体冲突,哪怕在这个似乎无人的小后院,他也习惯谨慎的避免发出过大的声响。
进了房间,他松开了佳慧。
佳慧仿佛没看出他的态度,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很开心地说:“我给你带来好吃的当晚饭,你要不要看看是什么?”
“不用了,”他再次拿开佳慧的手:“你先坐,我有话跟你谈。”
“说什么?”佳慧坚持再次撒娇地搂住他的脖子:“是不是问这屋里多出来的东西呀?”
他四下看了一下:“对,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也行?”
“啊——”佳慧显然对回答这个问题胸有成竹:“我宿舍又搬进来一个女孩儿,所以我自己东西有点儿没地方放了,借你地方用用可以吧?”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一刻心里觉得很奇怪,——难道一个人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就那么难,非得拐弯抹角?非得撒谎?
“噢——”他点点头:“临时借借我的地方,没问题,——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拿走呢?总要有个期限吧?”
佳慧并没有生气,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等她搬走的时候,我保证拿走。好了,别说这个了,我们吃晚饭好不好?”
他沉默了片刻,克制了一下自己那种喜欢把犯罪嫌疑人追问到无话可说的习性,——毕竟,现在不是在这样小事上罗嗦了的时候,他今天要谈的是根本问题。
“好。”他同意了。
他没有发火,然而那份严肃还是感染了佳慧。佳慧也沉默了,吃完之后,他又一声不响地拿着碗去洗。
“我去吧。”佳慧轻声说。
“不用,”他回答的很客气,也很冷淡:“你拿饭,我洗碗,很公平,你先坐一坐。”
他做完事回到了房间,刚用毛巾擦了擦手,就感到自己从后面被抱住了,接着听到佳慧轻柔的声音:“想没想我?我特别想你。”
他转过身,轻轻的,但又很坚决地把佳慧推开到约“一个普通朋友”的距离,很认真地说:“佳慧,你坐下,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佳慧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表情也变得冷淡了,一声不响地背起自己的包:“我没什么和你谈的,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过来找你。”
“佳慧,”他拉住她正在推门的胳膊:“我希望你明白,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的主意都没有改变。”
佳慧推搡了他一下,没有推开,她没再努力,转而挑衅地看向他,然后清脆利落地回答了三个字:
“我也是!”
他松开了手——,决定不再勉强和佳慧谈了,但他决心——要让自己的行动使佳慧明白,——他的决心!
之后的几天,佳慧还是每天来找他,人也恢复了以往的表情,——依然是一副好象他们之间曾有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单纯温柔,高高兴兴的样子。
他也保持着礼貌和客气,但决不和佳慧有任何身体接触了。
回来几天之后的第一个周末,佳慧又来了。——佳慧那天似乎是一身漫不经心的半旧装扮,上衣一件极淡的水粉色高领绞花手编毛衣,下身一条米色修身长裤,毫无其他的装饰,但看起来却既朴素又美丽,他曾很喜欢佳慧这一身简朴又温暖的装扮,曾经因为看到之后,一下子就抱住她,咬着她的舌头不肯放;也曾专门让佳慧穿这身衣服在一个深秋里陪他逛街——
他打量了佳慧一会儿,靠着桌子不动声色地点起一根烟。
佳慧意识到了他的目光,走过来轻轻抱住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他没有动。
“你还记得阿琴吗?”佳慧轻声说:“那个广东女孩儿,比我大两岁的那个。”
他点点头。
“她结婚了。”佳慧停了一会儿:“她和他男朋友认识的时候比我们俩早三个多月。”
“挺快的。”他说。
“也不算快呀!也快一年了嘛。” 佳慧说着,抬起了脸,一双大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也是,两个人顺了,结婚也快。”他又点点头:“所以说佳慧,如果你现在赶快再谈一个,肯定从年龄上比那个阿琴结婚早,她比你大两岁不是吗?”
然后,他轻轻地,但不容质疑再次把佳慧推开一些,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微微弯下腰,盯着佳慧深茶色的眸子,和气而又坚决的地说:“佳慧,太晚回去不安全,趁天还没黑透,赶快回去吧。”
佳慧的眼神在一刹那的气愤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傲气,或许还更增了倔强和不服。一声不响地拿起自己的包转身离开了。
二十九
佳慧没有永远离开,仅仅隔了一天,——又来了。
佳慧还会给他带来一些好吃的,但已不再试图诱惑他了,也很少单独和他呆在房间里,多数都是在门外和他说一会儿话,然后呆一会儿,总是在天全黑下来之前就走,客气礼貌的就仿佛两个好朋友。
一时他有些不明白佳慧到底打算怎么样?
——但答案很快揭晓了。
大概两星期之后的一天,他难得无事,提前回来了一会儿,刚走进所里,就听见不远处大树的方向传来所里的一个嗓门很大的同事——大光的声音:
“佳慧,看你天天来的这么勤,我是不是可以提前给你叫嫂子了,郭小峰比我大一个月。”
他吓了一跳,赶紧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然后,他听到哗啦啦一阵水声,——那树下有个自来水笼头,接着,又听见佳慧的轻巧的声音:
“你随便了。”
“哦——,看来我叫了你也不会生气,那我从现在就开始这么称呼你了呀——”
他赶快三步两步走过去,佳慧正在低头洗一小盆红红的西红柿。
“你可别胡叫。”他顾不上说别的,先冲大光嚷,——这可不能让大光叫顺嘴了。
“怎么啦?”大光笑着打趣他:“这还不是早晚的事。”
“什么早晚的事!”他转了一圈眼珠子:“我们才参加过谁的葬礼?刚去医院看过谁?他们都是多大岁数?你敢保证你?”
大光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说的也是,要是不打仗,说起来恐怕就数我们警察的命没准儿呢?”
“尤其是我这当刑警的,更没准了,——所以让你别胡说,记住了。”
他冲大光使劲儿强调一句,又转过脸,压着心里的恼火,对怔怔发呆的佳慧说:“你也是,别犯傻,没结婚就是没结婚,一时玩笑,万一结果不是那么回事儿,后悔一辈子。好了,好了,回去洗吧,在这里影响人家上班。”
等把佳慧撮哄回屋子,他的火就上来了,一反前一阵子的客气,提高了嗓门:“你干嘛跑前院洗东西?隔壁没有水管呀?”
佳慧显得若无其事:
“我正好买西红柿回来,他们问我要,我就顺便拿过去几个洗洗送给他们了。”
“你还撒谎是吧?”他的火更大了:“你不撒谎不会说话是吧?好,你不愿说明白我也不说,——我只告诉你,你以后别这样,我不吃这一套的。”
他气呼呼地坐回床上,心里却恨恨地想——佳慧这招儿还是很阴险的!
房间里沉静了一会儿。
“小峰——”
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喊,声音里面似乎有些忧心冲冲的味道,一抬头,看到佳慧正怔怔地看着他,神情也含着担忧的样子。
“什么事?”
“你的工作真的很危险?”
他心里一动。
“当然!”他立刻口气沉重的回答:“不光死亡,残疾的概率就更大了,更别说平时很忙了。”
佳慧没再问什么,若有所思看着他,又仿佛没看他,独自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象突然醒过来,看了看窗外渐渐暮色四合的天空,又如同往常一样,拿起包说出同样的告辞语:“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望着佳慧消失的背影,他暗自祈祷这一事实能使佳慧恢复一些理智,别再较劲儿了。
佳慧果真两天没来,还没等他稍微松口气,——第三天晚上佳慧又来了,白净的面庞上染起了一抹兴奋的红晕,看起来特别高兴,但什么也没说,但眼珠似转不转的。
这顿时使他更加担心起来,警惕地注视着佳慧,——不知她是不是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佳慧似乎铁心先不开口,而是很高兴的帮他布置她自己带过来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也是特别温柔,不住的问他:“好吃吗?”
“很好。”他点点头,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佳慧矢口否认,随即又有些神秘的冲他一笑:“待会儿告诉你。”
他心里更加担忧了,草草吃完,抬头一看,佳慧还在不紧不慢吃着,似乎要慢慢享受一会儿,他等了一会儿,实在等的心烦,索性站起来拉开布帘独自去躺到床上边休息边琢磨佳慧还能想出什么鬼。
他想出了很多可能,却又不能确定,正胡思乱想间,佳慧突然走进来,似乎看出他的好奇使他顾不上摆出严肃的状态,所以一反以前很客气的态度,一下子就偎依到他的旁边,咬着他的耳朵问:“是不是想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没等他问,一个系着一根红绳的乌木色弥勒佛挂坠垂到了他的眼前,他伸手抓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很硬,似乎还熏了什么香,幽幽的散发着,说不上好闻还是难闻。小佛像外面还渡了层清漆,亮亮的,咋看还不错,但稍微一细看,就发现佛像的雕刻平常粗糙,一看就是庙门口兜售小纪念品的商贩手里那种成批的廉价玩意儿。
“我去庙里替你求平安符,出门看到这个,突然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赶快给你买下来了,保佑你以后永远不出意外,长命百岁。”
他心里有点儿感动,但看着这个雕刻粗糙的木头佛像,也有点儿好笑,——接着灵机一动,此刻他们似乎太亲密了,干脆趁机嘲笑一下佳慧的小气,正好调整回前些日子他和佳慧礼貌客气的状态,免得气氛太柔情:
“你也太小气了吧,佳慧,好歹也买个玉菩萨呀,哪怕选便宜些的呢,看着也觉得有心嘛!这还是对我好呀?”
“你说什么呢?”佳慧嗔怪地打他一下:“我还会舍不得给你买个玉的呀?要是好,只要我能拿得出来的,多贵我都舍得买!——不过你懂什么?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买佛爷当护身符,那可不是说扔就能扔的,是要护一辈子的。哼,我早想过了,玉那种东西好看,可多容易碎呀,要是买个玉的,你又这么东跑西颠,肯定容易损坏,要是万一磕了、破了、碎了,到时候心里该觉得多不吉利呀!这个好——”
佳慧从他手里拽过那个刻工粗糙的弥勒佛像放到嘴边美滋滋地亲了一下,又把佛像放回他的胸前:“这种木头的,看着贱,可摔不碎,打不破,一辈子不毁,当护身符最好,知道不知道,越贱越长寿,保证你一辈子平安无事,再危险的情况也不会出事!”
他的心里陡然间漫过一片温柔的感动。
这也是佳慧的优点,如果愿意,她的体贴总是更深更细腻。
他默默地攥住那个佛像,静静地沉思着。
“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佳慧娇滴滴地在他耳边说。
他侧过头看佳慧一眼,然后坚决地摇摇头,仿佛甩掉了刚才漫遍全身的温柔感觉,淡淡地回答:“还是不要吧。谢谢你!佳慧,但你也说了,买菩萨当护身符,可不是说扔就能扔的,扔了就不吉利了,我还是等着戴我将来的女朋友送给我的护身符好了。”
佳慧呼啦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脸色瞬间苍白的像纸一样。
他回避地垂了一下眼睛,看着手里的小佛像,补充一句:“我把它收好好吗?”
“用不着!”佳慧的声音都哆嗦了,一把从他手里拽过佛像,向地上狠狠一摔,佛像在地上滚了两滚,不知滚到床下哪个地方了。
他恢复了决心,一动不动地看着佳慧,看着佳慧先怒视着他,然后站起来浑身颤抖地抄起自己的背包,打开门扬长而去!
他心里并不好受,然而那晚,他却觉得安心了许多,他现在最欣赏和想拥有的品质就是——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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