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我没有回警队,打电话找到我的搭档,当时的副大队长老于,我们之间一向配合默契。老于跑出来一看见我就问:
“是不是想出能扳回来的法子了?”
“还没有,但我想试试!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帮我扣住尸体不要给别人,不用很长时间,今天一下午就行。”
“没问题。”老于一口应承:“谁来我都不会给,我看他们敢抢,这案子没鬼才怪!”
“别这么硬,于队,” 我很感动,一时又有些内疚:“对不起,你帮我肯定要被牵连到,现在求你帮忙了我也没别的话说,只能说你争取技巧点,别回去办公,拖着装不知道等等吧,千万别落得跟我似的,那我心里就太过不去了。”
“得了,我知道,别说废话了,你赶快去忙该办的吧!”
我点点头,顾不上多说,立刻开车离开,然后给钱队打电话。
听到我的声音,钱队立刻关心地问:
“怎么了郭队,到底得罪谁了,这么害你,我听说没任何证据,就这么红口白牙一说,就要调查你了?”
看来消息传得极快,我控制了一下情绪,尽量镇静地回答:
“还能得罪谁?就是你干瞪眼没办法的那位白副主任。”
“哦?”钱队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儿吃惊和欣喜:“这么说他真杀人啦!怪不得狗急跳墙,不择手段了!你要我做什么?”
“要你帮我一个大忙,因为能否扳回来全在你肯不肯帮这个忙了。”
钱队似乎迟疑了几秒,然后才说:
“你说吧。”
迫切和愤怒的心情使我顾不上考虑是否牵连钱队,因为那一刻我太想扳回这一局了。
“我想要你调查的白主任吃喝嫖赌的那些资料,如果有照片最好。”
又是几秒钟的迟疑之后,我听到钱队下定决心的声音:“好,你在哪儿,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一切都顺利。
但接下来情况却变了,我无法了解到千金老小姐的父亲,——省里的二号人物,——人到底在哪儿?
这使我一下子困在那儿了!——我本来设想的很简单,这个案子弄成这样,全是权力作怪,要想扳回来就必须寻求更大的权力支持。——不仅如此,这更大的权利支持还必须来得非常快,不能按程序走,否则一旦被他们“快刀斩乱麻”糊涂结案,把人火化了,就会成为“无头公案”,事情可能永远也说不清了。
那么眼下我唯一可能迅速获取的更大权力支持只能来自那位二号人物。我相信这位二号人物不可能愿意女儿和一个谋杀犯共结连理。尽管我一时不能拿出白副主任谋杀证据,但只要能拿出白主任吃喝嫖赌的证据,再把我的境况一说,想来那个高官不至于不明白其中的奥妙,而我的要求也不过是把案子办完而已,成功希望还是大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问题出在——我一时根本就无法打听到那位大人物的行踪,直接的和间接的。——这就做不到,那就谈不上能见到了。
看看表,时间已快下午四点了,那时我真是心急如焚,没想到事情又“寸”到这儿了!而且到了这一刻,还不比上午,我等于又牵连了于队和钱队了,不为我自己,这么结束也是对不起他们!
我坐在车里,按着青筋直跳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就这么定了一会儿神,我又想到了那位千金老小姐——张处长。
对于这个人我本来没想到,因为我不能确定千金老小姐是否知情,甚至参与了谋杀策划。
又想了一会儿,我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赌一把,——去找这位张处长!因为我没有时间了,眼下我虽然不能确定那个女人是否知情,但可以确定她绝不会参与谋杀行动的实施。
如果她没有参与实施犯罪,那么即使她知情,也有转机的希望,因为我手里的这些资料,足以激起一个女人的嫉妒心,万一她因醋意大发,而违背和白副主任的盟约同意自己把案子办完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根据我的办案经验,女人的醋劲儿常常能产生意料不到的情绪行为变化,而且醋劲上来常常能走的特别极端,上一分钟还肯为你死呢,下一分钟可能就是害死你的那个人。
我飞速地开车来到了张处长的单位,单位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里面还有其他一些生活幸福的市属清闲单位。到门口一问,张处长也在,我松口气,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但愿我能说服她!
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张处长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中年女人对桌上的一个裙子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正当我怀着刚刚沉静一点儿的心情和重新燃起的希望准备开口时,没想到那个千金老小姐一抬头看见我,突然就发出一声矫揉造作的尖叫,那调门、味道和香港电影里女人大叫“非礼”一样。
一时间我尴尬地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接着其他办公室的一些人闻声走了出来,大概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也许看到站在门口穿着警服的我,越发产生了兴趣,纷纷朝这里聚集过来。
想到事情紧急,我也顾不上想怎么处理才合适,只盘算着最好赶快进去,先表明一下来意再说,谁知刚迈进去一步,那位千金老小姐,更加恐惧尖叫起来,并且冲我一指,大声对围观的人喊道:
“他是个强奸犯!”
我真是又羞又气又恼火,因为公事这个院子里哪个单位直接间接我都有认识的人,这单位也不例外,虽然不认识,点头脸熟的也且有好几个,包括她们局长。
经这千金老小姐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嚷嚷,准定很快就会传遍这个院子,然后再扩散……,
多数机关工作清闲,人们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聊天和传播各种小道消息,最爱谈的就是这种敏感话题,并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宗旨,而脸熟儿的人犯了这样的罪,还是个警察?——那绝对兴奋呢,仅次于明星的爆炸新闻,正给一帮闲人的嘴里添了一大把盐!
——到最后这件纯诬陷的案件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
眼看人们越发吃惊好奇的脸,我顾不上正常礼仪和介绍,气愤地反驳道:
“你胡说,这是诬陷!”
“不是!”那个千金老小姐立刻又大声反驳回来:“温局长已经告诉我,那个女人昨晚很害怕,但今天早上已经去报案了,哼!我已经知道了,你不仅是强奸犯,还是变态狂,虐待狂。”
周围又发出一阵低低地唏嘘声,我气得头晕,顾不上一贯的谨慎,大声说道:
“不错,今天是有个女人来告我了,可你想一想,为什么在我办理白主任妻子死亡案件的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告我?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阻止我办理下去?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他们有鬼,因为这个案子的凶手害怕我办案,怕我安排解剖死者的尸体,这样凶手就露馅了,他害怕,所以要不择手段的阻止我,不惜诬陷我,这个人就是白副主任!”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我也趁势停了一下,想看看那位千金老小姐到底是什么反应?是知情人在真相被突然揭露后常出现的那种惊怔掩饰的神情,还是局外人因意外而震惊的表情。——如果是前者,那希望就小了,但这也是最好的判断机会。
我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千金老小姐两者都不是,而是依然刚才那副仿佛随时要被侵犯似的乱抖,嘴里还发出恐惧的低声啊啊怪叫,好象根本没听到我刚才的话似的。
我觉得头又是一晕,但看着她那似乎够聪明,又很“二百五”的劲儿头,又觉得老小姐可能不知情,这希望还更大些。
没办法,谁让我有求于这个“二傻不间”偏又托生的好的女人呢?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情绪继续说道:
“张处长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人命案都可以这样悍然被掩盖,那么谁还能活得有安全感?不要说普通人,就是你也不行,因为这是谋杀,是欺瞒,权力也帮不了你。只有专业、独立而公正的调查才可以还每一个人公平和安全感。”
我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咬着牙继续请求着:
“张处长,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话,那现在我也无话可说,我不怕对我的调查,只希望您能帮我一把,让我把案子办完,可以进行公正无私的尸检,到时候真相如何,科学证据说话。张处长,我相信你也愿意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还是没有回应,唯一看到的是那位千金老小姐保持着刚才那副充满戒备的乱抖乱叫的架势,我的话就像打到了玻璃上。
这情景实在超乎我的预料,一时不知接下去说什么,一低头突然看到手中的资料,心里一喜,对,还有这个王牌呢!我要给老小姐看看,也许能激起这个女人的嫉妒心呢?这么想着,我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可没想到就这一小步,这个老小姐就有反应了,她立刻又后退一步,用仿佛担心我会突然再犯一次那个被诬陷的罪行似的的恐惧声音喊:
“你不要过来。”
我一时干在哪儿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抑地“扑哧”笑声,我没有回头,也不知谁在笑,但感觉这笑声在传染,无声的传染,整个场景变得非常滑稽,而我就像那个引起哄笑的小丑,而对面那个老小姐还在啊啊叫着,一时间我真是又羞又气,一下子所有的火都拱了上来,再也忍无可忍,把手里的资料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资料散得满地也顾不上了,冲着那个老小姐刻薄地嚷起来:
“我不会过去的,我就是让你看看你的情郎都干过什么?你这个神经病,把你的手放下,你放心吧,即使我真是强奸犯,这罪也犯不到你身上,瞧你那副尊容!”
房间终于彻底沉默了,连那位千金老小姐也不乱抖乱叫了,只是她看我的目光变得阴毒而可怕,比指控她的情郎是杀人犯还可怕。
楞了片刻,我知道自己完了,没有机会了。
摇了摇头,我一转身离开了那里——
七十二
踏上了回家的方向,我头脑一片空白,木偶似的,唯一强烈的感觉就是头疼。就这样回到了家,刚走到门口,看到你妈妈和小玲似乎在说话,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只是没有心情和她们寒暄,一言不发地进了里屋,开始一个人坐在那里继续发呆。
那一刻我的脑子逐渐灵活了一些,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困境,意识到眼下我的处境不要说破案或挽回自己的面子,能否从那桩被诬陷的强奸案脱身都是问题。
我自己是警察,太清楚当时的司法状态了,可以说很多管理极不规范,对犯人采取刑讯逼供手段是公开的秘密。凭心自问,我自己极少如此,——但那又怎么样,我又算什么?重要的是整个司法体系的管理状态。
我又想到,现在的我已经与白副主任结了死仇,过后一定会报复我,现在上有温副局长的支持,下有那帮打手的操作,重刑之下,什么口供不可得?存心栽赃,再造一个强奸现场都不成问题。
正当我想得头更疼的时候,你妈妈走了进来。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想到了小玲,想到自己好象还担负着要为他们家那点儿破事当说客,突然觉得特别烦,不等你妈妈开口,就冲她嚷了一句:“别再给我提那个蠢女人了!”
你妈妈平时很娇的,最听不得我对她口气重,但这次她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同,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盯着我的脸问:
“出了什么事了,小峰?”
但我那时烦得很,没有体力也实在不想谈今天的遭遇,挥挥手,希望她能离开,让我安静一会儿。
但你妈妈很固执地继续追问:
“小峰,你脸色不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妈妈的追问使我烦躁焦虑的心情越发烦躁: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我要坐牢了,因为我昨天强奸了别人!”
你妈妈立刻回答:
“不会的,你不会干这种事,小峰,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那一刻,你妈妈希望我为她剖白保证的口气突然使我觉得更火了,钱队和于队只是我的同事,但他们都毫不犹豫地相信这是诬陷,丝毫没怀疑我的人品,——可你妈妈听完居然还要我给她表白?
“你问我呀?”我瞪着你妈妈说:“我告诉你,是真的,怎么样?”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你妈妈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很平静地回答:“是真的我也不在乎,小峰,你要是真坐牢了,我给你送饭。”
听着你妈妈这句回答,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火渐渐消了下去,内心开始充满了说不出来的后悔和惭愧,我自己没本事陷入困境也就罢了,却还把气撒在对我最好的人身上,实在是无能。
半晌——,我对你妈妈说:“佳慧,当然不是真的,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接下来我提着精神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没想到听完之后,你妈妈居然咯咯笑了起来。
“我当什么大事呢?让你担心成这样,我觉得他们栽赃不了,这里又不是农村,可以一手遮天?不行你就往上面反映好了,大不了不让你当警察,我还烦你当警察呢,那么忙。不当正好!以后可以天天陪我了。”
虽然你妈妈想得过于天真和简单,于解决眼前的困境毫无帮助,——但她乐观的态度还是使我放松了许多,头也不那么疼了,甚至有心情开句玩笑:
“我没工作就没工资了。”
“那正好,让你尝尝被老婆养的滋味儿,不过要是这样为了表示我的地位高了,以后我上下班你也得接送我,多好,以后下班后我们还能一起逛逛街,好了,好了——”
也许看到我居然笑了一下,你妈妈又轻轻搡搡我说:“别瞎担心了,事儿都到这一步了担心有什么用?听天由命吧,好不好又怎么样,不过一份工作,你不总说我最重要?反正横竖你最后怎么样我都不在乎你还担心什么?”
我伸手搂过你妈妈的肩膀,一时百感交集:
“不担心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担心了。”
你妈妈立刻高兴起来:
“就是嘛,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是不是觉得过去没白疼我?”
“当然没白疼,现在光觉得过去做得还不够。”
“够了,够了。”你妈妈立刻很知足地回答:“好多女人比我还爱家呢,丈夫也不一定知道珍惜和心疼,你比大多数人强多了。”
我看看你妈妈,轻声问:“你是不是说小玲。”
“也不光是她,好多家都这样,不过小玲更可怜吧——”你妈妈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说:“小峰,你说两夫妻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好好过日子是不是最重要的。”
“当然。”
“那你说兴发怎么就想不过来?孩子都多大了,还为这个事扯个不停,这就那么重要吗?”
我拍拍你妈妈的肩膀:
“我晚上再找兴发谈谈试试。”
你妈妈一楞,赶快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说到这儿了,小峰,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不要你去管这些闲事了。”
“没什么,心情不好正好也想找个人聊聊,一个人闷着想,心里更难受。”
天黑了下来,我再次向“兴发酱牛肉”的小店走了过去。
那时,我的情绪又低沉下去了,和你妈妈谈话带来宽慰感已经烟消云散,毕竟,那只是宽心话,问题没有真正的解决,任何宽心话都不会有长久的作用。
我也没想出任何劝解许兴发的理由,而且也想不成,脑子总是转到自己遭遇上,觉得憋气,窝囊。
许兴发正一个人对着小饭桌喝闷酒,看到我似乎略有意外,这使我也感到有些意外,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深知我到来的动机了。
许兴发站了起来,关切地问:
“怎么了,郭队长,你好象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看来自己的情绪很明显。
“到底怎么了?”许兴发继续追问:“我还没见你这么恼火憋气的样子过。”
我叹口气,本来不想说,可突然又觉得自己没心思劝许兴发,——他那算什么事儿?我这事儿多大?——要说有资格生气抱怨,我才有资格!
我往凳子上一坐,不知为什么,虽然平时我从不喝酒,但那一天,我突然很想喝一些,于是拿起一个茶杯,又拿起桌上的那半瓶酒,咚咚地给自己倒了半杯,一下子就喝干了。
许兴发更意外了,除了第一次我登门劝说时他给我倒了半杯酒,而后来发现我根本没动外,以后的兴发知道我的脾气,从不给我倒酒了。
——现在的我居然这个样子?!
但许兴发没有婆妈,立刻又给我倒了半杯,更加关心的问:
“郭队长,你到底遭什么冤屈了,气成这样?”
一句“冤屈”再次激起了我内心的愤懑,于是借着酒劲儿我又把自己今天的遭际说了一遍。
许兴发比你妈妈经事多,更能理解我的沉重,立刻关心地说:
“郭队长,那你可得小心,在我们乡派出所,要是上头想整谁,就说让你死罪可免,也保证你活罪难熬,不死扒层皮不成问题,而且保证还能给你安个该受罪的罪名,折腾死你还保证人家是依法办事!我不知道省城会不会好点儿,反正你得小心。”
我挥挥手:
“诬陷也罢,将来受罪也罢,谁让自己走到这儿呢?说实话现在我最窝火的是案子不能办完,怎么想怎么窝囊,最该死就是那个老女人——”
我又想起了那位千金老小姐,怒火中烧:
“支持我办完案子对她有什么坏处?难道就想不到那个白主任今天能谋杀他的妻子,明天就能谋杀她?比猪还蠢!”
“许是她想着那个白主任是为了她才下得手?”
“那又怎么样?肯定是为了她,可不是为她本人,是为她爹的权力。也不知道脑子长哪儿了,一副自大、愚蠢、丑陋的德行,偏还‘丑人多作怪’,也不去照照镜子!”
我又想起下午的那一幕,更加憋气恼火:
“你说信不信我的话吧?给个明白态度,就明说白主任是个谋杀犯她也乐意嫁,那也算个痛快话,我也没话说。——可什么也不说,只在那儿叫唤,你说你叫唤个啥呀?就算我真是个强奸犯,可大白天在办公室里,一屋子人,我离她至少三米,我能干什么?说什么都不听,只是装腔作势的乱抖乱叫唤,怪不得这把年纪嫁不出去,活该!但愿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当个老处女!”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处女”这个词刺激了许兴发,一直站在同情维护我立场的许兴发突然替那个千金老小姐辩解起来:
“唉——,郭队长,我不是替那女人辩解,但这点儿你得理解,她这是女人的自爱,看重贞洁,心里清净,所以——。”
“所以什么?”我打断许兴发,那一刻他不这么说还罢,一说我更火了:
“兴发你脑子不清楚呀,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正是她满脑子不正经才会这样!正常人谁会这样?又不是就我们俩人单独在一起!——满屋子人,我谈得还是案子,她怕什么?我看她就怕这辈子都没人碰她,还心里清净?这表现正好说明她心里最不净,最不正经,多年不嫁估计心里变态的整天脑子里琢磨盼望的事儿跟公共厕所差不多!”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了自己背负的任务,心里一动,觉得这好歹也是一个说法的由头,连忙继续说道:
“估计这老女人早年就这么装腔作势,不照镜子,光闭着眼觉得自己跟九天仙女似的,金贵的不能行,每天摆谱等着龙种们跪在地上求她下嫁,可惜她爸原来一直只是县长,权势太小,这几年才陡然官运亨通,所以大约当初她看得上的龙种们还看不上她呢,弄得高不成,低不就,摆着谱拖到今天了,活该!——当然这么说她举止这样神经也可以理解了,要不人为什么爱说,一个人老不结婚,心里容易变态,多半是这个理!人也跟动物差不多,到什么年纪就想什么年纪的事儿,被迫也罢,自愿也罢,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小伙子在一起,真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也可以理解,自然规律,不能太介意,兴发你说是不是?——要不我明天领你见见这个‘贞洁’的老小姐的模样,我保证你一看见她,马上就觉得娶个‘鸡’都比她强,更别说正经顾家的好姑娘了!什么样的女人都比一个又老又丑的纯粹神经病女人强!”
说到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又狠狠贬损一句那位千金老小姐。
许兴发看看我,一时没说话。
我自己满肚子气,也没心情再劝下去了,说道:
“当然,你爱怎么想随你了,兴发,反正你吃饱了有劲儿有时间发愁,你慢慢烦吧,不过我告诉你,等你摊上我这事儿,就知道什么该烦,什么不该烦了,你自便吧。”
没想到这句话似乎有些打动了许兴发,大约从我的遭际使他意识到他的那些不快与我眼下困境相比之下,实在微不足道。
许兴发突然点点头说:
“你说得对,郭队长,碰上那种神经病女人更麻烦。别气了,喝酒,喝酒,一醉解千仇愁。”
就这样我又喝酒,喝完就痛骂使我陷入困境的那些人,痛骂我身处的越来越没有规则陷入腐败的系统,痛骂生活中的一切和我有关无关让我看不惯的人和事……,骂一阵儿就喝酒,喝完再痛骂,然后再喝酒,再喝完再痛骂……,就这样喝着骂着,在痛恨与痛快的醺醺然中度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我想上厕所,才终于暂时终止了这场伴随着酒精的痛骂,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许兴发的小屋。
屋外的凉风一吹,使我感到有些头晕和站立不稳,勉强扶着墙走到垃圾箱附近,开始强迫自己向外吐,这是我一向对付不得不喝酒场合的招数,还比较灵,尤其是以前,总是刚喝就偷跑出去吐,所以,几乎不会醉。今天喝得久了,效果差些,但总体还好,能站住了。我又来到院子的水龙头前,用凉水洗了洗脸,头又稍微清醒了些。
办完原本想办的事儿,我又回到水龙头前洗洗手又洗洗脸,那使我更清醒了一些,然后走回了许兴发的小屋。
一推门,就看到许兴发微微勾着头,半哆嗦着手,正打第三瓶酒呢,从脸到脖子都像煮熟的螃蟹,他的脚旁是两个空酒瓶,我记得来得时候是个大半瓶,这么说我们至少已经喝了一斤半了。
听到我的声音,许兴发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冲我一咧嘴,接着口齿不清地招呼我:“郭队长,喝,再喝,今天喝,喝得痛快,说,说的也痛快。”
我呆呆地看着许兴发,看着他通红的脸和有些不听使唤的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回想起了中午温副局长听完我无奈愤怒之下,只能挑拨一句那个诬陷我女人之后露出的那个带着嘲弄的笑意,而且——,那个笑意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有力的仿佛突然变成了一记耳光迎面而来,——我的脸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热。
沉了片刻,我走过去替许兴发盖上酒瓶盖儿:
“时间不早了,不喝了,兴发,你也别喝了,已经喝不少了。最后劝你一句,好好过日子吧,别得福不知,没有外来麻烦事儿,倒自己给自己弄糟了。”
然后,我告辞离开了许兴发的小屋。
离开了许兴发的小屋,我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院子里找了个僻静干净点儿的台阶坐了下来,开始对自己说:郭小峰,事情已经如此,这是事实!喝酒、痛骂、听安慰都于事无补,何况你已经折腾这么一遭了,再这么抱怨、喝酒、痛骂不仅了无意义,而是近于沉沦,——生活还在继续,既然还想活着,就得有活着的样儿!你还有老婆孩子,就要尽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必须考虑未来,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这么对自己说了几遍之后,情绪真就平稳了许多,——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冲着夜空发了会儿呆,一个念头跳了进来,——关于白副主任老婆的死亡案不能再想了!
这念头一出来,脑子好象突然开了窍,想法也开始清晰,——反正我已尽力,我对自己说:足以问心无愧!
至于心里觉得窝囊,想出气根本犯不着,摊上窝囊事儿的人多了,我草民一个,也没理由觉得就该活得扬眉吐气。——再说,即使是大丈夫,不也要“能屈能伸”?即使是高尚人士,不也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所以,无论是向大人物学习,还是认清自己草民身份,都没理由把自己“轴”到这个案子里脱不开。
不想这案子,就该好好想想自己了,想想怎么摆脱被诬陷罪名才是真的。
说起这个诬陷,我琢磨道:就证据而言,是不可能诬陷成功的。——但问题是一旦失去独立公正的司法精神,权力可以一手遮天,那任何冤案都可以构陷成,所以,还要小心为上。
我又想起了温副局长诸多毒辣心肠的传闻,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先发制人比较好。
可怎么先发制人呢?我又发了会儿呆,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我唯一的王牌还是白夫人的尸体。
我只能拿着这具尸体与温副局长谈条件了:他那边先撤了这桩“莫须有”的强奸报案,我这边就放手这个案子,大家两平!否则我就凭着这具尸体到省厅找公平,毕竟我做了这么多年刑警,上到北京,下到县里,公安系统我认识的人最多,温副局长再强,一时应该也会怕我豁出去撕破脸的,估计条件谈拢不成问题。
现在说起来我的想法很是卑劣自私,而且作为公职人员,甚至说成卑劣自私都轻描淡写了。——不仅如此,爱梅,你大概也听出来了,其实关于白副主任的这个案子我完全可以继续再坚持努力做下去的,但我显然提前妥协了。
这是个让人惭愧的承认,却是事实!
而更令人惭愧的事实是:假如事情从新来过,也许我会想到更多的解决方法,但一旦几乎面临绝境,我多半还是这个思路,甚至更可能的选择是:要早知道是这结局,开始我就不会管那个心脏病女人死的冤不冤,索性糊涂了事。
所以我首先必须承认我的自私与懦弱,过分爱惜自己和家人,一直把——尽一切努力使她们活得轻松和安全——看成我的第一责任。苟且偷生于我并没有太多的心理障碍。
同时,这样想也取决于我那时的观点,——我和温副局长无私怨,所做的无非尽一个警察的职责。现在面临的问题显然不只是来自技术环节,而是混乱的司法状态,——倘若如此,那么冤死一个白夫人实在无足轻重。——说实话,若只为某个人?别说为一个已经死掉,反正也活不长的心脏病女人,就是为皇帝、圣人和领袖,我都不干!——因为我不是侍卫、信徒和保镖,无感情亦无职责!
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在一个体系里尽力而为,尽到职业责任。
当然,舍生取义于我,并非不能,但一定要有我看重的利益并确定有效果才可以,——我不愿白死和白受罪!
所以我毫无惭愧的想完第一步,情绪才开始真正好转,精神也更足了,开始往下想:
这件事一旦摆平,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恐怕迅速辞职才能避祸吧?毕竟,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个案子无疑使我和白副主任结了死仇,和白副主任结死仇自然意味着和比我强大得多的权力网结了死仇。
所以,必须防止温局长暂时罢手,过后又往死里整我的情况。
我是刑警,同行要整你,罪名多得很,最简单的,只要派人把我的枪偷走,弄点儿事故,我就浑身是嘴说不清。
再说,哪怕不往死里整我,跟很多单位领导给员工穿小鞋那样,那日子也能让你憋个癌症来。人无奈之下受罪也就罢了,但眼下世界已不是铁板一块,生活选择宽广,“树挪死,人挪活”,又何必吊在一棵树上受罪?我还不到四十岁,有手有脚也不是傻子,肯吃苦动脑,总能找到生存之道的。
而且,出来也未必就一定活得更差,我继续想:我也有可用的资源。——我曾经帮过不少人,包括不少老板,也曾有很多人都邀请我入股,但大部分都是娱乐城的老板。
我摇摇头,决定把这个当成次选,因为这些领域和警察打交道太多,要离开,就离开的彻底些。
我又想了一会,最后目标锁定在了一个正在服刑的老板身上。
这个人姓王,比我大五六岁,原来和我在一个城市,我那时刚当民警,他是我所在辖区一个大厂的工人,虽然不熟,也算旧相识。后来各自奔忙没有见过面。再见时,已是十来年后他辗转托人请我疏通一些关系,因为他牵扯在一桩经济案里。
当时看完他的案卷,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判决的很公平。
后来这位王老板大概又托了托其他人,果然又减了点儿刑期。
但在王老板入狱之后,又托人找到我,直言请我帮忙照看一下他的厂子,说他怕合伙人趁他不在,欺负他老婆不能控制,卷空了厂子。我要做的也很简单,让那个合伙人知道有个警察是他的后盾。王老板说:只要能维护住,出来后厂子股份分我10%。我拒绝了王老板的股份,但答应帮他,因为这样做不会违反我的职业规则。
不过当时我还有些奇怪,问王老板为什么请我帮忙?——因为通过打官司,王老板无疑已经对公、检、法,任何一个部门都产生了熟人。——王老板回答的则很直接:他不信那些人,因为那些人不仅收贿,而且贪心到不讲基本的公正和原则,所以绝对不敢让他们牵扯到家族生意中,怕没撵走狼,又引来虎。——因和贪心官员牵扯而败家的生意人他见过,引以为戒了。——选我,一是因为知道我平时是肯帮人的;二是为我面对他的案子很明确地拒绝,虽然拒绝,但拒绝的公平,他相信我;三是毕竟认识很多年了,虽然中间中断了联系,还是觉得摸底。
王老板说的不错,只要我认为事情公平和不需要我犯法,一般有人请我帮忙我都肯的,所以就答应了。
而王老板前瞻性的担心果然正确,那个合伙人真是起了贪心,但是还好,没有当众撕破脸,一翻周折吧,有我帮忙,加上后来他老婆又请了自己哥哥进厂,总体解决的算不错。
过后我曾去看王老板,他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当警察了,他希望能找他合伙儿,保证让我赚钱。
我当时笑着说:“不当警察我能干什么呢?又没钱,跟我合伙儿你只有吃亏。”
王老板的回答还是很直接:第一,他觉得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而他从不喜欢欠别人的,想还。第二,坐了监才发现完全可信的人很少,他的生意很多,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够多可以信赖的人一一托付。我能在公安部门呆了这么多年还能不被腐化掉,认为算是历经考验,值得信任了。
这些事过去还不久,我想,人情可能还没淡下来,得到帮助的机会大。本来我从未想索取回王老板的回报,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不能清高了。
想到这儿,我感到明天更光明了,情绪大振,头脑也更清晰了,——高兴之余又告诉自己,当然不能只想一种出路,组织一场重要抓捕还要布置几道防线以保证行动顺利呢,何况为自己未来想谋生之道?——于是我又想了几个可能能帮到自己的人,很快又想出了几个,虽然都没有王老板合适,但算是备用吧。
到了这个程度,正面已经想了差不多了,该反过来想办不成的可能性了,刚一想,一个因素立刻跳到我的脑子里,——在眼下的情况,不管什么心理,这些人可能不敢或不肯帮我了,而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略微沮丧了一会儿,又重新换了个思路,我对自己说:那也没关系,白副主任也罢,温副局长也罢,再怎么威风也不过在这一方而已,而我因为工作缘故全国跑遍了,各地都有因办案结下的交情不错的同行,没了权力的笼罩,他们不会怕这两位“土老虎”,我的份量多半能大过那两位,——所以,实在不行离开此地,现在认识老板的警察多得是,尤其是当上一些头目的,自有人来攀附,到时候我请他们帮我引荐介绍一下应该不成问题。——依赖别人很难,但帮忙借个光成功的概率还是大的。
这最后想出的保底想法令我情绪真正大震,——一时间洋洋得意,对自己说:嗯,不错,不错,怪不得人都说遇到危机未必一定不幸,因为所谓危机,危机,那意思就是指一边是危险,一边是机会,——就看你往哪里走了!
高兴了一会儿,我开始进一步琢磨还可能存在的问题:比如一旦不当警察,虽然温副局长再栽害我的难度也大了,因为无权也无责,陷害一个老百姓则需要更大的动作才行。但如果派出他的手下骚扰我也是个痛苦。——那么为防备万一,我应该同时找到温副局长一些把柄,而且这次要“快”,要“先下手为强”,再不能被动了。
想了想,我觉得做到这点儿对我来说估计不难,除了我多年的职业优势,还因为一直以来他们为所欲为的行为都没有得到过什么打击,所以不知不觉越来越嚣张,也越来越不谨慎,只要略微用心,违法的证据简直称得上唾手可得。——只要我拿到一些较为明显违法的证据,把它往银行保险箱一放,然后摆明了通知他们,要么两不相干,要么鱼死网破,——想来温副局长再想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
就这样,一步步想着,越想越完善,越完善越轻松,所以当我站起身迈步向家里走去时,居然不自觉吹起了口哨:一支欢快的曲子——《快乐的牧羊人》。
我觉得轻松了,虽然心里也知道刚才想得还不过是纸上谈兵,具体实施起来可能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困难和变故,但就是觉得轻松,真的轻松!比你妈妈的安慰,一瓶白酒和半晚上的失态痛骂加起来都令我轻松得多,——轻松得实在!
不仅轻松,甚至还满怀憧憬地暗想:虽然在权力体系里我微不足道,摔个跟头,可世事无绝对,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准儿我的未来还更好呢!
那一晚,我睡得额外塌实,直到我再次被一个电话惊醒——
世事很奇怪,当你仅仅指望用祈祷就能有转机时,常常偏就转不了;而等你死了心索性不在乎并另有打算了吧?转机有时候就来了?!
第二天凌晨五点来钟,在迷迷糊糊中我接到了于队的电话。
“郭队,吵醒你了吧?”于队用兴奋的声音对我说:“吵醒也值,告诉你,今天半夜来的电话,说上头,我打听了,据说就是省二号亲自给郑局打的电话,说是白主任老婆死亡案任何人不许接手,必须由郭小峰办完,好了,说完了,这回你不用气,可以塌实睡了。”
我本来就不气,而且睡得很塌实,倒是听完这电话,添了心事,睡不着了。
怎么会这样?
头天下午的事办得很滑稽,那老小姐正陷入极度自恋的神经病状态,不像听进人劝的样子;再说,即使那个千金老小姐脑筋转了回来,根据“权力延伸”的现实情况:她自己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根本不需要惊动她位高权重的爸爸。
那又是什么缘故呢?
又想了一会儿,我想:会不会下午围观的人太多,事情又滑稽,机关人爱传闲话,七嘴八舌就传到老小姐爸爸那里了?——虽然我打听不到老小姐的爸爸身居何方,可对知道的人,那联系上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这也传得太快了吧?!我又想,——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也不是没可能!因为千金老小姐的缘故,白副主任肯定是她单位人所共知的“贵婿”,我又提到了谋杀,这是很重大的,可能就更易传播了吧?
至于具体怎么传的,我可实在想不出来了。
先不想这事了,回头再说。我想:眼下首先要想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处理的更周到和万无一失?
因为到了这一步,这个简单的案子处理起来就不简单了,别看昨晚省二号亲自下令,可要是查不出白副主任有什么问题——,那我的景况肯定更难了!
而且,不想则已,越想越觉得弄清这个案子前所未有的难,省二号人物的支持挡不住下面人搞小动作,所谓“哪怕你官清如水,挡不住吏滑如油” 。
通过我的遭际,估计全局的人都明白能量巨大且心黑手狠的温副局长对此案的态度了,——而这个案子情况最微妙的是:即使证明我对了,死掉的也只是白副主任一人。考虑到不管温副局长还想不想帮白主任,一贯骄横的他肯定会为自己的受挫而恼火,我越赢温副局长一定越恼。——那么法医仅仅出于公正证明了我对,就意味着同时无辜开罪于温副局长。——以眼下的世事,连郑局长都圆滑保官不敢出头,那别人又何必给自己的未来种祸呢?
这样一想,按我对老陶的了解,估计他已经不想接手这个案子了,同时我也不忍心再连累他。
除此之外,潜在的,——我还怕局里的法医或出于害怕或出于不正,被温副局长威逼利诱收买了呢?
所以,虽然我前所未有的相信白副主任是杀人犯,而且看他怕尸检到这种程度,谋杀的手段估计也没有我假想的高,——但却再次陷入了很发愁状态。
就在我思来想去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是郑局长,让我赶快去局里。
到了郑局长办公室, 我听了一遍我已经知道的消息。
见我波澜不惊的样子,洞悉世事的郑局长一笑:
“郭队,那你去办吧,全权交给你了,不用我交代,你也知道,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好!”我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刚走到楼梯,就碰到了温副局长,他显然是专门等我的:
“郭队——”温副局长满面诚恳地说:“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
“这样——”温副局长态度甚至有点儿讨好了:“到我办公室稍坐一下好不好?不耽误你太久的。”
我看了看温副局长,点点头:
“好的。”
一进办公室,温副局长就立刻关上了门,然后显得十分着急而恳切地对我说:
“郭队,咱明白人不说糊涂话,我叫你来,就是解解咱们之间的疙瘩,我们之间有点儿误会,哥哥我先给你陪个礼,请你也别放心上,以后哥哥我再给你赔罪,这是一;二,我想,要解疙瘩,就得把话说清楚,所以我就明说了,首先,我跟这案子肯定没关系,郭队你是有名的神探,又去过现场,应该信我这话吧?”
我点点头。
——确实,这个案子的疑团是:人是被怎么谋杀的?而不是凶手是谁!
看我点头,温副局长显得高兴了点儿:
“昨天的事儿,我也没话解释,只能说,郭队你凭本事吃饭,兄弟我没本事得靠人缘, 有时候事儿实在推不过,当然,不管怎么说,反正得罪了,我也没法儿解释,今天我也不怕臊,直接跟你说,接下去兄弟我肯定不掺和了,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希望郭队你能大人大量,不放到心上,将来要是能不跟——嗯——你知道的——” 温副局长拇指向上一竖:“——提这件事,兄弟我感激不尽,一定不忘,有恩后报!”
我看着温副局长,又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回答:
“温局你客气了,既然是误会,那就过去吧。”
“好,好!”温副局长立即显得非常高兴:“有郭队你这句话,哥哥我就放心了,好,好,郭队你去忙案子吧,什么时候能出结果?下午行吗?”
“恐怕不行,”我立刻回答:“我想准备充分一些。”
“这有什么准备的?”温副局长似乎有些诧异:“不是法医一解剖就行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温副局长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郭队——,提个醒,上面的人干什么都顺,可是不习惯等的,再说,什么事儿都是夜长梦多,尽快还是好的,你说呢?”
“谢谢!”我又笑了笑:“我会考虑的。”
温副局长看看我,然后不在意地笑一下:
“郭队,我不是干涉你,就是说说自己的观点而已,我没什么事儿了,还有,对不起,那个事儿,”温副局长又显出几分尴尬的样子:“我说那个女的会马上撤诉的,就这个,没别的事儿了。”
“那多谢了。”我立刻站了起来:“没事我就回队里处理案子了。”
一离开了温副局长的办公室,我浑身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这次,温副局长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呢?
我无法相信温副局长的表白,虽然他的话咋听起来非常诚恳合情理,仿佛怕得罪省二号人物,所以想赶快跟我和解似的。——但仔细一想,却完全不对:第一,据我了解的,温副局长一贯是个霸王似的人物,喜欢那种罩着别人的“王者”感觉,虽然也会溜须拍马,但并不是那种以不断升官为人生目的的官僚。——盘踞成某个网络的上层,有一帮兄弟伏首听命,成为某地一霸大约更合他的人生理想和脾气。——所以,未必很怕省二号人物。
第二,即使是他真怕省二号人物,也不可能会想帮我,甚至会吓到袖手旁观。因为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想来他也不信三言两语就能和我冰释前嫌。——对温副局长而言,不管现在他心里后不后悔曾经趟了这趟混水——帮白副主任!——反正眼下他最好的选择还是继续帮下去,因为只有能糊弄的白副主任脱难,温副局长才能真正解困并一箭双雕,一则不会开罪省二号人物,二则将来白副主任对他会更感激啼零,这关系网的关系可是“生命”编织的啦!——顺带的也能彻底整垮我,以绝后患。
所以,无论从性格、从智商、从事实,——温副局长都不会吓软吓缩手。
那么今天上午这个表白——,大约无非还是老伎俩,先用大诈似直的谈话懵住我,然后立刻偷搞小动作,令我被动罢了。
想到这儿,我浑身的神经更紧张了,这次我决不能再窝囊的输掉,既然机会来的不易与意外。
可温副局长会搞什么样的小动作呢?
呆想了片刻,仅仅想到了一点,温副局长希望我“快”,——怎么“快”呢?很容易,立刻让法医解剖就行了。
我摇摇头,如果这是温副局长的希望,那我肯定不能如此,况且我本就另有打算,因为即使不怀疑局里法医的人品和技术,出于不连累人的缘故,我也不想再用他们了。
我的计划是找我们系统之外的法医来实施解剖,初步打算联系北京方面的专家,有几个以前因工作合作过,比较熟悉而且有联系。这些人技术过硬,而且在白主任,温副局长们的权力体系之外,想来连威胁都受不到,我可以完全放心。
但这只是我的设想,真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因为这不是请客吃饭,私下一说就行了。涉及案子,关系再好,总要有个充分的,可以放到桌面上的理由,要层层申报,最后人家才能来。目前我还没想出合适的借口,还必须先私下联系他们,沟通清楚,再做公事上的申请,这一来,时间就长了。
可我缺得就是时间,白副主任性命攸关,一定会不择手段想办法阻止我的,万一在我实施的过程中他们又搞了令我无比被动的小动作,我的计划可能就半途而废了,而且我也猜不出他们会搞什么小动作——
想到这儿,我又想了一下,改了主意,——既然猜不出他们的计划,索性不猜了!——何必总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回到原点看事实,现在什么情况?——我怕?他们更怕!——既然如此,我不如“将计就计”,索性来个“打草惊蛇”,他们不是想“快”吗,那就“快”好了,先逼出他们的“快”来,“快”的他们不及从容考虑和实施阴谋诡计,他们也不是神仙,手忙脚乱下,破绽只会多,不怕到时候找不到。
所以一回到队里,我就高调当众宣布要从北京请法医专家来解剖的消息,然后立刻派了一个手下悄悄地盯在了温副局长的附近。
果然——,就在我宣布消息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的手下就电话通知我了一个情况——
我的手下告诉我,他看到那位千金老小姐匆匆进了局里,现在向温副局长办公室方向去了。
我心里一沉,——这正是我目前最担心的人物。
省二号人物已经亲自下令,现在敢公然搅局的,也只有她了。
况且也不用搅局,就要求尽快解剖,用局里的法医,我就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我一边站起来就往局里走,一边开始后悔昨天下午气急之下那样骂了这个千金老小姐,唉——,谁都知道,骂一个女人未必一定会得罪她,可要是你骂她长得很难看,而她又真的很难看,——那结局就只能大不妙了!
但无论怎样我都决定要亲自去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内情才能相机行事。我不能老蒙在鼓里等事发才知道自己被算计,弄得被动的像个傻子。
稍微后悔了一会儿,很快又觉得无所谓了,管那个老小姐怎么说呢,她要非一意孤行提出过分要求,我就坚决不办,反正我已经决定办完案子就辞职,所以也不怕撕破脸。
这么想着,还没走到地方,情绪就平稳了,刚走到三楼的走廊,突然意外地感到了世事的公平,大楼里曾经让我吃足苦头的不隔音的门,此刻又帮了我的大忙,还远远的没走到门边,就听到了温副局长办公室传出的声音。
说话的是温副局长的心腹,昨天上午蓄意羞辱我的那位姓古的同事,声音中有种谐谑暧昧的味道:
“温局,郭队的案子,报案人撤诉了,那个女人后来又说前一天她和郭队俩人是自愿的,只是后来和郭队联系,郭队翻脸不认账,一气之下才到局里告他。今天又改主意了,不知道是不是郭队又发挥了自己的魅力,让那女人改了主意。郭队真是名不虚传,那女人不仅坚持撤诉,模样还喜滋滋的,不知道想什么呢,不过我猜那天他们肯定很痛快!”
姓古的声音在最后透出特别的暧昧,只记得当时我一下子怒火中烧,——这帮阴毒的家伙儿,不仅信口雌黄,而且现在还不忘为将来整我留一根毒刺。
我忍着火接着听下去,又听到温副局长沙哑的声音,声音温和,还有种有趣的感觉:
“是吗?早就听到郭队最能说服女人,果然不假,对了,张处长,你是女人,你觉得呢?”
房间立刻传来厌恶的女声:
“我看不出来。”
“呵呵,我是玩笑。”温副局长的声音笑呵呵的:“不过白主任可是吃醋了,不是怕什么,就是想着你张处长怎么听别的男人一说,就不信他了,还非要那个男人主管这个案子。——”
噢——,原来如此!我心里发出一声长叹:果然毒呀!——温副局长的话使我听明白了些,原来姓古的此刻还信口雌黄果然大有深意,除了能给我留下根将来整我的毒刺,估计眼前目的还有让那个在男女方面神经特别过敏的老小姐能额外跟我划清界限,更好的成为他们的枪!——由此倒基本可以断定这位老小姐确实不知内情。
果然——
“根本不是,”房间里立刻传出了千金老小姐尖利愤怒的嗓音:“我根本不信他的话,我看见他就够了,是我们局长好象听到了他的造谣,不知怎么背着我偷偷告诉了我姑姑,我姑姑跑来追问我,我也没说,可她偷偷告诉了我爸,才会这样的。我根本就不信他的话,我也没想到我爸这么认真,不听我解释,非要这样,我从来也没怀疑过——”
听千金老小姐后来的话音儿,几乎委屈的要哭了。
哦——,原来如此!我心里又发出相同的长叹,暗自想到:我就说这个千金老小姐脑筋也不会开窍的,而她爸爸也果然脑筋没那么傻,知道为女儿的长远着想。
“这我信,”温副局长声音里依然半带玩笑:“不过这事儿张处长你可得给白主任好好解释解释,男人也会吃醋的,我知道白主任对你张处长可不是一般的感情,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看让他为你死,为你杀人都肯的,别的倒也罢了,就是不能想到心爱的人变心,怀疑,那真是求死的心都有,所以光顾难受,也顾不上自己可能被栽害了。”
千金老小姐似乎立刻领略了需要领略的,马上就听到她着急的尖声音:
“栽害?怎么栽害?”
“也不是说栽害,就是个比方。”温副局长声音微妙了:“唉!我也不知郭队怎么想的,局里那么多法医不用,听说非要从北京请专家,这一来,时间就长了,张处长,公安上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怎么说呢?有时尸体拖久了会发生变化,弄得很多情况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向破案都用这些法医嘛,我们这是省里,也不是县城,水平也不差,唉!真不知道郭队怎么想的。”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毛:真聪明啊!——只要千金老小姐要求立刻用局里的法医解剖,我就被动之极!——我可以拒绝老小姐不合情理的命令,但绝对没能力拒绝她合情合理合法的要求。
顾不上其他,我立刻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看到我,屋里的人似乎都有些意外,那个老小姐则在一瞬意外之后,立刻别转脸表示对我的厌恶。
但我觉得她这模样这比胡乱叫唤的状态还要强得多,心里非常高兴,忽然觉得昨天那么骂一句可能还是正确的,——她听不听我的话吧?好歹总不会唧哇乱叫弄得那么滑稽啦。
见多识广的温副局长脸上也在瞬间之后堆起一脸无辜的笑容:
“有事吗?郭队?”
“有。”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你们一些对话,有些情况我想澄清一下。”
房间里的空气和温副局长的脸都僵了一下,我看也不看其他人,冲着千金老小姐张嘴就说:
“张处长,首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尸体放一放根本不会出现温副局长担心的问题,不信你可以找相关的专家询问;其次,我也不会搞鬼,因为我和白副主任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根本没有理由栽害他。我一直做的,都是尽自己的职责本分;第三,我希望你能明白,容忍一个自私贪婪的谋杀犯逍遥法外,就是对其他生命的不负责任,而且,假如一个普通人的生命可以在权势压迫下无声草菅消解,那么离权贵们被冤死日子也就不远了,因为谋杀利用的是技巧和智谋,而不是蛮力。第四,我想正是这个原因,才使你局长,你姑姑,你爸爸在和我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却支持我办案的理由。他们希望你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千金老小姐木着脸,毫无表情,也不知听进去我的话没有。
这时,温副局长开口了,脸上带着压抑的愠怒:
“郭队,你这是什么话?谁不让你办案了?不要总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嘛!而且,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奇怪吗?你说你跟白主任无冤无仇,可你没有任何怀疑他的证据,就一定要把尸体带回来要求解剖。”
这段话老小姐倒是听进去了,立刻仇恨地瞪着我,然后愤怒地说:
“对,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那天你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我没有证据——”我不得不承认,停了一刹那,我决定一改平时只有证据十拿九稳才说话的老脾气,只管把不怎么站住脚的猜测怀疑讲出来为自己辩解:
“但我有理由,想知道是吗?好!我告诉你们:白主任说自己不知道妻子何时发病最终因没有及时抢救导致死亡,但等我们接警到达现场后,根据尸体的情况和当时的时间,初步可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大约是前一天晚上十点至十二点之间,这个时间并不晚。而在案发当晚,白主任和死者,就是他的妻子有过性行为,这就使我很奇怪,病人突然发病,一定会推醒身边人寻求帮助,如果他们刚刚过完夫妻生活,那一刻白主任应该正在他妻子身边,即使是睡着了,也不至于毫无知觉!”
说到这儿,我意外的发现,一直木着脸的老小姐听着我的这段话,变得有些发傻似的半张开嘴巴,片刻,突然有些结巴地问:
“你说,他们,他和他老婆过,过,过了——”
老小姐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因为老小姐的眼睛里又冒出了由醋为燃料烧起来的火光。
我万没想到这一点会如此刺激老小姐,既意外又有些痛快,心里又一动,这是不是很刺激她的一件事?如果是这样,我要好好利用,这帮混蛋一直在这方面对我诬陷造谣,坑得我不轻,现在要是白副主任能栽在这种事上,那就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温副局长似乎也意识到老小姐受刺激了,反应敏捷接了过来:
“这些就是你的疑点?太站不住脚了吧?郭队,你也结婚了,应该明白,不管喜不喜欢自己老婆,有时也要尽尽丈夫的责任,这跟感情无关。所以,白主任很可能过完夫妻生活就各自回不同的房间休息了,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老小姐的气哼哼的表情果然又恢复了些。
“是吗?”我看着温副局长,毫不客气的反问:“这我不知道,白主任这么告诉你的吗?可惜白主任没告诉我,不仅如此甚至隐瞒他和妻子当晚有过性行为,说实话这也是我的疑点呢,既然夫妻性生活是正常的事,为什么不敢给警察说呢?看来不是不告诉警察,是不肯告诉我这个警察,而是要告诉他信任的警察,既然如此,想来白主任爱人死的前因后果你一定最清楚,请温局长你直截了当的告诉大家,白主任爱人到底怎么死的?”
老小姐的脸又转向了温副局长,目光不那么信赖了。
“郭队,你什么意思?想暗示什么?怪不得人都说郭队嘴巴厉害,我无话可说。”温副局长的脸转向老小姐,带着些挑拨说:“张处长,想来你已经信了我们郭队的话了。”
“别这么说,”我抢在那个老小姐之前说道:“温局长,我郭小峰从来也没有说服女人的本事,别送给我不属于我的荣誉。至于相信,我想有科学在,头脑清醒的人就不用相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最后证明一切的,不是口舌之辩,而是证据,是法医。”
“说得好,那么郭队你为什么不马上解剖尸体查看真相呢?现在拖着不办的是你,不是别人。”
“我没有拖着不办,只是我的遭遇让我担心,我想找更有水平,未来更不会受威胁的人来做这件事。”
“哦?”温副局长立刻抓住我的漏洞:“这么说局里的法医都不可信,你找的就可信?你觉得这样就公平?”
我顿时被噎了一下。但那一刻不能四平八稳讲公平,所以,立刻又说:
“不公平吗?我不觉得,因为我找的是北京的专家,不是我家亲戚,他们的人格品质都是出名的,不可能为我栽害白主任的,对白主任没任何影响。”
“你这话太过分了吧?北京专家的人格品质好,难道局里法医人格品质就不好吗?而且,说对白主任没影响,这样拖着案子不办,外面议论纷纷,这对白主任的名声没有影响吗?”
我又被噎了一下。接着我心一横,反正撕破脸了,索性明说:
“是吗?那太遗憾了,不过没办法,如果我没有恰巧及时地被人诬陷成强奸犯的话,尸体早就解剖有结论了,案子也不会弄成这样,白主任也不会受影响。可惜,现在我的遭遇使我不愿再请局里的法医趟这趟混水了,免得像我一样突然倒霉,所以这次不管你们怎么想怎么办,我一定要从外面请法医来解剖。”
“郭队,你太过分了,请你不要忘记,我们是有纪律和规章的,你没有资格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有——”我轻蔑地看温副局长一眼:“别忘了,我被点名要求处理这个案子,我有资格了!”
温副局长楞了一下,接着非常练达地用眼角扫了千金老小姐一眼,露出一个不得不服气的苦笑:
“说得对,你郭队现在有资格了,我不多嘴,其实这事和我无关,不过是一时义愤替白主任鸣不平罢了,随便你了,郭大队长。”
温副局长的话很有挑拨性,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只管又转脸对老小姐说:
“在和一个女人过完性生活却又随之将其杀死,恐怕是个太恐怖的男人了。”
老小姐的脸上的肉果然抽了一下,但却突然冲着我说:
“你不能这样没完没了的拖着。”
刚才露出紧张神情的温副局长的脸上浮现出不宜察觉的笑意,而我刚想开口反对,老小姐又接着说:
“你不是嫌局里的法医不行吗?我认识一个刚从国外进修过的法医,在医学院当教授,我想请她来解剖总可以吧?”
这句话使我和温副局长都是一楞。
然后不等我们俩各自做出反应,老小姐站起来很权威地做了结束发言:
“那就说定了。我马上请她过来,尽快解剖。”
我和温副局长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相信我们俩脑子里转的一定是同一个疑问:
——这样的决定到底会产生怎样的结局呢?
权力即效率!——中午电话通知,解剖定到当天下午六点。
我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备感煎熬的下午,脑海里反复盘旋着两个问题:老小姐会找个什么样的法医呢?会不会徇私呢?
就是那个下午,正是我一生中最轻藐,最厌恶女性的时刻,我忘不了诬陷我的是两个女人,而且在诬陷过程中始终神情毫无内疚?!忘不了千金老小姐愚蠢、自以为是又神经的举动,这三个女人出身、环境、地位虽然不同,但愚蠢、无能、自私,还有不公平倒是一样,——让我这两天度过的如同二十年,痛苦不堪!
当然我也忘不了这痛苦中的一抹温暖,——你妈妈对我毫无保留的支持!可这也恰恰说明女性的不公平,她们完全按个人心意出发,而不是公正原则。
那么同样的,千金老小姐正和白主任热恋,情感偏向自然更强,看她前面干预我们办案就是证据。我觉得她愚蠢,可这愚蠢不包括具有耍阴谋小手段的能力,单有她爸爸做榜样,估计耳濡目染也会了,如果老小姐利用我要找新法医的由头,索性找个跟他们一心的法医来个瞒天过海,彻底了结此案。——那我可比昨天的处境还窝囊,有冤说不出了!
不管怎样煎熬,时间也终于走到了那个关键时刻。
老小姐先到,一见她,我立刻发现了老小姐和上午惊人的不同,眼神儿回避看到我,——不是上午和以前的那种讨厌,而是有些心虚的感觉。
我心里顿时不祥的一颤,难道这位千金老小姐终于已经确切知道白主任杀了人,但还是决定帮助情郎,准备舞弊吗?
我死死地审视着这位会“托生”的千金老小姐,希望能看得更明白些,——我已发现这位千金老小姐大概从小养尊处优,所以蛮横有余,阴诈不足,并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内心。
老小姐果然仓皇地背过身体,目光投向了正从门外走进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龄大约四十出头的女性,干练利落,一张脸微微向上抬起,透着自傲和看不起人的劲头儿。
“关姐——”老小姐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我则一下子沮丧地坐到了椅子上,——是个女人?
当时那份不吉利的感觉瞬间达到了顶点。
随同而来的温副局长也许看到了我的失望,自然情绪高涨,额外热情的给我介绍说:
“郭队,这位是关教授。”
我勉强点点头,站都没站起来,话也不想说。
温副局长行为则相反,额外恭谨地对那位神情倨傲的女法医说:
“关教授,这位是郭队长。”
这位关教授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一扫,但没说话,也是仅仅点点头。
“关姐——”那位老小姐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突然说了句:“我相信阿白。”口气很急迫,充满了暗示意味儿。
我忍无可忍的“哼”了一声。
那个关教授斜了我一眼,然后拍拍那个老小姐的肩膀,异常温和安慰道:“我知道。”
这是什么话?——我听得一阵恶心和恼火,简直是在公然传达舞弊信息!实在坐不下去了,我站起来转身离开了房间,随他们便吧!
大约过了不到两小时,我被叫了进去听结果。
关教授还穿着解剖时的工作服,这使她的气质更具权威性,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人之后,开始发出公事公办的声音,在一段没有特别意义和很专业的术语之后,我终于听到了比较关键的内容:
“——死者舌骨左侧的大角发生了新鲜的横断骨折,而且紧贴死者舌骨和甲状软骨的肌束上,出现了多处散在的灶状分布的新鲜出血——”
我心里一动,忍不住打断关教授的描述追问:
“这意味着——?”
“——意味着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
有那么半分钟的迟钝之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失声重复一遍:
“死于机械性窒息?这么说可以确定是谋杀了?”
“从法医鉴定来看,无庸质疑!”关教授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声音回答了我,然后目光投向老小姐:“通俗的说死者是被人掐死的,而且由于尸体表面没有受到外界暴力袭击的痕迹,所以我推测凶手应该是用柔软的织物,比如棉被之类的物品先盖住死者的头,然后才扼住死者的颈部实施谋杀行为,这样就可以制造一个非谋杀的假象!”
“哦——”我听得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没有从死者颈部表面发现异常,真聪明!”
接着,一转头我看到了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愠怒的温副局长,一股一直压着的恶气使我毫不犹豫地冲这位局长不客气地说道:
“是不是,温局长?你也是行家,死者生前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病发后死亡状态和机械性窒息的表征很像,于是凶手就将计就计采用这种谋杀方法来混淆警方的视线,最难得的是还知道用棉被挡着,还怪专业?!!——谁教他这样做的?肯定是非同一般的好朋友,否则怎么敢教人杀人?不过这不奇怪,白主任交游广阔,朋友一定多,只是难得这么专业,不会是个警察朋友吧?”
我很高兴的看到这次温副局长没有露出轻藐的神色,反倒在狂怒之后露出些许张皇来。
这时,我突然听到那个老小姐带着哭腔责问关教授:“关姐,你,你说你知道的——”
“我说我知道,是知道你的心情!”
关教授的声音不那么公事公办了,但有些教训的意味儿:
“你不要太傻知道吗?你看看你那个什么阿白有多阴险,我刚才简单看了一下原来尸检资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天晚上他应该是故意先和他老婆过一次夫妻生活,目的应该是尽量使死者之后处于疲惫昏睡的状态,因为死者生前身体很虚弱,——再接着趁其在无力状态下突然实施谋杀,使其更无反抗能力!——这样笑里藏刀的人,你还留恋,你也想死呀!”
“不是——,”估计是眼瞅着反正也不行了,那个老小姐似乎也无所顾忌,冲口而出:“阿白都是为了我,他下午对我说了,我才知道。”
关教授很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那意思非常像——男人的话你也信?
我看的又是一阵高兴,但不幸这次高兴被这位关教授看到眼里了,结果脸色一寒,突然对着老小姐没头没脑地说:
“还有,即使我知道也没有用,因为我每次穿上工作服的时候,我就只是法医,眼睛里也只有事实,没有其他。如果说有,唯一的念头就是——把事情做好,不要为这身衣服丢人,不要为女人丢脸,不要让男人有理由看不起你!”
我顿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赶紧转过身恭恭敬敬地道歉:
“对不起,关教授,对不起,对不起,”一边道歉还一边赶紧撒谎说:“刚才我只是心里太急噪,所以很失礼,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感觉这位关教授似乎有点儿极端女权主义者的劲儿头,最受不了男人有轻视态度。后来熟识后确定了我的判断。
这位关教授的父亲也曾是个官运亨通的家伙儿,以高位退居二线。但她的父亲对她母亲非常不好,除了在外面生活不检点外,在家还时常使用家庭暴力,大概就是从小看母亲忍气吞声,最后郁郁而终的缘故吧?一方面,使关教授从小养成了自强自立,刻苦上进的好性格;另一方面,就是形成了她对男性不信任,甚至很反感的特点,这特点也使她变得十分强悍,不知道是不是过分强悍的缘故,或者是没找到正对脾气的丈夫 ,反正她的婚姻是非常短暂就结束了,这结果更导致她对男的更有成见,更加讨厌,尤其讨厌看不起女人的男人。
我刚才的态度正好触犯了关教授的最大忌讳。
所以在工作完之后,关教授的怒气开始生发出来,我的撒谎道歉也没有起到平息作用,冷冷地斜我一眼之后,略一沉吟,关教授话里有话的开口了:
“对了,郭队长,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死者死于他杀?”
我知道关教授的动机一定不是问这个,但我也不能不回答,就把先头自己的怀疑简略说了一遍,顺便又说了几句自己后来的遭际,希望这位关教授能多少体谅一下我在焦躁之下的失礼。
“原来是这样。”听完我的描述,关教授神情变得似笑非笑:“要说你的怀疑挺有道理,但确实感觉只是推理,不太能说服人,郭队长,你为什么不提供一些更切实,更比较能证明是谋杀的证据呢?我觉得如果证据相对确凿,那些人阻拦你也许就不会那么张狂了。”
“比较能证明是谋杀证据?关教授,从尸体外观我无法得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结论。”
“不能吗?”关教授反问一句,然后神态倨傲地淡淡地说道:“可我怎么觉得能呢?”
“是吗?”我连忙追问:“是什么?”
“想知道?”关教授终于不再掩饰脸上那种开始解气的嘲讽表情:“那好,请跟我过来——”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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