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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1 18:33:00

第四十章


  40
  宁颜的女儿两岁多的时候,李立平他们学校开始出卖分给教职员工的房子的产权。宁颜他们现在住的那套两居室要十万元。宁颜与这种事上一向是糊涂的,起先开始并不热心地想买,毕竟十万块在他们来讲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旦买了产权,按李立平的话来说,他们基本上就不剩什么积蓄了。
  结婚这几年来,一直都是李立平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宁颜每个月拿了工资留下一些做零花,剩下的都交给他。他负责将钱存在银行里,李立平将钱分成几部分,很小心地选着不同的存种,以求得到最大的收益。
  起初他会告诉宁颜,哪一个存种划算,哪一个存种不能存长期的,打短频快是最好的,后来他发现宁颜不明白也不感兴趣,渐渐地也就不跟她提起了。
  宁颜从小生活就算比较安逸,钱的概念十分淡薄,她除去买买书也没有其他费钱的爱好,衣服一直是夫妻两一同上街去买的,李立平对于哪里有又划算但是穿起来又有一定档次的衣服比她熟得多了,她一直就那么糊糊涂涂地够过就行的心态。就是母亲在她结婚时给的那八万块她一直用自己的名字存着定期,她在这些事上对母亲的一如既往的听从后来证明是极其正确的。
  但是李立平在经济上有着不同于宁颜的精明,他跟宁颜说:“房子的产权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意味着这房子真真正正地属于你了,你可以租可以卖,总之,你想拿他怎么样都可以。”
  “我们要拿它怎么样呢?卖掉我们住哪里去呢?”
  李立平哂笑道:“卖掉之后当然是再买新房子罗。现在河西起了一大片的新房子,我们要是把这里的房子卖掉,再从银行里贷点儿款,完全可以在那边买一套更大更好的房子。”
  宁颜又说:“会有人要我们这里的旧房子吗?”
  李立平说:“房子是旧了一点儿,可是地势好啊,有人文环境啊。现在有一种说法,叫做学区房,好的学区,旧房子比不好的学区的新房子要贵得多,在二手房市场,不要太热哦!你在小学居然不知道!”
  宁颜说:“我们孩子还小,再说,缓歌将来是铁定可以上类思的,只要我不离开类思,我干嘛去操那些心?”
  李立平伸手拍拍她的头,斜了眼似笑非笑道:“要说你呢,也算不得大知识分子,怎么这么清高?不识人间烟火似的,完全没有经济头脑。”
  宁颜不高兴了,扭扭头让开他的手:“我不是大知识分子,你是大知识分子,可是专会打小算盘。”
  李立平说:“我告诉你,这不是小算盘,是策略,我是还没赶上好时机,一旦有时机,小算盘就变成了大算盘,到那个时候,我做一番大事,把一干人等拨弄于掌心之中才叫你重新认识我呢。”
  宁颜再不理他。
  李立平在人事处升了副处,正在韬光养晦,向着处长的位子进发。那个原先在他与宁颜之间做过和事佬的王处长,今年就要退了,她对李立平一直都挺看重,有意让他接替自己的位置。
  李立平心知肚明,言语与行动之间隐隐地带出了一些得色,就象外衣过短,总时不时地露出里衣的颜色一样。
  宁颜非常不喜欢李立平现在的官腔官调,有一次她去他办公室里找他,亲眼看见他跟一个学生在打官腔。那小孩子苦苦地求着什么,李立平连眼皮都没有撩起来看他,等那孩子说了半天,才淡淡地说一句:这是不可能的。
  那情景让宁颜很不舒服。
  不舒服归不舒服,买房子的事儿,两个人还是上心的。有那么一瞬间,宁颜很想说,自己有一笔钱,可以拿出来买产权,可是不知为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出口。
  宁颜妈知道了这档事儿,夸女儿做得对:“那个钱是给你防身的。千万不要动。”
  宁颜听母亲的口气有一点想笑,妈妈说得好象随时有重大悲惨的事儿会发生,比如,天灾,比如,战争。
  这朗朗乾坤的,宁颜想,说得好象马上要逃难似的。
  宁颜妈想了一会儿好象做出了决定,正色对女儿说:“这样,你回去和李立平说,买产权的钱,我们家可以拿三分之二,但是有一点:房产证上必须写你的名字。”
  宁颜惊道:“妈,怎么好又叫你们拿钱?”
  宁颜妈说:“我跟你爸就你一个女儿,钱不用在你身上用在哪里?我们将来百年以后钱也还都是你的,我又不象那种爱玩儿爱享受的老人,一年用不了几个钱。再说,你爸,前些日子,又有个专利通过了。钱是不成问题的。就只一点,一定要在房产证上写你的名字。”
  宁颜回家把这事和李立平说了,李立平对于丈母居然要替他出钱当然是千肯万肯的,可是对于宁颜说的,房产证上的名字,他没有发表意见。
  隔了两天,宁颜妈就把钱交给了女儿,他们去学校基建处把钱交割齐,那里的人说,过些天就可以把房产证办下来。
  就在这一天,宁颜回到家里,发现李立平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李父,李母,李立平的两个姐姐,一位姐夫,一个妹妹,团团地坐了一屋子。
  李家一家子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房产证上最好要有李立平的名字。
  他们说的是,最好,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着一件没有商量的事儿。
  李母的意思是,当年,其实李立平完全可以分到另一套更大一点更新的住房的,那房子要是搁现在,还不得值个几十万的。可是宁颜那时不答应结婚,所以白错过了这么个好机会。
  宁颜听了心想,哦,原来是我欠了李立平一套房子呢。
  李立平的姐姐妹妹也帮腔说,一家之主嘛,哪能房产证上都没有名字的,也说不过去啊。现在就算是借宁颜妈妈的钱,将来,我们姐姐妹妹给凑一点儿,是一定要还亲家妈妈这个情的,算利息也是可以的。
  “亲家妈妈真是儿女心肠重啊,真是,少有的好。”李立平的姐姐最后总结说。
  宁颜在母亲的意思和李家一家人的意思之间左右为难,其实真的写李立平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可是她就是恨李立平不直截了当地跟她商量,却把家里人搬了出来。
  最终,房产证上写的是李立平方宁颜与李缓歌三个人的名字。
  李立平看出了宁颜的不满,说,要不,就写三个人共同拥有这房子,以后卖出得经过三个人共同的认可。
  “反正我们是一家人,不可分割的嘛。”
  结果,拿到的房产证是一大本和两小本,大本上,赫然写的是李立平,两本小的,一本上写的是方宁颜,一本写的是李缓歌。
  宁颜过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那房子实际的主人还是李立平,了解情况的同事戏称这种房产证叫“一拖二”,宁颜才明白自己是被拖的那一个。
  宁颜一直不敢告诉母亲这事儿,母亲问起来时她只含糊的说写的是她的名字,可是这事儿瞒不了一辈子,有一回李立平妈到他们家来,无意之中说走了嘴。
  宁颜以为自己妈妈一定会为这事儿跟自己气上一段时间的,谁知她只盯着自己看了好半天,长叹了一口气,说了句:“我的傻女儿哦,你怎么这么不叫人放心哪!”
  宁颜妈不对女儿生气,并不代表不对李立平生气,事实上,她对于李立平的这种做法气得不得了,两个人之间原本的那种相互看不顺眼不断地激化了,有一次,因着一点小事,终于正面交起锋来。
  宁颜妈骂李立平自私,心计多多,看宁颜老实欺负她,把陈年的事儿抖出来说啊说啊,说得李立平冒了火,冷笑着说:“是是是,我自私,我小人,我不厚道,缺点一大堆,配不上你女儿,可是,你也别忘了,当初到底是谁巴结着谁要结婚的?”
  这话象一颗火星落到炭上,宁颜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李立平意识到说过了,住了嘴,任宁颜一遍一遍地问:“你说什么?说是的什么意思?”再不开口。
  宁颜妈象是被一记重拳打倒了,也是半天作不得声,整个人扑簌簌地抖。
  宁颜呆站在那里,往日的事儿一点点回到脑海里,当年李立平在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又突然出现,那个时候母亲态度的突然改变,宁颜天真的头脑里,原本因为想不通就不去深想的事,在这一瞬间,会清楚了,就象是黑暗的房间里突然有人拉亮了一盏灯,所有的一切,纤毫毕现,无处遁形。
  宁颜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脑子里空空的。
  现在她知道了真像又怎么样?婚也结了,女儿也生了,房子也花大价钱买了,日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宁颜不知不觉中走到过去上学的中学门口,这时候正是周末,校园里也有不少的孩子,大约是来上补习班的,宁颜想起自己那时候,并没有这样多的补习班,学习也挺紧,可是从没听说有人请家教啊,上课外班儿啊,那紧张里,还是有快活的。
  日子不快活,也只好自找一些快活,不然,怎么办呢?
  活着诚然不易,死更是不可能,宁颜还是很想活着的。
  很想活。
  宁颜沿着街继续走,不远处,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带了一个小男孩儿,父子俩有着惊人相象的五官。
  那男人穿着一身警察制服,身姿挺拔,转过脸来的时候,宁颜看见他的脸。
  久远的记忆,那一个声音清晰地在耳畔响起:“农村孩子,走点儿路怕什么?”
  那个是诚。
  宁颜尚未开始就结束的情份。
  他半没有发胖,还是那样瘦高,也没有太见老,但是,也不复年青时的样子,正在给儿子买冰淇淋,非常耐心地等着那小孩子在诺大的冰柜跟前犹豫挑选,最终终于选定,他付钱,侧过脸来看儿子满足的小小笑脸。
  从一旁的商店里,走出一个女人,跟宁颜差不多的年纪,卷发,走到诚的身边,跟他说着什么,满脸的不高兴,诚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没有开口,两个人一同向宁颜这边走过来,宁颜下意识地想躲,可是那一家三口与她擦身而过,并没有一个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他不再认得她了。
  宁颜于是转头回了家。
  日子总还得过下去的。有没有爱全不相干。
  魏之芸第二次支教回来以后,正如方宁颜所料想的那样,她接手了六年级两个班的数学教学,为调研考而努力着。工作繁忙琐碎。
  她有个徒弟,那个女孩子从一进类思起就跟着她学习,常常去听她的课。她快要结婚了,给之芸发了贴子,还说想请她早一点到,帮着张罗张罗。
  之芸这些年参加过无数的婚礼,早些年她每一次参加婚礼都会想象一下自己在那种场合中会是怎么样,这几年,她不大去想那些了。
  这两年她连婚礼都很少参加了,有人请,她会送上礼金找个借口不去喝酒,可是这一次小姑娘千说万说的,之芸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就去了,实实地被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两天婚礼的排场与麻烦的程度已进化到如此的地步了。新郎带了一帮子弟兄过来接人了,新娘的姊妹们拦在门口要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钱的白包,不然死活不给开门,之芸起先好笑,这从香港电视剧里头学来的花样倒也挺有趣,渐渐地,有点儿不对了。
  小姑娘们有点儿闹过头了,钱拿到了,还非得新郎倌跪下来求,新郎的弟兄们就硬拉着不让跪,弄到后来,新郎倌几乎变了脸,小姑娘们才开了门。
  忽啦啦一群人下了楼,之芸看到的是一辆加长的林肯,据说租一天要几千块钱。
  小姑娘喜滋滋地上了车,之芸坐了另一辆车一起去了新郎家,又是见公婆,敬茶,又是表演恋爱经过,放拍的录像,拿伴娘伴郎开心取乐,年青人们很会闹腾,之芸觉出自己与他们的格格不入,退到一旁安静地看,她负责保管着婚戒,晚上婚礼上要用的,之芸打开盒子确认,同时细细地看那一对闪亮的戒指。
  很漂亮,听说是专门去香港买的,的确设计得很独特,之芸想着自己一直就想着,将来结婚时买的戒一定要样式简单,只要一个环就很好。之芸把戒指收好,那是人家的。
  当晚他们很早来到了饭店等客。之芸的徒弟与新郎倌站在门口,婚礼的司仪也到了,之芸看了吓了一跳,这不是每天晚上在本地电视台晚新闻里看到的那张面孔嘛?天底下竟然真的如此相像的人?后来才知道,不是象,是真人,之芸叹,原来他们都出来做副业的,听伴郎说了要付给他的钱后,之芸更是大吃了一惊,如此好赚,难怪要抛头露面,不禁更加感叹自己的落伍。
  亏得她找的老公有钱,是做IT业的,在业内听说挺抢手。
  婚礼办得非常出色,充满了所有之芸能够想象的浪漫温馨,名主持的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其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新娘子发现自己的脚被新鞋子磨得破了皮,痛得不能走,本想坚持一下,谁知在洗手间脱下鞋一看,竟然已经血淋淋地掉了一大块皮,好在之芸早就替她想到了,就快步跑到饭店楼上他们定下的房间去拿备用的稍旧一点的一双来替换。
  楼上非常的安静,厚实的地毯踩上去全无一点声音,在一个拐角处,凹进去一块,放着一棵高大的盆栽,青绿的大片叶子,后面立着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本来之芸没在意,可是,她的视力特别好,再看一眼,她立即闪身躲进身边的另一个凹处。
  那是一男一女在说话,那女的显然地在低低地抽泣,男的在劝,面上多少有些不耐烦。
  赫然就是今天的主角新郎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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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1 18:34:00

第四十一章


  41
  之芸自参加了自己徒弟的婚礼之后一直闷闷的,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把事情稍微透露一点给那姑娘。那丫头自从分到类思来之后就一直跟着她学习,魏老师长魏老师短地叫着,自己受不公正待遇的时候,她也不管不顾地跳出来维护着自己,现在她也是区里小有名气的年青老师了,人长得好,不由得人不喜欢。
  可是,这种事情,该怎么开口呢?
  他们终归是夫妻,是最亲近的人,她当然宁可相信自己老公不会相信一个同事的,况且,她老公又是那样一个优秀的人,她的生活是小资画报上那种标准式家庭广告,优雅温馨,她怎么能相信这种事?
  有一日,之芸无意间听见小徒弟在打电话,压低着声音叫着老公的名字:“我告诉你,你一直跟她勾勾搭搭,别以为谁是傻子,告诉你,你要再这么搞下去,我也有办法对付你,你最好收敛些,安安生生地跟我过日子。”
  她咬着牙根,平日甜蜜的眉眼全淹在一片恶狠狠里,扭曲失真,之芸听得一身冷汗,原来她并不要自己多嘴,原来她什么都明白。
  但是明白归明白,婚还是要结的。
  魏之芸觉得,她三十多年的生活建立起来的对爱情理解,就象海滩上的沙堡,在潮水涌过来时一点点地垮下来,一点点地坍塌。
  之芸得了严重的神经性头痛的毛病,好在她天性还算乐观,病情并没有发展得更严重。
  此后的数年里,一直吃药来调理。
  何倩茹一个人呆在家里,睡到很晚才起来,醒来后,躲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着呆。
  原本雪白的天花板,因为楼上人家漏过一次水,染了一摊浅浅的黄色水渍,就象一个人的脸。看着看着,那水渍晕成的脸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模样,小鼻子小嘴巴,清清楚楚,倩茹捂住脸,把那张脸赶出记忆里去,可是不行,心里那孩子的模样比她看到的更清晰更真切。
  倩茹摸摸自己的肚皮,感觉上面软软的触感,胖了不少,腰上有着赘肉,但是始终不见鼓起来。
  苏豫听从医生的话,这两年倩茹不能怀孩子,所以他特别地小心。有时倩茹故意地挑动他的情绪,想趁他情热之下不防备,说不定,也就怀上了。
  可是不行,苏豫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还保持着清醒。
  或者,倩茹想,自己也不再能使他情动得不忘乎所以了吧。
  也许他的手比他的眼睛能够更清楚灵敏地感觉到自己略松驰的身体线条,黑暗里,他的眼睛看不见她眼角的细纹与嘴角明显起来的法令纹,但并不代表他的心看不见。
  倩茹慢吞吞地起床,收拾一下出门回娘家找妈妈,让妈妈陪着她上妇产医院做检查。
  晚上,苏豫回来以后,倩茹趴在他肩上说:“苏豫,今天在医院,碰到一个老病友,她以前跟我是一个毛病,后来,她去上海的一家医院治疗,说是吃了一种什么中药,现在,怀孕了呢,今天去做检查,情况好得很呢。她比我还大一岁呢。她给了我那个医院的地址,我想,去上海一趟。”
  苏豫听了,也颇高兴,说:“真的?可惜,我最近挺忙的,马上还要去西安,没法陪你去上海。要不,等我回来......”
  倩茹打断他:“不要你陪呀,我妈不是退在家吗,她说她陪我去。放心,也就是做做检查,拿了药回来,很容易的,现在火车提速了,又不是旅游旺季,来回很方便的。”
  苏豫也高兴起来:“这样最好了。有孩子就好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可以陪着你,你也不会那么闷。”
  那一晚,他们的感觉特别地好,好象变成了新婚那会儿,完了以后,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汗湿的水相互握着。
  倩茹说:“苏豫,要是有孩子,叫什么好呢?”
  苏豫懒懒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随你。”
  “我想好了,是男孩儿就叫周如洵,女孩就叫周梦妍。”
  苏豫吃吃地笑,说:“倩茹,你看琼瑶剧看多了吧?”
  倩茹也笑:“你不帮我想还笑我。我不跟你说,到时候叫宁颜帮我再想想,她很文艺的。”
  倩茹仿佛看到了一个胖胖的小孩子,张着手向她扑过来。
  第二天,倩茹就在母亲的陪同下去了上海。
  母女二人白天去医院检查,晚上,妈妈陪着倩茹去人民广场散步。
  灯光明亮,人群熙攘,有不少小孩子在广场的空地上疯跑,跌跌撞撞地,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尖叫与笑声,染在灯影里,分外地快乐。
  有孩子冲着倩茹跑过来,一下子扑在她的腿上,倩茹把他抱起来,让他的胖嘟嘟的小脸对自己的脸,那孩子约摸一岁多,还不太会说话,只啵啵地吐着口水,然后疯笑起来,在倩茹的手上扭来扭去。
  倩茹说:“你多漂亮啊。你多漂亮啊!”
  孩子笑得更欢,从倩茹手中挣下去,一摇一摆地跑回父母的身边,倩茹痴痴地看着,又小声地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孩子肯定比你还要漂亮。”
  倩茹妈看着女儿,不知为什么心头有点儿不安的感觉,过来拉着倩茹,说:“女儿,这种事,一半儿是看医生,一半儿还得靠缘份。命里有的,终会有的,时候要没到,可也急不得。你可别钻进死胡同里去。”
  倩茹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话。
  母女俩从上海回南京时,带回了大包的药,有汤药,也有丸药。
  倩茹对苏豫说,以后,每个月都要去上海拿药复查,“也许用不了多久,到了秋天,我们就可以带着肚子里的宝宝一起去那边吃大闸蟹。”
  “嗯。”从内心来说,苏豫并不太相信这个医院真的可以让他们抱上孩子,可是倩茹执着而坚定地相信着,她的情绪感染了他。
  倩茹又笑起来:“哦对了,我忘了,怀孩子的人是不能吃螃蟹的,不然小孩子生下来会吐泡泡。”
  “其实小孩子都是要吐泡泡的。”苏豫说。
  从此,倩茹家里就飘起来怪里怪气的中药味,那味道越来越厚重,渐渐地厚得象有了形体。
  然而这中药并没有帮倩茹怀上孩子,却使得她的胃口吓人地好起来,时常刚刚吃完饭便觉得胃又空了,忍不住又要吃东西,倩茹很快地更胖起来。她又陷入了吃与减肥的痛苦而可笑的循环之中。
  倩茹新添了一个毛病,她不能看见小孩子,看见了就会下意识地要把他们赶开,甚至对好朋友方宁颜的孩子也是一样。一次,他们夫妻俩一同去宁颜家玩儿,倩茹看见苏豫亲亲热热地抱着小小的李缓歌在阳台上,缓歌把小脸贴在苏豫的脸上,抓住苏豫的左手大姆指起劲儿地吮着,苏豫含笑地看着她,用鼻子去蹭她的脸。
  倩茹忽地觉得缓歌的眼睛是这样地小,额头是这样地窄,她不够洋气,不够漂亮,她是这样地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凭什么苏豫要这样亲热地对她,她几乎想把她从苏豫怀里扒拉下来,搡到一边儿去。
  倩茹被自己心底里恶毒的念头给吓坏了,仓皇地逃离了方宁颜的家。
  倩茹不再去上海,也不再吃中药,她把剩下的药全倒进了抽水马桶,冲下去,打开窗通风,在屋里喷洒香水,点上薰香,力图把那股子中药味赶得一点儿也不剩。
  她迷上了减肥,每天上午重新回到健身馆跳操,结识了一些与她同样是全职太太的人。她们中多半是些年青妖娆的女子,倩茹明白她们大多是被包养的人,一边在心里鄙薄着她们,一边艳羡着她们丰腴挺拔的胸与细巧的腰,她跟她们学会了泡美容院,每天午饭后长时间地躺在美容院的按摩椅上,沉浸在馥郁的香气里,闭着眼,脑子里空空的,脸上糊着奇奇怪怪的膏状物,她总是幻想着,在这些膏状撕下来以后,她还是十年前二十五岁的鲜艳明媚的何倩茹。
  苏豫的生意越做越好,倩茹眼见着他一点点成熟起来,老道起来。
  他现在的业务范围已扩大到山东,北京,以及东北三省,他的公司新近招了好些人,倩茹在无意中发现,他的新招的人当中,出现了一些年青的女孩子。
  倩茹不高兴地问苏豫为什么要招女孩子进来,苏豫说:“你不明白,现在出去谈生意,总是要带两个女的业务员,有女的在场,气氛容易和缓一些,有些话也好说些。女性,怎么说呢,在商场上,有时候,就象是润滑液。”
  倩茹冷笑起来:“噢,你现在是越来越能干了,都学会用交际花帮你拉生意了。”
  苏豫生了气:“你乱说什么呀,人家年青的女孩子,这样说要坏人名声的。她们只是我们公司的业务员。”
  倩茹忽然说:“我也可以帮你的。你以后,不如带我出去。”
  苏豫被她这奇怪的念头又给逗笑了:“你说什么呀!”
  “不行吗?你不能带我出去?我会丢你的面子塌了你的台吗?你是不是嫌我老了?”
  “这话从何说起呢?”
  “那你下回就带我出场面。”
  “倩茹,你听我说,生意上的事,你不懂,我也不想你懂,你只管在家里养好身体。”
  “身体养得再好有什么用?我们老也要不上个孩子。苏豫,你觉没觉得我成了一个废人?”
  周苏豫被她声音里的绝望无助吓了一跳,转过脸去看她,然后又迅速地收回了眼光。
  周苏豫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自己的妻子了,这一刻,他惊异于这个女子这两三年里老去的速度。悠闲的生活并没有使她精神扬溢,相反她疲惫颓唐,美容院的美容品只使她的肤色变得更白,却并不滋润水灵,她的眼下挂着青青的阴影,她身体松软,胖出了一圈不止。苏豫明白他的妻子是出了问题了,却不能明白问题是出在哪里。
  倩茹开始时不时地跑到苏豫的公司里去,他新近搬进新的商务大厦,这里要宽敞地多了,新的装修简净明亮,大片通透的玻璃,门口有了年青的女接待员。
  倩茹每一次来,总有意无意地用审视的眼光观察这些年青的女孩子,她们之中,会不会有人对她的丈夫有着非份之想?
  她的视线里,惭惭地出现了一个叫做张清露的女孩子的身影。
  何倩茹与张清露的第一次碰面就十分地不愉快,那个时候,张清露正站在前台低头在看着什么东西,她上前就要拉开玻璃门进去,张清露把她叫住了:“你干什么?这么随随便便地就往里闯?”
  倩茹说:“你是新来的吧?”
  张清露娇好的脸上浮着鲜明的不屑:“你不用关心这个,这里是公司,你什么也不问就直往你闯,你来做什么的?有约吗?”
  倩茹说:“我来找你们周经理。”
  “我们经理不在。”
  “那我去他办公室等他。”
  倩茹的态度让张清露不快,这个女人依稀斑驳的美丽让她产生了一种优越感,她伸手拦住她:“你不能进。”
  僵持之中,接待员一路小跑着从洗手间的方向过来,看见倩茹,叫了一声:周太太,张清露楞了一楞。
  年青的接待员殷勤地拉开门把倩茹让进去,倩茹回头无意中看见张清露脸上的惊讶与没有来得及掩示好的轻蔑。
  再后来,元旦的时候,倩茹在苏豫的手机上看见张清露发给他的新年贺语。
  苏豫说:“你不要老是看我的手机,这样不好。”
  倩茹说:“怎么你的员工都有你的手机号头?可以随便给你发短信?”
  苏豫说:“我们公司的确是发展了,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公司,老总与下面的员工隔着山隔着水的,一年也见不上一回。我们基本上是一种团队的性质,彼此之间和睦一点也便于工作。”
  倩茹说:“那么说你那里的年青女孩子个个都有你的手机号码都可以随便给你发短信罗?”
  苏豫沉了脸:“干嘛这么说?”
  倩茹说:“我不想以前陈敏的事再发生。”
  苏豫刷地抬头看她:“我跟陈敏从来就没有什么,这怎么会成了一个话题了呢?倩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一个小气的人。”
  “是吗?可是人是会变的,性格会变,什么都会变,变老,变胖,变丑,你也在变。”
  苏豫叹一口气说:“倩茹,陈敏的事,别再提了,你做过的事,我不在意的,我们都别提了,你也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对谁都没好处。”
  “我做过的事?”倩茹挑一挑眉:“我只不过是维护我的家庭不受别人的侵犯。”
  “并没有人要侵犯我们的家。”
  “既然这样,我看你手机你就不必心慌。”
  “我并没有心慌,我只是觉得夫妻之间没有信任是一件不大对头的事情。”
  “我是信任你,可是你并没有给我足够的可以信任的理由,陈敏的事情就充分地说明了,我们之间是有漏洞的。”
  “陈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周苏豫发觉他与倩茹的对话开始隐入一种不良的循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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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1 18:34:00

第四十二章


  42
  李立平最近一段时间非常地忙碌。
  他突然地跟同事们热络起来,下班了常约了一起出去吃饭,也常常有同事应邀到家里来做客。学校相对来说是一个封闭窄小的圈子,抬头低头全是熟人,傍晚时大草坪上总是有一大群人在散步闲聊,原本李立平是不太跟别人混在一处的,宁颜想起以前李立平妈说的“干部气质”,回回想起回回都想笑。
  可是现在,李立平好象真的有了一种“干部气质”。
  他的衣着更加整洁讲究,这些天,他反而不太穿西装了,因为按他的话说“过于做作刻意”,他添了几件质地很好的休闲装,并且添了相配的长裤与鞋子,都是颜色传统但是款式新颖的。宁颜有一次无意中在一件待洗的外套里发现了一张发票,就是李立平新添的那件中长风衣,上面的价钱让宁颜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意识到,李立平的消费水准在这几年里有了这样长足的进步。他们刚刚买了房子的产权,李立平不是说,十万块对于他们家来说,还是挺大的一个数目吗?
  宁颜开始怀疑李立平是不是有了那种所谓的“私房钱”。虽有蛛丝蚂迹,但是宁颜始终没有证实过,她想想,也算了。有私房钱的男人又不是李立平一个,要真论起来,自己不也有一笔“私房钱”?虽然那钱并不是自己刻意存的,总还是瞒着李立平的。
  她有秘密的积蓄,他也有,这倒也公平。
  李立平自从前些日子与宁颜的母亲发生冲突之后,轻易不肯去丈母家,周末不得已碰了面,两个人也敷衍得很,脸上都象罩着一层硬壳子面具,宁颜看了都替他们累。
  这一天下了班,李立平又趴在书房的桌上刷刷地写东西,这几天,他都是这样。
  宁颜在客厅里喊他,叫他出来搭把手,缓歌拉完了巴巴要擦屁股,她在洗碗,两手又湿又油。
  李立平皱着眉走出来,替女儿擦着,皱着眉头把痰孟倒了刷洗干净。缓歌扒在他腿上,他把她拉开,让她坐在小椅子上看动画。
  宁颜已经看出,李立平对这个女儿并不很上心,也不是不喜欢,但是那种说不出的遗憾却常常不经意地在他的眉宇间泄露出一点半点,象风里的烟,尚未成形就被吹散了,然而那一股子淡淡气味还是在的。
  宁颜知道他想要一个儿子,就象他常常有意无意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那多么有面子啊。
  其实宁颜有时候,李立平与自己的母亲在某种程度上是十分相象的,可偏偏他们相看两厌,也许性格相似的人,就如同磁之同极,是要相互排斥的。
  李立平又回到书房写了好一会儿,拿着一叠纸出来了。
  李立平对宁颜说:“你文字不错,帮我润色润色。”
  宁颜问是什么东西,李立平半是神秘并是得意地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宁颜拿过纸来一看,是一份竞职报告。
  宁颜微微有点讶异:“你要竞选你们处处长?”
  李立平微笑:“是啊,其实这也只不是个过场,放眼看去,谁能比我更有资格?”
  宁颜说:“那也不尽然,老陈他们不是资格更老一些?”
  李立平哧地又一笑:“现在这年代更讲究能力,资格老有什么?资格老只说明他们更为保守,再说,眼见得过个几年他们也该退了,一个单位领导若是频繁地更换,也不利于工作。好太太,你只管替我润色一下,很快你就不是你了。”
  “我不是我是谁?”宁颜奇怪地问。
  “自然是处长夫人。”
  “你倒是信心十足。”
  “我也不防告诉你,王处对我一直很器重,她私下里跟我交过底,她对上头提了我做她的接班的。”
  宁颜不想看他那种洋洋得意的样子,低下头去细看他写的东西,一边看一边皱眉头,提起笔来在纸上划着,又添写些东西。
  她把缓歌送上床睡觉,又改了约莫半个钟头,把纸交还给李立平。
  李立平看了一会儿,鼻子里哼笑。
  “你把我精彩的部分都删掉了。”
  “我觉得那部分太华而不实了,你这样许愿将来做不到怎么对人交待,再说,我觉得......有点肉麻。”
  李立平又从鼻子里笑,道:“别说是一个处长,就是美国总统竞选,他许下的诺言都保证能实现吗?这不过是一种策略,我认为也不是肉麻,是激情,现在要想把官做上去,总要有一点煽动性。”
  “我还是不喜欢,不够实在。”
  李立平转过头去不再面对宁颜,说:“这世上,就你方宁颜是不识人间烟火的,最纯正最实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叫我帮你改的,你要不喜欢,还用你原来的稿子好了。”
  李立平不再搭话,只把那几张纸弄得哗啦哗啦地响。
  满怀信心的李立平很快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当头给了一棒。
  原本他以为他的竞争者只有老陈一个,而且是不足为惧的,却不料,处里有一个才来了两三年的年青小家伙居然也报名竞职,那人学历比李立平高,并且学的是热门的社会学,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有极硬的后台,李立平气得一走家门便板了脸高声地嘲弄批驳起来。
  宁颜好半天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起先还劝两句,是公开竞职,你能竞自然别人也能竞,保持平常心就行了。
  李立平哼一声道:“平常心?真要他上了我没上,这个地方我还怎么呆下去?按我的资历水平居然在一个小毛孩子手底下混饭吃,想想都呕得死人。”
  “那么要是你竞上了,老陈他们还不是在你的手底下做事?人家能过你就不能过?”
  李立平努意按捺不住了:“我跟他那种胸无大志的人有可比性吗?”
  宁颜的语气也生硬起来:“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胸无大志?再说,当一个处的处长,一个小官僚有什么志向可言?”
  话刚一出口,宁颜就查觉出了不对,连忙补救地加了一句:“当然,我的意思是,平平淡淡才是真。当不当得上官无所谓,我们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可是这补救还是来得迟了,李立平变了脸色:“总之,多少年来你还是没有改变看法,总认为我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小官僚,其实宁颜,当初你就该抱定了决心非科学家实干家不嫁,别说等到三十岁,就是等到四十岁也该坚持这个信念,也免得始终意难平!”
  方宁颜的气突突地从心底里往上冒,可是,又好象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当中,上不得下不得,憋得心生痛,却半句话也回不出来。
  夫妻两个的讨论不欢而散。
  一周以后,就是正式的竞职会,又过了半个月,结果出来了,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当选者既不是李立平也不是那个小年青,校党委把教育学院的付书记派了来做这个位置。算是平级调动,其实谁都清楚,以人事处在一个学校里的地位,这当然是升了。
  而那个小年青,在之后不久,就调动到了留学生部,原来这次他竞职不过是一个幌子,最终只剩下李立平成了一个陪绑的,比照着之前他的志在必得,这一次的失利简直是致命的打击,老陈几个脸上的神情就够他呕得了不得了,更何况,他的妻子方宁颜不仅不站在他的立场与他同仇敌忾,反而表现得非常地冷淡。
  李立平在家里摔了茶杯,发泄他的不满与愤怒,宁颜的一句“你这是干什么”火上烧油,两个人终于大吵一通。
  方宁颜抱着女儿回了娘家,在娘家一住就是两个月。
  李立平递了请调报告,可是没有得到批准,不得不屈就在新任领导手下,工作态度十分消积,心境也差到了极点。
  李立平在做了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之后,跑到丈人丈母家接宁颜母女。
  有段日子没有跟李立平交流,甚至连他的面都很少见到,宁颜的心境反倒平和安静,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其实,没有李立平这个人,她会更容易有幸福感。每天上班,缓歌也上了小托班,由母亲帮着接送,孩子渐大,变得安静起来,有了十足小女孩的样子,除了喂饭比较麻烦以外,比以前好带多了。晚上,宁颜带着她讲讲故事,教她读读唐诗,母亲带她去睡,宁颜就可以呆在自己卧室里看看书,这两个月里,她看了比这两年里还要多的书,心下渐次平静充实。再乍又看到李立平时,方宁颜下意识地就皱了皱眉头。
  这小小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李立平的眼睛。
  其实在这两个多月里,方爸爸在里面也做了不少的工作,今天看到李立平来接人,态度倒也诚恳,再加上老伴的劝慰,宁颜妈虽然还是不太高兴,但仍做了不少的好菜,让女儿一家子吃了再一同回去。
  这一晚上,女儿睡了以后,李立平便拉着方宁颜往床上去。
  他的态度有些急迫,还有一些不同以往的粗鲁,这让宁颜不快,她在他的手下挣扎着,不肯就范。
  李立平突然说:“你也不用拧,你再怎么看不起我,也总还是我的老婆,陪我睡觉是你的义务。”
  这话破空而来,砸在宁颜的心头,以前再怎么吵怎么别扭,两个人总还维持着一种温情的面纱,李立平今晚的这句话,象是把这层面纱狠狠地扯了下来,踩进泥地里。
  一念的屈辱让宁颜生出了想象不到的力气来,她与李立平扭到一处,他们的手臂与大腿磕在一起,宁颜明显地查觉出李立平的欲望,这让她更加厌恶,她开始踢他的腿。李立平吃痛,手下一松,宁颜也被他突然松动的劲儿闪了一个趔趄,头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橱门上。李立平愣了一愣,宁颜倒好象全无感觉似的,趁着他一愣的当儿冲出他们的卧室,跑到隔壁的书房,锁上了门。
  女儿的小床放在书店里,小孩子睡得正香,宁颜挤在女儿的身边,缩成一团,抖得象打摆子。
  这一场争斗真是非常地不堪,宁颜都没有办法跟任何一个人去讲述,包括跟她的好友们也没有法子开口。
  她也不能再回娘家,她觉得没有办法对父母交待。
  她开始与李立平分房,拒绝与他做爱,一直分了有大半年。
  时间真快,又是一年过去了。
  在这一年的春节里,方宁颜与李立平终于又合好了。
  是李立平先示的好,他检讨了自己由于工作上的不顺利而造成的一些不恰当行为,认为他与宁颜还是有感情基础的,也有了女儿,是应该可以好好地过下去的。
  “工作越是不顺,家里越是要过得好,才能堵得悠悠众人之口。”李立平这样对方宁颜说。
  宁颜看着女儿仰着面孔,看看她又看看李立平,天真里透出一种战战兢兢,不由得软了心肠。
  这一年,李立平提出,贷款在河西买一套新的大套的房子,以便将来将现在的这套住房卖掉然后搬过去。
  “离了这块鬼地方!”他这样说。“我不稀罕住师大这个弹丸之地。”
  宁颜也同意了,但是坚持房子的首付由他们自己来付,绝不再麻烦自己家里贴钱,李立平也答应了。
  在选好了房子交了首付以后,李立平的家人也来了南京,李立平把他们带到新房所在地,虽然那里连地基还没有,只有一片推倒的旧房子的瓦砾废墟,然而,李立平还是高高兴兴地在这片废墟上指点着即将属于他的那百十来平方米的一片江山。
  在过完春节之后,李立平忽然重新重抬了他的信心。
  原来,学校准备在不久的将来从政教系里分出一个思想品德学院来,正在寻找合适的院长与付院长以及书记等人选。李立平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是他的努力方向。
  方宁颜竭力地压抑住自己对他的跃跃欲试的不屑,心头的绝望却一天比一天地加深。
  他们离得越来越远,虽然买了新房子,宁颜本能地觉得,那也挽救不了什么。
  有一晚,宁颜做梦,他们终于搬进了新房子,李立平站在屋中间开怀大笑,然后伸手过来拉她,她一惊,醒了。
  在黑暗里,她清晰地认识到,她做错了。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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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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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1 18:34:00

第四十三章


  43
  何倩茹忧心忡忡,她不断地在老公周苏豫的手机上发现张清露的名字。
  各种各样的短信,但是真要较真起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比当年的陈敏倒清淡得多。
  倩茹觉得这个女孩子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觉得苏豫最近的精神状态越发地好起来,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衣着也更为周正。其实这些年来他的衣物都是倩茹在打理,以前,总是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现在,他有时也自己挑衣服了,也会拿回来包装得非常精美的高档的领带,他说是客户送的礼品,倩茹抱着估且信之的态度。
  但是惭惭地,她不安了。
  她无事时喜欢看一些家庭婚姻的杂志,上面的文章故事中,但凡老公有了外心莫不是从衣着、短信与小礼物这些蛛丝蚂迹开始。
  她开始跟踪苏豫。长时间地蛰伏在他的公司门外,看到他出门,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带着下属,有男的,大多数时候是女的,也包括那个张清露。
  看在倩茹的眼里,他与张清露的态度格外地暧昧一些,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胳膊时常挨在一处,女孩子在说着什么,苏豫在笑,女孩子侧过头去看他的笑脸,眼神爱慕而娇嗲。
  这情景倩茹看了无比地刺心,她痛恨自己的好视力。
  她痛恨他们表面上看来那样般配的感觉。
  都那么年青,都那么漂亮。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即使是倩茹看来,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靓丽,气质新潮却并不恶俗,她留着长发,细碎的卷子,堆在肩头。
  倩茹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刚结婚时的波浪卷发,可是,因为大病了几次,她剪短了头发,觉得打理容易,就没有再留起。
  这些日子,她只想着孩子,却忘记了自己。
  过街的时候,倩茹看见苏豫轻轻地把手搭在女孩子的胳膊上,是扶着护着的意思,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往日里他都是这样对倩茹的。
  倩茹一直以为,他这种照拂与关爱只对着自己一个人。
  却原来不是这样,这发现叫她更加心酸与气愤。
  何倩茹差不多已确认了老公周苏豫有了外心了。
  但是,她本能地又觉得近乎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认为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既然朋友不能帮他,既然她不能把事情告诉家里,那么,她就该做些什么来自救。
  苏豫这一个晚上回去又晚了,一进家门,他就发现倩茹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光盯着自己。
  不是怨恨,不是愤怒,不是疑惑,着着仿佛洞查了一切似的冷冷的,好象在对自己说: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不必再装了。
  苏豫的背上起了细毛一样地不舒服。
  倩茹的那种眼光一直跟着他,象是舞台上的一束追光,周苏豫觉得自己象是错误地被推上了舞台的演员,被千万双眼睛盯着,而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往下的戏如何演。
  苏豫微微有些心慌,仿佛他真有什么秘密被窥破了。
  今天苏豫带着张清露一起去谈生意。
  那客人临时有事说是要迟来一会儿,苏豫看时间已近午饭,便说请张清露在附近的饭店吃饭。
  坐下来没有多久,便有小姑娘上来卖花,殷勤地说:先生,女朋友这么漂亮,买支玫瑰送她吧。
  苏豫刚要出声,张清露说:我不喜欢玫瑰,我要百合。
  小姑娘麻利地送上一支长茎的花来。
  花真的很新鲜,有着一种绢的质感,张清露拿过去在手上把玩,抬起眼,微笑着看苏豫。
  苏豫不能不掏出钱来交给那卖花的小姑娘。
  仿佛是坐实了什么事似的,苏豫脸红了一红。
  张清露却等那小姑娘走了之后说:“真有意思。”
  “什么?”苏豫问。
  “你居然还会红脸。”
  苏豫的脸越发地红起来。
  张清露突然低下头去小小声地说:“真好。这年头,还有男人,会脸红。”
  看着苏豫低头不语,张清露又稍稍提高了声音脆脆地笑:“放心哦苏经理,这个不作数的。”她把百合在苏豫的面前轻轻摇晃,带起的风里有清淡的香气。
  苏豫回想起那场面,明知道自己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可还是起了一点慌意。
  倩茹象是读到了他心里那因为些微慌张而突重的一下心跳,笑一下,转过头去看电视。忽然说:“这男女间的奸情啊,真正那种见了面就天雷地火地上了床的,倒也不可怕了。就是以暧昧开始的,那是真致命的。”
  苏豫笑说:“那种肥皂剧八点档少看一点,胡编乱造的,有污视听。”
  倩茹也笑:“电视剧嘛,也得来源于生活。生活其实有时候远比电视剧更精彩呢。”
  她的语气叫苏豫不舒服:“你现在讲话里全是名堂。”
  “无心人听来自然是无心的,有心人听来就是有心的话。”
  苏豫微皱皱眉头,没说什么,准备进卫生间。
  倩茹被他的无反应式反应惹得有些按捺不住,微提高了声音问:“今天的中午吃得怎么样?特别受用吧?”
  苏豫心里咯登一下子,转过头来问:“你......你跟踪我?”声音里是不能置信的惊异与伤感。
  倩茹说:“我不跟着你,怎么看好戏呢?怎么了解真情呢?怎么想对策来捍卫我的家庭呢?”
  苏豫也不去卫生间了,坐在倩茹对面,也微动了气:“既然你都看见了,你总该看到,花是她自己拿的,并不是我有意买了送她的。”
  倩茹说:“有意无意都藏在各自的肚子里,谁知道呢?”
  苏豫还是笑着,说:“倩茹,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啊!”想一想,又加上一句:“现在的小姑娘,多半是比较大方的。”
  倩茹笑着哟了一声:“别说得老气横秋的,现在的小姑娘?你不跟她们是同龄人吗?”
  苏豫说:“我的心境比她们成熟许多。”
  “你是因为跟老太婆老婆呆久了了吧。”
  “你说什么呢?这话可太没意思了。”苏豫说着站起来。
  可是倩茹觉得这话开了头,就有点刹不住车了,明知道不该进行下去,可是就是忍不住,话语象是不受自己控制,自己往外倾泄,仿佛她的心,是一个漏了的容器。
  “我们言语乏味得很,自然比不得年青小姑娘解语花儿似的言谈趣致。”
  苏豫道:“倩茹,别扁低自己,你并不老。”
  “那要看跟谁比,跟我妈比我自然是不老。”
  “喂喂喂,倩茹,你这么说可就是有心抬杠了。”
  “我不是抬杠,我要是再不提醒提醒,有人就要偏离航向了。”
  “你今天可真是有点儿不可理喻!”
  “你终于说出这种词了!”
  “那也是你逼着我说的。”
  “是是是,一切都是我不好。我自作孽,养猫养成了虎。”
  苏豫刷地变了脸色,站住了看着倩茹:“何倩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倩茹说:“你聪明人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苏豫气得发抖:“我告诉你何倩茹,我当初跟你在一起,丝毫也没有要利用你,要占你们家光的意思!”
  倩茹说:“有没有那个意思也都占了光了,这是事实,你否认不了!”
  苏豫几步跨进卧室,关上了门,咣的一声巨响。
  留下倩茹呆在突然而来的寂静里,并没有言语得胜者的兴奋,反而颓败脱力。
  然后,这小小的家,谁也躲不过谁去,晚上还是要睡在一张床上。
  倩茹试探着去拉苏豫的手,苏豫在黑暗里翻了个身,让开了。
  想要不着痕迹,却更露了痕迹。
  倩茹觉得,自己的有些话,说重了。
  第二天一早,苏豫起来的时候,发现倩茹已做好了早饭在等着他。
  他在桌边坐下,替自己与倩茹各盛了一碗粥。
  倩茹并没有看他,说:“苏豫,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苏豫说:“你说。”
  “我......我想,去整容。”
  苏豫吃惊地抬头:“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倩茹说:“现在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外头好多人做呢。我打听了,去韩国做,费用并不高。有个三五万的,连路费都在内就可以了。”
  “我不是说钱的事,家里的钱你自然可以随便用,可是我不同意你去做手术。”
  “我也并不是大动干戈,我问得很清楚,象我这种情况,原先的五官并不差,只要把皮肤紧一紧就可以了。”
  “我不同意你做,是手术总有三分危险。犯不着冒那个险。”
  “其实要是不动手术也是可以的,我听说有一种毒素,稍稍在皮下注射那么一点点,整个脸就紧绷起来了,皱纹立马消失不见,对身体也无伤害。”
  “毒素?倩茹,这个念头太疯狂了。你......也别一天到晚想这这种事,想点儿别的。:
  “我能有什么别的好想?要是有个孩子,我给他分了心去,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可是......,是我的命不好。”
  苏豫放下碗,想对倩茹说,对自己的丈夫说自己命不好,是要引起歧意的,可是想想,这话说出口,更要引发歧意了,便没有说,只是强调,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赞成倩茹去整容的。
  苏豫想着,找个时间,跟老丈母说一说,叫她劝一劝倩茹,打消这种念头,苏豫对丈母是十分尊敬孝顺的,自从母亲去世了以后,更是把她当自己亲妈,他觉得她是难得的明理的老太太,叫她来劝倩茹,总该是奏效的。虽然现在小禾结了婚有了孩子,老太太帮着带忙得很,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总抽得出一点时间来的。
  可是,倩茹却没有等到他去找人来劝,把心一横,悄没声儿地把手术给做了。
  她常去的那家美容店,有个小姑娘,手法不错,人也十分会说话,常在给她做按摩时跟她聊天,虽然谈话的实质多半是想她买她们的产品,但是,因为言语巧妙,倒也不讨人嫌。加上小姑娘面容平常,一张饼子一般的脸,小眼睛,常常有意无意地赞倩茹漂亮,倩茹挺喜欢她的。
  听说倩茹想做整容,小姑娘说:“其实也用不着去韩国那么远,我们店就有从韩国学成回来的美容医生,效果是一样,可是费用要便宜一半儿呢,象何老师你这样,原先五官那么美的,只要把眼角的一点细纹做掉,那就很完美了。我们这位美容师的手法很好的。做了好多了,每一例都很成功。”
  倩茹不禁动了心:“真有这么好?”
  小姑娘说:“不好我也不敢给何老师介绍呀!你要是真心想做,我替你约他先让他给你好好地诊断诊断,咱们让他先拿出方案来,这样更有把握。”
  于是倩茹真的约了那个医师,真的做了一个方案。
  手术就定在三天后。
  那天苏豫回到家,看到倩茹脸上的纱布,才省过来她是做了美容手术了。
  倩茹那天的态度特别地好,因着心里的那一份希望,人也松快了许多,虽然脸上的伤口出乎意料地火辣跳痛,她还是面含微笑,来去身姿也轻盈起来。
  苏豫不快,又担心,总觉得自己的妻子往着一个他不能控制的方向越走越远了。那地方象是一个黑洞,倩茹走进那个黑洞,那黑洞却在走近自己的生活。
  苏豫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晚上,倩茹主动亲近苏豫,但是,他们并没有做爱。
  倩茹说,再等等,再等两天,她要还他一个全新的何倩茹。
  终于到了拆线的那一天,一拿掉纱布,美容师的脸色就变了一变。但是何倩茹太兴奋了,失了原有的敏感。
  她向他们要镜子。
  美容师并不马上递过大圆镜子来,却说:“效果也是应人而异的,有的人的脸部肌肉,嗯,不一定能够完全体现出手术的效果来。”
  倩茹没有理会他,急急地叫拿过镜子来。
  美容师犹豫一下,还是把镜子递了过来。
  何倩茹看到镜中的自己,有点儿陌生,有哪里不对,再细细地看啊看啊,突然失手砸了镜子。
  何倩茹捂住脸尖声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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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1 18:34:00

第四十四章


  44
  经过一番努力,李立平终于坐上了那个付院长的位置。
  正式的任命尚未下达,但是校长已找他谈过话了,基本上,这是一件铁板定钉钉的事儿了。校长让他准备一下,新学期一开学,就要过去赴任了。校长拍着他的肩说:这是一个新建的学院,其实大家也都没有经验,万事还需工作中探索,但是,也好,正因为没有人做过,但凡做出一点成绩,才能够具有独特性与前瞻性来。
  李立平真是踌躇满志,觉得喉咙里痒索索地,恨不能立时把这消息散布给全世界知道,不过,他一向都是沉稳的性子,九个指头捏住的田螺也是有可能丢掉的,李立平不能把笑柄送到别人手里去。
  然而,跟自己的老婆是不要紧的,老婆不会笑话你,她应该跟你是一体的,一荣而俱荣,一损而俱损。自己混得好,只有对她有利。
  于是他对宁颜说:“我前些日子跟你说,你就快要不是你了。现在怎么样?你真的快要不是你了。”
  宁颜的反应叫他有点儿奇怪,她不说话,没有反应,抬头静静地看着他,象看着一个陌生人。
  李立平按下心头的那一点不安继续说:“你就快要成为院长夫人了!”
  “院长夫人。”宁颜重复着,仿佛这是四个意义艰涩的字,需要她花大气力来理解一样。
  “这是什么反应,是大喜过望吗?”
  “李立平,我们离婚吧。”
  李立平沉浸在他的世界里继续说:“到时候我会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宁颜,你可以现在就帮我想想要怎么布置,你在这方面还是很拿手的,要庄重,要有品味,但又要不张扬,要平易!”
  他挥动着胳膊,脸上的表情快乐得近乎天真,眼睛里闪闪的全是光芒。
  “李立平,我们离婚吧!”宁颜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这句话如同一块砖,把李立平兜头打了一下,他愣在当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李立平,我觉得,我们还是离了的好。”
  “你搞什么?我最近又是哪里对你不好了?”
  “没有,你很好。”
  “那么你抽的什么风?”李立平的声音尖锐起来。
  “你就当我抽风吧,我想离婚。”她抬头直看进他眼睛里去:“我要离婚!”
  “你真混帐!我真不懂你这个女人是怎么想事情的。”
  “你呀你呀,你什么时候懂过?”
  “方宁颜,你真自私!你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婚不是拆我的台吗?”
  宁颜哧地笑了一声:“你担心会有损你的官威?不要紧的,现在哪个当官的不离婚?这是潮流,大家只会说你李立平是弄潮儿,只会说我这个女人没有福气,无损你干部的气质和形象!”
  方宁颜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轻蔑象一根尖刺一样刺进李立平心中,他不想把这个话题深化,但是终究还是忍不住:“方宁颜,你一直看不上我对吧?从一开始你就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是不是?”
  宁颜还是那样地哧地笑了一声:“不,是我配不上你,我没有官太太的命!”
  “你不要来这套!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我的学历比不上你?你不就是个自学考试的学士吗?我工作比不上你?你不就是个小学教书匠吗?我拿钱没有你多吗?你摸索着良心想想,这个家是谁负担得多?”一时想起方家拿出的买房子的钱,又改口说:“我是说平时的开销,你拿的那几个钱够做什么的?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我?唯一比我强的就只有你的家势。那又如何?人可以选择他的出身吗?”
  “我并没有嫌弃过你我出身!”
  “你并没有说你嫌弃我的出身,并不代表你心里不这样想!我告诉你方宁颜,你别狗眼看人低,我李立平终有一天要叫你吃天大的一惊!离婚?离婚怕什么?离就离,我告诉你,过若干年后悔的是你是你,只有你!”
  “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后悔的,你说的,离婚就离婚,那么我们就离婚吧!”
  李立平又是一怔,压低了声音,咬着牙说:“你休想!方宁颜,你--休--想!”
  李立平说方宁颜你休想离婚。
  休想!
  他不再理宁颜,来来去去眼睛里全看不见她这个人,他也不管孩子了,每天都装扮得十分体面地去上班,微笑着,对每一个遇上的人谦和而饱含优越感地打招呼,在单位更加和善,常和同事们一起吃饭同乐,然后哼着轻快的调子回家洗漱,看报上床睡觉。
  宁颜已经搬到书房里去睡,可是他并不去叫她回到卧室来,他觉得自己的不理睬是一种极好的对策,然而当他躺到床上,卸下一身严密的装备之后,会感到胜利的疲惫与恐慌。
  一直到半夜里,李立平都不能入睡,他看着一片黑色,不禁悲从中来。
  他对她不够好吗?
  他依然可以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对她的爱意。
  可是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地伤害他,这样地无视他的一切?
  凭什么?
  她凭什么看不上他?
  无论他在外面将会如何地风光,都会在这个女人一惯的轻视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变得灰败颓唐。
  她到底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宁颜几次三番地想跟李立平讨论一下离婚的事儿,但是李立平是这样的一种态度,宁颜先是着急,她从来没有这样急性儿过,从来没有这样急着把结束一件事,从来没有这样急着结束生命里的这一段。
  她先是搬进了书房,她以为李立平要沉不住气了也许会愿意跟她谈一谈,哪怕还是说不同意离,但是有交流总有可能。
  可是不,她想错了,李立平完全忽视她。
  于是,宁颜带着女儿收拾了一些自己与孩子的日用品住到了娘家。
  李立平这一天回到家时,一进家门,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与以往的不同。
  鞋架子上所有宁颜与缓歌的鞋子,都不见了。
  门后宁颜的包与总是靠着墙角放着的一个缓歌最喜欢的巨大棕色绒毛熊都不见了。
  李立平脸上所有的表情象大地震里的房子,哗,全倒塌下去,狠狠地把手里的文件包摔在地上。
  宁颜已经预料到了母亲是不会同意自己离婚的,所以,当妈妈青着脸说:“我不同意!”时,她并没有意外中的慌张。
  她低着头替缓歌绑两条麻花辫子,编了拆拆了编,仿佛要编出世是最圆满无缺的一对辫子。
  父亲又出差了,不在家。
  宁颜妈说:“离婚光彩还是怎么的?你也赶这个潮流?”
  “不光彩,我不赶潮流,我要离婚。”宁颜平静地说。
  她的态度叫宁颜妈有点疑惑不安:“宁颜,你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吗?是不是......李立平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
  “你们吵架了?李立平那个人,反正就那样,小心眼,但是,宁颜,你听我的,离了这样,其他的,也不过这样。”
  宁颜忽然笑起来:“其实他快做院长了!”
  “什么?”
  “我说他快要做院长了。”
  “哪个院系的院长?”
  “思想品德学院,院长,哦。”宁颜又笑:“付院长。”
  妈妈愣了片刻,然后斟酌着词儿问:“那么,是他嫌弃你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宁颜打断妈妈的话:“不是,他没有嫌弃我,是我嫌弃他。”
  宁颜妈说:“宁颜,两个人都结婚了,还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孩子都有了,不为自己也为孩子想想。”
  宁颜说:“妈,我以前在书上看到,嫁夫如此,不如为娼的话。我现在就是这个心情。所以我要离婚。”
  宁颜妈说:“你这话说重了!”
  “我知道是重了,可是我现在就是这个心情。我不想跟他过了。”
  “你结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清楚,你们也是自由恋爱,怪不得任何人,到现在要丢人现眼地离婚了,我们家从祖上三辈子起,就没有一个离婚的!”妈妈的声音严厉起来。
  “那这一辈子就出一个吧!”宁颜说着,抱着女儿回屋去了。
  一周以后,李立平出现在方家。
  宁颜妈给开的门,这一天她的态度倒比以往的要缓和一些,倒是李立平,直截了当地问:“宁颜在家吧?我是来接她和孩子回去的。”
  “在,她在屋里,孩子也在,你们可以好好地商量,这么闹来闹去的,没有意思。”
  “我是觉得没有意思,可能你还不太清楚,是宁颜提出要离婚的,我到现在还是茫然得很。”
  “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去商量。不过,在这里不能吵,这里是方家,不是你李家。”
  李立平点点头。
  然后不想商量的是方宁颜。整整两个小时,她除了一句:我要离婚之外,没有别的话。
  李立平觉得他的所有的苦心,他所有的不得不放下的自尊,他所有的乐观的想法,在宁颜的沉默面前悲伤地破产,破得他心如刀割。
  李立平想,女人要是狠心起来,比男人厉害得多了。
  李立平回了家。
  他也没有再来求宁颜,只偶尔打一个电话给她问的都是李缓歌的事儿,女儿到底是姓李的。
  他想,只有一个办法,让时间来帮着他解决问题。
  许多婚姻与情感的问题无论发生时是多么严重,一样会在时间面前败下阵来。
  方宁颜只不过是个女人,又不是块铁,不至于在时间里百炼成钢。
  但是很快,他觉得他想错了。
  方宁颜给他寄来了一份协议书,上面只列了几条,存款随他处理,房子因为是三个人共有的,如果李立平想要的话,她愿意让出自己和女儿的所有权,首付的钱也不要了。只有一条,女儿要跟着她,因为女孩子,跟着妈妈总方便一些,她也有比较多的时间来教育她。
  李立平把协议撕成一条条的,抓了那一把细长的碎纸,象儿时游戏时那样扎成一把,象道士的拂尘,甩过来甩过去。
  动荡中的思绪在童年的游戏里沉静下来,李立平意识到,这个女人,方宁颜,是真的不想跟自己过了。
  一周以后,宁颜的爸爸出差回来了,宁颜说想去机场接,宁颜妈说:“接什么呢,单位有车接的。你......你别当着外人就急着跟你爸说你的事儿,我在电话里可没告诉他,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
  宁颜说知道,只是想早一点见到爸爸,爸爸在电话里也说想缓歌。
  宁颜到飞机场时,发现单位并没有来车接爸爸,但是爸爸也并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女的,宁颜也认识她,是爸爸的助手和学生,姓林的。他们一起坐在大厅的椅子上。
  宁颜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位林女士靠在爸爸肩头哭,而爸爸的手,温柔地在她的背上抚摸。她抬起眼来看他,生离死别似的。
  然后他们起身,爸爸搀着她走出去,她上了机场的大巴,爸爸却没有上去,她伸出头来给着他挥手,车开了,她的脸上突然又流满了泪,隔着车窗玻璃,模糊苍老哀伤扭曲。
  宁颜记得这个女人,在她小的时候,她就跟在父亲的身边,面容娟好秀丽,宁颜记得她是结了婚的,她还跟父亲一起去吃过她的喜酒。
  宁颜一路跟他们,缓歌老远看见他们的时候叫过一声公公公公,可被人声盖住了。宁颜哄女儿:“我们跟公公做一个游戏,我们先不叫他,等下吓他一跳好吗?”
  小缓歌信了妈妈的话,一声不响地随着妈妈一起跟在公公的身后,直到妈妈说:“来,我们吓一吓公公。”
  小缓歌用她轻脆的嗲嗲的小女孩的童音叫:“公公!”
  爸爸转过头来。
  小缓歌咯咯咯地笑起来。
  她觉得妈妈说得真对,公公真的被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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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45
  宁颜从母亲家里搬来出来,搬到魏之芸那里去了。
  之芸听她说要离婚,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意外。
  之芸说:“那个时候你结婚,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迷糊,私下里跟自己说,你到底还是嫁了他了。”
  “那个时候,好象一闭眼就嫁了。现在,想睁开眼了。”
  “李立平......并不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我只是不想跟他做夫妻。你知道吗之芸,我......我连他......碰我,都会觉得难受,你明白吗?”
  “我明白。”之芸安慰地拍拍宁颜的手臂。
  宁颜的眼泪,只有她自己知道,并不完全是为离婚的事儿而流的。
  那天她跟父亲一起回家,她一句话也没有跟父亲说,第二天就搬了出来。母亲打过电话来,以为她回自己家去了,可是宁颜并没有对她说实话。她了解母亲,是不会主动给李立平打电话求证的。
  对母亲而言,面子大过天。
  之芸帮着宁颜喂女儿,她做饭的手艺很好,缓歌倒比平时吃得快也吃得多些。她还帮着宁颜一起给缓歌洗澡,麻利地帮她穿衣,新裙子略长,腰身也略大,也是之芸给改好的。
  宁颜看着整洁的女儿,说:“之芸,其实,你是我们三个之中最该结婚的。你这么能干,这么能干。”
  之芸的妈妈在一旁插嘴:“能干!小芸明天结婚!”
  她比之前更糊涂了,但是浑身上下被之芸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如果不开口,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她很喜欢缓歌,一老一小常趴在床上玩在一处。
  宁颜说:“你现在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人介绍些人呢?”
  之芸说:“有的。不过是比过去少得多了,呵呵。有两个还不错的,听说了我家有一个老年痴呆的妈妈,也打了退堂鼓了。不过也算了,免得将来他后悔。”
  “是你自己告诉他们的?也对啊之芸,有话就要说透,否则后患无穷。”
  “我就是这么想的。”之芸说。
  宁颜看着好友的侧面,突然觉得非常地羞惭:“之芸,说起来,这些年,我只顾着自己,眼里头只有自己的日子,真是很少来关心你。可是一遇到烦难事儿,第一个想到的朋友也就是你!”
  之芸笑起来:“你呀你呀,你还是那么文艺,成天都想些什么呀,象我,心事少,晚上睡得好,饭吃得香。咱们这个年纪了,哪里还经得起老!”
  宁颜摸摸自己干干的脸,也笑起来。
  之芸说:“来做做面膜吧。”
  两个人一人脸上贴了一张面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怕吓着缓歌,要等她睡了,象这会儿,才敢贴这个东西。
  两个人说着说着都有点犯困,这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门。
  两人忙忙地揭下脸上的面膜,之芸趿了拖鞋跑到门那儿,从猫眼里往外一看,立刻打开了门,一边叫着:叔叔,一边让进一个人来。
  宁颜怔怔地看着他。
  宁颜陪着父亲在楼下走着,父亲说,想跟她说说话。
  路灯把父女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父亲的尤其修长,宁颜这才发现,其实父亲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许多,人说老年人突然瘦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宁颜的心在一刹那绷紧了。
  父亲先开的口:“我猜着你没有回去。”
  宁颜没有出声。
  父亲又说:“宁颜,那天的事,我想说一说。你林阿姨,她,提前退休了。她离婚后日子过得不好,她准备回老家去了。那天,她接完我之后,第二天她就坐火车走了。宁颜,我......我并不想替自己辩护,我同她......,但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一点,你相信爸爸。你妈妈,在生活上,对我们是无微不致的,这么多年......,可是,她这个人,有时候......很难.......相处。但是我还是想,终归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说一句为老不尊的话,我们年青的时候,是很相爱的。那个时候,你的妈妈,她很可爱。”
  父亲的脸上有一种腼怀的神情,无可奈何地苍凉着。
  “我跟你林阿姨说,我不能......不要我的家,我的老妻,我的女儿,我的孙女儿。她说她懂,她走了就......就不辈子不会在我的面前出现。宁颜,爸爸,没有能给你做好榜样。这些年,我看着你那么矛盾痛苦,却可以说是毫不作为,我真是愧对你!孩子,过不下去,就离了吧,爸爸,赞同你。如果实在你妈那里过不去的话,你就先斩后奏吧。孩子,人一辈子,总得给自己做一回主。”
  宁颜听着,慢慢地随着父亲的脚步向前走。
  她的父亲,她这一生中唯一深爱过的男人。
  虽然不是爱情,但是爱总归是爱。
  热烈持久,无比天真,不讲道理。
  她的父亲,他说叫她自己给自己做主。
  宁颜在一棵大树前停住,伏在树上,哭了起来。
  父亲静静地陪着她,并不去打断女儿的哭声。
  女儿的哭声伤痛却有一丝放肆,父亲想:哭完了,我的女儿会自己做自己的主。
  方宁颜再一次地给李立平寄了离婚协议书,如果他不能同意,宁颜写,会申请法庭判决离婚。
  李立平收到第二封协议之后,通知了家里。
  家里,父母和姐妹们都来了。
  然后,他们从幼儿园里带走了李缓歌。
  魏之芸二十岁进类思,十六年了,没跟人红过脸,就算是出了袁胜寒那档子事儿,大家其实对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可是就这一次,她与那位陈老师当着众多老师的面,大吵了一通。
  其实起因非常地小,小到吵完了之后,之芸自己都想不起来到底是陈老师的哪一句话刺激到自己,以至于破了多年的好脾气好修养。
  之芸自第二次支教过后就一直在带六年级毕业班,她曾经跟学校提出过申请,能不能从中年级开始连着三年带一个班,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教中年级了。但是学校没有同意。
  这一学期,之芸带的那个班级的调研成绩又是名列前茅,本来这也是在大家意料中的事,却不料这一次却掀起了波澜。
  本学期开学,校长就说了,今年六年级若是能拿到全区前五名,全按名次进行一定的物质奖励。除了集体奖之外,按班级再给予一些奖励,如果该班某一学科能够在全区里排到前五名,那么负责该班该门学科的老师会额外拿到一笔奖金。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全年级的语数外老师都很兴奋。
  但是,当人民币真真切切地摆到眼皮底下时,兴奋之外,添了点儿别的东西。
  名次与奖金挂钩,这大家是可以理解的,关键问题是,差别过大了。
  魏之芸所带的两个班,数学成绩一个排在全区第二名,一个排在第五名。
  类思这次的集体排名是全区第三。
  这么一来,魏之芸拿到手的奖金竟然多达两千元!是一个高级职称的小学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了!
  奖金不是由会计发的,而是由校长亲自发放,每个拿钱的老师要签字的。每一个人在签的时候眼睛都下意识地瞟一瞟他人的金额数。
  当时就有两三位老师的脸色就阴了一阴。
  阴的最厉害的,就是陈老师。
  她只拿了基础的集体奖五百元,是之芸的四分之一。
  原本她与之芸的关系就不甚好,但是,小知子份子,最是懂得相互敷衍,平时还会点头说个早说个再会。可是这几天,陈老师简直地不理魏之芸了,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若是班办公室里旁人在场,她便会表现得与别人尤其亲热,买了大包的零食与大家分食,一边笑说:“我们家那口子说了,辛苦一学期,就拿那么两个钱,还不如他出一趟诊的,也就够买个小零嘴,所以呀,我都存都不屑去存,全买了吃掉算。谁叫我们自己没本事,带的班级考不过人家!”
  她那大包的零食分给你分给他,连那同办公室里从不吃零嘴的中年男老师手里都被她硬塞了一大包旺旺雪饼,叫带回家给孩子吃,独独不分给魏之芸。魏之芸也并不贪她那点儿吃食,起先并不在意。
  那天下了课,之芸回到办公室,还没进去就听见她的亮嗓门儿。
  “我看校长现在也是,除了分数什么也不认了!她凭什么拿两千?考得好那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吗?没有班主任的配合,她能考好?我就不信了,她真那么本事的话,叫她带带那种草鞋班试试!拿了那大笔钱,对合作的老师一点表示都没有,噢哟,还真是名利双收了!”
  魏之芸原本倒是有打算请六年级的老师们在家常菜馆吃了一顿的,可是这两个忙着宁颜那头的事也没顾得上,听得这番话,她推门进去,笑了说:“我还就是没表示了,怎么着吧?”
  她的突然出现,叫陈老师吃了一惊,很快就镇定下来,不对着之芸,却依然对着刚才的谈话对象说:“人呢,做人要厚道,团队工作嘛,总在感念人家的付出才对。”
  “说得对!做人要厚道些!还要光明正大些,有意见当面提,别成天在背后嘀咕,怎么说也算是知识分子,别把家庭妇女那套拿到办公室里来!”
  陈老师暴跳起来,这一回,冲着之芸了:“我就是家庭妇妇,也不是人人都有福气做家庭妇女的。”
  魏之芸也大怒起来:“你还是留点口德吧,快退休的人了,不要等以后大家提起你,想不起你的鼻子眼睛,只想起你的一张嘴!”
  陈老师的脸涨得血红,呼呼地喘着粗气,鼻孔也撑大了,魏之芸看她的样子,心里也暗自后悔,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要是气出个毛病了可不得了,自己也不会安心,所以收了口,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来,不再开口。
  过了没一会儿,只听得耳畔一声巨大的响声,那是什么重物被用力砸在地上的声音,回头一看,一只不锈钢的保温杯横在地上,一地的水,是陈老师扔的。
  有同办公室新来的小老师小心地拿过拖把来拖地,一边偷眼看着僵着的两个人。
  陈老师突然尖声叫道:“不要欺人太甚!一个品行有污点的人,这么嚣张做什么?”
  魏之芸将厚厚一摞书摔在桌上,嚯地站起来:“你放屁!你才有污点!你以后再敢这么说,我告你诽谤!别以为我不敢!”
  早有老师上来相劝,吵到这样,连校长也惊动了,方宁颜也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跑过来,拉走了魏之芸。
  校长的脸色不大好,小学老师女性多,不好管理,可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吵架,弄得全校尽人皆知,还是非常少见的。
  这一学期结束的时候,魏之芸发现,她的考评分是合格。
  这一年,是她再一次报评高级职称的机会,可是,由于她近三年内的期末考评分均为合格,没有优秀,所以,她没有能评上。
  这一次,她的徒弟评上小教高级了。
  这一次,区里,将最后一部分由于学历不格的中老年教师的高级职称问题解决了。
  独独漏掉了类思的魏之芸。
  下一学期,魏之芸坚决地跟校长争取,教中年级的数学,校长批准了。
  魏之芸下了独身一辈子的决心,开始尽心尽意地装修自己的那套房子。
  她打算等弄好了,换上一房新家俱,买了全新的家电,带着母亲一道搬过去,这边离市区近,生活方便。而她和母亲现在住的这一套,之芸打算卖掉,给母治病养老,再支援姐姐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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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46
  何倩茹在看到镜中的自己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真空。
  她细细地反复地一寸一寸地检视着镜中自己的五官。
  然后,她失手砸了镜子,捂着脸尖厉而断续地叫起来。
  美容师和美容小姐统统傻了!
  何倩茹的左眼角下垂了。
  她,毁了容。
  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在她看来,她的容颜,是彻底地毁了。
  倩茹的哭声持续了许久许久,到最后,连美容院的人都意识到,她的这番痛哭怕不光是为了手术的失败那么简单,几个人相对交换一个了然的眼色,知道即将而来的怕是一场官司折腾,又鄙夷地笑。
  倩茹记不清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家的,她停止了哭泣之后,叫美容院的小姑娘替她现买了一付墨镜来,生平第一回戴上了那个玩意儿。
  倩茹的眼睛生得美,她从来没有戴过墨镜,大夏天也没有,她不喜欢那样隔着一片阴暗来看世界。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戴,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跨出美容院的大门。
  周苏豫这一天很晚才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们搬到这套二百多平米跃层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这套房是苏豫的一个朋友做的楼盘,他问苏豫是不是来一套,苏豫想了想,很快决定,付首款买下一套,他想让倩茹换一个环境。再说,这样大的房子,装修总是件大工程,苏豫想让倩茹有点事分分神。她对他的紧迫盯人已经让苏豫担忧而--害怕。
  可是事情并没有象苏豫期望地那样发展,何倩茹在充分比较权衡了一下几个有名的装修公司之后,选定了一家,把工程全包给人家,虽然价钱贵一些,可是省心。
  何倩茹在整个房子装修的过程中,并没有象苏豫想的那样忙碌充实,她只是偶尔去看看,她的全部心思全部精力还是一如既往地放在了周苏豫的身上,放在了她坚认的捍卫她的家庭与幸福的事业中。
  房子装了大半年,又闲置了大半年好让那气味消散。
  两个月前,就是苏豫与倩茹大吵一通之后,苏豫说:倩茹,我们搬家吧。
  新的房子楼上楼下,整体厨房,简洁现代,但是倩茹觉得,就是空,客厅空大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这空落落的感觉让她更慌,她在想,这房子,这一切,是不是只是苏豫的一种补偿,就象她在婚姻家庭杂志上看到的许多许多故事一样?
  这更增添了她决定要做美容手术的决心。
  苏豫把玄关处的灯打开,低头去换鞋,抬起头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倩茹。
  苏豫问:“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倩茹背对着他,身姿僵硬,没有回答。
  苏豫走过来要开灯,倩茹突然尖叫:“不要开灯!”
  这声音里的凄厉吓了苏豫一跳。
  他转过去,在倩茹的脸上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
  “倩茹,你在屋子里戴墨镜干什么?”
  他伸手要拉下那黑黑的眼镜,倩茹跳起来躲开,啊地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倩茹?怎么了?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你......你抬个头啊。”
  何倩茹把头埋进沙发上大而厚软的靠垫中,象是要把自己活活闷死。
  苏豫去搬她肩膀,她倔着拧着,苏豫又不好真用劲儿。
  忽地想起,今天是倩茹去美容院拆纱布的日子,苏豫的心拎了一下。
  苏豫蹲在沙发边和言细语地说:“倩茹,是不是你的脸做的效果不太好?没有关系的,来,我看看,没关系的。”
  倩茹更深地往沙发里藏一藏。
  苏豫干脆席地而坐:“倩茹,不要这样,来,我们再来想办法。倩茹,倩茹,我不会在意的。”
  苏豫拉开灯,与倩茹几乎僵持了一个小时,倩茹伏首于靠垫中,长长地喘气,似乎下定了老大的决心,慢慢地抬起头,把已经歪在脸上的墨镜拿了下来。
  那一刹那间,周苏豫很难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
  最早冒出来的念头是:倩茹有点夸张,接着,他立刻觉得,其实她并没有夸张,她的脸现在看起来很是怪异。原本喜气的脸上,象是贴上了一层哀怨与冤屈,无声地诉说抱怨。
  尽管苏豫竭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惊讶,倩茹还是敏感地查觉到了。
  倩茹的声音里充满伤痛:“苏豫,你看,现在我就是弄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你不能接受......”
  苏豫打断她的话:“别这么说倩茹。”他突然感到心烦意乱,挣扎着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就因为这种事毁了的。”
  这话不能说不真心,但是苏豫自己能够感觉到那里面包含的一点点遗憾,因为这一点点的遗憾,他的话,听起来是这么地不真诚。
  原本,这些都是可以不必发生的呀,苏豫想。
  以后的日子,周苏豫的生活中多了一件必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一天安慰自己因为美容手术不理想而悲痛欲绝,心情灰暗到极点的妻子,宁颜与之芸也帮着一块儿劝,两个人三天两头上门来,后来,宁颜自己家里出了点儿事,只有之芸还常常跑过来。
  倩茹足足有两周连家门都没有迈出一步,吃的用的是打电话叫社区的超市送上来的,无论何时何地总戴着那副墨镜。那墨镜当时就挑得匆忙了草,大而无型,可是,她似乎也无所谓,她所需要的,不是它带来的美,只不过是它带来的用于自欺的那一片暗色。
  苏豫劝她出去走走,劝她说其实看惯了也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也许伤口还未完全长好,等日子长了,会好的,看起来就自然了。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这些劝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倩茹依然固执哀伤地认为自己彻底地毁了容。
  她要苏豫找律师,打算与那家美容店打官司。可是她并没有想到那过程是那么地复杂与纠缠不休,对方认为手术并不算完全失败,并且提出要求消费者协员做出医学证明,白纸黑字地写明的确是毁容。可是倩茹不肯出门,拒绝去做检查,这一段拉锯战就只有苏豫一次次地跑,一次次地去与美容院扯皮交涉,苏豫吃不消了。
  最终,他们没有撤回了起诉。
  倩茹大病了一场。
  之后,苏豫就发现她更不对劲儿了。
  她终于拿掉了那副墨镜,苏豫有一天下班回来后发现它碎成片片躺在垃圾桶里。但是他的高兴并没有维持多久。
  有一天,何倩茹突然在长久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之后对苏豫说:“如果当初你答应让我去韩国做手术,就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苏豫大吃一惊。他料不到倩茹会这么说,无言以对。
  倩茹仿佛总算找到了可以怨怪的对象,她没法儿拿美容院怎么办,没法儿拿那个美容师怎么办,然而她总可以抱怨一下自己的老公。
  这话说过第一回,便好象成了一个长期的不断重复的祥林嫂式的话题。倩茹一次次地说着,慢慢地,她开始怀疑苏豫不让她去韩国是不是有目的的,于是那个有关张清露的猜疑又浮上了倩茹的心头。
  她试探苏豫,盘问苏豫,有意无意地用话来刺一刺苏豫。
  苏豫觉得,他的婚姻是出了大问题了。
  这一天,张清露久谈不下的一单生意终于成了,她高兴地说要请大家吃饭K歌,特地来找苏豫,请他一块儿去。
  苏豫想到自己的家,一个闪念,真的就跟着一块儿去了。
  说起来,三十二岁的苏豫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
  年青人在一块儿,玩起来是挺疯的,苏豫安静地笑着看着他们。在K歌房时,他听了一会儿他们唱歌,才发现,居然有许多首歌他不知道名字,从未听过。他想起他疲于生活奔波的少年时代,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悠闲地听课唱歌,他要操心的是,母亲病不要再恶化,下一季的医疗费怎么筹,自己的学业怎样维持下去。他走出包箱,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他惊异于自己心头的那种自哀自怜的情绪,居然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泛滥成灾。
  有人轻轻地走过来,站在他的身后,苏豫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是张清露。她今天穿了件小礼服,这入了秋的天气,她光着一双胳膊,暗暗的灯光下一片雪白光润。
  “就知道你会跑出来。”她说。
  苏隐抱歉地笑:“我也不会唱,听呢也不太熟悉。”
  “不好听?”
  “不是。只是我比较喜欢听那种听过的有熟悉感的歌。”
  “那么你是一个念旧的人罗?”张清露今天刻意地没有叫他苏经理,却也不叫他的名字,就那么含糊着。
  “呵呵......”苏豫也含糊地笑。
  “真是的,本来是拿他们一伙人做幌子的,他们玩得倒是真开心。不过还好,我真心想请的人,来了就够了。”张清露垂下头没头没脑地说。
  “啊。”苏豫说。
  “要是总是装傻就没意思了!”张清露的声音里突然流露出一点点怒气一点点娇嗲。
  然后,她上前一步,把头枕在苏豫的肩上。只一下就移开了。
  年青女孩子馥郁清新的香气就在周苏豫的耳畔,暖烘烘的,让他不由得想起他曾经的纯真浪漫情怀,他用这样的心情深爱过一个人。
  想到心痛想到绝望。
  再不会回来了吧,苏豫想。
  张清露又细细地看了苏豫一会儿,进去了。
  苏豫看着她的裙摆轻轻地一甩,弯出一个美好的弧。
  周苏豫不是傻子,他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许张清露说得对,他只不过是装傻。只要她不点破,他就装下去。
  一行人玩得投入第二天又是周六,怎么也不肯散。苏豫还是提前走了。
  苏豫回到家时,倩茹还没有睡,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看见他回来了,她迎上来,站在他近前。
  他从她身边走过,一边问:“早点睡吧。”
  何倩茹突然冲着周苏豫倾过脸来。
  他们的个头相差不多,苏豫只高倩茹一个头顶儿,这么看来,好象倩茹想要吻他一下似的。
  却不料她只是在他的耳边嗅了一下。
  “尼罗河花园。”倩茹说。
  “什么?”
  “融合了果香、青草香和木香,有一種混和嫩芽和果肉的新鮮。”倩茹含着一种奇怪的笑喃喃地说。
  “你在说什么?”
  “是一种香水,你最近身上常有的,我找遍了金鹰所有的香水柜台,闻了几十种香水才知道名字的,那小姐,介绍了半天。”
  “你在说什么呀?”
  “说你呀,你现在身上常有这样的香水味。很好呀,新鲜与肉感,俱全了。”
  “我从来不洒香水你是知道的。也许是办公室里他们用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你不用,她会用呀。”倩茹有点怪腔怪调儿的。
  “谁会用?”
  “张--清--露!”
  “倩茹,我跟你说了,我们没什么。从来没有!”
  “那是我防犯得严密,你们还没来得及有什么!”
  “你要硬这么说,那就真有点儿什么吧!”苏豫说着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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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1 18:35:00

第四十七章


  47
  李立平把方宁颜要离婚的事儿告诉了家里。
  一家子一下就炸了。李父李母连同姐姐妹妹都过来了。
  “她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我们儿子哪点儿配不上她?从谈恋爱的时候就看不起我们家!离!坚决离!儿子也生不出,家里又借钱压人,离了干净。”李立平妈先沉不住气了。
  李父说:“离婚究竟不是什么好事,你让儿子自己拿主意吧。”
  “他有主意?他真有主意就不会告诉家里了!他我还不清楚,把那个老婆呀,捧得要上天!这下子好了吧?他把人家当宝人家把他当根草!”
  “就是,以为是什么美人公主,成天高高在上的样子,谁受得了她那一套。离就离,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不怕找不到好的。”姐姐也说。
  “我跟你们说是想大家一起来想办法处理问题的,不是叫你来唠叨是非的。我现在出了麻烦事,不靠家里还靠哪个?如果你们是这个态度,那你们还不如回去,我也不指望你们了。”
  李父在里面劝和:“就是就是,大家坐下来谈问题。要不,我们去亲家那里打听一下情况再说。”
  “要去你去,我是不要见那母女俩的!”
  母亲还是忍不住咕哝着。
  “我看,现在这个年代,离婚也没有关系,不过,怎么离倒是要紧得很。钱啦,房子啦,孩子了,怎么分到了法院怎么判,我们得先拿出个方案来吧。那个方家的老太太,精得很呢,我们不要到时候措手不及地让我哥吃了亏。”
  这么一说,李母想起来了:“依我说,我们去把小丫头子抢回来。不给她妈!”
  “妈你不是不喜欢女侠子的吗?”妹妹问。
  “喜欢不喜欢,她总姓李!再说,她不是说要孩子吗?就让她要不着!”
  于是母子姐弟三人,就到缓歌的幼儿园把孩子接走了。
  宁颜要面子,一直没有除了好友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最关键的问题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确确实实地落在她自己的头上。
  当老师告诉她,下午缓歌的爸爸把她接走了,说是爷爷奶奶来了想看孩子时,她头嗡地一下就大了,面色死灰。
  之芸不放心她一个人,陪着她一起回到离开有日子的家。敲门没有人应,宁颜拿钥匙开门,手抖得几次对不上锁孔。
  家里没有人。
  隔壁的邻居告诉她,李老师一家子刚刚出门了,象是回老家的样子,说是要去长途站赶汽车的。
  宁颜再也顾不得有没有人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楼梯上。
  之芸把她拉进来,进了屋,倒一杯水给她:“你只能这么想,孩子是给她亲父亲亲奶奶带走的,也不是走丢了,没事的宁颜。我们慢慢来再想办法。”
  出乎之芸的意外,宁颜过不一会儿倒平静下来,一气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个精光。
  “从我下决心跟李立平离婚那一刻起,我其实就想好了,不管什么事发生,都要镇定,要面对。之芸,这么多年,我糊糊涂涂的,都做了些什么呀?现在我不想再糊涂下去。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李立平他真的会做这样的事。之芸,他......他并不是坏人。”
  “他不是,你更不是。不要紧宁颜,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李立平没有想到方宁颜会这样快地赶到了他们镇子上,其实他最想不到的,是她是一个人来的。她妈没有陪来,她的朋友们也没有陪来。
  没有人理她,只有李父给她倒了杯水,搭讪着要说话,被李母一记眼风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宁颜在那一片阴凉的目光注视中,心里慌乱得一跳一跳地痛。
  她的沉默让李母沉不住气了,说:“你来做什么呢?不是说离婚吗?你们是在南京结的婚,要离也自然是去南京离,还是你这两三天都等不及了,放心,李立平过两天就回去了。”
  宁颜咬咬牙,面色平和温顺地喊她:“妈!”
  “你不用叫妈,我也受不起。”
  “妈。我是来......是来认错的。是我......是我太任性了。有话,是该好好说的。我......我不离了。”
  一直躲在房间没有出现的李立平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宁颜的话。心里大大地一动,踏出了房门。
  两个人许久不照面,猛地一见到,许多的情绪涌上心头,却来不及在脸上形成一个确切的表情。
  宁颜转开了头。
  李母说:“离也是你,不离也是你。合着我们一家子老老小小就由得你摆布,你这个任性也过了头了吧?不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吗?我们倒是文化低,可是我教育出来的女儿就没有这样的。”
  李父突然出声:“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他们自己的事你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李母被李父少见的高声厉语惊了一下,看了老伴儿一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
  谁知宁颜说:“是,妈,是我不对。我现在想明白了。”
  老太太更加意外了,好好地看了宁颜两眼,没有再说什么。
  李父转向宁颜说:“小方,你吃了没?有现成的饭菜,给你热一下吧。”
  宁颜说:“我在路上吃了些东西了,爸,你别忙了。”
  却见李立平不声不响地进了厨房,不多一会儿端出了饭菜来。
  宁颜略微吃了一点,问:“缓歌呢?”
  李立平说:“在她小姑家。一会儿我就把她接来。”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李立平的妹妹与他母亲家只相隔一条街,李立平的妹妹见了宁颜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宁颜似乎也不介意。
  缓歌看见妈妈,并没有马上扑过来,眼光在父亲,小姑与妈妈之间转过来转过去,征询地,讨好地,怯生生地。这目光比李立平妈和他妹的所有言语与面色加在一块儿都更让宁颜伤心,一刹那间她想起自己平日里心境不好时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的对女儿的轻视与厌嫌,哪怕并不是真心那样想,可是她小小的女儿,还是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尽管她不漂亮,不出色,她这样平凡,但是她的小心灵依然有着那些聪明美丽的孩子一样的敏感细致。
  宁颜的眼泪冲了上来,她拿出新买的布娃娃,冲着女儿张开手。缓歌终于扑了过来。
  李立平说对妹妹说:“我们过那边去了。”
  他妹妹没好气地说:“晓得啦晓得啦。”
  缓歌对小姑说再见,李立平妹妹摸摸她的头,说:“再见再见,你当然是要跟你妈妈回大城市里过有水准的日子的,哪会在穷姑姑家呆一辈子?”
  李立平与方宁颜把孩子接回家。他们并没有太多地交流,各自想着心事。
  终于,李立平说:“我们在这边过了周末再回去吧,马上走的话,怕老太太又是一大箩的话。”
  宁颜简短地答:“好。”
  李立平两口子去他妹妹家接孩子的时候,李父也正在家里劝自己的老伴儿:“你就随他们去吧。只要他们还能过下去,就让他们过下去。哪家两口子不吵架,吵得狠了一上火说离婚也是正常的,还真的离了?又不是什么有脸的事。”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太欺负平侠子了。”
  “你咽不下气有什么?你儿子咽得下就行了。”
  李母长叹一声:“真是想起这个来我就气,不晓得他为什么那么巴结她,自轻自贱,又不比她矮半截,我们儿子不是马上要做院长了吗?”
  “唉,你随他吧随他吧!护着老婆是我们李家男人的传统。你那个时候跟我妈闹成那个样子,我不是护着你?”
  “要接着往下过也行。要让她倒茶赔礼!不能说离就离,说不离就接小孩儿走,拿我们一家子当猴子耍!”
  “这个是要的,是要的。”
  李父果然跟儿子私下里说,要宁颜给他们老两口敬个茶倒个歉,李立平原以为宁颜一定拉不下脸来,谁知她想了一想就答应了。
  当晚,吃完了饭,那老两口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大桌旁,四只眼齐刷刷地望着捧了两杯茶出来的方宁颜。
  方宁颜先给李父敬了一杯茶:“爸,我不懂事,让你们为我们操心,对不起。”
  这一声爸,方宁颜叫得诚心诚意,毕竟,从头到现在,他对她不错,没有半句重话,她记得他的这份关照。
  转过来,面对着李立平的母亲,方宁颜原以为自己会很难开口说对不起,可是望着那张板着的脸,纵横着皱纹,不屑里有着悲伤,轻蔑里混着疲乏,她活得不见得比自己轻松。
  “妈,是我不懂事,一直让您不开心,请你原谅,以后不会了。”宁颜说。
  李立平妈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地接过茶,又放到桌上,开口:“安安生生过日子是最要紧的。我们可经不起折腾。平侠子在学校里也算是大干部了,要顾到他的脸面!”说完端了杯子喝茶。
  宁颜到李家是周五,她在李家住了两个晚上,李立平说好,周日下午坐车回去。缓歌跟他们一起睡,夹在爸爸与妈妈中间,小孩满足地一会儿翻过来冲着这个,一会儿翻过去冲着那个。每天夜半,宁颜按往常一样,叫缓歌起夜。
  周六这天晚上,宁颜照例把缓歌抱起来,李立平转了个身,又睡了。
  孩子迷迷糊糊地没有醒。这个晚上,宁颜刻意地让她少喝水,连水果都没有给她吃。
  她抱着孩子,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大包,打开房门看看,走了出去。
  到了卫生间,宁颜把女儿放下来,让她坐靠在抽水马桶上。迅速地打开大包,拉出孩子的衣服,那是她偷偷准备好的。
  她的手抖得几次把衣服掉在了地上,手指僵直得不灵活,好容易给女儿穿好了。自己的长羽绒服她是挂在客厅一角的挂衣钩上的,她出来穿上羽绒服,连鞋子都是事先想好的,没有绊没有带子的,蹬上就行。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自己想出来,自己设计的。
  她得先自救,老天才能救她,方宁颜想。
  衣服穿着并不妥贴,可是宁颜顾不得了。抱了熟睡中的孩子,向门口走去。
  突然,李父李母的卧室门开了,李父走了出来,开了客厅的小灯,也向卫生间这边走来。
  看到宁颜与孩子,他一下子定住了,不可置信地无措地站在那儿。
  宁颜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绝望地望着李父,象一只刑台上的牺牲。
  李父看了她好一会儿,脸上是一片波涛翻滚。
  最终,他无声地长出一口气,走过宁颜身边,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
  宁颜飞速地拉开大门,走到屋外一片寒凉中去,轻轻地带上身后的门。
  宁颜在街上疾走。
  天很冷,可是她也不觉不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是那样地恐怖,她象是走在黑暗的山谷里,但是走出去,也许还是有日头的。
  街上没有出租,小县城的晚上是打不到车的,宁颜步行了一个多小时,走到早早打电话定好房间的饭店,那是她和李立平结婚时住过的饭店。
  她要在这里呆到明天中午,跟饭店定好,他们会帮她叫好车。
  宁颜以为自己一定会一夜不能睡,事实上并不是,她睡得很好。
  慌乱的心在陌生的房间里安定下来,女儿熟睡在身边,她捏着她的小而暖的手,很踏实地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八点半。
  缓歌醒来叫妈妈。她茫然地看着四周,突然的变化,叫孩子惊恐不安。
  宁颜很认真地告诉她,妈妈现在要带你回南京去。
  缓歌问:爸爸不去吗?
  宁颜说:爸爸暂时不去。爸爸会出差一阵子,到一个挺远的地方,他怕你会哭,所以没有告诉你。你会跟妈妈一个人过一阵子。
  缓歌说:爸爸会不会回来?
  会。他会。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跟魏阿姨和魏奶奶再住在一起?
  是,不过我们也许会搬出来。
  为什么?
  因为那是别人家,人不能一辈子住在别人家。以后妈妈会带着你到一个新家里去住,但是我们还是会常常到魏阿姨魏奶奶家去玩儿,你要想在那里住两天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我们不回自己的家里呢?
  哦,那个房子卖给别人了,我们要住新的房子。
  哦。爸爸呢,他去不去魏阿姨家?
  他不去。
  我晓得了,爸爸是男的,我们都是女的。男的跟男的玩,女的跟女的玩。
  是这样。
  宁颜在中午的时候带着女儿直接从饭店上的车,缓歌在车刚刚起动时突然叫:“我的新布娃娃,丢在爷爷奶奶家了!”
  宁颜说:“不要紧,妈妈回南京再给你买一个。”
  缓歌终于哭了,糊了满脸的眼泪鼻涕,象一只悲伤的小猫仔。
  宁颜说:“不要紧的,妈妈也丢了东西,我们都不要伤心。”
  车开了。
  宁颜拿出面包给女儿吃,自己也快速地往嘴里塞。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可是她知道必须得吃,空着肚子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她会晕,到时候没人照顾她的女儿。
  奇迹般的,有着重度晕车症的宁颜,一路平安地到了南京。她另换了一辆出租,朝魏之芸母亲家而去。
  之芸的大舅突然去世,之芸带着母亲回老家奔丧,走前把家里的钥匙留给了宁颜。李立平并不知道这个地点。
  之芸并不知道宁颜这个疯狂大胆的计划。
  宁颜带着女儿上超市买吃的,要给自己和女儿做点新鲜东西吃,然后好好休息,明天,她还要上班。女儿她打算带到自己学校去。这几天不让孩子上幼儿园了,好在缓歌安静,几本小画书一盒彩笔就可以坐上半天。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母亲那里,是不能送的。因为她也不知道宁颜的打算。
  宁颜买了不少的东西,一手抱着女儿,一手还拎着一个沉颠颠的篮子,往自动扶梯上走。
  缓歌的小脑袋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一脚踩空了,在扶梯上摔倒,幸而她反应够快,丢了篮子一把抓住扶手,她前面站着的一位男士听到动静,反身一下扶住她,她才没有带着女儿一块儿掉下去。
  缓歌立刻吓哭了。
  篮子骨碌碌滚下去,里面的东西散了一路。
  宁颜抱着女儿,一屁股坐在扶梯上,扶梯带着她缓缓下降下降,就象她的人生,一步走错,便一路往下往下。
  宁颜在明亮的,人群涌动的超市里失声痛哭!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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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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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1 18:36:00

第四十八章


  48
  “方宁颜,你好狠!你居然连这一招也使得出来!”
  “我是跟你们学的。”
  “好!好!你好!你这两年学得这样本事了。倒是看不出来!”
  “我只想要孩子,其他的你都可以拿走!”
  李立平说:“你不想跟我过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拖了这么久拖得有了孩子,忽然有一天你就说不想过了,你想过我的损失没有?男人的青春就不是青春吗?”
  “你的青春损失费,我赔给你,存款,房子,都归你。”
  “你听着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会离的,耗死你!我耗--死--你!”
  李立平在电话里的声音愤怒得无以复加,带着微弱的哭音。
  宁颜挂上电话,也许李家人会上自己家去闹,那是最坏的情形了,然而现在,比最坏只好那么一点点。
  然而事态的发展出乎宁颜的预料,李家人并没有上方家去。
  他们一直沉默着,直到一个月后,李立平也给方宁颜寄来了一份协议书。要求方宁颜放弃所有的财产,房子和女儿,否则不会离。如果不同意那么只好上法院判,不过那样的话呢,女儿也是一定会判给他的,李立平写,无论从经济还是其他方面考虑,他比方宁颜总有着优势,况且,李立平又写,他颇有几个当律师的朋友的。
  方宁颜回了封信,说什么都行,就只女儿,她一定要的。
  李立平又回信:休想!
  方宁颜说:那就拖着吧。耗死了我也一样耗老了你。
  他们信来信去的,宁颜想,由信开始,也由信结束。非常戏剧,一个不圆满的圆。
  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宁颜给女儿转了个幼儿园,之芸给帮的忙,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在那里当付主任。条件还不错,因为是私立的,费用稍贵了一些,但是宁颜觉得还可以承担。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宁颜接到一个电话。
  是李立平他们学校打来的,问是不是李付院长的爱人,李付院长遇车祸了。
  宁颜赶到医院,李立平已经被送到了病房。
  他并没有受太重的伤,他走出学校大门刚拐弯时,这辆车向他冲过来,他让了,那辆车刹得也及时,只带住他的衣服让他跌了一跤,脚扭了,有点皮外伤。一半儿是痛一半儿是吓坏了,李立平晕了。
  宁颜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睡着。
  他瘦了一点,头发也长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宁颜从未看他穿过,想必是新买的,可是蹭了灰。学校有陪床的人在,宁颜谢了他们,请他们回去,自己守着。
  李立平醒的时候看见宁颜,呆愣愣地看着她,那是他脸上从未曾出现过的一种表情,呆的,天真的,傻傻的。
  宁颜说:“医生说你的伤不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所以我没有通知你家里,白叫他们担心。如果你想通知他们,我马上去打电话。”
  李立平说:“不用了。”
  吞下了下面的话,你可知道他们现在有多恨你,听到你的声音立刻会暴跳起来的。
  宁颜说:“那么今晚我陪你吧。”
  “你在这里,缓歌怎么办?”
  宁颜停了一下答:“她很好,有人看着。”
  李立平明确地体味到宁颜话语中的提妨,坐起来拥着被不看她,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就是你的那两个好朋友家。我是不想深究而已。”
  “我们今天不谈这个。你早点休息吧。”
  李立平没想到方宁颜会不接自己的话头,他其实是很想和宁颜谈一谈的。
  因为是学校的附属医院,他现在住的是一间单人病房。
  宁颜支了张躺椅睡在一边,原本,李立平想说,其实用不着陪床的,可是终究没有说。
  这个女人没有睡在他身边,有多久了?久到他对她的呼吸都开始陌生了,他一直弄不明白,这么一个依赖性极强的,有点娇气的软弱的女子,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头脑,居然骗了他们一家子?正如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咬死了要跟自己离婚一样。
  为什么呢,尤其在自己往上走的这个时候?
  李立平下了床,在黑暗里盯着宁颜身体的轮廊,看了一会儿,她还是那么苗条细巧,也老了些,眼角有细纹,她当年是多么地年青,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以为认错了人,象个大学女生。
  那久远的记忆翻腾上来,还着咸湿的气味,在黑夜里弥漫。
  宁颜第二天下了班以后又过来了,打了水替李立平擦洗。
  李立平在温热的毛巾下突然轻轻地捏住她的手指,可是宁颜挣开了,把水拿去倒掉。
  她不过是出于人情来照顾他两天,无关爱情。
  李立平看着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宁颜这样地想着。
  自己跟方宁颜的这场戏是真散了,他独自懒在黑暗的舞台上,眼前还有一些光的碎影,声的片断,然而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立平的伤本就没什么,很快地出了院。
  又足足拖了半年的时间,快到夏天时,李立平与方宁颜终于协议离婚。
  女儿缓歌给了宁颜,可是,李立平拿走了家里全部的积蓄与房子的产权,产权转让证明已在前一天办好,宁颜签得很爽快。
  出了法院的门,李立平叫了一辆车,问宁颜要不要一块儿坐了走。宁颜说不用了。李立平说,下学期,他开始可以使用公家的轿车了,宁颜笑了一笑,说,那很好呀。
  不知为什么,李立平刷地红了脸。
  他们在街角分了手,李立平临走前问,下周他想看看缓歌可不可以,宁颜答应了他会把缓歌带来给他看。
  宁颜没有想到在第二天,李立平又约了她在一家茶社里见面,宁颜很犹豫,但是李立平说有重要的事跟她说。
  原来,李立平所说的重要的事是,想给宁颜一笔钱。
  他拿了张银行卡,说里面有八万块钱,还是给宁颜的好。
  宁颜说谢谢你,我不要,真的。不要。
  “女儿上学吃穿什么的是很费钱的,不是说马上还要让她学古筝吗?一堂课又是几十,不过你放心,我答应的赡养费每月是不会少给的,这个是另外的钱。”
  宁颜说:“我不要。赡养费我要,可是这个,不必了。”
  “说起来,其实这原本是你们家的钱。”
  “别提这个了。”
  李立平看宁颜态度坚决,把银行卡重收回皮夹:“那么,我就用缓歌的名字存起来,她随时可以用。”
  本来,李立平想请宁颜吃饭的,可是到这个时候,又不想开口了。不想宁颜反倒提出来请他吃饭。两个人选了一家门面大些的菜馆。李立平替宁颜布菜,宁颜也吃下去。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宁颜说要回去了,缓歌在家等她。
  李立平本想问下你现在住哪儿,到底还是没有问。
  在各自回家前,李立平突然对宁颜说:“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天使。”
  宁颜略微惊讶地看向他。
  李立平接着说:“是把我从沉闷无光的生活里解救出来的天使。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谁都不是谁的天使。”
  宁颜说:“我从来就不是天使。”
  两人互道了再见,各自转身走。
  李立平却又停住了对着宁颜的背影喊:“宁颜,你有没有......”
  这灯光明亮的大街上,那半句话再没有出口。
  李立平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秘书,那个男孩子,在女友提出与他分手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在电话里追问: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有没有?你说,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李立平却已没有了这样的任性的勇气。
  宁颜也往之芸家方向走,路过一家音像店,店里传来歌声:
  我不是你的天使
  也不懂你的天堂
  当月光变成你的目光
  我不看你过往
  宁颜突然明白了李立平想要问的有没有究竟是什么。
  不过现在宁颜觉得,有或是没有,不要紧了。
  现在方宁颜唯一担心的事就是,自己离婚的事,该如何去对母亲说。这件事,宁颜真的是先斩后奏了。
  母亲至今蒙在鼓里,以为他们只是分居。
  这是方宁颜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瞒着母亲做的一件对她而言几乎可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事。
  宁颜对之芸说想搬出去住,之芸不答应,她怕宁颜在这种时候一个人住着,难免东想西想,入了死胡同里,只说自己的老妈舍不得缓歌,叫宁颜好歹再多住些日子,等自己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了,那气味也散尽了,这边的房子横竖是要卖掉的,那时候再搬不迟。
  这一年,方宁颜离了婚。
  而何倩茹则觉得她的婚姻被下了咒,不得不扭曲不得不变形,不得不面目全非。
  会不会有一天,有一个机会携希望而来,解了这个咒呢?
  周苏豫现在常常很晚才回家,对何倩茹反复的紧迫的审讯式的提问充耳不闻。而何倩茹则对他的这种故做的冷漠抱以冷笑,谓之:心中有鬼,故做镇定。
  他们渐渐地象两只小兽,相互仇视,咬住了对方的一块皮肉,辗转撕磨,都痛,可是都不肯松口。
  这一天下班后,苏豫在办公室磨蹭到快十点,才收拾了东西要走,忽地接到张清露的一个电话,约他在一家咖啡店里见面,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想找他商量一下。
  周苏豫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他很难判断自己答应付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唯一肯定的是,他去咖啡店,所看到的,会是一张如花的微笑的脸,轻言细语,娓娓而谈。
  他到了约好的咖啡馆时,张清露已经到了,苏豫先没有过去,站在一隐密的一角看了她一会儿。
  张清露换下了白天上班时的套装,穿了羊毛的连衣裙,深灰,椅背上搭了件黑色的大衣,在如此低调的颜色包围中,她象一支挂了露的百合。
  她正在打电话,脸上带着笃定的,自在的微笑。
  苏豫走过去,脱下羽绒大衣,在她的对面坐下,问她:“什么重要的事?工作上的?”
  张清露并没有回答,却伸过手来,轻轻地捏掉苏豫肩上的一根羽绒细毛。
  “呃,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难道除了工作上的事,我们之间就不能谈一点别的事吗?”
  “别的事?”
  “比如,感情方面的?”
  张清露说完这句话,又低下头,在苏豫的沉默中捏着自己细长的手指。
  面前这个男人,有一些钱,但也不是赚得满坑满谷,可是如果有一天落到一无所有了,她相信他依然可以东山再起,因为他原本就是白手起家。难得的是,在他的财产之外,他还保持着一种男人的正直与纯真,他依然会脸红,他温文和气,谁都说他好,在他的内心,有足够的聪明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示好,可是,说他装傻也好,说他故作姿态也好,他把他自己把持得很好,想必他今后也一样会这样地把持着他自己,比他有钱的,比他学历家势好的男人,张清露见得多了,可是,她总觉得他们滑得如同一尾鱼,肥则肥矣,然而,是随时可以从自己的手掌中溜走的。
  可是周苏豫,他应该不会。
  周苏豫是一株植物,他要扎在一方土里,扎下来,便不会轻易地移动。
  张清露想把这样的一株植物移到自己的这方土里来。
  张清露开口:“我妈,叫我去见一个人。美国回来的,经济学博士,说是人长得好,父亲是市里的干部。”
  “哦--,那不是很好。”
  “可是我不想去见。”
  “啊--。”
  “你除了这句话不会说别的吗?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样的条件但是不能让我动心呢?”
  “你总有自己的道理。清露,其实,你知道,我在这方面,是比较简单的,我第一次恋爱的对象,就是我现在的太太,我并没有丰富的经验可以供你参考。”
  “你不需要有,我也不想叫你帮我参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相亲的原因。”
  张清露抬起头,眼神清澈而热烈:“我心里头已经有了个人。别的人,再好也没有用了。”
  “清露--”,苏豫觉得口干得很,舌头粘在上颚上,阻碍他把话说得流畅,他端起面前已冷掉的咖啡,大大地喝了一口:“你知道,我跟我太太,是一起共过艰苦的。我--是爱她的。”
  张清露扑地笑了一下,苏豫错谔地看着她。
  “男人们都会对人说,他的太太如何如何地不了解自己,可是你却是个例外。我只问你,你现在还爱不爱她?”
  没有等到苏豫回答,苏豫也没有机会再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因为,何倩茹冲了过来,带着一大股冷冷的风,如从天而降,站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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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1 18:39:00

一个说明


  这个文的网上连载到四十八章为止了,关于后续的章节请到未夕的博克在评论里留下邮箱地址,未夕会给你发结局的(不过只可以自己看,不可以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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