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
　　
　　小唐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倒把王翘给说感动了。站起来就扑到小唐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小唐一是禁不得女人哭，二是禁不得女人抱，这一下情难自制，正要把王翘往床上搬，就听见外面敲门。
　 　两个人赶紧分开，王翘整整衣衫，去开了门，却是老鸨差人送酒菜来，另外一个盒子，是笔墨纸砚，那意思，让解元留字画，这规矩，都不用解释了，成潜规则 了。才把东西放下，就听得门外又是一阵喧哗吵闹，伴着姑娘们的浪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王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身上却是一丝不挂，把个王翘吓了一跳，赶 紧转过身去。王宠见了小唐就喊：“唐哥哥，他们要把我干吗啊？”
　　话音没落呢，就有个女孩跟了进来，手里拿着衣服，喊：“你个小东西，原来毛还没长呢。”
　　唐伯虎一看，心里已然明白了八九分，一定是老鸨给王宠安排了一个姑娘，这小王宠乱放电，把人家女孩给逗引了，这才被扒了个精光，结果王宠受了惊吓——他只知道乱发情，哪儿知道发完了之后在一起干什么啊。
　　把王宠拉过来，把衣服给他披上，便问怎么了。王宠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对小唐说：“我也不知道啊，这个姐姐抱着我在床上，我就说姐姐身上的味道好闻，钻着闻味儿呢，没想到姐姐就把我衣服脱了，之后看着我就开始笑，把我给笑毛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把全场的人都给笑喷了。王翘边笑边说：“小锦，快把这孩子带走，要不然今天晚上咱就得笑到天亮。”
　　那小锦姑娘就去拉王宠：“乖一点，和姐姐回去睡觉。”
　　王宠却不干，眼巴巴看着唐伯虎说：“不嘛，今天我得和唐哥哥在一起，我不走了。”接着就看到桌子上是食盒，“咦？你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好吃的？我那里却只有点心。”
　　唐伯虎一心想把这个小家伙快点打发走，就说：“那你拿去吃么。”
　　“还有纸笔啊？你要画画么？”王宠兴趣更大了，“唐哥哥你先画画么，画完我再去睡觉。”
　　哪儿知道小唐心里着急他走，就敷衍道：“唐哥哥我也不画，我困了，我要和这个小王姐姐一起睡觉。”
　　此时门外已经围了好多人，听小唐这么一说，又是一阵哄笑。没想到王宠鬼机灵，笑笑说：“要是真不画，那我把笔拿走了啊。”
　　说罢抓了笔，飞也似的跑走了。小锦就在后面追：“哎呀你干吗啊，这孩子真是的……”
　　两个挤开众人，一溜烟儿又不见了。
　　这时候老鸨也上来了，把看热闹的人都轰散了，对唐伯虎说：“解元公，没坏了你们兴吧？我招待不周，这就叫人给小王公子做好菜送去。对了，要不要再送一支笔来啊？”

唐伯虎摇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画画也不用笔的。”
　　老鸨奇怪了：“那可怎么画呢？”
　　唐伯虎搀着她就往外送：“这个你不用操心，明天早晨自然有分晓。”
　　老鸨满腹狐疑，却又不好多问，只好走到门外：“那你们好好玩，想要什么就让小王姑娘叫我。”
　　说完把门关上，依旧把唐伯虎和王翘两个留在房间里。
　　王翘依旧在捂着嘴笑：“你这个小兄弟，恐怕是苏州城里最小的嫖客，又是最大的活宝。将来长大，一定和你一样是多情的种子了。”
　　唐伯虎嘻嘻笑道：“他啊，以后比我强得多，指不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呢。”
　　王翘就又问：“没有笔，你拿什么画呢？”
　　唐伯虎转着眼珠子，说：“恐怕要烦劳王翘妹子了，这张画，就在你身上了。”
　　王翘依旧莫名其妙：“怎么在我身上？我又不会画画。”
　　唐伯虎道：“不用你画，你也不用问，马上你就知道了。你帮我研磨吧。”

王翘心里纳闷，不知道唐伯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把磨研了，又依照他的指点，又拿热水泡开了生牛皮胶，调好青绿粉红的颜料，放在小碟子里。准备停当， 抬头看唐伯虎。小唐早就按捺不住，一把抱了王翘，平放在床上，三下五除二的把她剥了个精光，王翘害羞，拽过被子盖上。小唐却轻轻揭去被子，说：“都盖上 了，这画怎么画得出来？”
　　说罢就拿了手巾，蘸了粉红的颜料，往王翘的胸脯上抹起来。王翘没防备，张嘴要叫，小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只好忍 下，看小唐要做什么。但见小唐把红的绿的黑的一大堆，都涂在自己身上，接着拿过宣纸，轻轻地铺了上去。然后东揉揉，西捏捏，南按按，北摸摸，直把这王翘姑 娘，拿捏得浑身跟起了火一样，嘴里忍不住出了声。
　　小唐叫一声好，揭了那纸放在桌上。又取了王翘的簪子，蘸了墨，在纸上东点西勾的，刹那间，两朵粉红透亮、姣艳欲滴的并蒂荷花就出现了。
　　小唐吹干了墨色，把画拿给王翘看：“你瞧，这不是画出来了么？要不要我写上，这两朵荷花，是拿什么画出来的？”
　　王翘的脸顿时羞红，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唐伯虎看一眼王翘，看一眼画，得意地说：“人好看还是花好看？其实人就是花，花就是人。不成，我真得题首诗。不过，这回真得要笔了。”说着就盯着王翘：“再问姑娘要点东西吧。”

一百三十
　　
　　王翘就问：“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小唐说：“我怎么会有鬼主意？是问王姑娘借些头发，编成毛笔，要在这画上写诗的。”
　　王翘笑道：“刚才说要，现在说借，干脆你说抢算了。”
　　唐伯虎摇头：“佳人不可唐突，怎么能抢啊……姑娘要是执意不肯借，那我就想别的办法。”说完，眼睛就往王翘身上滴溜溜乱转。
　　王翘生怕他又想什么怪招，赶紧说：“你要的，我有不舍得的么？你去那妆奁盒里，取剪子来吧。”
　　小唐得逞，这才笑嘻嘻地去取了剪子交在王翘手里，王翘又叫他拿了镜子，对着镜子比划半天，才剪下一缕头发来。唐伯虎捧了，把头发在发簪上缠了，勉强做出一支笔来，就在纸上写了诗：
　　玉芝为王丽人做
　　玉芝仙子住瑶池，池上多栽五色芝。捣做千年合欢药，客沾风味尽相思。
　　这玉芝不是灵芝，而是荷花的别称。小唐写完，又把诗碰给王翘看：“我写的好吗？”
　　王翘道：“好是好，只是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过相思？来了甜言蜜语，走的时候却转身就忘。你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唐伯虎笑道：“没有相思，那是因为还没有捣合欢药。药捣好了，自然就有相思。”
　　王翘问：“合欢药要怎么个捣法啊？”
　　小唐放下画，跳上床，把个王翘牢牢抱住：“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着翻身压上去，王翘就叫：“弄脏了，身上全是墨啊。应该洗洗。”
　　唐伯虎说：“这不叫脏，这叫色。今天咱们色到一起了，要不怎么叫五色芝呢。”说着，就去亲王翘的脖子。嘴唇一碰上，王翘哪里还有力气，早瘫软在那里，随着小唐捣药了。
　　这药倒到后半夜，总算是捣完了。两个人花花绿绿脏兮兮抱着睡，一直睡到天亮。醒来看着对方，都吃吃地笑，互相说对方成了药渣。正说笑着，听到外面有人走动了，这才起来叫人送热水过来，擦洗干净，免不了又是一番打趣。
　　闹腾完了，两个人穿好衣衫，王翘又让人送了点心过来。略吃几口，唐伯虎就要告辞走了。昨天出来，本来只打算喝点酒的，没预料到会跑到攀桂楼来过夜，回家还不知道怎么跟新婚的媳妇交代呢。想到这里，眉头便皱了起来。
　　王翘看他皱眉，只道是他舍不得走，就和他说：“你有空闲，尽管来找我。我这次陪了你，也算是给攀桂楼立了功，日子应该自由得多了。也不一定是上这里来……你知道的，就是胆子大，有些事情，该忌讳还是得忌讳。”

唐伯虎心不在焉地听着，就看见王宠在外面叫他。这王宠早晨被梳理得齿白唇红的，活脱脱的水灵小童男，拉着小锦姑娘的手，跟唐伯虎说：“我喜欢上小锦姐姐了。”
　　唐伯虎一听这话就乐了，问：“昨天晚上还怕呢，今天怎么就喜欢了？”
　　王宠被唐伯虎一问，脸就红了：“我昨天晚上喝酒了，全不记得了……”说着就抬头去看小锦。那小锦早羞的脸上发烫，撇下王宠，扭身不见了踪迹。
　　唐伯虎这才大笑起来，拉着王宠出来了。王翘把他们送到门外，直到两个人不见了，才回到房间里，收拾屋子，看见桌子上还放着簪子，那头发依旧缠在上面，叹口气，把头发收了。
　　小唐和王宠转过阊门，王宠说：“小唐哥哥，我要拜师学艺去了。”
　　唐伯虎一愣：“你学什么啊？”
　　王宠道：“我听说城西有个银匠铺，我要去学打银镯子。小锦姐姐说了，她最喜欢银子的东西，我就打算亲手打副银镯子送给她。”
　　小唐心里笑，暗说人家姑娘问你要东西呢，这都看不出来。但转念一想，让这小孩儿去学学手艺，总比整天在大街上浪着强，于是嘴上不肯说破，只是笑道：“好啊，好好打镯子，追姑娘么，自然是要用心的。”

走到路口，和王宠分了手，这才转身回家，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进了家门，却大吃一惊，却看见小何姑娘，正在屋子里收拾呢，各种杂物，都堆在院子里。小唐走过去一看，好么，小徐姐姐留的锦盒，小徐妹妹留的牙刷什么的，都清了出来。
　　唐伯虎就问小何：“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小何姑娘说：“你没看见么？我在收拾屋子啊，好多地方都没打扫。我想我刚嫁过来，怎么也得把屋子弄干净了再说嘛。”
　　小唐抱着那盒子和牙刷，心疼得不得了，说：“就算是收拾，也应该问问我呢，有些东西，是不能扔的。”
　　他这么一说，小何姑娘的委屈来了。她抢白道：“我倒是想问呢，你在哪儿呢？我刚过门来第二天，你就夜不归宿了。我找谁问啊，难道当老婆的要收拾房子，还须到街上去问丈夫不成？”
　　小何姑娘这么一说，唐伯虎也觉得心虚理亏，不再吭声，只是在小何清理出来的东西中挑挑拣拣的，把自己想留的找出来。这一翻拣，倒是觉得这也不能扔，那也不能扔，堆出了一大堆来。
　　小何姑娘在旁边看了，就说：“你瞧，我在往外面搬，你却在往回搬。”
　　唐伯虎没抬头，还在找着，嘴里应道：“我找出来的，都是不能扔的。我真不是为难你，但这些要是扔了，就好像把自己的过去给扔了一样。”
　　小何姑娘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一百三十一
　　
　　小何这么一哭，唐申和小姚姑娘就都过来了。看到院子里这么乱，都有点惶惑。小姚就过来哄小何：“大嫂，有什么不高兴的，对我说吧。”
　　小何啜泣着道：“别叫我大嫂了，我这个大嫂，只是来让你们笑话的。”
　　这边小姚哄着小何回房间去了，那边唐申就跟唐伯虎说：“哥，要我说，有些东西，实在是不该让大嫂看见，要真是不能扔掉，干脆就先存放在我屋里得了。”
　　唐伯虎拧：“这是我家啊，我又是长子，什么该扔，什么不该扔，什么东西放在哪里，难道不是我说了算么？”
　　唐伯虎这么一说，唐申没词儿了，憋了好半天才说：“哥，话没错，可日子还得过啊。大嫂刚嫁过来，我看还是尽量别磕着碰着，毕竟以后，还要过一辈子呢。”
　　唐伯虎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解元就该随解元。她既然是嫁过来了，就该接受我的过去么，小徐姐姐和小徐妹妹在我心里有多重，你也是知道的。她们已经死了，活人还和死人争，这算是妇道吗？”
　　唐申为难了，但凡谁家媳妇，看着床边老摆着别的女人的东西，丈夫整天夜不归宿的，都受不了啊。可他又不敢再和唐伯虎说，怕说急了哥哥再扭头出去。犹豫半天，决定先哄着哥哥去喝茶，自己直接把东西收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