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那祝枝山拉着唐伯虎，拣了一处僻静小饭馆坐了，点了几个菜，便笑眯眯看着唐伯虎：“说说吧。哥哥我那么喜欢小徐，最后让你小子捡便宜了，我是心有不甘啊。你就让哥哥听听，也算过瘾。”
　　唐伯虎便把和小徐姐姐如何如何，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当然他自己被小徐姐姐笑话的事情，隐去不提。把个祝枝山听得直流口水，眼睛直直的，叹道：“好啊好啊，才子佳人么。胡子长得丑点，也确实和小徐姐姐存在差距。你跟她合适，般配，是佳话。”
　　几个小菜上来，唐伯虎是真饿了，狼吞虎咽地狂吃，看见祝枝山不太动筷子，一副很没胃口的样子。唐伯虎就问：“吱吱声，你不是也出去了么？难道就一直蹲在外面看蚂蚁？”
　　这一说，祝枝山长长地叹了口气：“胡子这些日子桃花不盛，净出问题了。”
　　唐伯虎有点不理解了，难道小徐姐姐不答应胡子，别的姑娘也不答应胡子？那胡子平时吹什么牛啊？
　 　祝枝山说：“把小徐介绍给你，要说我不心疼那是假的。不过小徐是你的粉儿，你一见面又和她投缘，所以呢，这事我还算平衡。从船上下来后，我进城了，实际 上也是去会一个姑娘。这姑娘是我前年去南京的时候认识的，这次专门赶过来看我。我还挺兴奋，觉得人家姑娘这么爱慕我，心里舒坦啊……谁知道她来，说是最后 再见我一面……”
　　祝胡子说着说着眼睛就有点红。唐伯虎晕了：“为什么啊？出啥事儿了？”

“她的名字叫林奴儿，小字金兰，在南京城是非常有名。知道她为什么出名吗？因为她本来是官宦家的孩子，自幼锦衣玉食，能弹琴，会诗文，是当小姐养大的。 谁知家门不幸，突然间就犯了事儿，父母双双投水身亡，家产籍没，她自己也被卖为官妓。不过有思想有文化的女孩子，干哪行都出类拔萃。这林姑娘很快就成了名 妓，南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她身上还有一个绝技，别的女人绝对学不来。”
　　祝枝山说到这儿，好像有点食欲了，开始吃饭。把个唐伯虎急的：“胡子你把半截话说完再吃行么？什么绝技啊？”
　　祝枝山嘴里含着吃的，嘟囔道：“我问你，小徐最癫狂时，是啥表现？”
　　“求饶啊，一个劲儿喊饶命。”唐伯虎奇怪了，“难道那个林姑娘没喊饶命？”
　 　祝枝山晃晃脑袋：“没有。受过教育么，怎么能随便大呼小叫？不过，她的本事是，一到欲死欲仙之际，身上则突然散发奇香。说也怪了，这香气在春冬夏三季， 只是淡淡的，唯有到了秋天，尤其浓烈，仿佛闯入百花深处，姹紫嫣红，蜂蝶乱舞，光闻味道，就能让人失去意识，好像上了天一般。所以她有一个绰号，被人唤作 ‘秋香’。你说这样的女人，可不是天下最稀罕的吗？这要带回家里当老婆，还不得夜夜狂欢啊？”
　　唐伯虎听得一愣一愣的：“胡子，你闻到过么？”

祝枝山摇摇头：“我上次见她，只是一起喝茶聊天。胡子我长得不济，但嘴还是很能说的。我觉得这样的美人，不能随便唐突，一定要让她心里愿意才行。谁知道 一聊没刹住，把时间聊过了，这就来了一有钱人，点名要她。林姑娘可不敢得罪大佬，依依不舍也得舍，伺候客人去了。临走抓起一把新扇子给我……算是告诉我， 她喜欢我。”
　　唐伯虎问：“送扇子是这意思么？”
　　“我也纳闷呢，就为这事，整整狐疑了两年。不过这两年我写过几封信给她，她也回，说懂我的意思，让我好好读书画画。她生意好得很，没想到这次突然抽出身来，跑到这里来见我。”
　　“那这事儿成了啊？怎么又不行了，又最后一面了？”唐伯虎很不理解。
　　“我刚开始也以为是这事儿成了。谁知道一见面，林姑娘就告诉我，已经有大款把她赎了，很快就要被娶走。我们也就说了不过十句话，她就急匆匆要走，说是晚上必须得赶回去，那边已经把她看起来了。”
　　“那她还说了什么了吗？”唐伯虎问。
　　“说让我忘了她呗。”祝枝山真是心酸了，摇了摇手，“唉唉唉唉唉……”
　　“所以你就早早回来了……胡子你也别着急，办法总是有的。”唐伯虎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找我爹要点钱，你找沈爷爷要点钱，咱们把她再给买过来。商人么，价钱合适总该是可以的。”
　 　祝胡子摇头：“兄弟，你这个办法行不通的。你知道秋香姑娘有多贵么？这么说吧，从来不收宝钞，只收现银，共度一宵三十两，更别提赎身了。你家饭馆，十个 都悬。还有，这事没法跟沈老师开口，你说古往今来，有老师掏钱学生买女人的吗？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把钱凑够了，咱们也不敢闹这么大的动静。要是把这秋香 姑娘买过来，全南京城都得轰动，咱们可就出大名了。这名一出，以后咱们还混不混啊？”

原来这明朝刚开国时，朱元璋打算开个最大的妓院，刺激下经济发展，给国家挣钱，就在南京秦淮河边上开了个大娱乐城，唤作“大院”。老皇帝还亲自写了对联 挂在门口做广告，上联是：“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下联是：“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 人。”妓院可以办，但都得由官府直接管理，就是官妓，还要收税，唤作脂粉钱。当时南京为此一片繁荣，相关产业如酒肆茶楼也兴旺发达起来。
　　但皇 帝没想到一条，这青楼粉巷，去的全是大小官员，一个个也不爱上班，直接在床上办公去了，一时百官争嫖，蔚为壮观。朱元璋可是个当皇帝当得很辛苦的人，一看 老大卖力别人泡妞，当然不平衡，于是亡羊补牢，发了个命令，那就是只允许做买卖的去玩，官员和有功名或者想考功名的读书人不行，发现了就别想要前途，当官 的要是被发现了，至少六十大板，官员子孙也跑不了，谁嫖娼也打。
　　到了小唐这个年代，管得就不是很严了，尤其是吴县地方小，比较松弛。但要是为了这个在南京出个大名，成了公众人物，也不是好玩的，南京是哪儿啊？首都之一啊。
　　祝枝山把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一说，唐伯虎也跟着郁闷起来。他问：“那就真的没办法了么？”
　　“要说其他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祝枝山笑笑，“得等她嫁过去几年，老公看得烦了，不那么严管了，找机会去偷一偷。但要是说光明正大，就别想了。她们的归宿，实际上是早注定的了。”
　　唐伯虎心里狠狠地动了一下，这话熟悉啊，小徐姐姐不是刚和她说过么？

十六
　　
　　唐伯虎和祝胡子聊了好久，眼看天色黑了，这才依依不舍散了伙。心里还琢磨呢，本来兴高采烈欢天喜地，怎么到了末了变伤感了？
　　一个人遛溜达达，过了皋桥，猛然间看见一个黑影站在自家门口桥头，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然是张灵。
　　唐伯虎悄悄走过去，从背后低声叫道：“半夜不回家，站桩那？”
　　张灵“啊呦”一声，回头看是唐伯虎，这才松口气：“你改猫了？走路也不出声。”
　　唐伯虎看看自己家门，就爹妈屋子里亮了盏小油灯。嘴里“哼哼”地吟道：“却原来是个多情的人儿……”
　　“半天没见你可变浪荡了啊。”张灵说，“我容易么我？你爹见你这么晚没回来，要发火，我说你和那个吱吱声去切磋学问去了，晚回来点是正常的。你爹就让我去叫你回来。我到哪儿找你去啊，就只好在这等……”
　　“借口，完全是借口。”唐伯虎摇头晃脑地说，“你不是在等我，你是舍不得走……”
　　张灵被小唐点破心事，“嘿嘿”干笑两声。唐伯虎道：“这也没什么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喜欢，叫你妈找人来提亲么。我是一点都不介意你当我妹夫的。”

张灵赶紧辩解：“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唐伯虎心情好起来，决定和张灵开逗，“才子佳人么，我觉得合适。”
　　“谁是才子谁是佳人啊？在我心里，古往今来，这才子就一个，那就是李太白，佳人么……崔莺莺吧。”张灵开始七扯八扯。
　　“哦……”唐伯虎点头，向张灵施了个礼，“张郎……”
　　“喂，我叫张梦晋，我不叫张君瑞。”张灵说，“行了，你回来了，我也回家了。”
　　唐伯虎一把抓住张灵袖子：“听着，我家不嫌你家穷，你犯不着自卑，也犯不着不好意思。机会得抓紧，过这村儿没这店了。”
　　张灵摔了摔手，走了。
　　唐伯虎看着张灵的小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摇了摇头。李太白？人生得意须尽欢，张灵还不懂啊。
　　
　 　回家晚了，唐伯虎自然挨了爹妈一顿暴呲儿，那唐广德和丘阿姨点灯熬油等他，火大了。从此以后失去人身自由，放学必须直接回家，不许到街上瞎混，只能回家 温习功课。好在唐伯虎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那小徐姐姐还等着他考试成功呢……于是发奋读起书来。这一读不要紧，谁都不理了，夜里还耗着不睡。唐广德夫妇疼 在心里，喜上眉梢，觉得孩子终于开窍了，用功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冬天就到了。接近年底，大家的应酬就多了起来，消费也到了高潮。唐家小饭馆生意红火，唐广德夫妇趁着热乎劲儿，就开始张罗过年了。说巧也巧，腊八那天早晨，这吴县竟然飘起了漫天大雪。家家熬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看银装素裹，倒是格外添了种喜气。
　　那天在沈爷爷家，轮到唐伯虎劈柴禾了。这沈爷爷看唐伯虎人小，力气显然没祝枝山大，就说：“你也不用劈大木头了，你给我劈点炭吧，那个不费力气，就是脏点。”

怕唐伯虎把衣服弄脏了，沈爷爷还特地找了件粗布褂子给他罩身上了。唐伯虎穿上，就跟穿了一大裙子似的，走路都不稳当，差点走成一顺儿。劈柴禾当然不顺手，没多久就全黑了，这倒好，白雪黑人，相映成趣。
　　从下午开始，祝枝山就不停地围着唐伯虎转悠，一会指点一下姿势，一会又议论一下柴禾块的大小。唐伯虎不听他的还好，一听他的，劈得东倒西歪，累得一身汗，汗水混着脏泥，脸上一道一道的。
　　“你看这柴的纹路没有？斜的，说明你下手的角度不对！”祝枝山蹲在地上，捡起柴，比划着说。
　　唐伯虎斧头刚举到半空，看见祝枝山突然蹲下，赶紧收手：“我说胡子，你安的什么心啊？我差点劈你肩膀上。”
　　祝枝山笑笑说：“像，实在是像。”
　　唐伯虎没反应过来：“像什么啊？”
　　祝枝山赶紧从雪地里捡起一根干树枝来，塞到唐伯虎手里：“拄着，走两步。”
　　唐伯虎明白，怎么把这茬儿忘了？祝枝山和自己同为要饭爱好者啊。秋天刚来的时候不是约过么？到了冬天一起去要饭，好好过把瘾。
　　祝枝山看着天色说：“你看吧，这江南也不是不下雪，就是这么大的雪少见啊。估计是路也冻了，粮食也运不进来了，又赶上今天是腊八，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怎么样，跟爹妈请个假吧？”
　　“好啊好啊。”唐伯虎心一下子就飞了，“不过这么好的事，一定叫上张灵，朋友不能忘，咱们一起去要饭。”

 看起来很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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