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大家都说灶叔您生意做得好,该扩大,该发展。”钟义撒了谎,脸有点红。他谁也没问,但不好说谁也没敢问。毕竟昨天灶晓强让他去问了,底下办事的哪能驳上头的面子?谎得撒,但实在不太习惯。
“哦。”灶晓强点头。他知道钟义没问别人。真要问的那种,基本就是傻小子,不能用。开店那种事,人要实诚,但做事得圆滑老练些。现在不是,将来也得往那方面培养。钟义这回答还算能入耳,起码说明他懂得些做人做事的道理。要的就是这……这孩子有脸红的趋势,不好,得改,慢慢调教吧。
“那说说你的想法。”看范珍珍捧着山楂柠檬茶过来了,灶晓强赶紧把地方给让开,拉钟义到另外个角落谈。
“灶叔,要说这个事情呢,是个好事情。您给我锻炼的机会,是看得起我。”钟义掂量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怕说错了啥。想事情要快,说话要慢,这才好。嘴巴上利索说完了,脑袋里接不上趟,那样容易叫人家看轻了。
“嗯。”灶晓强感觉出钟义有转折的意思。
钟义继续说:“灶叔,来这里一年多,从采买到应对,都是在跟您学,跟大家学。从前虽说在镇上生活,家里也种东西,也跟爸妈跑过点事,可哪知道外面这些门道。灶叔肯定我,我心里头高兴。不过……不过我心里没底。毕竟经历少,出去不免给您丢脸。所以,还想再搁小饭馆里跟您多学点道理。”
切~钟义这孩子也会绕弯拍马屁了。不过拍得还算自然,听着还算舒服。以退为进做得也可以。灶晓强囫囵着点头,心说虽然某些措词语句还欠妥当,不过听着勉强能通过。既然是这样,把事情交给他也牢靠些。
摸摸下巴,灶晓强冲钟义笑了笑,“既然打算把事情交给你,就是对你充分地信任。尽管放手去做,大家在这里给你当后盾呢。什么都好,不尝试下咋能进步嘛。煤气点那头最近不忙,我先顶小饭馆这里。你呢,去四处跑跑,看有啥地方适合开馆子,适合开什么样的馆子。弄个计划出来。”
“灶叔……”
“不用急,多走点地方。做事情计划先行,咱也不搞盲目上马。打实干就行,心里别有负担。”拍了拍钟义的肩膀,灶晓强瞥了眼在那边纳凉的食神仙子。
仙子大人很舒适,喝着凉茶,戴着随身听,边听音乐边看时尚杂志,怡然自得,宛若身处桃花源中。不给她找点麻烦,实在对不起刚才塞给她的那些钱。灶晓强补充了句:“你珍珍姐对餐饮界了解得多,有啥想法可以跟她沟通。”反正她不能收你钱。
这要换自己去问,不定被敲诈多少呢。
灶晓强留给钟义一个温和的笑容和宽厚的背影。钟义蹲在原地,心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昨夜那些纠结和烦闷咋忽然不见了?是不是因为心里觉得既然豁出去,就啥也不怕了?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撵鸭子上架,就干脆上给大家看看好了。可等下子要去做啥呢?是不是得骑自行车出去跑地点了?别人家开店都是咋搞的?……要不然。顺路去医院看看爸妈?
“小钟,你蹲那儿想啥呢?大太阳底下的,不嫌热?过来。”范珍珍坐起来,腾出半张椅子给钟义。
“没啥,灶叔刚给我个活儿。”钟义走过去,蹲藤椅旁跟范珍珍聊。有灶晓强刚才那话,现在就啥都能跟范珍珍说了。听灶晓强那意思,也会跟店里其他人都透露的。嗯,看来已经说了。厨子正掀门帘瞅自己呢,小眼睛里面都是兴奋的光芒。嗯,赵丽也知道了,也掀帘子冲自己笑。嗯……窦荣啥时候回来的?他也知道了?
“钟义,好差事啊。要加油干。”窦荣蒲扇似的手啪啪拍打钟义肩头,钟义忍着疼冲他苦笑。
“正琢磨咋干呢。”钟义说。
“啥事情,都没人告诉我。”范珍珍看了窦荣一眼,“你再拍下去,小钟就半身不遂了。还有,”伸手从兜里掏出封信,“昨夜去打牌,碰到你们……的熟人。说那谁让他给带的,托我转交。”
“哦,谁?”窦荣接过信封,看上面白花花只有一个字:文。外头还用黑墨线给圈住了。火漆封口,淡淡地还有股子香气。
“小文!哈哈哈。”窦荣咧开嘴乐了,丢下空罐子也顾不得规整,跑水池子那儿咕咚咕咚喝了好些口凉水,蹲树荫底下开始看信。
“情书?窦大哥的女朋友?”钟义好奇。窦荣整日价忙进忙出,不晓得啥时候交了女朋友。
“不是女的,他兄弟。男用香水的味道,挺贵的那种。说说,赶紧交待,有什么好事发生了?”范珍珍也顾不得脚旁的死狗了,把半杯柠檬茶倒它嘴里,让它咬着茶杯自己玩去。
交待啥好?大家都知道了,就源源本本地讲吧。反正就是灶叔要开个新店,准备让自己从选址开始跑,后续的工作大概也都交给自己。话也不能说得意说出格了,挑含蓄的、准确的往外凑,顺便请教下有没有啥相关的建议。
钟义几句话说完,等着范珍珍给支俩招:灶叔既然那么提了,兴许珍珍姐会有啥好思路。没成想平时很热心的范珍珍笑了半天,还边笑边摇头。
“咋了,珍珍姐?”
“没事,没事。”范珍珍心说灶晓强那家伙够可以。不就刚拿了他几百块钱吗,就想在钟义这里先找回来。又不是傻子,咋能不知道那小气家伙的弯弯绕。伸手捏捏钟义的脸,把话先给钟义撂下,“小钟,开新店是好事。晓强把事情交给你,你就要把握。你也知道对你来说这是多么好的锻炼机会。珍珍姐我呢,平日里就屁事不管。你要真有啥搞不定的地方,有了难处,我能搭把手。但万事开头难,你刚在准备阶段,我不好直接插手。你学走路,我搀扶得多了,你学得就慢。啥行当,终归都是靠你自己挣来的本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珍珍姐你说得对。”钟义有点汗颜,为自己心底那隐约的投机取巧心思惭愧。说白了,还是不托底,怕办砸,浪费这大好机会。
“别不好意思。我知道是晓强怂恿你来问的。别理他,你先自己想。你要真弄不出,姐姐我还能让你站墙角风干着?古语有云: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开店也是这个道理,先跑跑,看别人家咋干的。不都说做都先搞市场调研吗?我瞧那法子挺好。”范珍珍信口胡诌,听得钟义楞楞地点头,听得灶晓强在里屋窗户下内伤不已。
贼精怪的女人。说不傻吧,每天还呆乎乎往外头窜,吃饭打牌过着奶奶样的日子,也不说为将来在凡间的生活打算打算。说傻吧,每次想免费指使她干点活,都一推二六五,满脸不付钱咱家就不做的姿态。这是摊上自己这好客户了,开餐饮的。这要是真跑瑶池夜总会找工作,没三天就得让巨灵神打出来……估计巨灵神不敢打她。听说过,某次同僚宴会上有惹着她的,第二天回去就食物中毒了!
“不是好女子!”灶晓强数落到最后,竟苦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个啥,就是想笑。赵丽捏着抹布想进来收拾下桌子,瞧灶晓强莫名其妙地笑,赶紧倒退出去了。许是觉得钟义干这活儿有把握,所以老板笑得很……古怪吧。张叔也在厨房亢奋着,抡着大勺说要奋发图强。
没办法,是被刺激的。
胖厨子聚精会神地把手伸到炒勺上感受油温。心说要是开新店,自己有没有当新店主厨的可能呢?主厨的待遇自然好,名头听着也响亮。当然,得看新店开多大面积的。想点不厚道的:菜都自己炒,一天多少盘心里有数。酒水也都搁吧台那边,眼睛溜过去啥都瞅见了。估算过小饭馆一天的流水,惦记过老板扩张的事。在这里干活,人不由自主地勤俭,不像搁别家,随便撒调料,拿着死工资就不心疼老板的钱。这里不同,效益好,月底的奖金就多,是有盼头的地方。不过……
万一钟义将来把新店给开成了,里面的主厨起码得有上档次的证书吧?自己是从厨师技校里混出来的,本来就是在小馆子做事,没想过去考个麻麻烦烦的证件。如果自己真能去新店当主厨,是不是得弄个国家承认的等级证书?每天上下班,都在电线杆上看到那些办证件的小广告。做个厨师等级证不费啥事,人家干这行的,啥学历证做不来?
话说回来,事情得回家跟老婆商量下,听老婆的话,跟党走,准没错!
啥人啥待遇,想来是自己儿子这半年多的辛苦被人家看眼里了。人家认可儿子的本事,这才肯把那么大个摊子交过来。
人家都放心你,你有啥不放心自己的?你爸这里有我。
王采芝说到这里,挺感激温周信的。温医生给开的药又好又便宜,尽量让她能宽裕些。她不知道,温周信是忌惮食神范珍珍。前些日子,他还碰到带着武曲星的灶晓强,心中有些忐忑,总琢磨小灶王是怎么把武曲星给拉拢过去的。听瘟部同僚说,现在很多神下凡后混不到好日子,只能委曲求全适应起凡间的社会来。想那武曲星君,可能也是有啥难处才投了灶晓强门下。
钟义知道妈说得对。赵丽和窦荣不必讲,都替自己高兴,连厨房里的张叔也雀跃着,神神秘秘地问自己准备找多大的店,雇佣个几级的厨子?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的,估计也是惦记啥呢。
没法子,大家都把话说到那份上、心思想到了那份上、自己硬着头皮也得出死力干了,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里面说的那样:不成功便成仁。
猛地记起那句话,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钟义从灶晓强手里领了自行车,就蹬着满省城跑起来。
开新店,老天爷不会凭空给掉下个地方。灶晓强的老店在省大旁边,距离煤气罐代售点也就十多分钟车程。新店最好别太远,不然灶晓强来回跑不方便。拿红笔搁地图上画几个标记,圈地运动般在范围内搜寻起来。
开在哪里有讲究。偏僻的地方肯定不成,卖给鬼都没指望。得人多,还不能挑特别繁华的地方,像市中心商业街那种店铺,租金都特别贵,活钱投里面,一时半会儿看不见效益,不适合灶晓强的小本经营方针。
蹬车蹬到腿肚子转筋,最后终于在个小区的繁华地段寻了个门面。四百平方米左右,两年一租的合同,每年八万元费用。要租,就得预交半年房费和两万元押金——租不满两年就算违约,押金不退还。
确实是好地方,门面宽敞,来往的行人没市中心繁华处那么多,但也是附近的人流聚集中心,租金还不贵。
“位置不错,价格合适,不过你打算经营啥?来个计划书嘛。”灶晓强重归小饭馆执掌大权,舒坦得人都懒惰了些。在煤气点那边忙,累得没时没晌的,整天吃饭对付,喝口热水都难。回小饭馆这里,厨子做的家常菜还算合胃口,没几天,腰上的肉就多了圈。
没否定选址的眼光,心里松快了下。不过计划书也是个难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做过那东西呢。虽说灶晓强不要求正规,但考虑问题总得全面。请教张厨子,厨子摇着满脸肥肉说不清楚。赵丽和窦荣也不懂。倒是范珍珍明白,还从别家公司那里弄了个小样本来参考,搞得人更紧张了。
“办事都这样,一回生二回熟。你学学人家咋弄的,以后搞起来心里就有谱了。”范珍珍懒洋洋地趴桌上小憩,半眯缝眼睛叮嘱钟义。
“哦,是,好的。”忙里偷闲地,忽然觉得珍珍姐是个奇怪的人。听胖厨子的话,以为是做那啥行业的,整天靠着灶叔的裙带关系在饭馆里蒙吃骗喝当便宜老板娘。可有时候又发现不对劲儿,觉得灶叔太“惧内”不说,而且珍珍姐的人面的确广,貌似比老板还广。
应该是有本事的女子,可为啥总昼伏夜出,趴店里饭桌上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呢?
低调?内敛?不显山露水?还是……懒?
钟义汗流浃背地弄着那份计划书,思绪总下意识地飘到身旁的范珍珍身上去。
“胡想啥咧?赶紧写。今晚我要去打牌,这计划书得还人家呢。商业机密,商业机密。”范珍珍打了个哈欠,敦促钟义干活。她挺希望他干成啥事的,所以不遗余力地让曹国给弄了计划书。看这凡间小子满头大汗地规整思路,心里也有点那种什么成就感。
决定主打菜有啥,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大家都开馆子,要跟周围的饭店区分开,特色绝对必要。骑车在省城转悠很久,把多家店的招牌菜都记录了下来,顺带将它们的火爆程度也分了等级。最终在范珍珍的支持下,把瓦罐汤作为主营产品写进了计划书。
那东西源自江西,讲究原汁原味,据范珍珍说是赣菜的代表之一。比较经典的品种有什么黄豆猪手汤、虫草老鸭汤、萝卜排骨汤……蛇、龟、天麻、土鸡、猴头菇,各种原料放小瓦罐里装好,层层摞进一米方圆的大瓦缸里,用木炭煨它七小时以上,原料的味道和养分就都炖进汤里面了。要多醇厚有多醇厚,要多鲜美有多鲜美。
拿到计划书,灶晓强对瓦罐汤不置可否。这东西他倒还真吃过,很久很久以前,在江西当灶王爷的时候。味道没印象了,隐约记得口感还不错。要说省城里好像还真没几家瓦罐汤的专营店,如果搞好吃,说不准能成。
“口味很重要。”灶晓强眼睛直勾勾盯着范珍珍。
“对,很重要。”张厨子摇头晃脑表示赞同。他从前就是煎炒烹炸,瓦罐汤没碰过。本来嘛,也不是辽江省这边的菜系,如果真要用那个当主打,新店的主厨梦就破灭了。不划算,不划算。“要慎重,要慎重。”胖子认真地告诫钟义。
赵丽没吱声,她有自知之明,不懂就说不懂,干好份内的就够了。不过窦荣听明白灶晓强的潜台词了,跟着忽悠起来:“要不食……我是说做来尝尝,看味道如何?”说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上次在天庭吃食神仙子做的菜是啥时候来着?有年头了!不容易啊,神班里头一号调鼎手,可不是那么轻易就上灶的。
“切~我做一次给你们尝尝好了。都啥眼神啊。老张你不相信对吧?等着。”范珍珍也心血来潮,当下拎着钟义和灶晓强的钱包跑超市去了。菜市场东西便宜,可她才不要沾一身泥水,给灶晓强省那几个钱。
翻翻拣拣买了一堆材料,从杂活店拎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瓦罐。买正规的罐子就不必了,毕竟还没决定开业呢。对付着来,不正规就不正规吧。不过,食材好不好不重要,自己的装备要好,那对做饭的心情影响甚大,万万马虎不得。
范珍珍特意买了条粉红色的围裙,上面天真浪漫地印着卡通猫。把围裙系腰上,她让钟义把两包东西拎到厨房,开始挨个处理。
张胖子在厨房门口一顿张望,本想看看范珍珍这“老板娘”的笑话,可见到范珍珍手中菜刀上下翻飞,他屏息把门帘合上了。
忒吓人!那婆娘从前是干啥的?那速度,从前厨师技校的老师都耍不出来。剁起案板来乒乒乓乓,节奏感那个强啊。就不知道是切菜还是切手指头,挺让人担心个事儿。
“老板,听那做菜动静可不一般。要不咱们先把纱布、红药水和云南白药备着点儿?”胖子热心建议。
“甭管她,叫她自个儿折腾去吧。”堂堂食神做饭,要切着手指头不就成笑话了?灶晓强好整以暇地让赵丽准备饭桌。不容易,范珍珍下厨,真不容易,从前在天上都没吃过呢。
“准备吃饭,准备吃饭。”窦荣吞咽唾沫。
“钟义,你咋出来了?不给珍珍姐打下手?”赵丽好奇。“她不让我看。”钟义和其他四个人一起蹲在厨房门口。大家听着里面的声响,内心充满了食欲和期待。
好手干快活儿,没到俩小时范珍珍就打开厨房门,带着自己“六加一”罐罐杰作出来了
“好了。你们把东西都端出来吧。”很矜持地解下粉红色的围裙,范珍珍懒懒坐在椅子上。
不用吩咐,闻气味,就知道是了不得的好东西。香!土狗第一个扑进去,被灶晓强拎着尾巴丢出来。
“晓强,你轻点儿。那最小的一罐是给啸天的。”范珍珍摸摸自家肥硕的土狗,心疼很。
做吃的都不忘了那条狗,真不知道它上辈子烧了啥高香。灶晓强口里答应着,带人把七罐子东西弄出来,分狗一份,剩下大家人手一罐。
“嗯……不错。”头一次享受食神的示范手笔,灶晓强只能在内心含蓄地赞扬下。厨子则产生了类似于自刎的某种冲动,感觉自己小半辈子都白活了,吃饭吃到了狗肚子里,烧汤竟然烧不过这疑似做风尘职业的女子。
“珍珍姐,你手艺可真好。”赵丽由衷赞美,钟义在旁边跟着点头。窦荣比较老实,压根不说话,头也不抬,吭哧吭哧就往嘴里塞食物,吃得比灶晓强都快。喝干净汤,看钟义面前还剩下半罐子,就冲钟义笑笑,顺手拿过来分了半。
从前没看出来,搭顺风车捞钱的本事,食神上仙还挺擅长。
灶晓强翻翻计划书,见上面林林总总列出十来个系列,一百多种汤。备注说明了,不用搞太多,正式营业二三十种就够,外加普通饭店的大众菜,新馆子就算很有特色。
肚子里吃得饱饱,心满意足也没啥挑剔的话能说。关键是想不到有啥反对的理由:店址选得不错,东西也确实好吃,只要是尝过的,基本都有成为回头客的可能。
“晓强,你觉得咋样?”范珍珍喂过土狗啸天,追问灶晓强对钟义这份计划书的意见。
“哦,我在考虑嘛,嗯,仔细研究一下。”灶晓强拿个牙签叼嘴里,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在想些啥。
钟义听到这话,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一方面,害怕自己的想法被灶晓强否定;另一方面,如果想法得到灶晓强的认可。那接下来的任务更艰巨。现在一切都是计划,计划哪有变化快?实践那东西更折磨人呢。自己有多大能力,是不是真有能力?那要做了事情才能见分晓。
钟义沉闷了两天,终于等到了灶晓强的答复。
“那家门面我盘下来了。两年的合同,交四万元的半年房租和两万元押金。你准备实施你的计划吧。装修的预算你列个表格,一来二去地写明白。开店用的其他东西也归到里面,我好把钱准备出来。”
灶晓强谈事情雷厉风行,把那铺面弄下来丢给钟义,让钟义自己弄去。
还啥动静没有呢,六万块钱就丢进去了。钟义心头沉甸甸,装修预算做得如履薄冰。不精打细算,可对不住灶晓强。但审美这东西挺高深,整不来,只能照猫画虎地想。既然主营瓦罐汤,那就是朴实厚重的路子。不能跟街头肯德基、麦当劳一样搞快餐风格,古气点好。就像是范珍珍和窦荣提议的那样,尽量往典雅方向靠。古色古香瞧着有韵味不说,人坐进去也得宽敞明亮。施展个降龙十八掌或许有困难,但起码让用餐者心情爽朗。
跑到新店门面那里规划了好几天,这才算考虑好到底咋装修改造那四百平米的门市房。不过风格都是表明的套路,实打实的东西还在猴头。譬如餐厅与后厨的比例多大?怎么进行隔断?厨房和洗手间贴哪种瓷砖?排烟管道和空调的安放位置在哪里?……全部不清楚。
从头到脚的疑问,满山遍野的困难。人急得嘴上起泡,只能厚着脸皮求范珍珍多管下收银,继续蹬自行车四处出击打探“情报”,把能转到的饭店都找理由走了个遍——想不出怎么弄,有样学样再根据自家的特点改进,总是没错的。
跑了一周多,才把店面的简略设计图交出来。灶小强扫了几眼,通过了。其实灶小强自己心里也没底,都是头一回。给了钟义四万块钱的银行卡,把握不把握的,经验就是这么积累下来的,也好。
装修的钱拿到手了,钟义整宿整宿睡不踏实,整天黑着俩眼圈忙进忙出。窦荣在上铺听到响动,问还有啥事情不顺手,眼瞅着事情一步步进展挺好,那店面也开始弄了,是不是遇到了难事。
“装修没弄过,想给灶叔省点钱。”钱给的挺宽裕,但给人家做事,得尽量节省。质量好,还得便宜。钟义想着那些,一个头两个大。
“那得多跑。”窦荣当过建筑工人,还在街头打过短工。他把了解的门道给钟义讲了讲。主要就是个二次利用的道理。给饭馆装修嘛,又不像是自家弄新房,完全可以考虑二手货,弄好弄干净了,跟新东西没啥区别。譬如店里洋灰地的处理。可以找个拆迁工地,把那些还能用的地板和砖便宜入手,修整修整铺好,省钱又美观。
这办法好,钟义听了如获至宝。他蹬着车子四处联系,最后还真从几个拆迁工地上拉来了地砖和大理石面。整干净了都漂漂亮亮,新的一样,可省了不少钱。手艺人也都从街上找,选好的,比施工队便宜。跟他们一起灰头土脸地忙了个把月,终于将预想中的店面弄出了模样。
底子打好,接下来是桌椅。那些得批发,但走小宗货压不下价格。为了多省点,只好蹲厂家那里守株待兔,瞅准哪个批发大宗货的人跟自己需求一样,上前递根烟,央求多批出点来,分自己一杯羹。当然也不能亏着人家,稍微加个价转手卖给自己,只要比批发商给的价格低,就皆大欢喜。
最后就剩厨房设备和原料采购。空调、大冰箱这都是必须的,消毒柜也要。这个没敢用二手货,去家电商场弄的新货,挑售后服务好的牌子买,结实耐用为主。回来开销上账,说明书和保修单都放在一个抽屉里,便于灶晓强随时查阅。
店面大致搞起来了,食品原料的采购无需担心,都拿手本事。
辽江省地处北方,土地肥沃,山林耕地都不算少。入了秋,地里的白菜、土豆一一上市,大葱、大蒜成捆卖,绑得像一座座小山。每年十月冒头,很多农民便弄个车,就近往城里运秋菜,也捎带点大米啥的。街头巷尾,许多人围着买。
买秋菜,这是辽江人的老习惯。过去几十年,农民们没有温室大棚,整个冬天不种植作物。地里不长东西,想吃便宜的粮食和菜,只能在秋天买下,留着过冬。白菜、土豆容易保存,农民种得比较多。也有卖芥菜、雪里蕻的,那些能做成咸菜,喝粥就干粮吃。
外省人对辽江人存冬菜也有印象,听说最多的大概就是“酸菜”——把大白菜放在小半人高的水缸里腌制的半成品。猪肉片子汆酸菜、排骨炖酸菜、肉炒酸菜粉条,这都是辽江人的冬季老菜式。虽说报纸上总讲,说吃腌制品容易致癌,但习惯这东西多少改不掉的。
瓦罐汤店的开张需要储备那些,小饭馆也需要。趁市场菜价最便宜时,买了上千斤的大葱、土豆和白菜。还跟熟悉的老商贩谈妥,等新一批卤水豆腐出来,都给冻上送小饭馆去。山珍那些没敢联系,都灶晓强找的熟人,见过,去火车站接过的那位,还记得随后出来,就遇到了撞炮的窦荣……
乱七八糟的忙完,就剩下工商局那边。一个月前去申请过营业执照。从前没办过这,以为三两天走个程序便能弄完,没想到工商局的人说要花上几个月。听到那话,钟义急得又开始上火:不光是营业执照。卫生和环保那些地方的证件也不能少啊。外加雇佣厨房里的大师傅。这营业执照要是短期办不下来,剩下的还得花多少时间?晚营业一天,就损失一天的租金!
急得没法子,搁后院里瞎转悠。范珍珍瞧了,给在工商局工作的衰神王亮打了个电话。凡人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神仙也没啥不一样的。都同僚,帮个小忙举手之劳而已。和王亮一起下凡的,都在各个部门混着呢。办一套手续还不是小菜一碟?
一听是范珍珍的要求,王亮屁颠屁颠地跑来了。亲自领着钟义去搞各种手续。钟义这下长了不少见识,也隐约明白些道理。对王亮的感谢,他用送烟酒的方式来表达。对方帮他,是看范珍珍的面子,总不好让人白跑。至于范珍珍这里,倒没说啥。实在是不好说啥,每次想道个谢,范大小姐都会很妩媚地笑,说比起他当初救她的那情分,可还差得远咧……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厨子和服务员都雇佣好了,灶晓强亲自挑的人。他眼睛准,也有个雇主样。钟义毕竟年纪小点,平日里管管还成,去雇用人,气势还压不住场子。
忙得疲惫不堪,精神却挺高涨。跑了这么段日子,就等开张了。胖厨子自告奋勇要选个黄道吉日,被范珍珍半路挡住。
班门弄斧挺丢人个事情。范珍珍假装没瞧见厨子的激动,亲自选了个日子。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说,开张当日的那些瓦罐汤,她要亲自上灶配料。
张厨子被范珍珍搞郁闷了,钟义反而放松下来。是死是活,就等着开张,在那儿之前,还是先给李舒苹搬家是正经。本来早要搬过去,可他没功夫,李舒苹就等着。好不容易忙完,赶紧趁晚上饭口结束,扛着李舒苹的东西,吭哧吭哧蹬到教师宿舍楼去了。
累得人半死。别看李舒苹的日常用品少,可书多。一书柜外加几摞杂志的书打包到方便面箱子里,足足折腾出三十四个。那东西压肩,扛上去实打实地沉。两边都是顶层,也没个电梯。这边从八楼往下拎,还好点;那头弄个书箱爬上爬下,没多久就一身汗。东西都搬上去了,先把三轮车给骑回小饭馆,再跑到她宿舍帮整理东西。他拾掇那堆书和日用杂物,她自己打扫床,擦干净桌椅和窗户,都差不多了,再地蹭干净。
“都好了,那我走了。”钟义挺满意辛苦一晚上的成果。前阵子盯在新饭馆的装修工地上,对拾掇东西也有心得。这教师宿舍看着好,比那个租的房子好。虽说没地方做饭,不过干净许多,瞅着就适合女人住。
“忙啥,忙得一身汗,进去擦擦洗洗,水我刚热上了。”李舒苹丢过一条大毛巾和件衬衫,把钟义推进宿舍的卫浴间。
低头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囫囵在头上、脸上、脖子上打了圈肥皂,冲掉那些肥皂沫子,登时就觉得清爽不少。再把毛巾打透湿,前胸背后擦擦。
抹掉那些脏兮兮的汗,才好穿干净衣服。是李舒苹买的?挺新。拿着衣服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发现对面已经不是一年多前那个白皙文雅的少年了。现在的镜中人,个头高了,身体壮了,目光也沉稳些了。伸手在镜子上摸摸,能用指尖读出那结实的身体轮廓。
想到她在外面,心跳得就很快,乱糟糟地。半大小伙子了,却有委委屈屈的丢人感觉。说不出为啥,想到她的声音,心里面就堵得难受,有话说不出的那种难受。新饭馆眼瞅就开张了,可没告诉她。希望弄好点再告诉她,却又不知道能不能弄好……
“胡七八糟地想啥呢?”点点镜子里的人,抓起新衬衫看了半天才穿上。旧衣服洗干净折好拿手里,
出去跟李舒苹告辞。橘子苹果被塞了一大堆,还有只西瓜,说回去跟大伙儿分吃了。推辞不过,都拎上,和几本书一起带走。
出了教师宿舍楼,外面天早就黑透了。夜风挺凉爽,吹到身上舒舒服服,把燥热带走了许多。回头看看,李舒苹的窗户还亮着,窗帘后有个小脑袋,似乎正朝这边瞅呢。想挥手,觉得有点傻,只好继续往前走。
快十一点了,教学楼自习室的灯挨个熄灭,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往寝室走。迎面碰上了赵丽。赵丽从小饭馆出来,正碰到几个女同学,大家一起回寝室。
见面打过招呼,钟义把水果塞了大半过去。他爱吃肉,水果不咋碰。知道他是给李舒苹搬家去了,赵丽也不推辞,拿着水果和同学就走了。他瞧那几个女同学回头瞅自己,还在赵丽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啥。
听不清楚说了啥,管它呢。拎着西瓜回了宿舍,放水里镇一下,拿刀切开,沙瓤的,红灿灿的瓜肉里籽又黑又大,小心挖出来晒阳台上,等干了还能炒着吃。
灶晓强、范珍珍都在,明儿新店开张,他们今天早早结束了饭馆的营业。窦荣啃着西瓜,笑眯眯地也不说话,目光就在新衬衫上流连。
有些尴尬,好像窦荣是心里的虫子,爬来爬去,把那些弯弯绕绕都钻明白了一样。真尴尬。又递过了片西瓜,堵住窦荣的嘴,免得嘴巴太空闲,真问出啥不好回答的问题。
“小钟,你紧张啥?明儿开业,东西肯定没问题。那都是我想方设法弄到的好配方。”范珍珍破天荒没有大半夜往外蹦跶,坐钟义旁边拿勺子挖西瓜吃。嫌瓜片啃着脏手,让钟义单独留给自己小半个,吃得跟个小丫头一样。
小孩子都不那么吃了。食神仙子大人啊!
灶晓强在心中偷偷感叹着,觉得范珍珍那表面上的雍容艳丽是很迷惑人的东西。有点表里不一,这女人。
“嗯,没紧张。”钟义钻阳台把自己的旧衬衫晾上了。
“那就好。”范珍珍得意地挖着西瓜,觉得这次钟义翻身有门。好人得有好报,钟义不该这样下去,得帮帮他的忙。“明天开业,要有人捧场子。晓强找了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把老钟、小曹、王亮他们都叫上了。我亲手弄的瓦罐汤,他们平时想喝都喝不上,这次可算借了你的光。你等着看,保管让你的新店开业大吉,搞得红红火火……对了,你这衣服我从前没见过,新买的?”
那是我的新店好不好?食神上仙?
灶晓强假装没有听见范珍珍的胡言乱语。这女人说话总不着调,习惯了,忍着就好。只是不说还没发现,小钟的衬衫貌似跟出门时的不一样。嗯,武曲星大人挺平静的,看来早已发现了。这样粗中有细的人,将来可派大用场。
“不、不是新买的。我衣服脏了,李老师借我的。”钟义低头啃西瓜,不让别人看自己的脸。至于李舒苹怎么还有崭新的男性衬衫的问题,他没有继续解释。
“哦。她那么多书,肯定累给你半死。给你个西瓜和衬衫,也没啥不对。”范珍珍瞧见灶晓强拿眼睛“唰唰”扫射自己,连忙补充,“西瓜挺好的。小钟咱们明天开业要给每桌送果盘吧?记得你说也是西瓜,都弄好了没有?”
“弄好了,都镇在冰水里呢。挨桌送,一个落不下。”钟义摆脱那个话题,立刻轻松不少。把那边的情况跟灶晓强和范珍珍说了说。除了必要的环节,灶晓强是一推二六五,啥都不管。他忙得胆战心惊,人黑瘦了些,可又忙出股自己也能办事的兴奋劲儿。
吃完收拾好,各自回屋歇着。灶晓强和范珍珍俩绯闻男女依旧出双入对。窦荣爬到上铺上揉肚皮,刚吃多西瓜了,爽半死,撑半死。钟义把新借来的书塞好,躺在凉席上,手摸进枕头底下。
还是那本书,一直舍不得归还。想着自己奔波张罗的新店要开张了,脑袋里乱七八糟啥都有,不太想睡。胡琢磨起来,从医院里的父亲想到了当初的伙伴孙家秀她们,从司徒镇长想到温医生想到灶晓强又想到了李舒苹……
闭上眼睛,鼻子里都是风的味道。它们从纱窗里钻进来,里面却带着镇上泥土的香气。闻着闻着,就想到了那一片片金黄色的庄稼地,想到曾在田垄上歇脚的父母。
儿时的记忆很清晰,像昨天发生的一样。爸用粗糙的手掌拍拍自己头顶,顺手把草杆摘掉。妈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不许去河沟边上滚泥巴玩,要玩就下水捉俩泥鳅上来,好歹还能当个菜吃;要不去树上撸点榆树钱儿,拿手搓巴搓巴就当零嘴儿……
那年的夏天很热,躺在树荫下才睡得香。半梦半醒之间,爸妈在远处的地里忙活着。望着那背影,心里很安宁。人就在虫子的叫声中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趴在爸的背上,听他说天要黑了,得赶紧回家……
早晨起来,枕巾有些湿。胡乱擦了把脸,就赶去新店。上午吉时开业,可不能误了啥,再检查一遍。灶晓强和范珍珍还得有会儿才能出门,窦荣照常料理小饭馆那儿的事情,说好他今天不送煤气罐,干杂活,赵丽先盯着收银。
鞭炮买的那种“十响一咕咚”,四挂一起放,噼里啪啦的才吉庆。啥都准备好了,把开业酬宾的大招牌也树出去。“吃五十返五十”,六个字显眼得很。不过可不是给现金,是返券,从跟照相馆合作的那时候就存下的经验。每消费五十元现金,返给顾客五十元代金券,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再来这里消费,顶五十元现金结账使用。这招数刺激消费,而且等手持返券的人再来瓦罐汤馆,肯定不能花个整数,咋也再能带点钱和新客流进来。
范珍珍没到十点就过来了,罕见的勤快。进门直奔厨房,挨个瓦罐闻气味,看有没有啥不对的地方。知情的认识她是“疑似老板娘”,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质量监督局派来的细作。俩厨子都蹲旁边不敢出气,生怕范珍珍哪里不满意。
本来嘛,从前干活的时候,厨房里没见过啥女人指手画脚。头一次看范珍珍挑东指西的特别不习惯,觉得老板把自家女人惯坏了。可瞧她亲手烧了罐子汤,又拿了几个配方出来,这才明白人家是自个儿懒,嫌动手麻烦,不然就那几个配料法子便可四处横行。
范珍珍尝了几口汤,挺满意的。汤不错,按照自己的嘱咐弄了,味道都对。就是眼神不对,有点个人崇拜的趋势。这不好。现代社会不兴那个了……不过心里挺受用。
“珍珍姐,你咋忽然乐起来了?老钟叔和小韩姐都在外面等你。王哥也在等你,还有个胖大哥和一个穿挺好的。”钟义刚在外头领着服务员们招呼人,见来了一帮子说找范珍珍。
哦哦哦,兔子刘芒和曹国都来了?得赶紧出去,可别让那俩养尊处优的给自己丢脸。范珍珍忙去招呼自己请的人。今天灶晓强找了些天上的同僚朋友来。王亮为了照顾新店的生意,也把那些在“关键部门”工作的熟人们弄来喝酒。大家的凡间地位和天上地位都不同,见面兴许有尴尬,得有人圆场子。
老交情,不跟兔子客气。拎着药料子进厨房,把那些丢给厨子们放好。瞧那俩人的眼持续发直,范珍珍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她出来进去,让钟义留心贵客的同时别忘了招呼真正的客人。已经有人上门了,那“吃五十返五十”的赠券多少有吸引力。在她的指画下,那一米多高的大罐子抬到了门口,里面小瓦罐的香气一飘老远,让人闻着就流口水。
食神,本小姐是食神。范珍珍站在大门口,忽然意气风发起来。觉得照这样下去,帮钟义打个翻身仗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店里的大雅间很热闹,来的神仙们都在这屋子里坐着。王亮请的、灶晓强招呼的、范珍珍叫来的,各自分了几桌。能说上话的互相打招呼。曹国今天最风光,有点喧宾夺主。他在天上是八仙之一,在凡间也有显赫身世,跟他联系紧密,说不定对仕途有些助益。王亮的那帮朋友见到曹国就有些拘谨,很含蓄地表达了对曹大人的问候,力求给曹国留下个好印象。
“韩小姐,久违久违。”跟旁人没聊几句,曹国就来跟韩波波打招呼。这里不是所有人都清楚韩波波的底细,他却了解。地藏王手下的红人,外表又如此清丽,怎么可能不来搭讪一下?
“曹大人,久违。”韩波波今儿心情不错,跟曹国聊了几句。虽然性情冷淡些,可渠道里流传的那些八卦都听说了。大家讲曹国在追求范珍珍,可亲眼看到,又觉得这说法不保准。曹国这人挺含蓄的,范珍珍更含蓄,俩人不知道都想啥。倒是那个灶王部的灶晓强……表面上挺老成持重的一个青年,眼光挪到范珍珍身上,就有些不对了。
倒不是情绪不对。情绪挺波澜不兴的,可总觉有啥含义在里面。
是不是在凡间待久了,就会有凡人的习气和毛病?
韩波波也说不清楚。跟曹国随便聊了两句,就跑去听大家揶揄钟馗。钟馗人面广,人缘好。打牌的常败将军,放哪里大家都喜欢。看到他也来了,一帮人都招呼说改天让钟馗做个东道,大家去瑶池娱乐城好好玩一把。老钟最近刚拿了笔稿费,正爽着,顺口就答应下来。搞得一帮子下凡的小神仙们挺亢奋,等范珍珍范大食神亲自监督的瓦罐汤上来,气氛就顺利达到了高潮……
开业的第一天晚上,瓦罐汤店是十一点关门歇业的。包括厨子、服务员在内,所有人都累坏了。尤其是钟义,忙得手指僵硬,有些不会数钱。人本来就累,钱还多,不知道该咋数。不数又难受,瞅着别人查点,心里不过瘾。
“忙啥,我先来。”范珍珍爱点钱,手指掐到钞票的盲点上就有快感。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五……查错数的拖出去打死!范珍珍把收银柜的钱匣子丢给灶晓强,假装自己没清点过。
真正的老板比假老板们稳重。不慌不忙地拿过去,顺手给塞包里了。点啥点?那都是傻瓜!找个自动存款机一存,人家就主动报数了。干嘛自己数钱?手指僵硬,数不动!灶晓强很冷静地揣着大面额日营业收入出门,满世界找ATM去了,背影很疯魔……
有点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燃烧着大家的心窝。新店开张,前一周的营业收入就让钟义受到了点刺激。他此前掌管小饭馆的收银,知道一天有多少进项。可瓦罐汤馆一开,小饭馆的收入就不值得一提了。
灶晓强依然很平静。每天的生活规律正常,早起吃了饭就直奔他那煤气代售点。进货出货走那啥私的货,挨个处理完了才开始想别的,得空也还是往小饭馆里跑。
该干啥干啥,完全没有范珍珍那种连打牌都不去,净蹲钟义那新店查点客人数目的劲头。
“小钟打点得很好,你该玩玩、该吃吃、该喝喝,不用帮他张罗了。”灶晓强看到食神仙子眼眶上的黑眼圈,有些没有来的心疼。
“那咋行?我帮他指画的配料方子。本仙宝刀未老。”范珍珍眉毛一竖,“还说我?你就不能歇会儿?每天点一次,守财奴!都能点到眼冒光。”
“话不敢这样说。少了钟义,别人都得多忙些。如果新店的红火能维持下去。我琢磨再涨一次薪水。”数过一遍,掉头,再数一遍。很多,很好。爽得很,再来下。灶晓强淡定地捏住新店的日营业收入,重新抚摸每一张钞票……
连续操劳半个月后,灶晓强终于把存钱的任务丢给钟义了。手腕子酸,指头抽筋,不适合干那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只好把痛苦和快乐同时下放。范珍珍也恢复正常,不在新店里疯魔了,高高兴兴地继续过“米虫”生活。早睡晚起,然后每天半夜跑瑶池娱乐城吹嘘,说什么手艺不减当年,凡人吃了流连忘返之类的话。有点祥林嫂的征兆,听得钟馗几个人害怕。
赵丽和窦荣都替钟义高兴。具体情况赵丽没看见,窦荣瞧到了。饭口时路过,店里火爆得很,都坐不进去。客人只能待走廊里的椅子上,取号排队等着。
听到窦荣的叙述,胖厨子眼睛里嗖嗖冒绿光。
大店和小馆子的薪水不一样。虽说小饭馆这里的工资开挺高,可瞧新店的营业状况,对方厨子拿的怕是自己两倍不止。艺多不压身,钱多不嫌沉。何况那边一红火,骤然显出和小饭馆的落差。这边饭口人也多,可还没到那边排队的邪性程度。
莫名其妙地,有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胖厨子抚摸肚脐下的一圈脂肪,没由来地失落。作为“灶家军”的功勋元老,他自觉有脸面提出些要求,譬如调到钟义所在的新店,替换走个厨子。可那边的不光是煎炒烹炸,还得会搞瓦罐汤。那手艺不会,还得学。活到老学到老,人到中年就危机了,算是给朝气蓬勃向钱看的心一点现实打击。
可努力总行吧?张厨子发奋,朝范珍珍要了方子。每天空闲时就弄个小瓦罐,自己掏钱买点食材烧上。先搞简易做法,熟练了再花血本上大罐子。一步一步来,咋还混不到新店去?
灶晓强被胖厨子弄得哭笑不得。说责怪吧,还不好责怪,毕竟鼓捣出来的小瓦罐很不错,挺受学生们欢迎。可不责怪吧,人就魔障了一样,整天蹲厨房自言自语。仔细听了,大概是怀疑新店厨子薪水高,做人要奋发图强等等。
都是胡想!
灶晓强是付钱的。谁给了多大贡献,就给谁多大待遇,心里有数着。胖厨子是功勋老人,有一帮吃饭的铁杆追随,钱给得多,年节还有红包。新店那里没有这边多,虽然挺红火,但要加薪也得等个一年半载。
人往高处走是好事,可这么大人了,不能整天价魔魔障障的。灶晓强瞧胖厨子一脸认真地又在煮罐子,想到了更魔障的人——食神仙子范珍珍。
上仙大人兴许是帮忙帮上瘾了。偶尔晚上不出去打牌,就躺床上开卧谈会。一个在五行结界里面侃侃,一个委屈在沙发上聆听。兴许是很多年光吃喝没行善了,遇到了钟义这码子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极大兴趣。整天拽了问,说如果这样下去,年底的收入可了不得,作为新店的管理层,钟义是不是得多拿点红包?
“你说是就是呗。”
“那咋给他好呢?固定的钱,还是搞点股份制的那种,把收入的百分比部分用于分成?”
“你说分就分呗。”
“那如果按百分比,我算算……你借给钟家二十万对吧?”
“十五万,另外五万是司徒大哥拿的。”被周瘟神同志讹诈走的那三万块就不算了。私人恩怨,不能算到这里面。反正有账不怕算,咱们秋后慢慢算。
“分红就好!”范珍珍一拍手,表情跟小女孩一样,“现在拿几百块,不吃不喝也得还几十年。涨工资就能快些还你了。”
“没错。”以奖金的名义把钱从左口袋拿出来,然后以还钱的名义放回自己右口袋。她替钟义打的算盘可真好。幸亏钟义那小子做人没这些弯弯绕,比她实在多了。可上仙大人您不要拿小神的店随便做主好吧?好歹给我个反抗机会。是神仙不假,可也是兢兢业业打拼的生意人。总不能让自己随手开善堂,毕竟资金实力还没到那步。
“总之,我替你盯着新店,帮小钟弄好口味。到时候他早点还你钱,你们都轻松。”为这次卧谈会做完总结后,范珍珍满足地躺在大床上入睡了。没过多久还打起了小呼噜,翻身踹被,出拳抡枕头……
听声音就知道上仙大人的睡相不佳。真是会算账的大小姐啊。灶晓强气乐了。
第一个月还好,第二个月的营业额出来后,眼神更加深邃。不见底的那种,瞧不出是高兴得亢奋过头了,还是高兴得不会笑了。表情是淡泊的,但数起钱来毫不手软。拎着小钱箱就能以奥运百米速度冲到最近的银行去。
一个人高兴还不成,得让大家都有点干劲儿。月底发钱时人手丢了个红包,钟义那个最结实。范珍珍摸了摸,问是不是把钞票换成分币塞进去了?
切,这不是寒碜人吗?咋能?实打实的一元大钞啊!
随口开了句玩笑,差点被范珍珍从窗户丢出去。两个月利润小二十万,赤裸裸的钞票拿手上,换了谁也扛不住。当然,主要饭馆里这些都是小户神家出来的,虽说在天庭时日子过得很滋润,可下了界还没这么富有过。暴发户的心态一下子就冒上来了,不知道该搞点啥好。
面对现金的喜悦具体表现在凝视上:盯住存折上的数字,目光如炬,唇若丹朱,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颇具帝王之相。
“咋,又发烧了?”食神仙子的手伸过来,搁额头上探了探,“体温正常啊,脸怎么红了?”
“精神焕发。”灶晓强收起存折,顺便用被子蒙住脑袋。他敢说自己是正常的,相比昨天范大食神拿到红包的表现,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瓦罐汤的药料方子都是食神配制的,拿钱死活少不了她那份。割肉样分了些出去,结果她大小姐当夜就跑去玩老虎机。输了个底儿掉。
抽死自己的心都有。早知道她那么视钱财如粪土,就直接给几块钱打发了。要不然替她投资也好……说到投资,这分剩下的十几万,自己干啥好呢?当灶王爷当习惯了,对凡间的赚钱门路还没摸透,要搁古代,首先置上几百晌地,雇些庄户种上,挑旱涝保收的那种。
可如今是现代社会,土地归国有,要买的话大概只能买……房子?
灶晓强想到报纸上那些售楼广告,觉得买几间屋子比较好。不否认在天庭当基层干部当太久,骨子里还有点成神前的小农意识。有钱了嘛,买房子置地,弄点不动产过过富裕日子挺舒心。十几万块钱,买一套房子搁那儿不划算,最好是买期房,多买几套放着,等盖好了,房价说不定也能涨起来。听说南边房价正飙升,辽江省这里还没啥动静。凡间的风刮得快,指不定什么时候,那风就从南到北吹过来,让自己再赚上它一笔……
颠三倒四地考虑,早起就瞪俩血红的眼珠子跑到小饭馆,带着高大强壮的武曲星君满大街暴走,去看省城的楼市。
今年房子的质量不错。省城几个有名的建筑企业各处起楼,跟打动老鼠一样把地皮挖得千疮百孔,弄了好多排“火柴盒”,矗在据说是草坪的荒地中间。按照窦荣的眼光,省城房子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几幢楼房围个墙,远远不如乡下地方大,更别说跟古代的深宅大院相比。
“咋能跟古时候比?现代社会生活好了,没啥战乱。凡人们都健康着,活得益寿延年,自然数量多,没法按照古时候那么住。乡下还好,城里就不行了。改天有空带你去司徒土地那儿转转。他自家有个菜园子,想种啥种啥,还能养点鸡鸭,喂口猪。”当了千百年的灶王爷,闻那些烟火味闻习惯了。放到现代社会的城里,很怀念那些质朴的东西。
“当镇长的司徒老哥?嘿,我知道他。我们哥几个都知道他。”窦荣对土地部那几个有名望的土地公印象很深。
“就是他。”灶晓强想到司徒镇长家的房子,有些眼红。在省城可买不到那种独门院落。一来没有,二来就算有也买不起。
俩人今天看的房子,都是六十多平方米使用面积。对普通的省城人来说,这面积不算太小。格局还行,进门就是大方厅,挺敞亮。质量也好,伸手在墙体上摸摸,啥都能感觉出来。完工的一期质量有保证,二期还是同家公司做。当场订了六套期房,把四十万的订金给交上了。百分之二十的订金,一年半的周期,还算可以接受。
挥金如土的感觉上来了,心痛中带了点暗爽。考虑回去怎么再挖掘下钟义那边新店的潜力。别说,食神出手的效果不同凡响,瓦罐汤被省城一些著名的饕餮赞为极品。
“嘿,那不是曹国舅吗?喂,小曹~~”
正胡思乱想,武曲星搁耳朵边喊了一嗓子。
心跳加速,人有早衰的迹象。“吼啥?”灶晓强瞅了眼武曲星君大人,心说您可别在凡间这么吼,有些二。满大街的人都瞧着你呢。
不过,远处那小子真的是曹国。刚从轿车下来,顶有礼貌地拉着看上去无所事事的范珍珍。俩人进了个类似小花园的地方,顺着石阶往小山上走。林木中,几间长得像别墅的房子若隐若现,衬得食神仙子和曹国舅大人的背影道骨仙风。
范珍珍不知道自己和曹国的约会被灶晓强看到了。本来,这时候通常是在小饭馆替钟义忙收银,或者在宿舍睡蒙头觉。
都是让钱给烧的。
从前虽说是给灶晓强帮忙,但没拿过多少钱。随用随要,大手大脚花出去,扭头兜里就空了。这次被灶晓强点钱的大义凛然感染,强烈要求分成,顺利从小灶王的手里拐走好几万。
真是让钱给烧了。兜里放那么多钞票,一时不知道干啥好。随手留家里一沓,带着剩下的直奔瑶池娱乐城。曹国、老钟、兔子刘芒三缺一,等她半天没等到。四处找了半个多小时,才从老虎机的旁边发现她。表情很严肃。
我很冷静。食神上仙迎头给仨朋友丢过话。
听着不太对劲儿,曹国赶紧问了下,这才从巨灵神口中得知:范大小姐今晚疯魔了,把带来的上万块钱都送进了老虎机。
我很冷静。范珍珍重复这句话,蹲老虎机旁瞧着那台机器,表情里充满了似魔似幻的执念。看场子的巨灵神有些害怕,大家也很害怕。兔子觉得情形不妙,伸爪子搥了搥巨灵神。巨灵神心领神会,赶紧招呼小弟到后厨弄点精品果盘来。
闻到水果香气,食神仙子的思路才被转移。
饿了,玩老虎机投币,买了万把块钱的币子,投得手抽筋。大家咋不说话?瞅我干啥?免费的果盘,该吃吃,该喝喝,别剩下,怪浪费的。小巨,谢谢你送我果盘。老钟,是不是三缺一了,等很久了吧。我们去打麻将……
范珍珍迈着很正规的模特步,拖着果盘一路从老虎机吃到麻将桌旁。曹国仨人心中忐忑,跟她玩了整晚,输给她好几千块才敢下桌子去吃早餐。
大家怎么如此没精神?都咋了?我今晚赢最多,早餐粥我请客。
食神仙子喝起八宝粥虎虎生风。老钟沉默地掐灭自己的烟头,心说分明是你大小姐独赢,关键是大家不敢让你输。老虎机投进去万把块,兜里挥霍精光,麻将桌上再输了,拿啥还?钱债肉偿?提半个字那要求,都得让人给抽死。
兔子刘芒对那笔钱的来源很感兴趣。他住广寒宫,迎来送往的,对凡间消费水平了解得比较多。从没见过范珍珍手持“重金”,肯定是踩到啥大金主了,这才不着调地跑去耍老虎机。凡间的钱丢到那上面,挺浪费。何况她居无定所,目前还在小灶王那儿装蹭吃骗喝的样子。
女孩子也好,女神仙也罢,飘来荡去的总不是回事儿。过些稳定的生活,有助于身心健康不说,更有助于对娱乐项目的正确选择。起码不会失心疯跑去耍老虎机,搞得大伙都跟了替担心。
“买点不动产吧。”兔子建议道。它总觉得范珍珍既然有能力糊弄钱了,就该过点更舒服的日子才对。辽江省城一年四季的气候不错,同僚朋友们挺多都在这儿混,买个房子定居下来,该算是个不错的构想。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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