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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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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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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31:00

    说笑之间,老板就付了钱,把蕨苔装进冷气飕飕的柜子里,约了明天的时间,开车走了。女人们又在树荫下坐了一阵。那个男人一离开,女人们就安静下来了。最后,还是卓玛开了口:“你们说,真有人要买女人吗?

  没有人答话,坐着的人深深地弯下腰,把脑袋抵在膝盖上摇晃着身子,和卓玛一起站着的人都皱起眉头看着远方。远方不远,三四列青翠山梁重叠在天空下。在最淡远的那列山梁那里,天空上停着几朵光闪闪的云团,视野在那里就终止了。卓玛去过那道山梁,下面山谷里,就是离村子三十多里的镇子——过去的公社,今天的乡。从山上望下去,镇子无非就是簇拥在公路两旁的一些房子,一面红旗在镇子中央高耸的旗杆上飘扬。那些房子是百货公司、邮政局、照相馆、卫生院、补胎店、加油站、旅馆、派出所、木材检查站、录像馆和好几家代卖烟酒的小饭馆。镇子对机村多数人,特别是女人们来说就是世界的尽头。再远是县,是州,是省,一个比一个大的城市,直到北京。然后就是外国了,一个比一个远,但又听说是一个更比一个好的国家。就这么沉静地望着眼前青碧的山梁时,卓玛心头涌上了这些思绪,跟着大伙往村里走时,人如大梦初醒一样有些恍然。

  她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来,塞进嘴里,满嘴洇开的甜蜜让她想起了那个小伙子,但随即她就被呛住了。糖里面包的是酒,而她讨厌酒。她把包着酒馅的糖吐掉了,紧走几步追上了回村的队伍。

  家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向西的窗户上斜射进来几柱阳光,把飘浮在屋子里的一些细细的尘埃照亮了。那些被照亮的尘埃在光柱里悬浮着,好像在悄然絮语一样。卓玛掏出今天挣来的钱,把其中的二十块钱放进全家人共用的那个饼干筒里。剩下的三十块钱,她带回自己的房中,塞到了枕头里面。然后,躺在了床上。她小房间的窗户朝向东南边,这时不会有阳光照射进来。但她躺在床上,眼光从窗户里望出去,看到一方空洞的蓝汪汪的天。她躺在床上,解开袍子的腰带时,怀里揣着的那些糖果都掉在了床上。她塞了一颗带酒馅的糖在嘴里,这回,甜蜜的表层破开后,里面的酒没有呛着她,细细的辛辣反倒使口中的甜蜜变得复杂起来,就像她被腰带拘束着的身子松开了,有点骚动,更多却是困乏。她吃了一颗,又吃了一颗,吃到第三颗时,她警告自己不能再吃了。

  但警告无效,最后,当窗户里那块蓝汪汪的天空变成一片灰白,黄昏降临下来的时候,她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一直都困乏而又骚动着的饱满身体从意识里消失了。

  卓玛带一点醉意睡着了。

  家里人从地里回来,母亲进来摸摸她的额头,说:“有点烫手。”然后,去菜园里采了几枝薄荷等她醒来熬清热的水给她喝。姐姐看到了她放在饼干筒里的钱,对父亲说:“还是养女儿好,不操心,还顾家。”

  父亲抽他的烟袋,并不答话,心里并不同意女儿的说法。“不操心,你不把自己嫁出去,还弄个小野种在屋里养着,敢情你妹妹倒成了他爸爸?”但老头子没有说话。

  晚饭好了,卓玛没有醒来。那个给她酒心糖的小伙子在窗外吹响约会的口哨时,卓玛还是没有醒来。她做梦了。先是在林子里踩着稀薄的阳光在采蕨苔,然后,一阵风来,她就飘在了空中。原来,是她自己飞了起来,她就嗖嗖地往前飞。飞过了村子四周的庄稼地,飞过了山野里再生的树林,飞过了山上的牧场,然后,就飞过了那个镇子。嗖嗖地越飞越快,越飞越快,最后,自己都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正在慌乱的时候,她醒了过来。这时,已经半夜了,窗口里那方天空有几颗凉浸浸的星星在闪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努力回想梦中情景,但她并没有看清什么景象,只有身子像是真被风吹了一样,一片冰凉。一颗热乎乎的泪水从眼角浸出来,滑过了脸颊。她自己想起了一个比方,这颗泪水,就像是包在糖里那滴酒一样。

  她脑子不笨,经常会想出来各种各样的比方。

  卓玛翻身起来,从枕头里掏出了一小卷一小卷的钱,一一数过,竟然有两千多块。她把这些钱分成两份,一份揣在自己身上,一份装进了家里公用的饼干筒里。早上,和平常一样,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她就背上采蕨苔的背篓出了门。母亲说:“再晚一点,等太阳把林子里的露水晒干了。”

  她只笑了笑,就下楼出门去了。卓玛这一走,就再没有回来。后来的传说是,她让那个收购蕨菜的老板把她带走,在远处卖掉,她自己还得到了出卖自己的三千块钱。其实,这时的机村人并不那么缺钱,至少并不缺那么三五千块钱。那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卖掉,这一问谁都不知道了。
  

    机村人大多对这样的问题不感兴趣,他们更愿意议论的是,她到底把自己卖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脱粒机(之五)
 

  水电站建成的那一年,县里下来的工程师带着村里喜欢新事物的年轻人一直在晒场上忙活,并且预言,这个秋天的粮食收上来,脱粒的时候,就再也不用有那么多人拿着连枷前前后后进进退退地反复拍打了。  

  他们在平整的晒场上挖出两个深坑,然后,水泥就出现了——不,水泥这种东西在修电站时就已然出现了。机村人已经知道,这种特别的泥巴的出现就意味着机器的出现。水泥是用电驱动的机器的先声。看不见的电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小小的一个开关,啪哒一声打开,它就飞快游走,窜到电灯里放出光明,窜到机器里让所有轮子飞转。啪哒一声关上,电流就飞快地缩回去,顺着电线缩回到最初的那台母机里去了。是的,母机,机村人是这么叫那台被激流冲得飞转并发出了电流的那台机器的。你看吧,当轮子飞转,机器里嗡嗡作响,你要不把开关合上,不让电流飞快地跑到很远的地方,把电灯点亮,让喇叭歌唱,让另外一些机器飞转,那它就像一头母牛被源源不断的奶水憋住了一样,会浑身抖动着嘶叫不已,甚至能愤怒地从牢固的水泥底座上挣脱下来。捆绑奶牛的是绳索,捆绑机器的是许多的螺栓。但愤怒的机器真的能把那些钢铁的螺栓——挣断,使得机毁人亡。电站刚建成时,机村的男人们含着烟袋,为摸清“机器的脾气”,在发电房里围着机器蹲成一圈,看机器嗡嗡地飞转,仪表盘上表示电流电压的指针越抬越高,先是装在发电房里不同颜色的灯泡发出了亮光。从县上接受了半年培训的发电员戴上了白色的手套,握住了总开关说:“快去看,电要到村子里去了。”

  这些家伙马上起身往外跑,跑到发电房外,但是,发电房在低处,而村子在河谷的台地上面,没有人能从发电房外看到村子。他们大叫:“我们看不见!

  发电员却喊:“预备——起!”他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的同时合上了电闸,然后,大家都看见了。在村子所在的上方的天空里,仿佛一道闪电亮起——不,不是闪电,闪电稍纵即逝,瞬间的明亮后是更深的黑暗。而这时在他们眼前的亮光,只是在刚出现的时候,像是闪电一样炸开,但随即就变弱了一些,那片光慢慢成形,慢慢收敛,最后,变成一轮日晕一样的光,罩在了村子上方,中央明亮,在扩散向四周夜空的时候,逐渐黯淡。在机村人的经验中,除了有些时候,太阳与月亮周围会带上这样的光圈,再就是庙里的壁画上那些伟大的神灵头上,也带着这样的光圈——但这光圈出自于画师的笔下。但今天,每一个人都看到机村被罩在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光圈下面。

  人们赞叹一阵,发电员拉下了开关,那个光圈就立即消失了,人们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明亮过后的黑暗是比没有明亮的时候更深的黑暗,于是他们又拥回到机房。那台被憋住了的机器越转越快,机器里面发出的嗡嗡声变成了尖厉的嘶喊,而整个机器也在剧烈地颤抖,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摇摆,发电员再次合上了电闸,电流又飞蹿出去,重新把机村点亮,重新把机村放置在了那个日晕一样闪烁的光罩之下。机器喘了一口长气,然后,浑身的颤抖慢慢平复,从高潮上跌落下来。

  这时,一个人说出了那个跟科学命名一样的名字:“母机。”

  人们静默了一会儿,哄然一声,爆发出了会心而欢快的大笑。这些男人们又在机器边坐了一会儿,发电员带着得意的神情,给带动机器的皮带打蜡,拿一个长嘴壶往机器身上的一些小孔加润滑油,然后,自己也无所事事了。有人想起“母机”这个名字,忍不住又笑了几声,但大部分人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这时,那机器平稳运行的嗡嗡声听起来都有些昏昏欲睡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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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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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32:00

  发电员说:“大家回家吧,看看你们被电灯照亮的屋子吧。”

  他们便收起烟袋回家。走上河岸,在村口,这时,他们看见的就只是每家每户的窗口都放射出明亮的灯光,但抬头时,因为自己就在那光罩下面,就看不到那个光罩了。他们还在村口碰见了一些野物,譬如狐狸和狼,它们蹲坐在地上,也在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因为这不寻常的光亮而变得陌生的村庄。因为这光亮,每家人的窗户前都飞舞着比寻常多出很多的蛾子与蚊虫,以这些小生物为生的蝙蝠乱了方寸,在明亮的光线中瞎飞乱撞。

  电给机村送来了前所未有的光亮,人们仍然对为安装机器而在平整的晒场上挖出深坑相当不满。但是,新事物总是要出现的。而且,新事物没有真正呈现出它全部的面目,并展现出全部的功用时,就预先把这种不满表达出来,是相当不明智的举动。这是新旧思想的问题。思想问题都是天大的问题。于是,人们都隐忍不发。该到从一个专门的地方取来细腻的黄泥,用青杠木槌把晒场平整得一平如镜的时候,没有人说话。这是一个农耕的村庄一年中最为美妙的时光。庄稼地早已追过了最后一次肥,除过了最后一遍草,麦子和青稞正在扬花灌浆,轻风拂过,所有日渐饱满沉重的穗子都在缓缓摇晃。麦田像是深沉黏稠的湖,阳光在上面很有质感地动荡。五月,人们修补栅栏;八月,秋风渐近时,人们用可以制陶的细腻黄土修补晒场;十月,地里的庄稼收割下来,在高高的晾架上吹干了,麦子和青稞从晾架上抛下来,平铺在修整得一平如镜的晒场上,被越升越高的太阳照着,一地的麦草发出絮语般的细密声响,干草香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然后,男女们排成相对的两行,在有节奏的打麦歌声中挥舞起连枷:啪!!啪啪!

  “水边的孔雀好美喙呀!

  啪!啪啪!

  “光滑美羽似琉璃呀!

  啪!啪啪!

  连枷是看得见的,孔雀也是看得见的。但是,现在看不见的电出现了。水冲转了那个巨大的轮子,轮子飞转,用皮带带着那台“母机”嗡嗡旋转,电就出现了。电不只是用电灯把机村点亮,电不只是让喇叭发出声响。电还能让一台机器出现在机村的晒场上,不用那么多人用连枷来来去去、前前后后、进进退退地反复拍打,就能把粮食从穗子的包裹中脱离出来。现在,麦子还在地里灌浆,几个巨大的箱子已经运到了晒场上,箱子上还苫着防雨的帆布。箱子旁边,深坑已经掘好,从坑底往上竖起了钢筋。工程师正带着人把搅拌好的水泥灌进了那个坑里,给飞快旋转的机器一个牢固的基座。

  基座浇注好后,工程师就回县里休息去了,把等着要看看机器是什么模样的人搞得好不心焦。机器就放在晒场上,用防雨的帆布苫盖着,每天,都有民兵在旁边看守。白天还好,民兵们干着手里的活,只是留心着不让人在机器旁边停留盘桓。到了晚上,那就不一样了,“为了防止公开的和暗藏的阶级敌人破坏农业机械化”,两人一组的民兵,枪膛里推上了子弹,端着打开了枪刺的步枪在机器四周不断巡逻。阶级敌人当然没有胆子在那里出现。于是,那些夜晚,总是村子里好奇的孩子与春心萌动的姑娘在民兵们四周出没。直到开镰收割了,工程师才回来安装机器。第一天,他把那些木箱一一打开,跟过去来自城里的东西一样,那些钢铁部件上都涂着厚厚的油脂。工程师指点精心挑选出来的助手用汽油洗去那些油脂。第二天,才开始在水泥基座上安装机器。第三天,工程师又指挥发电员牵来一根专门的电线。第四天,他“将息一下”,享用生产队新杀的一头肥羊。第五天,他亲手把电线接到机器上,一合上电闸,那台机器就飞快地旋转起来。那是一个上面栽着许多铁齿的滚子在一个铁罩下面旋转不停。机器空转的时候,那铁罩子都被震得要飞起来了一样,晒场上细细的黄尘四处飞扬。工程师合上了电闸。那机器还转动了好一阵子,才不情愿一样停了下来。

  工程师拿着扳手最后紧了一遍机器上所有的螺丝,指挥着大家排成一排,形成一条从晾架到机器跟前的输送线。这回,他站在一边,点了点头,说:“开始。”

  这回,是他的助手合上了电闸,机器开始转动的同时,一捆捆的麦子向着机器跟前输送,最后递到了他的手上。他把麦子塞进了脱粒机的喂料口,机器的那一边,细碎的麦草飞扬起来,从一道铁筛上推向了一边,而一粒粒金灿灿的麦粒,从那铁筛间落下,归到了一个狭长的铁槽里。他往机器里连喂了十来捆麦子,然后一挥手,助手拉掉电闸,人们挤到停下来的机器跟前,看到片刻之间,就有那么多麦子被脱粒干净了。

  工程师拍拍手,说:“看清楚了,就这么干!

  人们就按着他的样子干下去。

  工程师又嘱咐:“小心!不要把手也喂进机器嘴里!

  过去,这么多的麦子,如果用连枷拍打,不知要多少的人挥舞着连枷拍打多少遍。于是,人们再次惊叹:

  “机器!

  “电!

  这个收获季,机村人的确只用了很少一点人力,很少一点儿时间,就把往年需要很多时间很多人力的活干完了。电流从裹着一层胶皮的电线里飞速而至,只要一合上电闸,机器就飞快旋转,把麦草和麦粒分开。机村用脱粒机都两三年了,时不时还有人叹服电力的神秘与机器力量的巨大。又过了些年,好多人都会给机器上点润滑油换个保险什么的时候,也有人发现这机器的噪音太大了。打下一年的新麦时,也不能像过去用连枷打场时,男男女女,此起彼伏,应和着那整齐的节奏曼声歌唱了。轰轰然的机器飞转着带齿的滚轮斩碎麦草的声音把一切歌唱的欲望都压制住了。

  机器用震耳欲聋的声音与力量塑造了自己压倒一切的形象。

  人们被机器那巨大的胃口驱使着,身上也像是过了电一样地奔忙,手脚稍微慢一点,空转的机器就会发出怒吼,一副要挣断那些粗大的螺栓,从水泥底座上蹦跳起来的样子。要想休息一下,只好拉掉电闸,让机器停下。其实,这机器不能随意停下,这里一停下,电流没有出去,又要把水电站的“母机”给憋住了。

  机器只会在规定好的时间停下。这时,围着机器忙活的人们四散开去,让疲惫的身子躺进干燥的麦草堆里。身下的草堆很软和,耳朵里却还回荡着机器的声响。阳光从蓝色的天空中一泻而下,稍稍抬起头来,可以看见积雪的山顶,看见收割后显得疲惫而又松弛的田野。耳朵里隐约地响起了过去那整齐的连枷声,还有应和着那节奏的诙谐喜悦的歌唱。

  脱粒机出现三年后的某一天,大家在草堆里躺上一阵,又走到脱粒机前等待合上电闸后,机器开始飞快地旋转。一个人还沉浸在自己对往昔的遐想里,机器都在嗡嗡转动了,这个人抱着一捆麦子竟然哼出声来了:
  

  水边的孔雀好美喙呀!

  光滑美羽似琉璃呀!  

  于是,空转的机器发出了怒吼,他还在哼唱,机器差点就从水泥底座上蹦跳起来时,他才惊醒过来,结果忙乱之中,他把麦子连同自己的一只手一起喂进了机器的口中。这个人立时就昏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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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34:00

彼 岸

尤凤伟

  年前于洪彬从国外回来。在公司办公室刚落坐,秘书安红便敲门进来。她没像往常那样先去饮水机旁为老板泡茶,而是径直走到于洪彬面前,说:于总,有件不大的事,宋部长已处理过了,要不要向您汇报一下?

  于洪彬将手机掏出来放在桌上,朝安红点了下头。

  安红说:是这么回事。公司后勤一个杂工跑出去敲诈超市,被公安拘留了。

  于洪彬说:这与公司没什么关系吧。

  安红说:是没关系,可那人讲是因为公司欠薪,没钱回家过年,这才去干敲诈的事,这就把公司牵连进去了。

  停停又说:真讨厌,报上登了。

  安红说毕递给于洪彬一页剪报。

  于洪彬很快看了一遍,对这桩敲诈案也就了然于心了。记者自然是从公安方面得到的信息。报道俨然是一个案件介绍:徐某,男,十八岁,吉林县人,本市外来务工人员。据犯罪嫌疑人徐某交代,本欲回家过春节,没钱购买车票便铤而走险,给某超市打电话,称已在超市某处放置了爆炸物,随时可以爆炸,让超市立刻将五千元人民币放在某路口处的第某个垃圾桶内,不准报警,待他拿到钱后再打电话告诉炸弹藏在什么地方。超市接到这个敲诈恐吓电话不敢怠慢,立刻疏散顾客,并报了警。警察随之对整个超市进行搜查,结果什么也未搜出,虚惊了一场。接着警察便着手破案,不久便将犯罪嫌疑人徐某缉拿归案。文章结尾是那句不变的“等待徐某的将是法律的严惩”的惯用语。看完报道,于洪彬安下心,说:报上并没透露徐某在哪家公司嘛。

  安红说:是宋部长动作快,抢先与各媒体进行交涉。没别的,一家给了个广告。

  于洪彬点点头,却没说话。

  安红临出门时说了句:于总明天的政协委员社会调查活动可别给忘了呀。安红也算是个会揣摩老板心理的下属。这么叮嘱一句像老板对这个在政界上的职务很看淡似的,尽管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圈内人都知道,商场中人对“委员”、“代表”一类头衔是很看重的。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如果不是宋部长的节外生枝,那个前杂工现犯罪嫌疑人“徐某”恐怕永远也不会在于洪彬脑子里过一过。接近中午时分,高个子宋部长进到办公室向于洪彬请示年前对相关部门与个人的答谢事宜,虽是惯例,但每年都有变化,需老板拍板。之后又讲电视台将在午间新闻里重播那起超市案,问于洪彬要不要看看。于洪彬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宋部长走到电视机前,打开并替老板调到本市频道,然后哈着腰走出门去。

  于洪彬在电视机前面的沙发上坐下,闭目养起神。他有些怪宋多事,就算处理好了也是一件操蛋事,又何必让他再烦一次心。他一度想关掉电视机,却没有,他忽然生出一种好奇心,想看看那个愚笨又胆大妄为的“徐某”是副什么模样。

  如果中午没有应酬,于洪彬大多在办公室吃午饭,当安红把盒饭摆上茶几,电视里便播起午间新闻。于洪彬边吃边等那条相关信息。似乎安红也晓得老板等着看什么,便站在一旁相陪。没过多久,那条新闻播出了。

  新闻是以记者采访的形式展开的,先是女记者手持话筒介绍案情。随后镜头摇到犯罪嫌疑人“徐某”身上。与于洪彬预想得大相径庭:“徐某”不是个彪形大汉,面相也不呈凶恶,他清瘦腼腆,面对镜头神情犹同一个犯了错等着老师批评的中学生。不知怎的,于洪彬心里顿时有一种极不舒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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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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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35:00

  接下去是记者与“徐某”的一问一答,镜头却一直对着“徐某”的脸……
 

  你在“那家公司”做什么工作?

  杂工。

  干了多久?

  九个月零十二天。

  一直没给你开工资?

  嗯。

  所以你就去敲诈超市?

  嗯。

  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行为?

  知道。

  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

  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

  想回家过年。

  真的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

  嗯。

  那为什么你没再给超市打电话也没去指定的地点取钱?

  心里害怕。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放弃?

  是,不想干了。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很快被抓住?

  知道,不该用那个卡给家里打电话。

  为什么急着打那个电话?

  告诉爹妈不回去过年了,报个平安好让他们放心。

  你认为你的犯罪与你干活的那家单位有没有关系?

  有。他们给了工钱就不会干这事了。

  你本人就没责任?

  有。

  那你认为是老板的责任大还是你个人的责任大。

  ……我个人的责任大。

  …………
 

  于洪彬的心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看一眼安红,不料正与安红的眼光相遇了。显然“徐某”的回答让他们都感意外。

  这条新闻播完,安红上前关了电视,正要往外走,被于洪彬喊住。

  于洪彬问:像这种情况,能怎么判呢?

  安红想想:少说也得十年八年吧。

  于洪彬说:这么重?也没造成太大损失嘛,何况他又自动停止犯罪。

  安红说:这案子性质严重。

  于洪彬就不吱声了。

  有句话叫宰相肚里能撑船,是说大人物心胸宽广。在青岛这块地面,于洪彬也算是个不小的人物了,资产过亿的宏泰集团公司控股老板、市政协委员,还有其他这样那样的体面头衔,到了这份儿上,心胸狭小装不下事也着实不行。可这一个下午于洪彬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后来静下心想想,便意识到是那个犯事的“徐某”还搁在心里,让他不能释怀。清楚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简直有些可笑,才多大点儿事啊,不就是一个打工的犯了法,犯得上这么走心?他这么对自己讥笑,是想让自己从中挣脱出来,但是并不成功,“徐某”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叹了口气,明白是触动了自己的哪根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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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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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36:00

快下班的时候,安红打电话叮嘱晚上应酬的事。他说:安红你过来一下,叫着大宋。

  很快安红和宋部长一起来到面前。

  他说:那个姓徐的……我想了想,应该说咱们也有一定的责任。

  宋听着。

  他又说:你说是不是大宋?

  宋部长问:于总的意思?

  他说:能不能想办法……

  宋部长问:捞他?

  他点点头。

  宋部长看了安红一眼,说:也是事在人为的,就是这事到目前还没牵扯到咱,一出面只怕引火烧身呢。

  于洪彬自然清楚宋部长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多年来欠薪问题已成为一个社会热点,弄得企业老板名声很臭。欠薪侵害了工人的利益,当然不对,但情况又是不同的。有的企业确实属恶意欠薪,有钱不给,但有的企业却有着自己的苦衷。就拿他自己的公司来说,为三个政府项目垫资一个多亿,工程完工后也收不进款,人家拖欠公司,公司也只能拖欠工人,又能如何?所以一听政府人员在某些场合批评企业,自己心里就很不服气。

  他说:不管怎么说,咱们出出面也算对事情有个交代。

  宋只是点头,却不说话。点头是出于下属对老板的恭顺,不语是表示对上司的意见有所保留。说起来,宋也算是公司里的老人了,从于洪彬打江山时便鞍前马后,对老板的发家历程及为人秉性也是知根知底。对于今天这件事他觉得老板有些怪怪的,可以说一反常态,从“原始积累”靠“血拼”挖得第一桶金,到如愿以偿将公司做出规模,于一向不是善良之辈,信奉“商场不相信眼泪”。那年一个民工偷工地上的木料,数量有限,且被抓后下跪求饶,本来可以“内部处理”。可于毫不通融硬是将那个人送到派出所法办。类似的事还有。而今天的于像变了一个人,使他感到陌生,心想莫非是觉得发家致富的目的已经达到,需改弦易辙以善为本(他也想起于近来对佛家的书感兴趣)?要真是这样就是那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话了。

  安红倒是赞成于洪彬的想法,叹口气说:那孩子也真是可怜。咱不管他,肯定要判刑,一辈子就完了。

  于洪彬问宋:那个“徐某”现在会在哪儿?

  宋说:刚刚拘捕应该还在派出所里。

  于洪彬又问:那里能不能找找人?

  宋说:真要找,也能找到吧。

  于洪彬说:那就找找。

  刚回国,于洪彬要忙着处理很多事,忙得差不多了,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老婆晚上有应酬,会很晚。应酬是真,“会很晚”却是伏笔了。他知道应酬后必须到汪美那儿去报报到,把从国外带的礼物给她,给她一个惊喜。他喜欢看她惊喜时那孩子样的表情,她的喜悦又会感染他,为之后的“颠鸾倒凤”做好铺垫。

  晚上请的是一个外地客户,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客户,要不也用不着于洪彬亲自出面。酒宴结束,他让手下人陪客人进行其他“项目”,自己则抽身而去。上车后正要给汪美挂电话,电话铃响了,是宋部长。宋讲已通过关系找到那个派出所的所长,一问,“徐某”还羁押在那里,只等着弄好材料便移交分局。于洪彬有些宽心,问,你讲了咱们的意思?宋说:讲了,开始他们说不好办,后来听起来也有通融余地,不过人家对咱也有要求。于洪彬听了不觉意外,如今没有白做贡献的事,只要不是狮子大张口,也无所谓。宋部长接着说下去:人家说早闻于总大名,十分钦佩崇拜,很想认识一下。于洪彬在心里一笑,说,那就定个时间和他们所里的领导一起坐坐。宋部长说:好,只是要早一些,人不能老关在派出所,有规定。于洪彬想想说好像明天晚上没什么安排,那就明天晚上吧。宋部长问:于总就这么定了吗?于洪彬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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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37:00

    第二天于洪彬参加市政协活动,也是惯例,年前政协委员分组去有关部门进行考察,说是收集社情民意,为节后的政协会做准备。作为一个私企老板,能变一个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是件既光荣又有益处的事。  

  这天考察的单位是市文化局。

  傍晚,宋部长和安红都给他打电话确认晚上的事,于洪彬说不变,晚上文化局领导的宴请参不参加无所谓。

  下午的活动结束,于洪彬怕节外生枝,赶紧走人。看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他想先理理发,遂驾车往他通常光顾的那家理发店去。刚到门口,手机响了,他以为还是宋、安,接起来却不是,耳机里一个熟而非熟的女声,冷丁想不起来是谁。正要询问,只听对方娇嗔说:哎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噢,才几天就把人家忘了,看怎么罚你。他在心里一笑,众多女人用这种口吻与他挂拉当再熟悉不过,并不会走心,相反倒有些拒斥、反感。他一边下车一边生硬地问:快说快说,你是谁?对方一改先前的调笑,正声说:我是李艳。他“哦”了一声,简直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问:你是李艳吗?对方说:我就是李艳。他的脑子一时有些乱,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亲密,说:李艳你好,你好,你在哪儿?拉斯维加斯?对方说我在青岛。他又一惊,但尽量掩饰着,问:你回来了?对方说:回来了,吓着你了是不是?他努力让自己笑出声,说瞧你说的,怎么会吓着我?我高兴哩,真的高兴。停停又说:什么时候聚聚?今天?哦,今天不行,明天怎么样?李艳说明天不行,我在青岛只能待一个晚上,明早就去北京。于洪彬怔了一下,心想李艳的家在北京,她不直飞北京,而是转道青岛。应该说是冲着他而来,只是不晓得为何这么来去匆匆。他说我明白了,你现在在哪儿?李艳说了酒店名字及房间号码。于洪彬说:你等着,我马上过去。他知道,今天剩下的时间无论如何都应该属于李艳。  

  他立刻给宋部长打电话,告诉他有要紧事今晚不能与派出所的领导见面了。宋部长一听急了,说已经这么晚,再改怕来不及。他说那你们就照常进行,替我解释一下。宋部长很是为难,说人家是想认识您于总,不是冲着顿饭,饭局人家不缺。于洪彬晓得宋部长说得不错,但又确实分身无术,便以不可通融的语气说:你协调一下,把饭局改在明晚,就这样。说毕挂了电话。
  

  与李艳的久别重逢在赌城拉斯维加斯。洛杉矶是他这次美国之行的最后一站,把事情办完,便跟着旅行团来到赌城。像多数头次来这里的国人一样。赌是要赌一下的,只是要先给自己定下一个输的底线。他的底线是一千美元。一上来手气很旺,不到午夜便赢了五万多,曾想收手,只因兴起,就有些忘乎所以,一心想抱个大金娃娃,回去也好对人炫耀一番。然而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午夜便开始输,且一输到底。不仅将赢到手的钱如数吐出,还越过了既定底线,输了五千多,只是怕输光连国也回不去,才悻悻住手。

  回到酒店一时睡不着,便拿出在路上随手接过的小广告浏览,是一些印刷精美的色情招揽。于洪彬是见过世面的人物,面对摆出各种狂放姿势的全裸半裸女体,也没多少感觉,只是觉得很逗,特别是那些自我标榜的推销词,看了让人忍俊不禁。其中有一幅是个看上去不下四五十岁的老女人,推荐词为:只有赏识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才能得到唯这种年纪才会带给你的快乐。于洪彬哑然一笑。

  他一帧帧确如看“西洋镜”般地往下翻看,然后眼光在一个东方女性那里停住。他冷丁觉得这个女子十分面熟,对了,像他的中学同学李艳。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两眼迅速盯着照片下面的英文信息看,这女子的英文名字叫玛丽,年龄二十六岁(他知道当不得真),国度为“东方”。推荐词为:像花一样美丽,似水一般温柔,如风一般和煦。同样好笑,可这回于洪彬却没能笑得出来。他心想假若该女就是同学李艳,那么她的自我评价并不离谱,当年李艳是班级里最为出色的女孩,又漂亮又雅致,是众多男生暗恋的对象,也包括他本人。李艳的父亲是军人,高一时她随父转京,离现在不觉已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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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38:00

    真是鬼迷心窍,于洪彬油然生出招见这个酷似同学李艳的赌城妓女的念头,除想确认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外,还有他一时说不清楚的东西。他也知道,假若这人就是李艳,那将是一次十分尴尬的同学相见,特别是对于李艳。

  然而于洪彬意欲已决,怕自己改变主意,便立刻拨了那印在小广告上的电话号码。
 

  快到酒店时宋部长打来电话,口气如刚完成一件艰巨任务般轻松,说已取得派出所同志的谅解,将饭局改在明晚。于洪彬说好。刚要挂电话,又听宋部长说:于总这遭可不能再变啊。他说不会。宋又跟上一句:雷打不动?他说雷打不动。挂了电话,于洪彬顿觉轻松,请人又临时取消,出尔反尔,是件极失礼的事,要不是老同学非见不可,断不可能如此行事。现在宋部长把这事解决了,也就可以从从容容与李艳相聚了。想到立刻就会见到李艳他不由得有些激动。见一个妓女竟会如此,与他的身份真的不符,但却真真切切,其原委怕也只有于洪彬自己知道。

  再次相见,于洪彬眼中的李艳与赌城那个风尘女子玛丽简直判若两人。李艳上身穿一件颜色素雅的高领羊绒衫,下身穿条牛仔裤,面施淡妆,长发披肩,于洪彬一下子看到中学时代李艳的影子,他的心为之一动,即刻生出与李艳做爱的欲望。如此急切,在他的性经历中亦不多见。当然,他知道不可如此,面对“淑女”,自己也应该拿出“绅士”做派。

  他先请李艳到餐厅用餐,后又来到咖啡厅,这时他才告诉李艳今晚本来有应酬,又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讲这些无非是告诉李艳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是何等地重要,不料李艳听了很是不安,一再询问会不会因为自己误了拯救那个打工青年。他安慰说不会,已与公安的人另约了时间,一切会按计划进行。李艳这才放了心,并大赞于洪彬善良,不像许多有钱人那般为富不仁,又为此敬了于洪彬一杯酒。

  回到李艳的房间,俩人皆有醉意,于洪彬急不可待地将李艳抱上床,边抚摸边倾诉对她的思念之情。他知道这“老一套”并非是惯常的**游戏,而是发自内心,这中间既有对青春年少时异性偶像的追念,更是对拉斯维加斯那一夜不同寻常“性史”的难以忘怀……

  一切皆在情理之中。当李艳应招而至并认出嫖客竟然是当年的同学时,确实很尴尬,但很快也就“随遇而安”了。沦为异国妓女的她毕竟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骄傲的白雪公主。俩人一起怀旧,回忆着中学时代的人与事,沧海桑田,自有一番感慨。然而无论思绪追寻有多远,他们终归要回到现实中来,这现实就是昔日的男女同学眼下他们的身份只是妓女与嫖客,又该如何面对怎样收场?这真是一个难题。

  于洪彬头脑里经过一番“战斗”,终于决定跟着感觉走,他要求李艳留下来,李艳没吱声,看了他很久,然后走过去像恋人那般将头倚在他胸前。

  开始他不行,这使他很惊慌,也知道症结所在。李艳问他是不是不习惯戴“那个”,他承认了,李艳说那就不要。然而取下来仍不理想,他同样晓得是为了什么。而奇妙的还是李艳对他的洞察入微,她下了床,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他看了,原来是李艳的体格检查表,他断然想不到李艳会如此待他,心兀地一热,也就在那瞬间,他知道自己行了,没问题了,事实也正如此。

  那晚李艳帮他圆了一个久远的梦,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快乐,也使他心存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激。这也正是一接李艳的电话,便清楚自己断不可不见她的原委所在。

  这一回从开始便很顺利,犹如轻车熟路,最终达到尽善尽美。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这回李艳的所为再次令他惊异,于温存中她对他提出一项请求:一定救救那个可怜的孩子,打工不容易啊。他誓言般地回答:一定。
  

  送走李艳,于洪彬继续参加政协活动,今天考察的是金融单位,考察组选的是农业银行。于洪彬多少有些失望,因为他的公司是在“建设”、“交通”两家开户,如能去这两家中的一家,那是再好不过了,借机与行领导联络一下感情,对今后的借贷大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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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39:00

  有句成语叫“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对于他们的考察,耳朵却是唯一需要的。人家讲你听,把业绩讲得天花乱坠。若不久暴出该领导成了贪污案犯,也一点儿不会吃惊。

  中午新任行长出面陪大家吃饭,不料这位姓佟的行长于洪彬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还有过“瓜葛”。许多年前于洪彬炒过一阵子股,那时佟在证券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不久俩人就熟了。他时不时请佟吃饭,从他口中摸点涨落信息,有一回倒真的大赚一把。作为答谢他塞给佟一万块钱。后来他的公司渐渐强势股市又走低,他便抽身不做,与佟也疏远了,不想如今佟已成了银行的一把手。

  佟在人前并未显出什么特别,对大家“一碗水端平”。只在离桌时才向于洪彬靠过来专门打招呼,笑说:多年不见于总发达发达。他也笑着回应说:多年不见,佟行长高升高升。俩人相对点头,算是心照不宣。随后佟问:于总今晚有没有时间?他心想当是佟不忘旧情,想单独请他,如果不是还有派出所那档子事,借机聚一下也是件好事,他刚想说今晚不行改日由他做东,佟却抢在前面说:于总是这么回事,今天是建行行庆,十分隆重,晚上的宴会可能书记、市长都会出面,省里秦副省长也参加,规格很高,我这里多出一张请柬,就给你了,于总做企业,出席出席还是有必要的。他一时说不出来话,佟问:怎么,抽不出身?他结结巴巴说:啊,不,不……佟说:那就去吧,晚上见。说毕走了。

  一时间于洪彬的头胀胀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也真的是个难题,派出所那里已爽约一回,这回又讲好“雷打不动”,要再有变,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何况还有李艳对他的请求,按说……可佟讲的这事对他的诱惑又太大,有机会与市里的头面人物走近关系,不仅是佟说的“有必要”,而是千金难求啊。

  整个下午,他都为自己该如何取舍而犹豫难决,弄得心情很糟,那位秃顶副行长讲的什么一句也没听进耳。他对自己也有些不理解,以前遇到的一些事也不比眼前这件小,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叫他大费脑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搞不懂。

  他决定占一次卜,让“天意”,帮助取舍,这是他遇事难决时通常采用的一种决断方式,但并不大张旗鼓,而是自做自释,方法有些“小儿科”:将需要选择的两方面分别写在两张纸上,将纸揉成团,在手里(或口袋里)弄混,然后从中任取一颗。于是便有了天意之告诫。以他以往的经验,这种简单易行的卜问常常会收到满意的效果。

  这次仍如此行事,在会议室私下做起了“手脚”,结果抓到的是“履与公安之约”。他一时是高兴的,颇觉释然,事情得以解决也就心无旁骛。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不会再节外生枝,但事情并非如此,于洪彬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事还有些拿不准。他心想假如今晚市里的一二把手都到场,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应错过这个机会的,因为今后公司的几个“大动作”都需仰仗他们的关照,有没有这种关照结果是大不一样的。当然,一二把手是不是一定会出席,佟说的只是“可能”,不定准,若是有事来不了,事情就大打折扣了,那倒不如一落一稳去见公安方面的人,把“徐某”的事情搞定。

  他觉得有必要把事情搞搞清楚。这也并不难办,他走出会议室,在走廊里给安红打电话,让她给她在市委办公厅工作的同学打电话,确认一下市里两位领导今晚是否要出席建行庆典。打完电话他等着,他晓得安红办事的效率,果然很快安红便回了电话,给他的答复是肯定的:书记市长一起参加。

  收了电话,于洪彬的精神多少有些恍惚,觉得像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他已拿定主意:出席建行的活动。

  难题是如何为另一件事情做善后,自然还得交给宋部长,让他再做协调。尽管身为上司,可以让下属做任何事,但这事件弄成现在这种情形也确实“他*的”不成样子。自知理亏,于是与宋部长的讲话态度十分地和缓,且先不说自己的决定,而是把事情的过节儿对宋部长讲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宋部长非但没叫苦,还表示完全理解,说遇到这种情况任什么事也得让路。他听了心里暖暖的,关切地问:那么派出所那里?宋部长说于总放心,一切交给我处理。他说好,这个“好”字自是一语双关的。

  第二天上班,于洪彬仍沉浸于头天晚上那一幕幕难忘的情景中,说打上了一支兴奋剂也毫不为过。但他毕竟是个负责任的人,心里还惦记着让他丢掉的那件事。他叫来宋部长,问派出所方面有什么反应?宋部长说也没什么,只是说于总太忙就以后再聚吧。于洪彬问:他们不高兴了?宋部长说也无所谓。于洪彬问:那么“徐某”的事呢?宋部长说晚了。于洪彬问:晚了?宋部长点下头,说,今天一上班我就给派出所打电话,向他们询问情况,他们说人和材料都转到分局去了,对此已无能为力。于洪彬听了不语,这结果也是能想到的。你不给人家面子人家自然……他心里怅怅。

  良久,他问道:能不能在分局那里再找找人?

  宋部长想了想,然后论证般地回答:一,是可以的,二,有难度,三,我觉得于总没必要再为这件事分心了。

  于洪彬无语。

  这事到此为止。不久于洪彬便淡忘了。只是在春节期间李艳从拉斯维加斯来电话,讲话中间询问“那个打工青年”的事情办好了没有,他才记起“徐某”这个人,他打了一个哏,说,办好了,你放心好了。说这话时他心里多少有些发虚,不仅有关诚实,还有他新的人生理念受挫。可再一想又心定了:自己也毕竟为此做过努力嘛,事情不成,只怪“徐某”运气不好,要不怎么正赶在“茬口”上自己就有事脱不开身呢?

  后来李艳再来电话,也就不提“打工青年”的事了。于洪彬也就彻底把那个人忘掉了。“时间能改变一切”,也真的是这样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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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40:00

庄严浴池 

力 歌

  他看到路边的浴池,感到有些诧异。从陈旧的程度上来看,这个浴池早已经在这里了,他每天上下班都经过这儿,按理说只要留意一下,是可以注意到这个浴池的,偏偏在他的印象中就从来没有这么一个简陋的浴池,狭窄的铝合金框的玻璃门,门上方一块白色的牌匾,上面用红漆写着浴池名称,在昏暗的灯光下,模模糊糊的。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这种疲惫是发自内心的,负重感令他身体痒痒的,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他想自己确实应该洗个澡了。

  他脚步沉重,不由自主地挪向了这个浴池。

  迎着门的方向是一个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洗浴用品,在柜台的后面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个酒瓶。当他走进来时,中年男子的酒瓶底儿正朝向他,他的两只眼睛红红的,从瓶底的两侧很滑稽地溜到了他的身上。

  中年男子放下了酒瓶,并没有忘记将放在柜台上的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盯着他含糊不清地问道:“洗澡?

  他心虚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发现对方的眼中有什么异样,便从夹包中拿出一张百元钞票,他拿钱的动作显得很不自然,因为他不知道这种浴池的收费标准。中年男子并没有直接去接他的钱,而是用发红的眼睛狡黠地瞄着发红的钞票,问:“要洗浴用品?

  “嗯,当然。”他茫然地答道。

  中年男子用抓花生米的手,拉开柜子的玻璃门,拿出了手巾、香皂、洗发水一类的东西,还有一个带号的钥匙,堆放在柜台上,咧开嘴,喷着酒气,问:“搓澡吗?

  “搓……当然搓。”他觉得问话有些多余,搓澡是洗澡中很正常的一个项目,在他心里从没有把这两件事割裂开来认识。

  中年男子给了他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搓”字。在他接到牌子时,对方将他手中的钱顺势拿了过去,把钱对准了灯光的方向,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遍,甩了甩,纸币发出清脆的声音,而后,在灯光下又看了看,才收下钱,对着他,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真的。”

  他耐心地看着对方的每个动作,没有显示出任何不耐烦,还用友好的笑容打发着多余的时间。当百元的纸币换成了一堆各种各样的零钱放在他面前时,他没有清点便装入他的夹包里,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个符号。

  他抱着洗浴用品扭身走进了写着男宾的浴池,在他的身后响起了花生米与牙齿碰撞的声音,洗浴用品随继也散发出了花生米的味道。

  浴池内部十分简单,只分里外两间,外间的一面墙是装衣服的柜子。一个人正在穿衣服,看到他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而后又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否定自己的某种判断。在柜子的对面,是几个并排摆放的革面躺椅,躺椅上仰着一个穿着白色大裤衩的老人,手里悠闲地拿着一台收音机,紧贴在耳畔,暗淡的灯光使老人的面目模糊。

  他按照手牌上的号,找到了柜门,打开,放进了夹包。然后在板凳上脱下了鞋,将袜子放入鞋内,他光着脚寻找拖鞋,其实他早已经看到了地板砖上随意丢放着的几双拖鞋,但看到拖鞋底上的污渍,他不知该不该把脚放进去,他以前洗澡地方的拖鞋都是一次性的。

  这时,那个穿衣服的人正将脚穿入皮鞋中,还将一脸疑惑投向了他,并且认真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才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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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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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23:41:00

  他暗自好笑,那张充满疑惑表情的脸长时间地留在他的目光中。眼睛霎时间跳动了一下,其实那只是他看到了刚才那个人穿过的拖鞋,让他产生了兴奋而已,因为那双拖鞋显得很干净,他情不自禁地将脚伸了进去。

  他开始迅速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当他身上一丝不挂时,他看到那个仰躺着的老人将身体欠了欠,刚才模糊的面目似乎清晰起来,眼中有炯炯的光照射过来。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裆部的尴尬,他是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裸露身体的,即便是洗澡,往往也是单间,或是在那种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的洗澡。其实,老人只是不经意地动了动身体,并不是故意观察他的窘态才将目光投过来的,可是他却如同做贼者般的心虚,慌乱地走进了浴室。

  在浴室里,他还在忐忑着,很快就笑了,是面对着氤氲的浴室笑的。这是一种自嘲,他本不应该有什么羞怯,那毕竟是个男性老人,没有必要那么慌张,他知道是自己平时太善于包装自己了,那种脆弱的神经是禁不起推敲的。

  从热雾中,他的目光渐渐地适应了环境,环顾着浴室还有了一种亲切,是久违了的亲切。他看到了一个只用瓷砖简单装饰起来的大水池,过去他们都把这样的水池叫澡塘子,与池沿上端几乎相等的水,波澜不惊,只有缭绕着的热气从水面上袅袅升腾上来。

  他急切地将脚迈进大池子里,水的热度不禁让他退缩了一下,可是他还是决定将另一只脚也放进来,并且孩子般地猛然将身体夯了下去,热量一时间传遍了他的全身,烫得他欢跳起来。他开心极了,用手在水平的方向左右旋转起来,散发着水中的热量,热水在他的搅拌下,溢出了池沿儿。

  直到热量不足以感到发烫,渐渐适应了他的体温,他才在水中放平了身体。过了一会儿,他那颗欢快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走进过这样的大池子里来了,看到水面的细碎的漂浮物和混浊的池水,不仅没有增添他的烦恼,相反却带来了他从没有过的惬意,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拨动着他的心弦。他从雾气中看到对面墙的瓷砖上镶嵌着一小幅壁画,便将身体向前挪了挪,终于看清了画面上是一个刚刚出浴的裸身少女,侧躺在一张毛茸茸的浴毯上,光洁灿亮的肌肤,小巧挺拔的乳房逼视着前方,在她眼里流露着纯洁的目光,与洗浴者亲切地交流着情感。

  他不禁为这个少女的神情怦然心动,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在心里寻找着这个形象,可是他又轻而易举地否定了每一个相关的对象。因为在那些女人的眼里,永远找不到这种纯真的东西,他只能面对着墙上的女孩子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闭上眼睛,仰躺在水中。很快,他的身体感到发麻,热量早已浸透了他的皮肤,令他热血沸腾,他猛地从水中站起身来,池内的热水在他身边翻江倒海。他犹如出水蛟龙,有人写文章时就曾用蛟龙赞誉过他。他欣赏着自己泡得已经通红的身体,在那里面膨胀着一股热情,他为自己的身体振奋,并在这种振奋中跨出了热水池。

  他急切地来到淋浴的喷头下,可是却找不到控制出水的那种扳手,每个喷头下对应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盒子,亮着一个小红灯。他试着将手伸向那个红灯,红灯立时熄灭,喷头上便有水流了下来,他吃惊地将手缩了回来,而水便也停了下来。他反复地试了几下后,才为自己的好奇感到可笑,这是一个节水的感应装置,只要人站进去就会自动出水。他将整个身体伫立在喷头下面,水从莲花孔中倾泻而下,从头上开始分解成条条小溪,玲珑剔透,暖暖地滋润着每一寸肌肤。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洗过澡了,每次洗澡时都有人陪着,大多时候还都是在固定的单间,为他服务的也就是那么一两个人,从不敢放松身体,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走。不知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把这样简单的生活问题搞得那么复杂,就连洗澡都被搞得如同隐私一样,可是该复杂的事情却又搞得十分简单,招待服务一类却显得十分自然,并没有那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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