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也有同样的建议。兔子待在广寒宫,不用考虑住处。他各处旅行,早年就在省城郊区买了几套小房子,自己打通成大空间,放点书和收藏品。在凡间住着,有个稳固落脚处总是好的。
听得有些动心,外加曹国说能弄到便宜的好房子,范珍珍便答应去见见那搞房子的人。于是,她和曹公子的潇洒背影,落在某位灶王爷的视线里。
坐在私人会所的沙发上,有些犯困。凡人的下午茶时间,其实该在床上补眠。要不是闻到了咖啡和西点的香味,真想趴桌上再睡会儿。
“吃点东西。”曹国把小点心搁面前。
蓝莓乳酪蛋糕,喜欢!抓块丢到嘴里,香得满口生津。范珍珍眼波流转,温情脉脉地凝视“凡间小开”曹国。
“再来十块这点心!”曹国低声跟侍应生说。食神仙子但凡露出啥春意盎然的表情,十有八九是看上这食物了。
“二十块。”范珍珍大声补充。扭头跟曹国抱怨:“我是懒得做。如果我来弄这蓝莓蛋糕,味道肯定会更好。你那朋友什么时候来?”
“等下就来。”曹国巴不得转移话题。不能让仙子大人谈食物,勾起馋虫来肯定又被吃穷。
为啥说又?曹国抑郁了。他最近的烦心事挺多,范珍珍这里算一件,凡间那家里还有一堆。作为下凡的神仙,起初不愿意掺和凡间家里的事情。对政、商没兴趣,终日只晓得呼朋唤友四处玩乐。可这两年,兄长们都成家立业了,凡人父亲就把闲散功夫都用到了他身上,终日督促多跟俩哥哥学习,最起码先结婚稳定下来,有个成熟男人的样子。
对自家那个凡间老头子毫无办法。从凡人角度讲,那是爹。怎么着,就算阳奉阴违也得顺着老人家一点。否则不光是俩哥哥劈了自己,就连滋润的生活也不保。
勾起了心中那么丁点儿危机感。
“想什么呢?”范珍珍眨巴眼睛,觉得曹国心事忡忡。
“没啥,最近帮老头子的女儿安排工作,累半死。毕竟人家身份在那儿摆着,同僚们都得帮着跑跑。”曹国把话题转移到了素衣仙子天阳的身上。天阳是“老太婆”最疼宠的七仙女之一。下界后,凡间的同僚们都过去探望,他也不能免俗。倚仗自己投了个好胎,跑去帮天阳换了个不错的凡间工作。
纯粹为了天庭社交而做的事情,在下凡同僚中间传播后,就开始变味。搞得挺尴尬,好像变成了乱献殷勤的那种人,听着就跌份儿。又没法大庭广众地剖白自己没啥企图,那样还显得欲盖弥彰,更不好。
溜边夹缝地暗示过范珍珍,自己跟天阳没关系,更没有男女之间的念头。自然,这一解释,倒表达出另个方面的事:自己对她范珍珍倒是有点意思。
食神仙子反应似乎迟钝,只对食物比较敏感。每次见面光晓得吃,嘴巴还刁,一点不对胃口就撂筷子。嘟着嘴的表情让人痛并快乐着,有自得其乐的受虐感。
很丢脸的心态,曹国忍不住斥责自己。
“来晚了,失礼失礼。”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曹国的思绪。范珍珍昂头,吃惊地看到个很面熟的男人冲曹国伸手。
“林哥好,坐、坐。这是我朋友范小姐。珍珍,他是我二哥的好友,做房地产生意的。”曹国相互引见。
“您好。”范珍珍站起来,客气地伸手。她打量着林鹏和他身旁的女子。当初对门饭店找人来搞小饭馆,她留心观察过。去陪赵丽练滑冰,回来还见到送女老板回饭店的男人——眼前这个林鹏。可林鹏身旁的女子,并不是当初对门饭店的老板娘。
“范小姐好。”林鹏携女伴坐下,笑着说:“帮朋友代售房子而已,可不敢自诩为房地产商。老三那么喊我,是给我面子。范小姐,这是我那儿的户型图,您看您喜欢哪种。
“谢谢。”范珍珍接过户型图,忍不住又看了眼曹国。
“需要我提专家建议吗?”曹国并不清楚林鹏整过灶晓强的小饭馆。
林鹏对范珍珍没什么印象。瞧范珍珍的目光不太对,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她和曹国的约会。和曹国认识也挺久了,没见他对哪个女人特别,热心帮人家弄房子,恐怕里面也有些猫腻。
不过那不该是自己考虑的。放下户型图,林鹏冲曹国笑了笑:“老三,户型图都在这儿。你实地考察过,对那片房子了解得比我透彻,劳烦你给范小姐讲解。范小姐,看上哪套房子,我安排最优惠的价格给你。等下要参加个酒会,我只好先走一步了。改天请你们吃饭当作赔罪。”
“哪里话,这点小事,还麻烦林哥你跑一趟,该我请客才对。林哥,有空常联系。”曹国站起来送林鹏。
看着携女伴潇洒离去的林鹏,范珍珍有点想不通:这样文雅持重的凡人,怎么跟那个饭店女老板有关系?他看女人的眼光不至于那么浅薄吧?
“瞧他背影好看?我凡间的二哥比他帅。”曹国笑着打趣。范珍珍能接受建议来这里看房子,让他心中感觉两人关系近了些。
“你二哥没他英俊。不过,你二嫂倒是比他女伴漂亮。”范珍珍见过曹家兄弟的结婚照。曹国闲聊时爱讲这些,有种分析凡人心态的美妙快感。
“他审美观和我二哥那种不同。他身边的女人脸蛋一般,但气质不错。”曹国想了想,“我二哥说林鹏这个人值得交往,屡次叫我跟他多接触。从前懒得认识这帮商人,可现在看来,想在凡间生活得舒适些还真离不开他们。”
“嗯。”范珍珍点头。每个凡人都有多张面孔。看在不同人眼里,都是迥异的。那没什么奇怪。神仙不也如此吗?
不想那么多了。谁啥样都好,先看看有没有自己满意的房子吧。钱不多,买现房估计没啥希望,付个小期房的首付大概还可以。钟义的新店生意好,自己从灶晓强那儿得的分红就多,有个半年左右,就能把房款都凑齐。到时候把室内装修得和天庭居所一样,怀旧了,就跑那屋里住几天;不怀旧呢,就待灶晓强那儿,白吃白喝地,干啥事都有人替自己张罗,挺舒服个生活。好得很……
不吭声不蔫语的,灶晓强和范珍珍就成了“有产阶级”——房产。谁也没跟谁说,窦荣那家伙嘴巴还严实,大伙儿都蒙在鼓里。
武曲星君粗是粗,可不傻。他知道自己一没权二没势,跟凡人混会被整半死,跟斗府的同僚混也拉不下那脸。好歹灶晓强算是“救命恩人”,跟着干活不亏待自个儿。而且照现在的发展趋势,自己将来说不定也能混上个管理层,譬如分店店长啥的当当。其他人不晓得,自己天天跟着可都瞅到了眼里:灶晓强瞧楼市的时候,也顺便看了下有没有饭馆出兑。明摆着的,是觉得钟义那新店搞红火了,想再扩大经营。
张厨子比窦荣精。他瞧老板连续仨月给大家发红包,心思就活泛起来。怂恿自家老婆找亲戚朋友,看看能不能鼓捣出几间门面房。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老板真有扩大经营的念头,可以把自家熟人的门面给租出去。两边帮忙拿好处,说不定还能跳到新店当主厨。
这想法好。
胖厨子掂起大勺,很严肃地将锅包肉翻了两翻,在大勺上空都华丽亮个相,然后再装到盘子里。“赵丽,锅包肉。”厨子撂下大勺就奔小瓦罐去了。他承认自己这两年开窍,学啥像啥,照猫画虎的瓦罐汤竟然也有客人喜欢。虽然老板说这是歪打正着,可总比哪里都打不着强。就像那美利坚合众国的老克,不好好练习基本功,随便打来打去,结果打到了小莱温的裙子上,搞得检察官弹劾他。
何苦来,何苦来?
想到老克当着全世界承认跟小莱温有“不适当”的关系,就忍不住替他惋惜。男人嘛,谁没个错误呢,何必搞得地球人都知道呢?不划算!
张厨子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瓦罐,感觉自己纵横餐饮界十几年后,终于有飞黄腾达的可能了。万一跳到新店大厨的位置上,说不定就能拿个啥大红包。有钱好哇,可以年终给读书的女儿买个电脑。那玩意儿时髦,孩子放学回家总唠叨,说她们学校又进了啥啥“瘟到死”的机器,手里抓个老鼠,“瘟到死”里就跟自家后院一样,随便逛,还能玩游戏。
自己和老婆一把年纪了,没太多指望。赚钱也好,想方设法弄房子也好。还不都是为了自家闺女。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不给孩子留点啥,心里总不踏实。
厨子想到这层,猛又记起钟义的情况。
钟家欠了老板二十万呢,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这次新店搞得好,钟义是首功。老板能给他多少红包?那孩子出息了,他妈也能少操些心吧……
忙得紧,许久没见李舒苹。每天晚上回住处都路过省大教师宿舍楼,离老远就能望见她那扇窗户。台灯的光线很温暖,常常会打出她的侧影。要窗户没亮,八成是人睡下了。站路边瞧两眼就回住处看书,翻几页翻到困倦,自然就睡着了。日子每天这样过,也心满意足。
裹在棉袄里朝医院走,钟义脸上的笑容有些憨。今晚范珍珍过新店去了,忙求着她替看店,好跑医院看看爸妈。新店生意火爆,一个多月没空到医院探望。上次去,没敢报啥喜讯,只说干得还行,总算把灶晓强那新店给开起来了,没捅篓子。
没捅篓子是基本的,该给人家干好的,不能为着自己的保险就缩手缩脚。王采芝怕儿子少了年轻的脾性,话赶话地嘱咐。
“小钟,过来啦。”
拐进住院处,正碰到温周信巡房完毕,身后跟着一帮实习生,人笑得挺和蔼。
“温医生好。我爸最近咋样,情况还成不?”钟义赶紧从兜里掏了包烟送上。温周信推了几推,把烟丢给实习生们,自己跟钟义聊起来。告诉钟义说老人的情况还好,各项指标正常着,就是不见醒。有时候人也动动,算是好转的迹象。
“有迹象就好,有迹象就好。”钟义连忙点头。
“呵呵,你最近如何?”温周信问钟义。下凡的同僚们有自己的小圈子。啥风吹草动都能打牌桌上传出来。范珍珍某夜输钱,盯老虎机盯到巨灵神胆寒,这事儿已经传遍了。别看巨灵神那家伙人高马大的,可面对女性仙子时的抗击打能力比较弱,自信心略有不足,心理承受能力通常会降低几十个百分点。
大概是童男的缘故吧。可谁说得准呢,反正都是传闻。传闻而已。不过大家都认为那小灶王发达了,新店赚不少钱。
真的赚了不少钱?那钟义替灶晓强看店,分红兴许也有不少……
钟义的回答,温周信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最近手头有些紧,在巨灵神那里挂了几笔欠账。不得已,给新来的病人都开了很多昂贵的好药材,也想在钟家这里再挤上几下,又怕给发迹的小灶王和食神仙子得知,搞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范珍珍那人,聪明不聪明的难说。但脾气直,属于惹上挺麻烦的那种。都说灶晓强新店开张那天,她把曹国舅一干朋友都带去捧场……
“温医生?您等下是不是要去忙?那我不打扰了。”钟义说了好几句,发现温周信心不在焉,赶紧结束话题。
“哦,好的。小钟,放心。治病救人,这是我们医生该做的事情。你父亲的病例更是我们在医疗道路上必须攻克的难关。去病房看看你爸妈吧。”温周信打发走钟义,想到了昨儿刚住高干病房的那个老干部。钟家不能挤,挤那老头也行。瞧老头儿子开的车,也晓得是有不少家底的。巨灵神那儿的欠债,就指望他家帮自己还吧。
温周信摸了摸病历本,叫上实习生去高干病房巡视……
钟义进了病房,看王采芝正拧毛巾。赶紧上前接过,放热水里揉搓起来,准备替妈给爸擦身子。躺着的人没法活动,每天不给擦身体会得褥疮。爸的骨头粗,个头大,每天给他翻身擦洗就能累妈一身汗。
瘦了,人瘦不少。手巾擦过父亲的额头和脸颊,心里有些酸。没法子,人醒不来就不能张嘴吃饭,光靠那些营养液,想不瘦都难。
擦脸的动作很熟练,就跟当年爸给自己擦时的动作一样。挺久个事情了,还是小时候。那天早上起来就觉得身体软,摸摸额头,在发烧。农田的活儿忙,妈给自己吃了几片药就下地去了。爸在外面跑货,回来看自己烧得厉害,到小卖部买了瓶二锅头,拿火柴烧了烧,前胸后背地给自己擦起来。擦完,厚厚的棉被子一捂,火炕也给烧热热的。
浑身都是汗,难受。爸拧湿手巾,一遍遍给自己擦脸。被地下水打透,毛巾凉凉的,贴上来很舒服。迷迷糊糊地伸手,说想听故事,被粗糙的手在脑袋上胡乱揉了一通。
讲啥嘛,猴子和猪打白骨精你都听多少遍了。爸用手摸了摸头发,叼了跟烟盘腿坐在炕头上:话说当年啊,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路过了一个地方……
“妈,都我来。你坐着休息吧。”看妈要去倒水,赶紧拉住她的手,把毛巾塞过去。自己跑热水房又接了一盆回来。
“妈,你也累了。我给你洗脚吧。”
弯腰蹲下,钟义伸手把王采芝的脚扳过来。脱掉袜子,他轻轻把那双皮肤松弛的脚放进盆里,撩水擦洗。
“都是老茧皮,脏得很。”王采芝摸摸儿子的头发,脸上半喜半忧,“咋了,新店那边咋样?你没给人办错啥事吧?”
“妈的脚咋会脏。我没办错啥事,都挺好的。今天来,还想跟妈说说新店。”钟义昂头,眼里的喜色有些藏不住。“新店生意特别好,灶叔这个月又给我发红包了。他还说,等店经营到半年,给我涨一次薪水。”
“啊,他给你钱?可不能要人家钱啊。”王采芝看儿子竖起手指头,有些坐不住,“你给他干活是天经地义的。”
“妈,我拿这些,对得起店里的营业额。而且,”钟义盘算了下,“如果把新店开好。按照灶叔的意思,以后的奖金和薪水加起来一年有这个数,”伸手指比划比划,“这样算下去,还清灶叔的钱就有盼头了。估计有个十年就够。”
“这孩子。”王采芝摸着儿子的头,险些掉下眼泪。别人的儿子上学的上学、成家的成家,自己的儿子拖了二十万欠款不说,算到十年左右还清债务,竟还高兴成这样。
“妈,你也高兴是不是?”钟义乐颠颠地盘算,“妈,这还是估计的。听珍珍姐说,如果新店经营稳定,灶叔还可能开个连锁店。张叔也为这个事情忙活呢,他跟珍珍姐学烧瓦罐汤,还把一个远亲的房子介绍给灶叔。如果事情成了,我的薪水肯定会更高的。到时候,可能就是张叔说的经理了。”
“啥经理不经理的。想那些可不好,得想着咋给人家干好活。”王采芝摸摸钟义的头发。
“妈。薪水高就可以更快地还钱给灶叔。你想,还完钱我还不到三十岁。日后赚的足够给你和爸花,让你们过舒舒服服的日子。”钟义挺高兴。吭哧吭哧给王采芝洗起脚来,脚趾、脚背、脚后跟,挨个地方搓干净。拿毛巾擦好,套上袜子,端着盆子去水房刷。
过啥舒舒服服的日子?劳累了大半辈子,习惯了。不做活反倒难受。人不能那么娇贵,啥玩意儿娇贵了都难养活。王采芝拉着自家老头子的手,想到他没病的时候常说让儿子上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然后早点娶媳妇生孩子……等儿子忙到三十岁还清他灶叔的钱,镇上别家娃的儿女都满地跑了。可不还钱,谁敢嫁给钟家这一屁股债的?
儿子大了也犯愁,愁完儿女愁子孙。
“他爸啊,你说这事儿咋整好?”
王采芝拉住钟富贵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年轻时候,夫妻俩一个在地里干活,一个去外面四处跑。忙忙活活地,常常好几天都说不上句贴己话。男人家还都嘴拙,让去哪里干点啥活简单,杀头猪宰头羊也成,都是好把式。可就没法子逼他说话,尤其那种能让女人家心里高兴的话,逼他说一句还不如杀了他。
不说话也好,听自己唠叨总行吧?可跟讲点家长里短的,还不喜欢听。撇个嘴巴嫌自己烦,端了老海碗蹲炕头吃饭,假装听不到自己说啥,吃完撂下筷子就带儿子出门,满镇子去疯了……
“从前跟你说话你都不听。现在好,不跑了。躲没处躲的,看我不烦死个你。”王采芝擦了擦眼角,紧紧攥住钟富贵的手。
“我要去看。”范珍珍歪在小饭馆的桌子前嚷嚷。她一手抱着啸天犬,一手拿筷子夹饺子。心疼这死狗,喂了一年多,捏捏肚子都是肉,胖嘟嘟挤成一堆。
肥得跟人家猪差不多,眼瞅腊月底就出栏。灶晓强瞥了眼那死狗,心说食神上仙奢侈很,把死土狗的待遇提太高,搞得武曲星君大人有点内伤,自觉在凡间不仅混不过人,甚至都混不过一条狗。
“要去看。”没听到回答,范珍珍嘟嘴瞥了眼灶晓强,顺便伸手。
“先等人家把冰雕盖完了好吧?”灶晓强招呼厨子快点煮饺子。现在的速度喂食神和狗都艰难,他压根抢不上槽。这几天忙,新店那边搞了个圣诞洋节酬宾促销。火爆,累得手指酸。酸得很,活动下,食指拇指只要捻一起就有数钱的冲动。忙坏人了。那边结束,可算是能休息下,赶紧回小饭馆逍遥几天,吃点胖厨子做的家常菜。
“门票钱。”范珍珍意志坚定。
冰雕游园会开始还早着,现在要钱做啥?前几天不是把收入分红给她了吗?难不成又把钱丢进瑶池娱乐城了?没听说她最近捅啥新篓子啊。灶晓强拿出钱包,给范珍珍数了几张钞票过去。
“够了。”范珍珍抱紧啸天,摸摸它的肚皮,觉得吃差不多,给丢一边自个撒欢儿去。灶晓强忙,她也忙,没时间牵啸天出去溜达。结果死狗整天蹭厨子这里,专门拾掇厨子的瓦罐残汤,每天吃个毛皮锃亮,尾巴竖得跟旗杆子似的。
死样,还挺精神。拿手揉了揉它的狗皮,听到它嘴里发出很享受的咕噜声,范珍珍意犹未尽地连喝五碗饺子汤。原汤化原食,人间爽事莫过于此。
灶晓强看范珍珍那期待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不知道那有啥好看的。百十年前就见过了。那年代没电灯,为了在冬天夜里干活,就把水倒进桶里,冻半实拿出来。凿开顶,倒出里面的水,一个中空的冰灯罩就成了,灯搁进去风吹不灭。顶实用个东西,还不花钱。等到上元节,家家户户挂灯笼。穷人家买不起,就做个小冰灯,打个孔穿上绳,让孩子提着四处跑。
那都是古时候了。现代社会,凡人们利用工具从江里捞坚冰,拿着刨子、矬子、锯子上去一顿招呼。拾掇完,有可能是亭台楼阁,有可能是飞禽走兽,还可能是文人墨客。里面塞些五颜六色的电灯泡,再往公园里一戳,就开始站门口收钱。
北方人的老把戏。南方人没见过,好奇来瞧瞧挺值得。堂堂食神仙子啥没见过,大冬天的不在家里“猫冬”,偏跑外面看那些大冰块子,真不是一般傻。
灶晓强弄好酱油醋,从范珍珍的筷子底下抢救出几只饺子。二话不说丢碗里,先吃着,要不然又得等下一锅。
“抢啥,都说这锅给你留几只。”范珍珍倒了满碟辣子油,红灿灿的,放嘴里也不嫌烧舌头,“小钟去哪里了?不说好回来跟咱吃饺子的吗?还有赵丽?”
“赵丽要考试,这两天忙复习。小钟请假,说去看那个老师,把书还人家。”灶晓强闷笑两声。他听厨房里又起了动静,估摸是武曲星君大人饿急了,跟胖厨子商量咋从锅里先“尝”点。
“都快半夜了,人家老师不怕打扰?”范珍珍吃了口饺子,又点点头,“对了,明天周末,老师们休息。”
日子都能过忘,这女子没救。
灶晓强无奈地摇摇头,把厨子送上的饺子接过来。饺子数量明显减少,能看到胖厨子牙齿间有韭菜叶子。嗯,厨子和武曲星君都开窍了。点点头示意厨子继续忙,自己把饺子端过去,“辣子够不?我再给你拿点?”
“够。”食神仙子头也不抬,继续扫荡大业。
这女子。
灶晓强扒拉扒拉,将饺子都弄到她盘子里。饿死鬼投胎一样,不晓得当食神前都吃的啥。现代社会好啊,没战乱了。生活一稳定,凡人们的日子就舒坦。要啥有啥,只要没病没灾都能颐养天年。
想到病,不晓得钟义他爸的病情咋样。打过他爸朋友的旗号,总不去探望也不太好,改天有空就过去瞅瞅吧。带上窦荣一起,免得被温周信用那张死脸看……天色晚了,外面刚才风还呜呜的,现下却不刮了,零零星星往下飘白点。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不知道会不会变大。
灶晓强走到小饭馆门口,看了眼对面那家该行做杂货铺的店面。去年,就是差不多这时候,对门要整自己,却被范珍珍下手搞垮了。物是人非,凡间的时光就像水一样,不断冲刷那些过往的回忆,让它们渐渐被磨平,乃至到最后被淡忘。留下的,只有一起走过来的。譬如范珍珍啊、钟义啊、赵丽啊,还有胖厨子和那个憨直却不蔫傻的武曲星君大人。
眼瞅又是凡间的一年,腊月二十三可是该祭灶呢。馋灶糖了,麦芽的那种,咬嘴里酥脆香甜,沾舌就化,满口都是麦香味……饿了。刚就吃了几个饺子。厨子该煮好新的一锅了吧?嗯,不对。范珍珍面前那半盘子是啥?咋刚端上的就扫没了?
“给我留点!”
灶晓强龙行虎步,奋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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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不大,飘得非常缓慢,落在人手上,没几秒钟就化成水了。今冬没去年冷,穿个薄棉袄就挺暖和。钟义低着头在大操场上的跑道上绕圈,手里拎了件那羽绒服。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李舒苹在旁边跟着绕圈。她穿了件铭黄色的长羽绒服,戴了顶圆圆的绒线帽,耳朵那儿还垂下两只毛球团。打眼看上去就是个女学生,一点不像老师。
“挺不好意思的,白拿你东西。”钟义低声解释。天气冷,也感觉不出脸皮是红还是不红。今天有空,临时约好见面还书。正巧李舒苹在教学楼做课题,过来碰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塞来一个袋子,说是老师们的防寒福利,她用不上,就留给他了。打开看,是件崭新的男式羽绒服。
“不用见外,系办的福利,我用不到。”李舒苹淡淡一笑。她衣服都挑喜欢的买,对系办发的这种没兴趣,就调换了件男式的。分东西的老师热心,以为是给她父亲穿的,特意选了件老样式。“兴许老气了点,不介意就试试,看看合身不?”
“怎么会。”钟义三下五除二换上羽绒服。
“还行。”李舒苹也不太懂尺码,看钟义穿上有些紧,就替他拽了拽后面,“男孩子就该穿得挺拔一点。”李舒苹替钟义把棉袄装进塑料袋。钟义穿着崭新的羽绒服,拎个袋子跟在她身后。俩人绕着大操场一圈圈走,谁也没说话。
天黑得透彻,头顶上都是墨蓝墨蓝的颜色。冬天大操场上人特别少,不像是夏天,谈恋爱的情侣们成双结对,闷树荫底下搂搂抱抱说着情冷情热的话。冬天,这里安静着。雪花一点一点飘下来,打在她肩上。
想跟她聊聊最近的情况,可那些在医院里跟妈讲过的事情,面对她的时候总难出口。也不明白为啥,就是觉得那些事情离她挺遥远。而自己只要像今晚这样,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一起走走。就足够了。
正想着,李舒苹忽然站住了,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脚步,只听哗啦一下,就见倾盆的雪从天上浇到地下,把大操场盖成白皑皑一片。
那声音很美,除了它就只剩下呼吸。突然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了。站在漫天飞舞的雪夜中,心里头好像被什么塞满。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了学生们的欢呼。属于别人的幸福都很遥远,在此时此刻,现实只是前面要走的路,和身后那串两人穿过空旷操场,印在雪地中的绵延如蚁行的脚印。
回办公室放好卷子,李舒苹想到钟义就在学校旁边的小饭馆打工。当初送煤气罐的时候,名片上有地址和名字,叫啥来着?有些记不得。
“李老师,还不吃饭去?等下食堂又没吃的了。”旁边的同事提醒她。
“不想跟学生们挤。去旁边小饭馆对付几口算了,就是不知道哪家好。吴老师,又送孩子上课?”
“可不是,眼瞅要中考了。学校里整天做习题,课外也得补。唉,我们当年读书也没啥补习班,不照样考高中、上大学吗?现在倒好。一个个忙得,连带我们当家长的都跟着遭罪。每次开家长会,一说成绩不太稳定,心就猫抓似的。我也是老师,可被他班主任那话搥得脸上挂不住。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接孩子,免得他跑网吧打什么‘红警’。”忙忙活活地收拾东西,又嘱咐李舒苹,“你要去外面吃,就看看我桌旁墙上的传单,都是小饭馆派发的。订餐方便。有家叫什么强的不错。”
说话间,同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人到中年,操心的事情就多。家庭、孩子、老人,哪里照顾不到都不行。现在人还年轻,跟林鹏又离了婚。如果没离婚,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跟同事一样?
林鹏……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了?他妈的电话也还时常过来,听出有让复婚的意思。不知道他爸妈是怎么想的,既然说他挺受女人欢迎,为啥现在也没再婚?
李舒苹走到办公桌旁看订餐单子,有张上面的电话号码眼熟,好像就是钟义待的那家,吴老师说的什么强。
上次见他,说是去给老板弄新店去了,兴许不在这边。不过他说店里的菜不错,就过去瞧瞧吧。李舒苹拿上钱包,走出教学楼。
今年冬天不太冷,操场上的冰面冻不结实。体育老师们给学生考上冰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水。路两旁冰灯柱子倒还好,冻得棒棒硬,几个学生正站柱子旁边拍照,估计是去年入学的南方孩子。穿过学生公寓的后门,就到了小饭馆所在的街上。住校外的时候不常打这里走,没注意过这街上的兴旺买卖。有好多辆手推车在卖东西,臭豆腐、烤鱿鱼、油炸丸子、苞米面粥……卖东西的人都戴个脏兮兮的套袖。那帮学生们也不嫌埋汰,穿了件毛衣在旁边等,冻得哆嗦,拎到热气腾腾的食品袋就往宿舍跑。
紧走几步,到了“晓强饭馆”。门面眼熟,记得在报纸上看过。好像是去年夏天发洪水的时候。这家饭馆当时配合学校搞拥军活动,还接受过采访。
“您来啦,里面请,吃点啥?”
赵丽赶忙拿着菜单过来招呼。这都一点多了,吃过去好几悠,客人散得差不多。瞧得出进门这女子是个干净人,紧忙挑了张靠窗户的位子把人带过去。
翻了下菜单,也不太清楚该要啥。从前外出吃饭,都是林鹏点菜。被动惯了,一时间改不了。倒是想起钟义做过的菜。那个樱桃肉段,还有苦瓜煎蛋,再来碗紫菜汤。单独吃饭,俩菜一汤外加碗米饭足够了。
李舒苹喝了口茶水,捂住杯子暖手指。环顾店里,每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净。窗户亮堂堂的,坐在这儿感觉不到憋屈。可能是过了饭时,客人不多,只几个角落里有人高谈阔论。北方人说话嗓门大,兴许不太符合什么“礼节”,但不会彬彬有礼到让人窒息。
“您的肉段。”
赵丽端来樱桃肉段。北方的小饭馆菜码大,刚才见李舒苹不像常点菜的,就建议俩都上个小盘,这样不会太浪费。灶晓强做生意讲究规矩,客人吃不了还推荐大盘,浪费粮食那缺德事绝对不干。
“谢谢。”听女孩子说话声挺柔,李舒苹不由得多瞅了两眼。有些眼熟,暂时想不起哪里见过。夹了个肉段放嘴里,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口味跟钟义做的差不离,但味道要强。
“赵丽,快点帮帮我。老张抢我书。”窦荣蹲厨房门口,低声招呼赵丽。虽说是武曲星君,但对文学艺术的热爱千百年不动摇。钟义跟李舒苹借,他跟钟义借,每天跑完活儿就蹲厨房门口看。张厨子好奇心大,总觉得他是看啥“养眼”的东西,非要拿去瞧瞧,说好几回了。他怕厨子弄脏,不肯给。偏今天一个不留神,被厨子那油乎乎的手把书给扯去了。
“嚷嚷啥嚷嚷啥?瞧你那紧张劲儿,不是看啥金瓶梅吧?听说那书好看。”张厨子不买武曲星君的账。在小饭馆,他认为自己的地位是一人之下——钟义,其余人之上——赵丽、窦荣。至于灶晓强和范珍珍……俩老板不能算这里头的。所以身为小饭馆的主心骨,瞧瞧小杂工的书不算个啥事。
“那是钟义借来的,弄脏了他不乐意。没看都包着书皮吗?”窦荣不触那霉头。钟义看书仔细,他打古代过来也晓得尊师重道。偏胖厨子年轻时候就是个刺头,不服管教,越拦着越来劲儿。
“你不让我看,肯定里面有啥不可告人的。这么大人了,别总急赤白脸的,不说给赵丽做个榜样。”嘴上硬着,手还是往围裙上擦了擦。钟义在新店干得风生水起,脾气还有点直,要给书弄脏了,他真会跟自己急。
赵丽!对,是叫赵丽!那个自强不息的贫困生典型。
李舒苹看着赵丽在俩男人间作难,心里有些不舒服。好歹是个名牌大学的优等生,在这种地方打工就算够可怜,还被那几个人呼来喝去的。
“张叔、窦哥,客人在那儿看着呢。”赵丽拿厨子和窦荣没辙。
“知道啦,不教你为难。”胖厨子翻了翻书,没看到啥天雷勾动地火的场景,都是挺别扭的话,外国书翻译过来的鬼东西,不乐意瞧。把书丢还给窦荣,撩帘子进厨房忙去了。
窦荣小心把书攥紧,决定书在神在,书那啥神那啥,绝对不能让厨子再拽过去。瞧瞧瞧瞧,书皮的角上有个油泥点!得赶紧蹭下去,不然渗透书皮,沾到书上就不好了。死凡间胖子,就不知道尊重下文化人。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窦荣回忆很久很久以前在某朝某代生活,每次同文官武将们出游,大家在对待女性和利益之外的事情上都很矜持有礼,哪像现在店里这厨子?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武曲星君慨叹半天,跑后院继续扛煤气罐去了。两点半还有户人家要罐子,就算对方目不识丁,可也是自己的米饭班主。神在凡世间,不得不低头!
这俩人……赵丽在旁边傻傻地看,被李舒苹叫了好几声才听见。
“对不起,对不起。您还要点啥?”赵丽赶忙过去换了壶热茶。瞧李舒苹直勾勾盯着自己,有点紧张。
“你是97二班的赵丽?”李舒苹拍拍面前的凳子,让赵丽坐下。
“嗯。”看李舒苹的姿势特熟练,赵丽第一个反应就是遇到老师了。一时间想不起是啥科目的老师,兴许是教大课的。不过正给人家干活呢,不敢坐。借着别桌客人结账,先跑过去把钱收了。碗筷啥的收拾好,这才又站回李舒苹面前。
“我是社科系的老师,我叫李舒苹。你就是九七级那个赵丽对吧。来,坐吧。除了我也没别的客人,有人来你再站。”李舒苹笑眯眯地看着赵丽,怕赵丽紧张。
李舒苹?钟义认识的那个?
赵丽一愣。从前光听钟义说来着,没见过这。瞅相貌是个和善人,很有气质,就是不知道为啥要跟自己说话。打工是经系里批准的,算勤工俭学。她要和自己聊啥呢?
“老师,喝茶。”赵丽忐忑地给李舒苹斟茶。老师在她心里是个挺高尚的职业,当了这么多年老实学生,别的不怕,还就是有点怕老师。
赵丽也不明白李舒苹想做啥。既然是钟义认识的老师,有什么就都说了。把家里情况讲了下,听得李舒苹有些唏嘘。
“苦了你。”李舒苹觉得赵丽怪可怜,竟然在小饭馆浪费光阴。
“不苦不苦。大家对我都挺好。从前在县上背砖喂猪比这都累。这里活轻松。挺好的。”赵丽拢拢袖口。里面还有几摞写满英文单词的小纸条。跟同学们不一样,没那么多上自习的时间。要想学习得见缝插针。厨子他们人好,不多压活儿,灶晓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师知道你要强。你家里的事听钟义说过。能坚持留在省大学习,着实不容易。寒假回去吗?”李舒苹记起钟义去年夏天暑假出去过一趟,就是为了赵丽。
“冬天没啥农活,就不回去了。打算在学校学习,多给老板干几天好存点钱。”赵丽有些黯然。说句心里话,她不敢回去,怕出变故。
“老观念真是要不得。”李舒苹明白了赵丽的潜台词。她父母把她如珠如宝地养大,从没说过女孩子不行之类的话。现在都讲男女平等,大概赵丽父母就是因为没知识没文化才那么想的吧。“你坚持走自己的路是对的。不过,校里学生会也管勤工助学。他们会给联系家教的工作,你没考虑过?”
“从前口音重,怕让人家孩子听了笑话,没敢找。后来在这里干挺好的,就再没想过别的。”赵丽揪揪衣角,笑了笑。
“怎么可以不想?你出去当家教总比在这里体面。”李舒苹记得前几天同事还张罗介绍家教。拽过赵丽的手,脑袋里也没多想:“听你说话没怪口音,我回头帮你问问。眼瞅就是假期,如果有家教的工作,正好介绍给你。”
“啊?”被李舒苹突如其来的热情搞懵了,赵丽不晓得该回答啥。站起来换了壶茶水,摸摸盘子是凉的还想拿给张厨子热热。
“别麻烦了,结账吧。”李舒苹付钱,叮嘱赵丽说有消息就让学生们通知。赵丽跟在后面把李舒苹送出门,看她走出挺老远才进屋。
事情来得突然,没回过味儿。赵丽木木呆呆跑去厨房刷碗,张厨子和窦荣瞅了她老半天她都没反应过来。厨子把洗洁精丢过去。赵丽下意识接了,才发现自己拿抹布干蹭了半天。
“刚那谁?你认识?挺好看个姑娘。”窦荣觉得凡间的女子不错。
“李老师,钟义认识的那个。窦大哥,你怀里那书就是人家的。”赵丽解释。
“啥,她是老师?怪不得说话不太中听。”胖厨子爱听墙根。打李舒苹拽赵丽聊天起就蹲厨房门帘后面,摆出喂狗的姿态。“在小饭馆干活咋不体面了?咋就低人一等啦?瞧那话说的,没饭馆她吃啥。”
“张叔……人家李老师只是想替我介绍个家教。”赵丽尴尬地拽拽厨子围裙。
“我也没说啥不是?就是不太喜欢她那腔调。”胖厨子觉得李舒苹的价值观让他很不舒服。他是没念过几年书,但论起人情世故自觉不比那女老师差。很烦那种光说不练的人。“当老师的挺多都有那毛病。高不成低不就,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自己做点啥能难死个她。”
“尊师重教,尊师重教。”窦荣在旁边提点胖子。
“我没说我不尊。”厨子分辨,“我说的你们别不信。听话听音,那女老师十有八九是自己不会做饭,然后还嫌弃别家手艺人。像我家闺女她们班主任,讲课是一张嘴能开出花来,好像对每个学生都挺平等。可其实呢……唉,都是帮瞧不起人的家伙。”
厨子发泄完,撂帘子跑门外抽烟去了。赵丽和窦荣面面相觑,觉得胖子大概是开家长会的时候又受了啥刺激。
“赵丽,不管咋说,我觉得那女老师人挺好。起码有些当老师的荣誉感,对你也还维护。”窦荣想了想,补充道:“凡……凡是那个人,都有自己看事情的态度。何况她说得也没错。不光她,满大街的人,很多都跟她同样想法。我当初在外面流浪,白眼也瞧过不少。”
听到窦荣这话,赵丽脑袋里更乱了。有些事情也想过,可在小饭馆忙着忙着就忘了。当家教的确赚得比较多,最少也是一个小时十五块钱。十五块钱够自己省大食堂里吃六、七顿饭。如果每天能做俩小时家教,赚得就比小饭馆多,还能节省不少时间。眼瞅省大要放假,小饭馆也要过年歇业。自己的年三十在哪里过?乱得很,心里喜忧搀半……
没等几天,隔日就被同学叫去社科系办公室了。李舒苹正在那儿等着呢,见赵丽来了,笑眯眯地让她坐,说已经给她找好了家教。
李舒苹惦记着赵丽的处境,上班就问同事吴老师有没有啥家教工作,想介绍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过去。吴老师知道是赵丽,倒也挺上心,就给找了两份假期的补课。每天各补俩小时,一个假期下来赚个千把快,正好凑了学期生活费。
知道俩老师都热心肠,赵丽心中感激,但不敢直接应承。手里还有小饭馆的活儿,咋好说辞就辞。
“还犹豫什么。小饭馆的工作趁早不干,去做家教吧。一个初中的小姑娘,一个高中的男孩子,都不难教。”李舒苹笑着说。
“谢谢李老师,我……我回去得跟老板说声。这边工作还没交接好呢。”赵丽说话声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有种逼上梁山的感觉,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有钱赚是好,可李老师这人好像太性急,没给自己留出考虑和商量的时间。
没法子,事已至此,没法说不要老师们的好意。一家给十五,一家给二十五,两家忙下来就是八十块,这诱惑太大了。赚到手,无异于解了燃眉之急。
拿着联系地址,先给那两家打了电话。俩家的家长都很热情,说好等过几天孩子正式放假就开始补课。小女孩刚初二,主要帮着讲解练习题。至于另外一家的高三男生,话筒里没太听明白,对方家长好像别无所求,只要看着他儿子念几页书就满足了。
奇怪的工作,是那家孩子的脑袋有啥问题?想回来,咋跟老板说去当家教的事。难道真要辞去小饭馆的工作?想到去年夏天灶晓强让钟义来接自己,赵丽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家里没事吧?你爸妈催你回去?”钟义停车就问。瞧赵丽的脸色不坏,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不是。是别的。”赵丽笑笑。把碰到李舒苹的事情跟钟义讲了。说李舒苹觉得她不该在小饭馆浪费光阴,就很热心地给找了份家教工作。
“过几天那两家学生就放假了,电话里说好去给补习……李老师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我还舍不得咱们这里。”赵丽拉过钟义的单车缓缓推着。是有选择,可就是下不定决心。在小饭馆干活钱少些,但心里有说不清的安全感。那是很踏实的感觉,去做啥都不害怕一样。
从偏远的地方来到了这个大城市,身无分文,生活费都没着落。可以说是灶晓强收留了自己。钟义、珍珍姐、胖厨子、窦荣,大家都是好人,处得跟一家子似的。真不愿意离开,可经济压力摆着,家里头那门亲事说不准啥时再冒出来。自己不向现实低头能行吗?人吃五谷杂粮,就得有五谷杂粮的烦心事,躲是躲不开的,躲不开。
“我想想,让我想想。”钟义慢慢走着,心里考虑的却是李舒苹,是那些李舒苹跟赵丽说的话。谁都有自己的价值观,李舒苹觉得在小饭馆做事不体面也正常,挺多人都那么想。有些隐隐约约的难受。是自己把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想简单了,总忘记人都是有同情心和优越感的。
“钟义,咋了?”赵丽见钟义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去吧,你和我不一样。”钟义继续走起来。李舒苹没错,谁都没错。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自个儿不能免俗,凭啥要求别人免俗?刚那些想法有些小心眼了,忘了人家的好出发点。想起来,她也经常劝自己多读书,将来有机会回到课堂上。“你不可能留在小饭馆干一辈子。该多见识,而且那的确比在饭馆里体面。”
“钟义,不能那么说。”赵丽急了,“在饭馆干活我高兴,我从来没觉得丢人。大家都是好人。”
“跟好坏人没关系。”钟义叹了口气。长这么大,谁亲眼见过几个坏人?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自己家,为了家人过得更舒服。“现下毕不包分配了,将来都是自己找工作。你在小饭馆里干活,能对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了解?”
“小地方出来的,瞧见大城市就眼花。过了这一年多才好点。”赵丽回答。刚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井底的青蛙,可努力学着、拼着,总有一天能跳上井口看看吧?拨弄下车铃,听着那清脆的响动,对未来总有说不出的渴望。“听你的。”赵丽明白自己早已有了抉择,只不过刚没跨过心里头那道坎。
“你自己早拿好主意了吧?”钟义扭头,看赵丽挺窘迫个表情,没好意思再开她玩笑,“不敢跟大家说?有啥不敢说的,该说就说。大家能理解你。打听清楚了没,雇主好相处不?”
“打过电话了。初中那个女孩家里人是公务员,她妈妈说话细声细气。另外那家说是做生意的。他爸搁电话里跟我说,只要盯住他儿子别乱往外跑就成。”赵丽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钟义也跟着苦笑。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怪。有些人家里难处多,却费劲巴力地学习,挤破脑袋走独木桥念大学。有些人条件好,但一点儿也不珍惜。
“钟义,新店那里咋样?”赵丽把话题转开了,不想因为自己的那些话扰得钟义心烦。
“眼瞅就整四个月了。每天饭口都有排队领号码吃饭的。珍珍姐那配方好,几个厨子都说是镇店之宝。”钟义想到新店的成绩,登时轻松不少。
“读书、工作,啥都是发展。等将来老板生意做大了,你的薪水肯定不少。”
“哪敢想那么远。不管钱多少,得对得起灶叔。没有他我家早完了。也不是谁都平白无故拉咱一把的,对不对?凭良心说,灶叔那样的好人难得。”
“是啊,去年夏天还让你们去接我。钟义……如果将来老板真的做大生意了,你也有钱了,你会不会继续读书?”
继续读书?钟义一愣。发现最近竟然很少想到这个问题。啥时候忘到脑后的?忙忙活活,脑袋里都是新店。拿了钱就惦记家里的困境能早些解决,压根没想到读书的事。
“你将来可以考成人高考。”赵丽听寝室人提起过。虽说成人教育学院的学生不太受重视,可起码有个文凭。
“将来的事情将来说吧,一步步来。”钟义想到这次开新店前后的一些经历,知道有些是书本上不会讲的,也是讲不来的。“毕竟处处有学问。”
“也对,学校里可不教我咋对付那些喝醉的客人。”赵丽笑了。推着钟义的车子紧走几步骑上去,蹬着它在钟义身边绕圈。
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小饭馆里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转眼她就要离开,心里为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当然不可能一直肩并肩走下去。大学生当家教,自己在新店努力。这对着,没错。
看着赵丽神采飞扬地蹬着车子,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父亲病倒后,孤独无援的感觉很巨大。就算是白天不停忙碌,但晚上躺在床上总还会胡思乱想。去年得知赵丽有麻烦的瞬间,忽然觉得世界上不只有自己痛苦,赵丽也和自己一样了。那想法刚冒头,就恨不得打自己俩嘴巴。很丢人啊,知道自己还不够坚强……
“该走属于自己的路。”钟义看着赵丽,冲她微笑,“只要相信能走好,稳当点,估计最后总能成的。你说呢?”
“嗯。”赵丽点头。她不知道钟义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本人,或许两者都有,有点像传说中的自我暗示。但听了这话,心却安稳下来。同学处得不错,可没几个能讲知心话。生长的环境不同,彼此交流的深浅也不同。走得近的人里,钟义最能说上话。不晓得去给人家当家教,还能不能再有这种聊天的机会。
各自走各自的路呢,赵丽也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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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范珍珍把拉花喷得满地都是。
灶晓强在旁边看也不看,径自叼盘子里的肉。为了庆祝赵丽找到新工作,范大食神从新店那边拎来了一堆食物。都她亲手指画弄的,味道好得很。
“人走了不要紧,时常回来看看。”厨子吃得脑满肠肥,间接不忘叮嘱。窦荣在旁边跟着点头,说就是这样,都一个战壕里出去的战友,走遍天下都亲,所以在外头甭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回来跟大家聊聊总没错。
“嗯,都记住了。”赵丽点头。昨天她跟灶晓强辞职,生怕遭白眼。人家给了那么大的方便,说辞就辞,也太没有良心。不过灶晓强一丝冷脸都没有,很温和地说这是好事。本来他也想着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准备通过朋友介绍个兼职给她,现在李舒苹老师把问题解决了,他挺放心。
灶晓强没反对意见,别人更没有。范珍珍最爱凑热闹,于是,以欢送赵丽为名义、以团体腐败为目的的吃喝玩乐会议如期胜利召开了。在会上,赵丽代表离职员工发表感言,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关心和爱护。灶晓强代表店里领导层讲话,阐述了对员工跳槽的鼓励,并针对跳槽员工的新东家进行了全面而深刻的评述。
搞得赵丽有点紧张,甚至开始害怕。此前没听李舒苹和吴老师说过雇主的事情,按照灶晓强的话,那是俩女老师也不清楚。他在省城餐饮行当里混着,自然知道些普通人不晓得的秘密。譬如赵丽的新东家之一,就是省城臭名昭著,传说中脚踏黑白两道的食品原料贩子。
“赵丽,你咋不吃东西了?吃啊,别听晓强吓唬你。他尽编瞎话来着。”范珍珍刚才听完灶晓强的严肃说明,在桌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眼瞅赵丽这丫头要给人当家教了,咋还说那些话呢,整得人家小姑娘胆战心惊。
“别。就算是瞎话也不是我编的。大家都这么说。那老头是山西人,倒腾苞米起家的。老西儿嘛,抠门得很,使唤工人给钱也不多。估计就因为那,大家才编排他。”灶晓强乐了。说人家脚踏黑白两道是有点夸张,不过那老小子的确臭名昭著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太抠门。
“赵丽,来,把这个也吃了。拿手菜。”范珍珍白了灶晓强一眼,给赵丽夹了筷子。
走到小区门口,打眼就瞅见一楼商服有好多家饭馆。忍不住想到灶晓强和大家,赵丽笑了笑,鼓足勇气走进楼,敲响那家的房门。
“老师?快请进。”挺和气的女人,开门就是一张笑脸,嘴里还招呼保姆拿拖鞋、端饮料。“他爸去喊他了,爷俩马上就回来。听你们吴老师说,你成绩是系里拔尖的。”
“吴老师她过奖了。我前年考进省大的。”赵丽挪挪屁股,局促不安地坐到沙发上,“您儿子高三了,学习挺紧吧?”
“可不是,高三,眼看高考了。”女人提起高考,一张脸变成了苦瓜,“老师,咱家不求别的。他能踏踏实实坐屋里看会儿书就行。唉,回来了。小李,你去开下门。”
只安分坐着就行?这要求很低,孩子学习那么差劲?赵丽转头,见一中年男人揪着个男孩的耳朵进门。
“刚打完拳,又跑网吧!这小子!”中年男人气呼呼地跟老婆念叨,见有赵丽在才松开手。“省大来的老师?坐、坐,快坐。我是白俊他爸。”脸上的怒容化为一团和气,他冲赵丽伸出手。
“白叔叔您好。”握到老白温热的掌心,赵丽实在没法把笑容憨厚的他跟灶晓强的讲述联系到一起。
“小李,等下陪你嫂子去买菜。老师,今晚留咱家吃饭。”从眼角和额头挤出许多褶子,老白笑眯眯地跟赵丽说:“年纪大小都一样。只要是老师,咱们白家就尊敬。你别见外,头一次见面好歹得留家里吃顿饭。老师权当给我老白面子。”
“这怎么好意思。”听老白把话说到这份上,赵丽实在拒绝不了。紧紧捏着可乐罐,她看了眼那个坐在母亲身旁的男孩。来的时候听说这“孩子”比自己还大两岁,也不知道读了几年初中,肯定是留过级的。“你们期末考的卷子都发下来了吧?”开口问了句,对方没反应。老白一个巴掌就敲到后脑勺上。
“老师问你话呢,人家是英语系大学生,天上掉下来的文曲星。”老白扭头瞅儿子,眉毛唰地竖起来了,“他老师,这小子不听话你就揍,打死算我的。”
“爸你太狠了。”白俊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新家教,脑袋里想的却是明天的事。今儿在俱乐部约好了,和隔壁班那小子打一场。说什么自己比他弱,等动起手他就知道什么叫事实的真相了。
“狠啥?”老白又给了儿子一巴掌。
“白叔叔。”赵丽慌忙摆手。年纪比自己大,个头窜出一米八。面对这样的“孩子”,她有些找不到为人师表的感觉。称呼不管了,先了解下白俊在英语方面的成绩再说。“白俊,先给我看看试卷吧。我想了解你对高中课本的掌握程度。”高三是关键时期,她不确定能帮人家多少,虽说老白给的家教钱不菲,但不能为了那钱就坑了人家孩子,帮不了就得给人家说明白才对。
“来吧。”白俊抓耳挠腮,一步三晃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嘴里呜噜呜噜不知说些啥,吐字非常不清晰,几根手指头还时不时地抽动,很癫痫的样子。
进了屋,赵丽看白俊从床底下拽出来一只箱子,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试卷。估摸是白俊回来就把卷子往里一丢,爱咋咋地,压根不看。
“他老师,不急,先喝水,吃点东西。”白俊她妈领着小保姆把饮料和零食都端进来。她瞧赵丽蹲在箱子旁翻找英语试卷,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白俊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在架子上翻起了CD。
不光是英语卷子,啥科目都有,脏得很,上面有脚印,还有擦过课桌的嫌疑。英语卷子最丑,涂涂抹抹,字母写得歪七扭八,跟蟑螂爬过的一样。分数也惊人,十个手指头能数明白。
能考成这样也不容易。赵丽翻了翻卷子,心说能把选择题做成全错的人,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ABCD的选项,就算全蒙一个答案也能对它几道吧。苦笑着扭头看白俊,赵丽不晓得该替自己庆幸还是替他父母悲哀:水平差劲,证明提高的空间大。以自己对英语的掌握程度,教他是绰绰有余了。可他肯不肯用心学是个大问题。眼瞅要高考了,人还这么没数,咋能对得起父母的期待。
白俊压根没理会赵丽的目光,他蹲音响旁边,往里面塞了张CD。夹杂爆破声,一个老外在里面狂吼了起来,震得赵丽一哆嗦。
心脏难受。赵丽忍住没摸胸口。她努力辨识音箱里面那叨叨咕咕念经样的东西,非常不喜欢里面那类似大便干燥的嗓音。
老白夫妇在门外的沙发上如坐针毡,非常不自在。儿子没管教好,当父母的有责任。可不管咋,也得拉个老师来坐镇。哪怕是掩耳盗铃都成。老白听儿子屋里又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就不住地叹气:活了半辈子,只有这窝心事摆不平。
“干嘛?”白俊瞅了赵丽一眼,顺手把床头的棒球帽拿来,歪戴在头上。伸手比划了几个R&B歌手的常用手势,跟着唱了好几句后斜着嘴巴问:“你为啥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我?”
“没啥。”赵丽不敢流露太多的怜悯,一时间同情起老白夫妇。别管家里是不是有钱,养活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孩子也够操心的。瞅了瞅白俊依然在“癫痫”的手指头,低声问了句,“你放的这是啥,里面咋都是骂人话?”英语卷子做成那样,不相信这孩子能听懂美国俚语。就算是自己,也是上课时才从外教那里学来些常用的。
“你能听明白歌里面唱的是什么?”白俊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蹦到赵丽面前,“小老师,你给我翻译下。”
歌?这放的也叫歌?赵丽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下。从前光顾给自己挣学费,也没闲心关注过别人口中的流行音乐。这呜哩哇啦的叨咕鬼话也算歌?村里随便哪个人哼个戏词都比这闹吵吵的“歌”好听。最起码嗓音正常,喉咙没被硫酸泼过。舌头也都捋直了,不像白俊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
“小老师,说啊,你都喜欢什么乐队,什么歌?”白俊兴冲冲地盘腿坐在地毯上,昂头看继续翻英语卷的赵丽。小丫头还挺认真呢,比前几次的家教都有耐心。“小老师,你别管卷子。反正都考完了,你给我翻译下刚才那歌的歌词吧。”
“我不怎么听歌,对你说的那些也不了解。”赵丽眉宇间都是愁色。她抖了抖卷子,对白俊说:“眼瞅就高考了。你这样下去可咋办?别的科目帮不了,咱们制订个英语的补习计划,从最基础的开始,争取在六月份前多学点吧。”
“管它咧,反正我的理想也不是考大学。”白俊摘下帽子,把它放在手指上转圈玩,一脸的得色,腿在肥大牛仔裤下抖得更癫痫了,“我老爹有钱。高考后,我可以去读私立音乐学院。小老师,你一点潮流都赶不上,很落伍。”
“我是你爸妈找来讲英文的,只要把课给你上好,其他方面落伍也没啥。”赵丽摇头,有种鸡对鸭讲的感慨,“你说的那些都跟考试无关。你看,这个。”拎起张高一的英语卷子,“这是你们入学摸底测验的卷子,看得出你初中基础就不好。”再拎起高二、高三的卷子,“分数从来没有上去过。不说其他题型,就看这选择题……”有些说不下去了。虽然白俊说话说不清楚,手指头还总哆嗦,但觉得他不是笨孩子,就是不用功。说他不懂事呢,还怕他不爱听,怕他反感起来就更不愿意学习了。
这家教难做,咋能让老白夫妇满意,咋能确确实实地让白俊学些东西呢?看着卷子上答得乱糟糟的选择题,赵丽直犯愁。
“咋了?”白俊丝毫没有脸红的意思,他拽过卷子瞅了两眼,“完形填空我不是蒙对两道吗?”
赵丽心里过意不去:老家过春节的时候也没这么丰盛,何况今天不算正式上课。她想推辞不吃,却被白俊他妈拉着手留座位上了。老白还亲手剥了两只虾搁她碗里,一张老脸笑得像春天里盛开的花朵,很甘之如饴的表情。
瞧得赵丽替他难受:这么大男人,要事业有事业,要钱有钱。按说没道理冲二十岁的小年轻笑得如此殷勤。兴许就像是爸说的那样,男人活这辈子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儿子装孙子。
“他老师,可别客气,就跟家里一样。”老白恨不得站起来给赵丽夹菜。从前也请过不少家教,那些人不是让儿子整的噪音弄走了,就是忍着儿子的神经兮兮混家教费。也知道自己儿子不好管教,给的钱就多了些,可总归得给儿子讲点啥,不能跟着儿子瞎混时间来糊弄钱啊。
这小老师人不错。刚才蹲门后面听来着,人家对儿子语重心长,哪怕儿子满口都是啥“音乐”,人家都给拽回到英语课上去,还拉儿子一起订学习计划。能忍受儿子的态度,这闺女很不容易了。别的不说,那音箱里放的都是啥?听了心脏难受。儿子给它们弄得魔魔障障,整天吵着要做什么音乐人。
“老师,您是吃不惯这个?”白俊他妈看赵丽好像没啥食欲,赶紧招呼保姆,“小李,和我到外头饭店再买点。”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阿姨,都吃得惯,吃得惯。”赵丽忙将白俊他妈拦住了。“千万别麻烦。”怕白俊他妈再张罗,赶紧主动夹了几筷子菜,就着米饭往嘴里扒拉。老白夫妇的态度压得心头沉。人敬自己一尺,自己得还人一丈。不想方设法让白俊学点东西,实在对不住老白夫妇。可白俊刚还抱怨自己赶不上啥潮流。那话就是不认同自己啊。咋办好?赵丽忍不住看了眼稳坐泰山的白俊,见他吃得生龙活虎,两条腿晃来晃去没个正形。
怎么才能让他学习?头疼。面对满桌子的好菜,赵丽食之无味。匆匆吃了饭,又在老白夫妇的强烈要求下拿走了两罐饮料,说好隔天正式来讲课。临出门,白俊他妈往手里塞了钱,说是今天的费用,惊得赵丽赶紧把钱塞回去。“阿姨,这不成。今天只是看看白俊的卷子,分析下他哪儿学得不好,也没讲啥。这钱我不能拿。”
“他老师,你咋又见外。”老白拉过赵丽的手,把钱放到她手心里,又替她把手指合上,“我们夫妻都信得过你。钱不多,算是见面礼。你不嫌少就拿着。白俊往后交给你管教,你可得替我们多操心。”
“他爸说得是,老师你可别嫌少。”白俊他妈扭头瞅瞅屋里看电视的儿子,很无奈地拉起赵丽的手。
不会推辞了,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赵丽涨红个脸,含糊地嗯嗯了两声,逃也似地离开了白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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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晓强脸色不太好,拉肚子拉的。一晚上跑十来次厕所,吓得范珍珍没敢出去打牌,跑药店给买了好几包药回来。
烧开水,吃药,打嗝带着麦芽味。
“咋没吃死你。”范珍珍没想到灶晓强那么喜欢灶糖,虽说一年只吃一次,可也不能暴饮暴食。
“东西……不干净。”灶晓强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这次大意了,吃完才察觉不对。入夜后,胃和肚子开始罢工,跑了十几趟厕所,拉得痔疮都犯了。刚才喝了点热水,把几片药吃进去,可肚子还是咕咕响。
状况没好转,反而有严重的趋势。“你给我吃的啥药?”灶晓强问范珍珍。
“啊?”对着台灯瞅了好半天小药瓶,范珍珍的脸微微红了下,“买错了。”见灶晓强嘴角抽搐,她忙补充了句,“等,我再去买,马上回。”说完披上外套冲出了门。
有气无力地捂住肚子,灶晓强心说幸亏今年会议挪后了。要是像往年,在腊月二十三上天言好事,自己只能告病。前几天还跟司徒土地通电话来着,知道他也没回去。镇上一摊事,离不开。既然下来了,就得配合凡人的节奏。
这算不算是凡人说的那“和平演变”呢?不过总比在天上无所事事来得好。神嘛,就得有个追求。灶晓强表情严肃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双腿夹成奇怪的姿势,一步一步挪向厕所。
灶晓强病了,小饭馆提前歇业——学生们放假,生意减少,所以不差那几天的营业收入。张胖子挺高兴,拿着红包就回家过节去了。窦荣也轻松不少,每天只扛煤气罐就行。
瓦罐汤店那头还照常。钟义到医院看灶晓强,谈起春节的歇业问题。瓦罐汤店周边是居民区,不像是学校这里有个寒暑假的客流低谷。他告诉灶晓强,说有客人问大年三十还营业不,如果营业,就在店里订一桌年夜饭。
“问过店里的人了,大师傅们可以把家里人接来,有几个服务员也不回家。”钟义把水和药片递给灶晓强,看着他吃下,“我想先搞个预订,看看有多少人,能不能划得来。”
“成,都你看着弄。”躺在病床上,灶晓强眼睛盯着头顶的生理盐水。范珍珍这次差点要了他的命,接连两次买错药,吃得他实在挺不过去,只好挂了120。
救护车闪着红灯把他送进急诊室,先搁屁股上扎了针退烧的,接着验血验便。全套活儿忙下来,确诊说没啥大危险,就是拉脱水了。那就补吧,医生把生理盐水给他吊上了。这玩意每分钟限滴四十下,一瓶子能滴一整天,躺得灶晓强难受半死,可又不敢滴快了,滴快了容易出神命。
“去卫生间?”钟义见灶晓强伸腿,赶紧扶了一把,“灶叔,听说你病了,瓦罐汤店的人都担心着。他们一时走不开,托我祝你早日康复。”
“不去卫生间,躺太久身上难受,坐回儿。”灶晓强挪挪屁股,伸手从抽屉里掏出管痔疮栓,“年前我肯定去一趟。大家这半年的辛苦我都看眼里了,你叫他们放心。”痔疮疼得厉害,近期只能吃流食,辣子油啥的绝对不敢沾。路遥知马力,还是钟义办事妥帖牢靠。可不敢让范珍珍帮带药,她办事的结局无法用常理推断。
“成,肯定把灶叔的话带到。”钟义点点头。见范珍珍进来,他就跟俩人告辞,说顺便去看看爸妈。“今儿假公济私。”羞愧地挠着头,钟义不敢瞅灶晓强和范珍珍。
“这孩子。”灶晓强失笑,“去吧。”
“嗯。”钟义高兴地点点头,直接奔颅内科病房去了。
“忙。刚看完灶叔,这才到这儿。”钟义没敢直视母亲的眼睛。他坐到床边轻轻拉起钟富贵的手,看到父亲脸上有了些血色,没上次见时那么苍白。“爸~”轻轻叫了声,总觉得那眼睫毛在动。
“你灶叔病了?”没怪儿子先去看了灶晓强,倒是拧拧眉毛追问起来,“病了咋不告诉我?我得去看看!他在哪儿呢?”
“拉肚子。三楼十六号病房。”钟义也不躲,硬生生挨了母亲一巴掌。
“成。”王采芝寻思寻思,“拉肚子人没力气,人不陪不行。都一个楼住着,我上下楼跑,俩人都能照顾到。”说着话,手里加快动作,给钟富贵擦干净手、脸,把胳膊放回棉被。“老头子,他灶叔病了,我去看看,等我回来啊。”
“爸。”钟义蹲在病床前,凝视父亲的脸。父亲不说话,也不睁眼。但瞧那眉梢眼角,似乎带了淡淡的笑意。别人无法察觉,但自己能感到爸一直留心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最近忙了啥,也晓得自己做了多少事,虽然他一句话也不说。
爷俩的秘密,这是属于咱们爷俩的秘密。摸摸钟富贵的脸,钟义轻声说:“爸,我跟妈去看看灶叔。等过春节时,我就能腾出一整天来陪你们了。”
“走吧。”听了儿子的话,王采芝眉宇间染上点愁色,转头出了病房,也没排电梯,蹬蹬蹬下楼了。
灶晓强和范珍珍没想到钟义带着王采芝去而复返。
“这是他珍珍姐?”王采芝头一次看见范珍珍,双手在裤子上蹭了两遍,也不知道该不该握范珍珍的手。女子打扮得洋气,不敢照乡下规矩随便拉人家,怕人家嫌。“常听我家钟义讲,说你可热心肠了。”
“他是往我脸上贴金。”范珍珍嘴上谦虚了两句,可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表扬话爱听,挺喜欢的。她笑眯眯地主动拉住了王采芝的手,问钟义他爸的情况咋样。灶晓强在旁边也跟了问。听说钟义他爸还是躺那儿不清醒,俩神对视了一眼。
温周信!
灶晓强从范珍珍眼神里看出这意思了。她是觉得瘟神那家伙动手术不认真。不过他轻轻摇了下头,不赞同她的观点。毕竟温周信那级别的医生爱脸面,留下个手术不成功的病例,是很伤名誉的。
“他灶叔,你还住几天?”王采芝单刀直入。
“两三天吧。”
“那成。你们是忙人,在外头奔波的那些我不懂,帮不上啥。”王采芝冲范珍珍笑笑,“我起得早、离得近,过来打个粥、取个药都方便。你要有事忙,这里就交给我。我人就在楼上颅内科病房陪当家的。”
“咋好劳烦嫂子。”灶晓强忙摆手。范珍珍倒是笑滋滋地对王采芝说:“行。如果有麻烦您的地方,我肯定不跟您客气。”
和范珍珍说好了,明早就过来给灶晓强打稀饭。王采芝挺高兴地带着钟义离开了病房。能给灶晓强做点啥都成。帮了钟家那么大的忙,咋报答都报答不过来。
“妈。”钟义和王采芝走到一楼大厅,忽然停下了脚步。“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兴许过不来。”
“啊?”王采芝一愣。大年三十那是团圆的日子,别管是有钱没钱,总得包顿饺子,全家人凑一起守岁。“是店里?”想了想,只有这个理由。
“嗯,有客人订年夜饭,刚跟灶叔说了。准备接下订单。”钟义低下头。春节前后,许多在省城打工的人返乡,店里的客流减少了些。想在年夜饭上把销售额再拉上一拉。为了灶晓强的店,也为了多做出些成绩,能早日还清欠款。
“忙到啥时候?等客人吃完年夜饭,恐怕得两三点了吧?”王采芝笑着拍拍儿子的手,“别管几点,你忙完就过来。爸和妈等着你。咱家就三口人,晚它几个小时吃饺子又有啥?也算过个团圆年呢。”
“成。”钟义拉着母亲的手站在大厅里,有些不好意思。空气里都是药水的气味,熙来攘往的病人和家属擦肩而过,像是另外个世界的人。和妈手拉手站在大厅中相视而笑,这似乎有点傻气。又有些暖暖的,心里暖暖的。钟义用力地点点头,走出了住院处大楼。离了好远,似乎还听到妈在后面说:我们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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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灶晓强前几天还躺床上挺尸,挂了几天生理盐水后就活蹦乱跳,充满了一个年轻灶王爷应有的力量。
“对,再使点力气。”范珍珍看着灶晓强的手腕子,“你好几天没运动,想像从前那样灵活就得进行恢复性训练。”
“那也不用让我砸核桃啊。”灶晓强拎个小锤子,蹲厨房门口一顿砰砰砰。病刚好,他就跑瓦罐汤店去看望了新老员工,挨个塞红包,以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员工的殷切关怀。一圈红包塞下来,小病初愈的双腿就有些抖。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老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得冒两次头吧?顺便给大家进行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奖励,在员工心中留下深刻的好印象。“这个好了。”灶晓强伸手把完整的核桃仁递给范珍珍。砸核桃容易,砸囫囵整的太难,而且整个的不太好看,形状很像是脑组织。
“咋又吐了?”范珍珍急忙给拍后背,“这几天都是吃清淡的,没敢让你碰油腻啊。过几天你得回上头去述职,不能再病了。我去药店给你买几盒药对付吃上吧。”
对付吃上?上仙您饶了我。灶晓强捂住嘴巴,“没事了,不麻烦了。”
“真没事?”瞧灶晓强很坚定地摇头,范珍珍松了口气,“哦,没事就好。”顺手将半袋子核桃都丢过来,“那你继续砸。”
想现在就回灶王部!啥也不管了,赶紧打包逃走!!灶晓强的思乡情绪高涨,对天庭充满了无尽怀念和向往。眯起眼睛四处寻觅,很温柔地喊过了窦荣——那家伙正蹲厨房啃排骨呢,一脸的满足相。
“不错~不错~味道好极啦。”窦荣放下筷子,兴致勃勃地冲向了核桃跟松子。“都砸?”
“都砸。”范珍珍塞了俩核桃仁到嘴里,“晓强,谁敲门?”
“估计是司徒老哥!”灶晓强记得跟司徒土地约的就是今天。他过去把门打开,见司徒土地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老司徒穿着绿色军大衣,手里拎个大军帽,头顶上嘶嘶冒白气。
“热出一头汗。”司徒土地胡撸下头顶,把从镇上带的土产放下。前几天通过电话,说好先到省城待两天,大家一起回上头。“珍珍,窦星君,好久不见。”
“司徒兄好。”窦荣含蓄地点点头,运指如飞地敲打核桃。
“老哥哥好。”范珍珍兴冲冲蹦到司徒土地身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完就蹲他脚边翻袋子,“你给我带了啥好吃的?”
“烧鸡,都镇上老马家做的。”司徒土地笑笑,也不知道四十只烧鸡够她塞多久的牙缝。跟窦荣拱拱手,他瞧这武曲星君气色不错,好像过得还挺滋润。
“哎呀,老哥哥你带来不少啊,够咱们吃一顿了吧?”范珍珍闻着烧鸡香气,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灶晓强。
“我去切,再弄点酒。”灶晓强看窦荣忙,就很自觉地拎起烧鸡去厨房处理。司徒土地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把门一关,就着切烧鸡的空闲,俩人唠了起来。
灶晓强今年发了点小财。大家知道了,纷纷打电话过来要求传授经验,这让他挺为难。不管咋说,赚钱这事情要因人而异。谁都有优缺点,能施展的行业也因此不同。拿开饭馆来说吧,有人赚钱有人倒闭,那是凭各自的手段和运气。
“老哥哥,难办啊。我能有啥经验,不就是一步步走的?”灶晓强诉苦,挥刀把烧鸡砍成小段,“下凡就得吃饭,吃饭就得要钱。窦星君那血淋淋的例子摆那儿呢。想不露宿街头,就得随波逐流地跟着走,想方设法地赚钱。”
“先富带动后富嘛,大家也是对你抱着期待。”司徒土地捏着胡子沉吟半晌,欲言又止,“不过你把武曲星君当壮劳力使唤,这个……”该咋说呢。灶王爷是下级神,猛地捞了个上阶神在麾下效力,只能佩服自己这个小老弟神经坚韧了,“上下有别,注意点好。”
灶晓强停下砍烧鸡的动作,冲司徒土地笑了笑:“事赶事,顺手帮衬了武曲星君一把。老哥哥的意思是……小弟不该收留他?”
“有难处,肯定得帮,不帮不仗义。”司徒土地皱起眉毛,“只是大家都说你们灶王部抖起来了,不把斗府的看在眼里。”
“哎?那张狂念头咋敢有?”灶晓强捏着鸡脖子,剁也不是,不剁也不是。他觉得司徒土地那话搞得自己很像鸡脖子。收留窦荣这个事上,说一点不虚荣那是假的。可说要为了虚荣就更不对了。做生意而已,利益为先。发现树大招风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帖。“老哥哥,你是了解我的……”灶晓强开口,又不知道咋往下讲。
“凡人有句话:三人市虎。”司徒土地沉吟半晌,“既然办了,别人说啥都挡不住的。”
“老哥哥说得是,许是我帮衬窦荣,伤了斗府星君们的自尊心。”灶晓强一时猜不出是哪位闲神放出的风声。
“看事情眼光要长远,想事情思路要开阔。”司徒土地拍拍灶晓强的肩膀,冲他乐,“斗府星君们也是上仙了,心胸未必那么狭窄。”
这又是啥意思?灶晓强一楞,额头忽然冒起冷汗。想到了灶王部那些让自己谈创业经验的同僚,心里有些烦躁。那感觉不舒服,实在不舒服。
“别乱想。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成。剁烧鸡,剁烧鸡。”司徒土地捋捋胡子,“珍珍那丫头没耐性。让她等急了,大家的耳根子可不清净。对了,钟家那孩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老哥你看人最精准。那孩子不错,我那瓦罐汤店就交他打理呢。省了我不少心。”灶晓强把烧鸡装盘,洗干净手,给司徒土地递了根烟,“办事就得找这种牢靠人,品性质朴。”
“是啊。”司徒土地深深吸了口烟的香气。
“老哥哥,弄好没?饿啦。”范珍珍敲敲门,露出半张笑脸,“晓强,今儿老哥哥来,我就没动店里的货,去外头买了几瓶太白。”伸出只手晃晃,灶晓强和司徒土地见到三箱白酒吊在食神仙子的手腕上。
白酒搞出了啤酒的喝法,会出神命!
灶晓强赶紧把烧鸡端出去,用香喷喷的鸡翅膀转移范珍珍对白酒的注意力。窦荣知道自己有份参加小聚会,挺高兴。手里更加卖力地砸起松子——核桃砸完了,松子还剩半袋。
“先吃饭,吃完继续砸。”范珍珍用厨房里剩下的东西弄了四大碗凉菜,人手一份,免得等会儿吃高兴了,忍不住动手抢别人的。
“简陋了点。”灶晓强举杯,“大家吃好喝好,喝好吃好啊。”
“没创意。”范珍珍嘟嘴,挽着司徒土地的胳膊说:“要先谢谢老哥哥拿好吃的给我。不管怎样,在这里吃东西可比在上头惬意多了。”
司徒土地但笑不语。范珍珍很少说关于上头的抱怨话,只要说起,十之八九跟宴会有关。听说去年就发生了恶性事件——二郎神面前出现了蒜泥狗肉。别看丫头整天嘻嘻哈哈,可也有作难的时候。当“御宴总监”不容易,难为好动的她领着一帮小姑娘忙活。
“啸天,过来。”范珍珍把圆滚滚的土狗揪过来,往嘴里塞了根鸡脖子。眼瞅过年了,又得回去。这里自由自在,回去就不行了。忙得很。吃个饭大家都要借机指桑骂槐,抱怨老头子和老太婆的考绩不公平。
哪儿有那么绝对公平的事?还不都是看神下菜碟?
喝了四瓶太白酒后,范珍珍脸颊上涌出两朵淡淡的小红花,紧紧抱住土狗,从灶晓强那儿又抢了个鸡骨架喂它。
“难啊。”难得吐一次苦水。范珍珍捏着胖狗的脸左右摇晃。做啥事情都麻烦,都得考虑周全。为啥平日里不愿意动手?不就因为众口难调嘛!“最讨厌四大天王了。每次都要喝高度酒,喝完就打架。还有李靖父子,毛病多,不吃莲菜。”
吃莲菜就怪了!听说某次宴会上,哪吒在饮料里发现了藕粉,结果那脾气不好的孩子当场驾着风火轮跑了。灶晓强淡定地拎起另外一只烧鸡,悄悄把屁股挪得离土狗远了些。
“我记得有一次宴会,福禄寿三星的座位上没放椅垫,结果老寿星着凉,回去就犯了痔疮。”武曲星君对宴会花絮也印象深刻,“还有龙须面,吃得四海龙王眼眶发青。”
“意外,都是意外。”范珍珍喝完第六瓶白酒后,再度朝烧鸡下手。没法子,是老头子和老太婆组织的宴会,不去不行。换了别人组织宴会,给多少好处都不一定去,端看心情好坏。
“各有各的难处,理解万岁。”司徒土地举杯,和仨人痛饮。外人觉得他那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可他自己明白,家长里短最难摆平。每年春种秋收,期间指不定发生多少起需要他操心的事情。管家婆最难当,可既然干这个的,就得好好做。
“对,理解万岁。”灶晓强附和。开心不开心的,也得过个年不是。大家凑一起喝顿酒,吃点东西,心里头舒坦舒坦,啥烦心事就都丢九霄云外了。灶晓强鼓咚咚喝掉一瓶白酒,伸手要再拿一瓶,结果发现身旁的酒箱空了——窦荣喝光的。
“好酒。”武曲星君面色深沉,若有所思,双手上下翻飞撕扯鸡皮。
瞅着有些不大对头,明显情绪不好。灶晓强瞥了眼司徒土地和范珍珍,发现他俩也有所察觉。其实不用猜,堂堂武曲星君下凡,混来混去到了这步田地,肯定心理上有落差。
有落差也没办法,总得一步步来。慢慢努力吧。灶晓强夺过范珍珍旁边的酒箱子,生怕食神仙子也喝多了,照顾不过来。
“喝多了,上头,逛逛,回来继续。”窦荣消灭掉第五只烧鸡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推开门,他一个人跑后院雪地里,跟头驴子样绕起了圈。范珍珍偷偷摸摸趴在门后,从缝隙里望见了武曲星君大人红红的眼眶。
“某沦落如此,还有何脸面见诸多同僚?”窦荣被穿肠毒药勾起伤心事。曾经的辉煌就像狗屎一样风干了,被吹散了,找都找不回了。
喊那么大声干啥?自己也没欺负他,该给的工钱都给了。灶晓强这个郁闷,心说幸亏窦荣不是在上头撒酒疯,不然自己的“恶名”洗都洗不清。
“他喝糊涂了。”司徒土地很文雅地夹了几口凉菜,嘱咐范珍珍说:“你帮忙盯着点,大冬天的,别冻坏了。”
“知道啦,司徒老哥。”范珍珍啃着鸡腿,兴致勃勃地看窦荣在后院发疯。
前滚翻,后空翻,太极拳,抡煤气罐,八卦连环掌,拖布模拟的少林棍法……断成两截的拖布模拟双截棍棍法……
搁雪地里吹冷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武曲星君大人终于轰然倒地,停止了他激情四溢的现场武术表演。
“晓强!结束了。”范珍珍招呼灶晓强。蹲在疑似僵尸的武曲星君身旁,她伸手摸了摸窦荣的额头——冰凉冰凉的。
灶晓强过去,把窦荣拖回屋里暖和着。并了六七张椅子,可算把武曲星囫囵摆那儿了。剩下仨人继续吃喝,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人才见醒。醒来后表情就正常多了,满脸的困惑,神清气爽地走过来问刚才出啥了事情,似乎有些失忆,记不得喝那么多酒后,是否做了些丢脸的事。
“没做啥。”范珍珍轻轻一笑,伸手招呼武曲星君大人过来继续奋斗,把剩下的五六瓶太白酒、十来只烧鸡一起扫荡了。有时候言语是挺无力个东西,说来讲去都没啥意思。不用安慰,不用说些甘甜不垫饥的话,一处吃一顿、喝几口,对方就明白有人理解他。
那就够了。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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