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琳吧?”
“伯母好。小雅在吗?”
“在,在,真不好意思,让您专意跑一趟。”
“不客气,应该的。”说完这句话就有点搞笑了。老太太讪讪地。债权人上门,本是应该的嘛。
小雅脸上堆着头发,带着橡胶手套从卫生间出来了。何琳想笑嘻嘻地拥抱她,被好友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干什么呀这么忙?”
“嗨,洗衣服,老公的外套。”
何琳探头到了卫生间一看,“怎么不用洗衣机?那么强的牌子留着生小的?”
哦,这话得罪人了,小雅婆婆翻了一个白眼进自己房间了。何琳偷偷做个鬼脸,小雅却故意发扬风格,“嗨,虽然手洗机洗一样,不是省水省电嘛。”
“你一个月挣6000多,省了带进棺材里啊?我现在工作都没有,靠老公养着,而且饭都是他做!他不做我就回娘家吃!”
两人正按设计好的一唱一合着,小雅婆婆拿着毛线走了出来,坐在沙发上织毛活。“我家不能跟你家比,你娘家有钱啊,闺女出嫁陪个楼。我们住的这房都是有房贷的,不省俩钱日子能过吗?百姓过日子,富了富过,穷了穷过。”
何琳转着眼珠,“可洗衣机买了不用那买了当摆舍有什么意思?再说省点水电钱能省出什么来?还不如能让电器干的都让电器干,人就是吃饱睡好才有精力去工作挣钱啊!”
“呵,小钱也是钱啊!少一分钱不交银行都不愿意。手洗怎么了,我就常手洗,省了钱还减肥了,身体也好。年纪轻轻的,就开始想享受啊,想当年我象你们这样的年龄时,白天上班累死人,晚上回家带孩子、烧火做饭侍候婆婆还要洗一堆尿布,一晚上睡不到5小时……不也一样过来了?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家里有钱有电器了。”
“伯母,现在你家公子、媳妇每月都挣不少钱,干嘛不舍得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
“我儿子是挣得多,可天天加班啊,累死累活,钱花的痛快,可我心疼儿子啊!他挣俩,家里花仨,不仅儿子心寒我也寒啊!所以在家里干点活,还喊什么累啊,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女人不收拾家娶回来干嘛使啊?”
“无论什么社会也得女人持家做家务,你弟弟结了婚也不可能把你弟媳当宠物养着吧?我就说你们现在女孩子赶上好时候了,年轻,嫁个好婆家,婆婆又能帮着买菜做饭干家务,将来还要负责带孙子……”
凭何琳那点阅历和生活沉淀很快败下阵来,匆匆给好友重写了10000元的欠条,就在老太太不冷不淡的客气眼神中逃了出来,完全丧失了债权人自我良好的主动感觉,灰溜溜的。在小区门口,何琳对好友叹气:“你家老妖厉害啊,什么都是她的理,油盐不进。”
好友耷拉着眉眼,“现在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了吧,幸福的外表,不幸的内心!这还是我掏的首付买的房子呐!地狱一般。”
“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熬吧,把老妖婆熬死我也就有出头之日了。”
晚上,床头,何琳把小雅婆家的事叨叨给传志听,末了添了一句:“连她给咱的800元礼金都是这假欠条骗来的!”
传志叹口气,“一个寡母养大一个儿子也不容易,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年老了当然得依靠儿子。虽然做得不太周全,毕竟是长辈,哪能斤斤计较?忍让一些,她老公也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吧?你对他妈好,他能不对你好吗?”
“那也不能不把媳妇当人吧?抠得要死!”何琳急了。
“一家人么,有点小矛盾也是可以理解的,别那么上纲上线好不?不生气了。”
“要生气!”
“不生气了嘛。我错了宝贝,我错了小猪,小猪!”
“臭大猪!”
自由自在的日子里,家庭小主妇何琳又养了一盆仙人掌,一盆滴水观音,一盆芦荟,吸附灰尘,增加亮色,还可以擦擦脸,天然的化妆品,吼吼。在阳光灿烂的上午,还练练瑜珈,做做形体操,偶尔做个按摩,泰式,睡更多的觉觉……打算这个闷热的夏天过后再找一份不太忙碌的工作,过于悠哉的生活过长了也怪无聊的。
一天下午逛完超市回来,一进门,就见传志朝她疾步走过来,把她直接拉到楼上说事,在楼梯上回头恍然看到了一楼房间探出的一张脸,头发很长,没看清楚。
到了卧室,传志不无歉意地说:“我妈和我姐来了,要这里住几天。”
这么突然?何琳心里闷闷的,“那就住吧,你姐家小孩没来吧?”
“没来。”
“没来这房子还能清静,玩具和好玩的东西也不会不遗而飞了。”
传志又说:“你去做饭吧,表现一下。”
于是两个人还算高兴地下楼来,叮叮当当在厨房里忙活。何琳一拉冰箱,愣了一下,火腿香肠还有好大一块牛肉,更不用说鸡蛋蔬菜水果了。一直都是何琳在做冰箱里的供应,老公偶尔买次也就仅够一顿的,一盒豆腐,一个小西葫芦,或一个小圆茄子,就是买肉也是保鲜膜盒装的一小块而已,根本没打算下顿还接着吃。这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传志叭叭叭地剁土豆,炖牛肉。何琳择菜,这时就见婆婆上卫生间,惺忪着眼睛在厨房门口停留一下,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听见隔壁响亮的擤鼻涕和清喉咙的声音。
何琳小声问:“住多久?”
“没多久。”
开饭了,四菜一汤,土豆炖牛肉、凉拌火腿、西葫芦炒鸡蛋、猪肉炒芹菜、紫菜汤端上了桌。婆婆和大姑姐分别在厨房和卫生间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出来吃饭了。
何琳盯着大姑姐的脸,上面有伤,左耳朵下一大片淤紫,右眼下面几道红印子,象把是上皮组织剐伤了,整张脸都有点肿。
“姐姐这是怎么了?”
婆婆拿起筷子了都要气的吃不下去,“她婆家打的!一个个狠种,打俺闺女下这么毒的手,老老少少都该遭雷劈啊……”
传志示意他妈不要再说了,吃饭。老太太夹了一筷子,“没放盐啊?”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
她儿子赶忙把炖牛肉又端回厨房,回锅,加盐,然后拿来盐袋子往其他三个盘子里撒了些。何琳只好看着婆婆娘仨吃,自己就喝了两碗紫菜汤。
扑扑踏踏吃完一轮,母亲对儿子说:“儿啊,俗话说树大遮太阳,儿大遮爹娘,你得给俺出气啊,那不要脸的狠种连俺也要打啊!”
传志瞪圆了眼睛,“我要活劈了他!”
何琳吓了一跳,看着婆婆,“姐夫打您,您报警啊!”
“还姐夫?畜牲!”大姑姐鼓着满嘴食物,恶狠狠地纠了正。
婆婆干脆放下筷子,又长叹一声:“你们光知道在城里享福,不知道农村的风俗,人家公家哪管你们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就是人头打出狗脑子出来,也是自己家解决!家里没有儿子或儿子都在外面打工的,就受气吧,能受死!人家有三五个儿子的,恶虎似的,说堵你的门就堵你的门去,说揍你,一群上,扇脸,叭叭地响!直打得你磕头求饶!还王法,哪有王法啊,你知道农村里现在有多乱啵,就是谁有拳头谁说话,谁上面有人谁就吃香的喝辣的!”
他姐姐嘴角流油看着弟弟,“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我和娘就坐火车南下了,跑深圳找红霞去了!”
何琳纳闷,“这么严重啊?”
婆婆说:“他娘俩打你姐姐太狠了,关起门,下毒手,往死里打!你不知道昨天晌午我见你姐姐的样子,一拳砸到个西瓜似的,吓死人了!满脸是血,浑身是土,两眼都肿得只剩下两条缝了!看见娘就哭,说:‘娘,俺不活了!’俺不敢让你哥知道,他的火爆脾气,又得剋架去!刚入夜影,俺就拿着擀面杖进他村了,俺孩子不能白挨啊,娘家不出头得永远受下去,不能让他们觉得你们这家子就是吃鼻涕屙脓好欺负,他能欺负死你!俺就在他篱笆外站了半天,见他妈出来解手,上去给她两擀面杖!打了,俺就和你姐连夜跑到火车站了,连夜跑了过来!”
“操他妈b,该打!打死那老不死的!”
何琳还没从婆婆话里反应过来,转头又对丈夫刮目相看了,王传志一直是彬彬有礼的人啊,咋这么血腥了?轻声问:“妈……不会出人命吧?”
“出人命更好,那老不死的早该死了!油里盐里都有她,越老越不要脸了!”大姑姐狠劲呸了声,“没有这老b婆在中间瞎搅和我和老刘家的王八蛋也不会走到今天见血的地步!”
王老太太却对女儿从鼻子里长长地哼了一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挑得什么货?谁家在出嫁前不东打听西打听问问对方家人的心眼脾气啊?有些半吊子家出的小孩长得再好看都不能要!不是安稳过日子的孩子,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挣不了钱就在家吃白食,挣了俩小钱就出去败,喝多了耍酒疯还欺负你!你那死b婆婆也不长眼睛,不知道管儿子还护犊子,这家过到天边也得散!要不你就自己受着,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人眼不见心不烦,别让俺们跟着丢人!”
大姑姐眼泪哗哗地,绝了堤似的,“俺也想跟他散,可一想到俺小虎子……”
小虎子是她儿子,6岁了,虎头虎脑却脾气暴躁的男孩。
她妈破口大骂:“多贱的骨头!没种的憨货!那是人家孙子人家儿子,保不齐你要过来替人家老刘家养啊!指不定人家也愿意着呢,他就是跟你到天边也是老刘家的种!傻货,还恬着脸哭……”
传志说:“别吵了,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清醒清醒再说吧。要为就去卸他一个胳膊或一条腿。”
儿子说话就是不一样啊,两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没再说下去,只在桌旁愣着想心事。桌上的菜都吃光了,馒头剩了半块,汤有半碗,战斗力蛮强的嘛。
“何琳,你去洗碗!”
何琳也正发呆,听到这句不容置疑的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都是她做晚饭,他去洗碗;即使他做了饭,她一撒娇,他也会颠儿颠儿地去洗,只需抱着他的腰晃晃就行了。
人家母亲姐姐在嘛,得给面子啊。何琳还是乖乖地去洗了,油多,碗多,锅多,难洗啊,有一只橡胶手套还漏水了。
晚上,传志在客房——母亲房里,娘儿仨一直嘀嘀咕咕的,说到很晚。何琳在床上躺着烙饼似的,翻天覆地睡不着,想下去听,见门关着,不想让她知道吧?好不容易12点了,老公回来了,躺在那里不作声了。何琳循循善诱,用最可爱善良的真诚语气,“妈妈在气头上两擀面杖下去……不会出人命吧?”害怕啊,如果真死了人,家里就窝藏了个杀人凶手了。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冷嗖嗖的。
“放心吧,不会,顶多住几天院。我妈说打在腰上了,没打头。再说,天那么黑也不一定知道是我妈啊!”
何琳推理的精神来了,“可正好妈和姐姐那天晚上就不见了,不是心虚也是此地无限三百两啊。”
传志有点不耐烦,“顶多赔她点医药费。”
何琳一心想弄清楚大姑姐的情况,虽然一直不太喜欢她,不过也蛮真诚的。女人就是好奇。“姐姐多可怜啊,姐夫那样下手,真是禽兽不如了!要不要去医院给姐验一下伤啊?”
传志不语。
“验伤是证据啊,万一人家告发起来,咱们也是有证据的,毕竟是他们先动手啊!”
传志搔搔头,“明天再说,看姐的意见吧。”
何琳不罢休,继续声讨:“那混蛋也真是,好歹也是自己儿子的妈妈,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姐姐这么明白的人怎么会找姐夫这种‘二’的人呢?”
传志因为出身问题,潜意识里对何琳还是有点防范的,不想让她知道家里的事太多。不过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也不隐瞒了。
大姑姐好高兴啊,觉得自己终于脱立那一亩三分玉米地了,从此不用下地干活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了,屁颠屁颠骑着锃亮的自行车、抹着口红带着廉价蛤蟆镜在自己村里显摆了,有一口气没咽下啊,有些人不是看不上她嫌她疯嫌她懒么?她懒人还真有懒命,脱离这片土地不用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成臭大粪了!
果真些有家底的人心眼又活动了,媒人再次上门,大姑娘等的就是这一天,嫌他们泥腿子出身,她还不愿下嫁呢!
看上谁了呢?大姑姐在酒厂里一转悠,发现门当户对规则盛行得很,凭自己一般的相貌、一般的才情和休养,没有学历主要还是个合同工,没人想“下”娶拉她一把。青霞也很有骨气的,有学历有本事的男人自己还嫌累呢,就找个和自己对眼的吧。
正好同是合同工刚比她进厂还迟一天的刘长胜进入了她的法眼。这刘长胜长得白白净净,一双吧嗒吧嗒会说话的丹凤眼,个子也修长挺拔,乍一看有点象电影明星,比酒厂里有点实权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臭男人强多了。
所以说青霞年轻、阅历少啊,也不想想,大凡农村的男孩,家里有地种着,他怎么可能就白白净净得了?要不就是游手好闲混吃混喝的浪荡子,要么就是个欺男霸女抽取别人血汗喝的寄生虫,反正这类货色。
农村人生计不多,对下一代嫁娶异常重视,没本事但老实的孩子,靠几亩地,发不了财也不会饿死,可嫁娶;有点本事,有几亩地,外再有点小收入会点小生意的,基本上都是被抢的对象,上上品了。王老太太多聪明啊,稍微一打听,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坚决摇头不同意!誓死不同意!
可能青春叛逆期吧,家人越阻拦,两人越抱团山盟海誓,竟要死要活的。王老太太亮出杀手锏:你要嫁到他家就踏着你老娘的尸体过去吧!
可爱情多忠贞呐,尤其是来之不易还要踏过老娘尸体才能得来的爱情,大姑姐和小白脸一合计,俩人走为上策,拿着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就不辞而别到南方生米做煮饭去了。据说这两位到了广州深圳,辗转反侧了一年多,也没少受委屈。那俩钱哪劲花啊,两人还到过制鞋黑心厂,一天14小时干活,一月休一天,手指磨得都变形了,一个月700来还不按时开工资。刘长胜受不了这份辛苦,又大街小巷游荡去了,交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偷过抢过,还把赌瘾搞大了,让青霞养着还跟她要钱,据说还跟一个发廊妹情投意合了三个月。青霞管,连她小腿都给踢骨折了。后来大姑姐怀孕,刘长胜不想要,照出来是男孩后,小白脸就心动了,跟父母打电话,他父母发话了:回来吧,俺向她家提亲,舍上你爹娘的两张老脸了!
此时王老太太已由气愤转化成恼羞成怒了,闺女跟人私奔可是让亲戚邻居指着脊骨嘲笑的哦,男方能拐个女的跑了,那是本事,可女方……这丢人可丢到祖坟上去了!
这男方的父母舍不得孙子啊,多少家庭为了生个男孩被罚款、拆屋,还得东藏西躲若干年不敢回家的。他们咣当给未来亲家跪下了,就提着礼物跪在王家大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直到周围邻居和邻村人都窃窃私语这事时,老太太才觉得找回了面子,给闺女打电话:回来吧,让他们拿出两万现金彩礼,明媒正娶!
于是大姑姐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风风光光地回来了,挺着一个七个月大肚子,举办了一个与同龄人相比并不逊色的婚礼。亲戚邻居除了挤眉弄眼,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大姑姐到了婆家,人倒是变勤快了,也知道过日子了,但婆家人对她有了芥蒂,到白白胖胖的大孙子生下来,怨气才愈来愈明显。
婆家认为:
1.俺们长跪你家门前一天一夜,你小样的承受不起!你大脸的老娘也承受不起,你们都会折寿;
2.你名声不好,本就不是个好姑娘,现在虽改了,但你折腾得俺们太厉害了!
3.你老娘为啥无缘无故要走俺2万块给你兄弟念书了?你能跟男人私奔,未嫁先育,未婚生子,你不值这个钱!
4.你带坏俺家儿子了,以前他只是游手好闲,小赌小闹和懒惰一点,都不是大毛病,现在他可是偷鸡摸狗、好赌成性、脾气暴躁屁事不干呐!俺儿子遇到你倒大霉了!
第二天还没起床,就听到楼下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传志跑下楼,一会儿拿了两片煎馒头片上来了,塞到何琳的小嘴巴里,“我妈不错吧,这么早起来给我们做早餐。”
“哇,这么咸!”何琳要吐出来,“把卖盐的打死了!”
传志沉下脸来,“别这么大惊小怪,我妈听到不是伤心嘛,一大早给媳妇做早餐,还不被说好——”
何琳噘起小嘴巴,“我只说了咸——”
“咸也别大声说,这是个习惯,老人一时难改,以后我告诉她少放就是了。”
传志上班走了,何琳有点讪讪地下了楼,吃现成的,当然要谦卑、乖,嘴巴也要好使一点。“妈,你歇歇吧,家里干活挺累的,到这里我来做饭。”也不嫌馒头干咸了,只图酥酥的口感和香香的味道。
婆婆放下菜盘,似无意地,“何琳,你不出去工作了啊?”
“呃——”顿了一下,“公司离得远,给辞了。”
“在家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
婆婆在后面转了转,没忍住,“再找个吧,年纪轻轻就在家闲着——多挣两个你们手里就多存两个,想花起来也方便!”
何琳愣了半天神,心道,我年纪轻轻在家闲着——后面是“坐吃懒喝”吧?在家坐吃懒喝也没花你儿子的钱啊!都是俺老何家自己的钱!不过嘴巴上还连连称是,然后转身上了楼,坐在床上继续出神。
中午下楼了,看到婆婆蹲在厨房门口洗衣服,缩着脑袋,肩膀一抖一抖的,用力手搓,也怪让人心疼的,以为老人不会用洗衣机或心疼那点水电钱,忙走过去,“妈,咱家洗衣机买了就是替咱洗衣服的,您别替机器着想,咱电卡里有1000个字,水卡也充足得很,你就可着劲儿用吧,别心疼这俩钱——”
后面的“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人活着舒服最重要!”还没来及说,婆婆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接上:“你又没工作,这个家里能有多少钱啊?上个厕所也得用水,灯泡又那么多,哪不花钱啊?哪不是钱买的啊?”
何琳虽有点郁闷,但还是去卫生间看一眼洗衣机的情况,一推门,哇,早上吃的煎馒头片要吐出来了,满地密密麻麻的头发啊,恐怖电影中扭曲的爬虫似的,令人恶心。
婆婆说:“你姐姐上午洗得澡,有点感冒了,躺床上去了。你没事去和她说说活……”
说说话,传过来感冒?
“哦,感冒了,家里没药了,我去买点吧。”何琳想脱身。
“别瞎花钱了,感冒也用吃药?吃不吃都一样,七八天就好。”婆婆还是有点高兴的。
“哎呀,你不知道,现在流行病毒感冒,很厉害,不控制一下我们都得传上,传志现在不好请假啊!”
一殃及到儿子,婆婆不反对了。
何琳逃出屋子的瞬间,竟发现婆婆用的盆是洗菜盆!又想到两年前在她家用洗脸盆洗盘子碗,腻歪得令人头皮发麻。于是马上奔超市,菜盆、洗衣盆各买一个,然后买了几包洽洽瓜子,到附近药房买了药,坐在超市旁边的公园里养了半天神,才无精打采地回家了。
婆婆在楼下声音洪亮地说:“买这么多盆干啥呀?又不是没盆!”然后声音小下去了,“……瞎花钱。”
何琳嗑着瓜子不说话。
就听大姑姐乐呵呵地说:“买这盆是让你多干活的吧?我都告诉你用洗衣机了,你拧不用!”
“洗两件破衣裳也要弄这么大动静!水不花钱啊?你兄弟挣两个钱都花洗衣机上?”
“唉,娘,你咋这么多事啊……”
何琳到处找遥控器看韩剧时,无意中拉了抽屉,不知为什么觉得现金被动过了,两三万的现金分两次取出来,一次放了一万,第二次放了一万多,一直就这么随手拿随手花,没数过,只是感觉不该这么整齐。
韩剧强啊,家长里短,一顿饭恨不得吃一集,但洋溢的浓郁家庭氛围却总让人难以割舍,不得不说辞职之后很重要的一段时间是在等待看韩剧和看的过程中度过的。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啊,拖拖拉拉,连广告都算上,吃了鸦片似的,看完后这一天就基本上心满意足了,也不愿吃瓜子和甜食了,下楼做晚餐。
“萝卜不好洗,流大流小都是一样的,只是用时间不同,洗干净用多少水,总量是差不多的。”何琳一边解释一边又把水龙头拧大。
“不流那么急就少用水。”婆婆又给拧过去了,然后把萝卜抢过去自己洗。
何琳便打开火,烧热水焯波菜,腾一声蓝色的火焰旺盛地舔着锅底。何琳转过身拿波菜,再转过来,蓝色火苗小了一半。较劲般,又拧大了,而且是看着火苗摘波菜。婆婆就拿起刀,咣咣震天响地剁萝卜。
水开了,何琳把波菜放进去,翻了一个滚后,捞上来,放进小盆里加调料,正好婆婆把肉也洗了切好,把波菜盘端了过去自己调,让媳妇炖肉。
倒上油,放上肉,中火热炒。可一转头,看到婆婆盛了满满一勺子盐都拌进了波菜里。何琳忍不住了,“妈,放那么多盐不齁死了吗?盐吃多了对人体有害。”
婆婆近乎嗤之以鼻:“菜没味吃个啥劲的?俺们都习惯了,吃多少年了,有啥害?”
“盐吃多了,容易引起水肿,高血压,骨质疏松,体质中毒,时间长了对胃和心血管都有危害。”
“哼,讲究多顾虑多,没啥讲究也没顾虑,农村有些老头老妈子比谁活得都长,该命短的不是少吃盐就能长寿的!”
何琳没撤了,心道波菜就不吃了,但炖牛肉无论如何要把住!
这婆媳二人在厨房里有点冷场,大姑姐搓着手油笑嘻嘻地进来了,想必刚才的小争执她也听到了,“何琳呀,你不明白妈的习惯,我们从小就是这样吃着长大的,口重习惯了。”
何琳无耐地笑笑,“不能明白。”
婆婆语重心长地说:“从前日子过得不好,菜少孩子多,菜不狠着放盐,后到的就只能吃空盘子啦!”
大姑姐讪笑,“农村大部分家庭都这样。”
“可现在我们家的菜很充足嘛,一冰箱了,而且超市又不远,吃完再去买……”
“买不花钱啊?”
“买花钱,但挣钱是什么目的的呢?不就是为了生活更好吗?”
“想生活好你得去挣钱啊!”
何琳一下子扔了铲子,“没挣钱我也没花别人的钱!我花的是我自己的!”
大姑姐连忙息事宁人,想把老娘推出外面,但没推动,又过来推弟媳,“这点小事,还真拌嘴呀?哪值当的。”
何琳半推半就出了厨房,还听婆婆在后面惋惜地说:“好好的工作放着不干,闲了三个月,俺儿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一个人忙死又能挣多少……”
气啊,老公还没说什么,轮到她管了。何琳气咻咻地上楼拿包出了家门,一个人去街上游荡了。
大姑姐回头劝她妈:“你管她那事干嘛?他们过好过歹是他们自己的事,你为人家好,人家还不一定领你的情!”
她母亲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都闲三个月了,还不是你兄弟在养着她!从现在开始养,还不养到八十!”
何琳在街上百无聊赖啊,夕阳快落到街尾楼道里了,眼前人声鼎沸,都是匆匆回家的人。忽然觉得委屈,眼泪叭嗒叭嗒流了下来,自己在家闲了三个月,满打满算不就三个月么?三个月怎么了?不就三个月么!自己在自己家就不能做主没有自由么?而且花的是她自己的钱——娘家给的钱怎么就不能自由花了?
后来跑到街角公园继续委屈、不平,不由自主又想到小雅的婆婆,找到同盟军了,马上电话打过去,稀哩哗啦把一天发生的事情含泪说了,末了一句:“他 妈的极品也和你家老妖有一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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