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不决
“哈哈,沈漠,自己是道士,恋人却是僵尸?有意思,我们就继续慢慢玩下去吧……”
梅辛的笑声和说话声渐飘渐远,鱼水心又惊又怒,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梅辛是从什么时候假冒影子,借她的手来报仇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江小司刚刚真是命悬一线,只差一点就被他杀了。
沈漠苍白着脸走到江小司面前,将桃木剑抽了出来,只要他再晚一秒,这剑再深一寸,江小司就死定了。无法抑制的后怕让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在这时江小司突然睁开了眼,一口朝沈漠的脖子上咬了下去,用力吸起血来。长长的指甲深陷进他后背肉里,鲜血流出。
“沈漠!”鱼水心大惊。沈漠却只是用力将失去理智面目狰狞的江小司抱在怀里,任凭她大口大口的吸血。直至自己因失血觉得晕眩,这才猛击江小司后颈,让她昏倒在自己怀中。并迅速扯开她的衣服,掏出药瓶把药粉洒在她两处被剑击穿,还有被影子打伤,和被鱼水心烙伤的地方。也给自己被她咬伤的地方抹上药,否则不死的话很有可能也变成僵尸。
从头到尾沈漠始终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可是别说一旁的阿卫和阿音,就是鱼水心也感觉到了他山雨欲来的杀气和怒火。
处理好江小司的伤势,沈漠抱着她站起身来。
鱼水心想到自己被梅辛利用,心虚至极,可看着沈漠那样心疼照顾江小司的模样又觉得怒不可遏。
气冲冲的拦在他面前:“沈漠!你还没看到么?江小司一直都在骗你,她根本就不是人,是一只千年僵尸!”
沈漠定定看着鱼水心,突然扬起手来,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来多管闲事!”
所有人都怔住了,鱼水心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尽管沈漠对人一向冷淡,可是对她却一向是宠溺和温柔的。那么多年,连重话都没说过,更别说打她了。
心里说不出的愤怒,更多的却是委屈。他说不要她多管闲事,她明明就是担心他,害怕他再被骗,再被伤害啊!她只是想保护他们两个。是非人夺走了他们的一切,可是如今,沈漠却爱上一只僵尸,还说他早就知道了!那她做的这一切,都算什么?
沈漠铁青着脸,抱着江小司大步离开。
鱼水心声嘶力竭的吼:“沈漠你给我站住!”
沈漠定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已是满面泪水的她,冷冷开口。
“她是僵尸,这我两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如今既然接受了她,就代表我接受了她是僵尸的事实。你要是再敢伤她,我绝不饶你!”
那锐利无情仿佛看陌生人的眼神,那一字一句冰凉的话语,如同当头一盆水,浇得鱼水心心都寒透了。顿时颓然无力,凄苦的笑了起来。
“你竟然已经爱她到了这种程度么,哪怕她是一只僵尸?你明明最厌恶非人,也愿意接受?沈良他们,还有你全家人的仇,难道你都忘记了?”
“没忘,但是与她无关。”
他怎么会忘,心底的偏执,那道始终过不了的槛,他花了整整两年,才愿意面对,才愿意接受她。两年前他就有了怀疑,在湖底小黎村和她拜堂洞房之时,摸到那颗她用来伪装身份的珠子终于得到了确认,之后更有过一番深入的调查。这两年他是抱着怎样复杂的心情看着她为了自己能多看她一眼而努力。他又有过多少挣扎,才终于踏出这一步。他好不容易有勇气触摸的幸福,绝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和夺走!
鱼水心望着沈漠,心痛麻木。是啊,这才是她认识的沈漠,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无情更残忍。可是,他怎么能喜欢上江小司,怎么能不考虑后果呢?
“沈漠,你疯了么?她是僵尸啊!不会老也不会死!永远都是现在的这个模样!且不说沈家香火如何,你又要怎么跟她白头到老?现在你们是可以在一起,没人能阻止或者说你们什么。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你可以说你不在乎,不在乎年龄不在乎她是僵尸。可是几十年后等你望着镜中满头白发的自己,而她依然只是个孩子,你真的忍受得了么?你可以发誓爱她一辈子,可是你能保证等你老了,走不动了,她依然爱你么?你又凭什么要求她依然爱你?”
沈漠漠然看着她,依然无动于衷。
“你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自古反对人与非人相恋,族类不同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你们根本不是生活在一条时间线上,最后只能以悲剧收场。不要以为摒弃偏见接受了她的自己很伟大,沈漠,你考虑过后果么,你想过将来么?难道几十年后的可悲图景,依然无法让你打消心里可笑的对爱的执着么?她是个孩子,可以只顾着眼前的幸福。可是你怎么能这么愚蠢无知,人只是非人千百年生命中一段小插曲罢了,而她轻而易举就能毁了你的一生啊!”
“你说够没有。”沈漠冷眼看着她,他既然决定和她在一起,这些怎么可能没想过。可是眼前的幸福让人看不见其他,他对自己又太过自信,那些困难只要他们还在一起还爱着对方,就一定可以克服。
“沈漠!”鱼水心握紧拳头,“那梅辛呢?梅辛你怎么办?沈家的仇你也不想报了么?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有多执着多狡猾多疯狂。都失去形体,虚弱成这个样子,还能搞出那么多风波。这次是你赶得及时,下一次呢?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江小司想想,你可以保护她多久?你真的能保证不出一丝纰漏?不让他有任何的可趁之机?你知道他不会杀你也杀不了你,只会杀你最爱的人让你痛苦,你就愿意让江小司永远活在危险之中?”
沈漠皱起眉,低下头看着江小司苍白的脸。的确梅辛一日不除便是心腹大患,他曾经自信满满以为可以守护的亲人,沈家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余人,最终还是全部惨死。他和江小司之间再多的阻隔,前路再多的障碍他都不怕。可是只有这一点他不敢赌,半点险都不敢冒。因为他害怕失去她,他已经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了。如果和她在一起,却要用她的生命来做赌注的话,他宁愿和她分开,她继续做她快乐的小僵尸。
努力分手与努力挽留
江小司醒来睁开眼睛,可以透过树木看到满天的繁星。
夜风很凉,吹得她好冷。她衣衫褴褛的躺在草地上,四周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虫鸣声。
她怔怔望着天空发呆,隐约记得就是在这里自己被打回了原形,丑态毕露。被鱼水心钉在了树干上,然后沈漠来了,沈漠看见她这个样子了,她还,吸了沈漠的血……
舔舔嘴角,美妙的RH-的味道,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沈漠终于还是知道了,知道她其实是一只僵尸。
他生气了,他嫌弃她了,所以他不要她了,他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胸口好痛,不知道是因为伤还是因为什么。江小司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岸边有只船停在那里。她划回去,回旅店,想要找沈漠。
找他做什么呢?她不知道。她想要解释,她想要他别生她的气,她想求他别不要自己……
可是沈漠已经走了,带走了属于他的行李。地上只有她的拖鞋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于是江小司抱着膝盖,靠墙坐了一整夜。
还能怎样呢?至少他救了自己,没有让鱼水心继续折磨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一个那样厌恶非人的人,在发现被自己欺骗后,就算捅自己几刀以泄愤都是情有可原。自己还想怎样呢?他的态度已经明摆着了,难道自己还去死缠烂打,等他把自己收了么?
第二天肿着眼睛独自踏上回程,脱骨香里空荡荡的,老爸还没回来。珠子依旧在她身上,可是如今,她的身份已被揭穿,它再给不了她更多的保护和掩饰。
伤口快速的复原,其间江小司无论给沈漠打多少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发多少个短信都没有回应。
她在留言信箱里不断道歉,告诉他是自己错了,不应该骗他,求他原谅自己,不要不理她。她去学校他还没有回来上课,她去他家里没有人在,她到处找也找不到他。于是在他家里住下,日日等,夜夜等,她不信他不回来。
终于一周后的深夜,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沈漠看着蜷缩在客厅沙发里的江小司面无表情,阿卫和阿音一直跟在她身边,他自然知道她的行踪。一直逃避下去不是办法,他终归还是要狠着心面对她、拒绝她。
“沈漠……”江小司看到他光着脚跳下沙发跑到他面前,却伸出手却不敢碰他。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防卫和厌恶像一座堡垒,将她隔绝其外。
沈漠看着她的脸,只是短短几天而已,竟然苍白憔悴成这个样子。自己到底是何苦,这样折磨她折磨自己?
“江小司,我们分手吧。”沈漠冷冷的说,看着那张脸上初时见到他的欣喜慢慢绽裂成伤心欲绝。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沈漠背过身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我怕你讨厌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不要分手,我不要……”江小司从后面抱住他,泪水沾湿他的后背。
沈漠推开她:“你还不明白么?不是因为你骗我,你是僵尸,我是人,我们本来就不应该也不可能在一起。你知道我对非人有多厌恶,现在马上走,我还能至少当你是我的学生,不要缠着我,否则我会让你僵尸都做不成!”
犹如一盆冷水,熄灭江小司所有的希望。她紧咬着下唇不知道还能对这样的结局做如何的抗争,沈漠再次变回她之前认识的那个冷酷无情的人。她是僵尸,他是道士,从一开始,他们的立场根本就是对立的。可是她渴求了他的爱,他也给了她,到这个时候,怎么能够再反悔收回去?
沈漠打开门要她出去,心像被撕裂了一样,她拼命抱着他不肯放开。沈漠使劲推搡着她,她的指甲甚至划破他的衣袖,爱情到最后竟然像一场绝望的厮打。
“我爱你,是人是僵尸又有什么关系?”江小司泣不成声。
沈漠狠狠咬着牙:“不要再孩子气了,你是僵尸,永远都只能是个孩子,你要我以后怎么面对你?”
“我会长大,我真的会长大,你等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沈漠心痛如绞,再受不住她这样流着泪的哭求,别开头去,大喝一声:“阿音!送她回去。”
顿时江小司被一白衣女子抱住,往山下飞去,可是哭喊声依旧不断传来。沈漠用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和情绪,瘫坐在沙发上。
爱一个人,不仅仅是占有,而是要替对方着想,是要让她平安,是要让她幸福。
他好不容易明白了这一点,不要用泪水,让他功亏一篑。
沈漠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望着发呆,里面是那对刚刚做好,他们却再没有机会戴上的戒指。
有的人面对即将失去的爱情是微笑着放手,说祝你幸福。有的人是心怀怨恨,伤害对方,或者同归于尽。也有的人则爱得病入膏肓,只能拼劲一切去挽回。
江小司心智上不过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丢失了玩具,可以哭闹可以重买一个。失去了爱人,她又能怎么办呢?
一次次被沈漠拒之门外,一次次面对他残酷无情的话语。整个世界似乎也随之坍塌,她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实在不懂,人类的爱,都是这样说变就变的么?他怎么可以接受了她,对她那么好,给了她那么多甜蜜,又转身离开她?
夜深,她站在沈漠的床边,打扮成大人的模样。穿着高跟鞋和短裙,脸上画着五彩迷离的妆。她爬上他的床,她哭花了眼影,她说:“我会长大的,成人能够做的事,我也可以做。”
沈漠那一刻几乎想要杀了自己,恨她的执着和不肯放弃,更恨自己的自私冷酷,非要把她逼到这一步么?
她在对他表白被拒绝的时候,还可以强逞笑容的昂着头回去,不来学校,再不相见。可是如今,是深到怎样的爱,让她放下了曾有的尊严,低声下气的哭着求他不要离开?
“江小司,你不要再发疯了!不要把自己弄成这个人模鬼样的!你让我觉得恶心!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沈漠把她赶了出去,在家中到处都贴了符纸,哪怕有钥匙,江小司也再进不去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她已经把整颗心都掏给了沈漠,可是那个人却说不要就不要了。如果是之前,她可以假装放手得很洒脱。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跟任何一个爱疯了的女人一样,只要沈漠不离开,她什么都可以做。
可是,她还是从没在学校或者办公室找过沈漠,也从没在人前纠缠过他。她不想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不想有任何与他名声不利的传言。也给自己,保留了最后一份尊严。
骨子里,她是高傲的,任性的。千年来,她活得那样骄傲自由,集江流和身边所有人的宠爱与一身。可是面对沈漠,面对他那颗她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的心,她就那样的低到尘埃里去。她哭她闹她求,可是爱情,是你越想用尊严去换,越换回不了的。
凌晨三点,江小司在教学楼上给沈漠发了短信。
“我在九楼天台,四点之前你不来,我就跳下去。”
叶秒曾经用自己的生命做威胁,击碎了一男人的逃避,赢得了爱情。她曾经觉得她很傻,太傻了。命是自己的,怎么能被男人的爱情所左右呢?她笑她,女人总爱在感情里耍这样那样的心机。
可是轮到她自己,才发现,已经到了要用死来证明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得不到爱情就放弃生命的做法究竟可悲到什么程度。
她依稀还活在和他热恋的幻影里,她不肯清醒,也不愿意相信。她只是想证明,他真的是不是已经厌恶她到了这种程度,她是死是活,他都不关心。
每一秒都是如此难熬,她本以为,沈漠不会来了。可是最后他还是来了,他站在楼下仰望着她,却用一句话,抹杀了她最后的希望。
“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沈漠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想死,就去死吧,如果死得了的话。”
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江小司看着他的背影,凄然一笑,是啊,她忘记了,自己有一半是僵尸啊,跳个楼而已,怎么会死呢,又威胁得了谁?
沈漠继续往前走,听见那声沉闷的,物体从高空坠落的声音,脚步都没有停一下。江小司必须自己学会长大,如果这些痛苦,能让她忘记自己或憎恨自己的话,就都是值得的。
“主人!”阿音在耳边不忍的唤他。
“不要管。”沈漠声音已经沙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双目赤红的空洞望着前方。
“江流回来了,没关系的,没关系……”他重复的低喃,似乎在用力说服自己。
那个傻瓜怎么敢就真的跳下来了,她有一半是人,不会死,但会疼啊!
沈漠身体仿佛也被撕裂了一般,每一步都像行走在针尖上。他承诺过要保护她的,他答应过不让她再受伤害的。他却这样残忍无情的逼她从楼上跳了下去,哈哈,他怎么不去死呢?
江小司瘫在血地上,看着沈漠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真的,真的一下都没有回头。
就那么怦的一声,砸断他们之间所有的牵绊。那么多的血,不知道是谁的心,碎了一地。
布局
“小司……”
江流的声音有些哽咽,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和血,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来,像捡起摔碎的瓷器。
江小司身体的骨骼扭曲着,脑部大量出血,意识已经混沌不清。
本来已经麻木,可江流咸湿的泪水打落在她脸上,刺得她伤口好痛。
“老爸……”她做着口型,却发不出声音。
她真的很丢脸,老爸才不在一会,她就把自己弄成这个蠢样子。
江流输法力给她,如果是普通僵尸,刀枪不入根本就不会受伤,可是她忘了自己还有一半是人了么?外伤不难治,可是实在太过惨不忍睹。
抱起她往脱骨香里走,江流愤怒、哀伤、心疼,更多的却是自责。
他太傻,怎么就会把小司托付给那样一个人呢?以为他爱她,就一定能包容她的一切么?
小司,是老爸错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逃避不应该相信别人,世上能够给你幸福的,只有我。
江小司一直在昏迷发烧,偶尔醒来则是目光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发呆。
原本之前的伤就还没好,如今脑部受到撞击,还有身体的伤势,无论如何也得在床上躺一个月才能下地。
江流找了许多RH-的血来给她喝,可是她居然一闻到就想吐,或许是潜意识里排斥自己僵尸的身份,或许是吸了沈漠的血不想再喝其他人的,江流只得强制性的灌进去。
看到她万念俱灰的样子,江流的心也在滴血。
“小司,不要这个样子,看着老爸!”
“他知道我是僵尸,他不要我了……”江小司一脸空洞的喃喃着,想在江流怀中大哭,可是她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声的流泪。
“江小司,你是赵病的女儿!给我拿出点骨气来!”他大声的想要骂醒她,下一刻却又心疼的把她紧抱在怀里。
“你只要他,不要老爸了么?你这个样子,老爸怎么办?你想留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么?”
江小司愣愣的看着他,努力想要抬起手擦掉他的泪水。是啊,自己怎么能这么蠢这么自私。自暴自弃伤害自己,除了老爸没有人会为她难过为她心疼啊。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江小司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钥匙的位置。为了这段感情她已经用尽所有的力去挽回了,她好累。她可以为爱生为爱死,可是她不是一个人,她必须要为了老爸好好活下去。
看到江小司情绪总算平静下来睡了过去,江流慢慢握紧了拳。所有小司受的伤受的痛,他都要加倍的讨回来!
沈漠两天两夜没睡,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等,连姿势都未曾怎么变过。房子周围的符已经揭了,可是他知道,江小司不会再来了。
望着从空中径直落入院中的江流,长发飘飘,衣袂飞扬,与其说是僵尸更像是神仙。他轻轻松一口气,江流能抽得出空找他麻烦了,说明江小司已经没事了。
“外面谈吧。”沈漠站起身来,知道有一场恶战,不想打碎家里的东西。
竹林里异常安静,江流始终面无表情,也不见盛怒,只有喋血的肃杀之气。他的眼神并不咄咄逼人,却叫人遍体生寒,仿佛世上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死物。
“沈漠,因为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不杀你。但是小司流了多少血,你就要流多少。”
江流微微上前一步,手中的银币随着银链飞旋而出。沈漠掏出随身的月状弯刀阻挡还击,两两相撞,火光四溅。
那银币像有生命般可以绕开障碍曲线飞舞,沈漠周身的防护气场被轻而易举撕裂,身上顿时就是几道深深的口子,全是动脉血管被割裂,血几乎是喷涌而出。
毕竟沈漠才活了短短几十年,就算有七重长明塔的帮助,法术或许能够匹敌,拳脚和刀刃上的功夫又怎么比得过江流当年征战沙场和千年的磨砺,身上很快到处都是伤口。
“你以为这样就胜得过我?未免太自不量力?”江流冷眼看着沈漠,他以为这样能撑多久。
沈漠摇头,江流没有用僵尸的身份跟他打,他自然也不会用法术。而且,本来就是他错了,如果这些伤可以让他不那么愧疚,可以让江流出口气的话。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手软。”江流身形太快,在他周围留下无数的幻影。才眨眼掌风已到跟前,用力一推,震得他内脏都快碎了。
沈漠踉跄退了几步,扶着竹枝勉强站立。
江流停了下来冷眼看着他,觉得实在无趣,他本以为这世上,沈漠或许能与他一战的。
“你有你的选择,我不勉强你,之前也是我们骗你在先,所以我也不怪你。我本以为你和普通人不一样,只能说我高估了。从今往后小司与你各不相干,我会带她离开桃源市,不会再把她让给任何人。沈漠,你好自为之。”
江流离开,却留给沈漠一脸错愕。不去细想他说不会再把江小司让给任何人是什么意思。沈漠眉头深锁,将淤积的血咳了出来。
江流下手果然狠,他内伤之重,很长一段时间连法术都用不了。一步一步摇晃着向屋里走去,勉强喝了点药,便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小司现在,一定比他更痛苦更难受吧?
江流回到脱骨香,江小司还在睡,脖子上打着石膏,只露出个小脑袋,看上去格外可爱。江流抚摸着她的脸,心想之前和沈蔻丹那么辛苦的去找药,制药,结果都白费了。活了这千年,至少他不觉得做僵尸有什么不好。
方才和沈漠交手,他分明就是有心退让,甚至是故意受伤,真的只是内疚这么简单?江流有些疑问,却没心情深想。从今往后,他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沈漠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隐约有谁扶起他,给他喂水。迷迷糊糊睁开眼,是鱼水心的脸。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沈漠猛的把水喷到对方的脸上,一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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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司身上的石膏终于拆了,不想再被看到狼狈的样子,所以不让江流和任何人说。这些日子她想了好多,努力的从沈漠的角度去考虑,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会是什么反应。的确他没有错,错的是自己,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身份。
沈蔻丹有来看过她几次,最近她易容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原本的模样很清秀,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小月牙。沈蔻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沈漠知道了江小司的身份,然后两人分手了。这是沈漠会做的事,她觉得遗憾但并不吃惊。只是奇怪去看沈漠的时候,他竟比江小司还憔悴。所以始终坚信他只是一时没想通,等想通了就好了。
沈漠那天夜里布下天罗地网抓住了梅辛,他以为自己会让他永不超生,可是却没有,他只是废了他的法力,把剩下的一缕孤魂封印在七重长明塔中。
“为什么不杀我?”梅辛问。
沈漠摇头,看上去颇有几分疲惫。
“我以前日日夜夜,做梦都想让你魂飞魄散,现在突然发现,实在是没意思。”
梅辛冷笑:“还是不吸取教训,你现在不杀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沈漠回忆起他当年在电话里猖狂的笑声。
——沈漠,你杀了我爱的人,我说过,我也会杀掉所有你爱的人……
这些年,余桐出卖他,他杀了余桐,梅辛杀他全家,他又杀了梅辛,梅辛变做鬼又来杀他……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真的已经累了,不想再跟他斗下去。
“无论你相信不相信,当年余桐,是我错手……你在这塔中好好修炼吧,有朝一日消去戾气,我会送你去投胎。”
在这七重长明塔中和外面时间不一样,人世中一年,在塔中相当于一百年。是沈家家传的宝贝,用来羁押鬼怪,也用来自己修炼。所以常常几十岁的人,可以在塔中修出上百年的道行,适合法术速成。但不能在这塔里呆久,无日无月,很容易忘了自己是谁。沈漠偶尔会进塔中闭关十天半月,对平心静气很有好处,特别是家人初被杀害的那些年。
梅辛和沈漠斗了一世,从没见过他脸上有这样平静安详的神情,仿佛把什么都看破了般。是什么改变了他?那个江小司么?如果真是这样,梅辛觉得很滑稽。
“你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只为了捉到我?”
沈漠不语,的确,他为了报仇,放弃了江小司。
如果他跟江小司能和平的分手,他捉到梅辛之后,还有勇气去找她挽回她的心,重新复合。可是他知道那不可能,以江小司的性格定然是不肯轻易放手,他却也没想过她会用这么决然的方式。在那样冷酷的拒绝了她之后,就算抓到了梅辛,报了仇,解除了威胁,他也再没有脸去见她。
其实说什么为了江小司的安全,为了她不被伤害,所以要分开,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他的根本目的,只是利用和她分手的事件,布下天罗地网来抓梅辛,报全家被杀之仇罢了。
因为以自己对非人的厌恶,知道真相后和江小司分手是情理之中,梅辛才不会生疑,自然也就不会再想着通过伤害江小司来报复自己。而见到江小司难过,江流必然会来找自己麻烦。故意在外面那一战,一方面是让一直监视着自己举动的梅辛见识江流的厉害,就不敢再去招惹,报复江小司诱捕莫扬之事。一方面自己重伤,让他以为有可乘之机。他身边重要的人除了沈蔻丹、鱼水心之外再无其他,可是那两人都道术高超,是梅辛伤害不了的。
梅辛是个狡猾的人,不介意一辈子跟沈漠玩躲猫猫,搅得他家务宁日。可是见沈漠重伤势微,手刃仇人的感觉毕竟还没体验过,心想逗逗玩折磨一下他也好。一时没忍住,结果中了计。
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是没想到沈漠居然可以克制住那么多年的仇恨,不杀自己。那很好,反正他有的是耐心,很快就会东山再起,回来报复的。因为蔡问的尸体还在他手里,塔墓虽遭到破坏,但只需再等几年,就能吸够万人血,练成血煞术,成为无人能敌的血煞僵尸了。就算他身在塔里没办法再直接控制,闹起来也够沈漠他们好受的了。这游戏,还没有完……
回不了头
江小司的身体慢慢好转,但是仍然不能下地。沈漠没有来看过她,也没有打过电话发过短信。她也不敢再骚扰他,惹他讨厌。
是自己太贪心了,其实原本也没想到能跟他在一起,现在只是回到起点的状态,没什么不同。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得到了再失去,为什么会比从没得到过更加不甘心呢?
可是之前和张祈分手也只是略微有些失落罢了,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寻死觅活的,还是怪自己太爱沈漠了吧。
吃完药,昏昏沉沉又睡着了。江流见她还是有点发烧,给她打吊针输血,她一直都喝不下,他也不忍再用强灌的了。
坐在床边,听她迷迷糊糊的梦呓,叫的却都是沈漠的名字。说不清楚是嫉妒还是心疼,江流摸着她的脸,俯下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鼻尖,最后,把吻印到了她的唇上。
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流淌千年的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江流轻轻叹息,再无法控制自己,用力加深这一吻。
江小司迷糊中发觉唇被谁吮吸着,那种感觉陌生而又熟悉,甜蜜而又苦楚。是沈漠么?他终于回心转意了?
她张开嘴被动的回应,急促的呼吸。舌尖与对方紧紧缠绕,仿佛至死方休。
不要再离开我,赶我走了。你要觉得我小,我就长大,你要嫌弃我是僵尸,我就变成人,你要不喜欢我任性,我以后就乖乖的听你的话……
许久,察觉到那个人已经离开,江流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江小司,结束这绵长的一吻。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幼稚,只是不知道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发现沈漠隐身在一旁看着,还是早就想吻小司却找不到理由。他就那样卑鄙的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的吻了她,仿佛宣告自己的所有权一样。
在听到沈蔻丹说沈漠已经抓到梅辛的刹那,他就知道了一切的原委。虽然不能说沈漠有错,可是他不喜欢他那样的做法,也不喜欢小司的爱,成为被别人利用的工具。她傻傻的一直为自己是僵尸被嫌弃而发愁,却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她一切都被蒙在鼓里。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沈漠既然已经放弃了,就别想再把小司要回去。
沈漠伤势未愈,担心江小司,只是想隐身看看她,知道她好不好。可是那一幕……
他怎会不知道江流是故意做给他看,警告他不要再靠近。
其实江流多虑了,梅辛虽然已经抓到了,可是他并没有打算再和江小司在一起。这样的结果,他在当初作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可是为什么如今,心里会这么不舍,这么痛?咽下喉头的咸腥,不去想江流吻她的画面,更不敢想,他要带她离开,以后都无法相见。
他以为他对她只是一种喜欢和宠爱,只是一种对温暖和幸福的向往,可是,为什么会愤怒?为什么会嫉妒?
他就那样轻易的放弃了她,只希望自己以后,不要后悔。
江小司的身体总算痊愈了,虽然没有以前那样看上去有精神,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异常。江流知道她是怕自己担心,所以强颜欢笑,也辞了工作,每天在脱骨香陪着她。李月依、雨晨、迪凡他们偶尔会过来吃饭,只知道她跟沈漠因为什么事闹别扭了。
这天沈蔻丹来玩,江小司邀她一起逛街。
“蔻丹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老爸的身份的?”
沈蔻丹愣了一下,知道她还在为这事在意。
“认识没多久就知道了,你老爸太厉害,一般人做不到那个地步,况且他也没打算瞒我。”又或者是觉得没必要,沈蔻丹心想。只有像江小司那样害怕失去对方,才会有许多事不敢说吧。
“你喜欢老爸为什么可以一直忍住不表白呢?”
“现在做朋友也挺好的啊,这样哪怕等我老了,一直到死的那天,也可以不用躲着他。要是我们俩是恋人关系,我想我是没办法忍受他看着我变丑变老的。”
江小司看着沈蔻丹一脸安静满足的微笑似懂非懂的点头,原来是自己要得太多了,才会这么痛苦难过。
沈漠晚上回家竟看见江小司站在他家门口,一时不由愣住了。
江小司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坐在石阶上,看到他回来慢慢站起身。
沈漠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只能定在原地不说话。她胸前挂的钥匙亮闪闪的,刺得他眼睛好疼。
“对不起,之前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江小司低下头踢踢地上的石子,很认真的跟他道歉,“我很努力的想要挽回,是因为不想没有努力过,就轻易的放开你的手。在我的心里,你比一切都要珍贵。”
“你不要不开心,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我来,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沈漠阖动了下嘴唇,却发现自己心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她要和江流离开了么?
江小司对他轻轻笑了下,带着留恋、不舍还有祝福,像清晨第一缕阳光下盛开的花。她从他身边慢慢走过,沈漠低着头,看见她轻扬的裙角和洁白的脚踝。
“再见,沈漠,再见。”江小司不敢回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她不要再在他面前哭了。否则在他眼里,永远只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沈漠用力握拳遏制住自己想要拉她回来的手。她说再见,如同诀别,这真的是诀别。
沈漠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居然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江小司起了个大早,楼上楼下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大扫除,打发老爸出去买早餐,然后从怀里取出珠子用布包好放在柜子里,出了门。
她的怀里揣着一个小瓶子,是江流他们改良过的脱骨香的药。虽然比苏碧喝的那个要好一些,但是成功率依然极低。而自己,也不一定有苏碧的运气。或许是命丧当场,或许是变成怪物,或许是消失不见,不论哪一种结局,她都不想老爸眼睁睁看着伤心。
世上总是有人渴求长生,却也有像她和苏碧这样的傻人,只想做平凡人,只想平凡的被爱着。
“蔻丹,小司不见了,她拿走了脱骨香!”沈蔻丹接到江流电话的时候,正在车上,她从来没听过江流用那样颤抖和恐惧的语气说话。
“江流,别急,她知道喝下脱骨香的后果,一定往人少的地方去了,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我问一下我叔,看阿卫和阿音是不是还跟着她。”
沈蔻丹连忙打电话给沈漠,沈漠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昨天晚上江小司来见他时,他就该意识到不对的。
“没有,不过我能知道她在哪里。”不久前江小司才吸了他的血,用法术可以确定她的位置。沈漠拿着电话的手抖个不停,他恨死了这个总是在他耳边传出噩耗的东西。
找到地点,电话告诉沈蔻丹,他疯了一般冲出门,坐上出租车。
原来,她还是没有放弃他,她以为自己是因为她的身份才跟她分开。那个傻瓜啊,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是人还是僵尸,他只是想要她好好的!
江小司在漫月谷,沈蔻丹离她的位置最近,一遍遍拨打江小司的电话却总是被挂断。却在最后,收到了江小司的短信。
“蔻丹姐,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请你替我照顾老爸,陪着他。”
江流同样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老爸,我爱你。”
知道一切都来不急了。
江小司面色平静,轻轻摇荡瓶中芬芳透明的液体,妙嫣曾跟她说,没有努力到最后一步,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爱情的。当时觉得她太执着,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一样。
她知道自己很傻,至始至终不肯死心,其实是因为沈漠分手的借口是因为她是僵尸,却从来没有说过不再爱她……
她叹气,笑自己的执着,却终究还是举起脱骨香,一饮而尽。
两处茫茫皆不见
夕阳染红天边,晚霞倒映在湖中,湖面波光闪烁,仿佛燃烧着一场大火。
沈蔻丹找到江小司的时候她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犹如死去一般。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跑上前去,发现她体温正常,还有呼吸。
“小司,醒醒,小司……”
不知道她喝下药多久了,身体散发出的脱骨香的香味已经很淡。按道理,江小司有一半是人,成功的几率应该比一般僵尸大很多才对。
江小司慢慢睁开眼,空洞的看着前方,一脸的迷惘。
见她居然醒来,沈蔻丹大喜过望:“小司!你怎么样,还认得我么?”
江小司觉得自己刚从洗衣机的滚筒里扯出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重组过一样,好半天眼神才能够聚焦。
夕阳照射着她的脸,皮肤下的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都在欢快的流动着。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变得敏感而又脆弱,每一丝风都能引起一阵微小的颤抖。世界似乎都不一样了,好像更鲜艳更辽阔了,而她就像一粒浮尘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
“蔻丹姐……”
江小司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鼻子眼睛都还好好的,没有变成怪物。
“我还没有死?”
“你没有死,你没有死……”沈蔻丹的语气有点兴奋,手一寸寸由上到下捏着她的筋骨。
“你能看见我?”江小司几乎要欢呼雀跃。
“是啊,能看见。小司,忍一下。”沈蔻丹在她手背上割出一道细小的口子,鲜血流出,没有愈合的迹象。她又画了几道符,江小司都不再害怕了。
“小司!成功了,成功了!”沈蔻丹抱住她转圈,几乎要欢呼起来。
“真的么?”江小司不敢相信的望着自己的双手。真的成功了?她现在完完整整是个人了?她可以正常的速度长大?不需要再靠珠子来隐瞒身份了?
“小司,再不要这样做了,你老爸快担心死了。”
江小司喜极而泣,努力点头。
“小司!”
远处传来一阵呼喊,是冲冲赶来的江流。
“老爸!我成功了!”江小司扑到他怀里,江流紧紧环抱住她,几乎要勒死她了。
“你吓死老爸了!”江流惊魂未定,恨不得揍她一顿。她怎么敢抛下他,一个人冒那么大的险。
江小司激动的浑身颤抖:“老爸,我现在是人了,我现在是人了!”
江流心头涌起一阵悲哀,她始终没有放弃,为了沈漠宁肯做回普通人,也意味着,他只能在有限的生命力陪伴着她,凝望着她了。
可是如果这样,她觉得开心的话……
“现在还不能肯定完全成功,还要仔细观察一段时间。”不过只要能成功的跨过那道槛,其他问题就好办多了。
江小司努力点头,突然很想见沈漠。可是见了他自己应该怎么跟他说呢?他会不会重新接受变成人的自己?
正忐忑不安,那边就匆匆来了个人。一身墨黑,正是沈漠。
江小司紧咬下唇,那种劫后余生再次相见的欣喜几乎让她热泪盈眶。
“叔,小司她成功了,她成功了!”沈蔻丹开心的嚷嚷,也像个孩子一样。
“成功了?”沈漠机械的喃喃,绝望和悲撼从紧锁的眉间淡去,惊喜又疑惑的看着沈蔻丹和江流。
“沈漠,我已经不是僵尸了,你不可以再嫌弃我!”江小司擦擦鼻涕,想哭又想笑。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江流也只能放手妥协。
“沈漠,小司为了你连命也不要。你若再负她,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沈漠目光急速的略过江流和沈蔻丹,再次环顾四周。说什么都好,可是可不可以先告诉他——
江小司在哪?
沈蔻丹第一个隐隐发现不对,后背都开始发麻。
“叔!你在找什么?”
沈漠额上的冷汗也慢慢滴落下来,一字一句艰难的说:“江小司,现在人在哪里?”
余下三个人都惊呆了。
“沈漠,我在这啊!”江小司站在他正前方抬头看着他,沈漠却依然无视她的盯着远处。
“叔,江小司就在你面前啊!”沈蔻丹惊恐的喊。
“我面前?蔻丹,你在说什么,不要吓我……”
沈漠的心被汹涌而来的巨大恐惧包裹住,他缓缓的伸出手想要确认,可是面前只有一团虚空。
江小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漠的手居然穿透自己的身子而过,仿佛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一缕透明的魂魄。
“沈漠!”她大声喊,可是沈漠没有反应,他听不见她?看不见她?
江小司用力的张开手想要抱住他,却径直穿过他身体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变成正常人了,怎么可能对他而言不存在呢?一次次尝试着触碰他,却只是徒劳。
沈蔻丹捂住自己的嘴,绝望的看着他们二人。明明自己和江流都可以看到碰到江小司,为什么沈漠却不能?
沈漠闻着身边若有若无的脱骨香的味道,混合着江小司身上总是淡淡的糖果味。
他知道她就在她身边,可是为什么他看不见她?不是说已经成功了么?
内心一点点在坍塌,大脑一片空白晕眩,他几乎站立不稳。
“江小司……”沈漠不可抑制的怒吼。
“我在这、我在这……”江小司泣不成声的一次次尝试着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只感受到指尖冰凉的风。沈漠对她而言,再次成为海市蜃楼般只能仰望不可触摸的存在。
江流只能抱住痛哭的江小司低声安慰。
“药还是有副作用,沈漠看不见你。别担心,我们先回去,弄清楚怎么回事,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沈漠看着江流做着环抱的姿势,对着空气说话,怀里却空无一物,不由一阵头皮发麻。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看不见她?
“叔,小司说要你别担心……”沈蔻丹传话给他。
沈漠此刻大脑一片混乱,江小司似乎可以看到他,他却不行。这是像苏碧那样,是固定时间发生,还是一直看不见?是只针对自己一人,还是针对一部分人,例如RH-血型?
四人在脱骨香里呆了整整三天三夜,结果证实,江小司这次变回人可以说相当成功,身体各项指数也全都正常。除了沈漠始终看不见她,其他人都能看见。
沈漠受打击太大,再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沈蔻丹劝他回去休息,他心力交瘁的刚离开脱骨香没多久,江小司就浑身抽搐的瘫倒在江流怀里,脸色苍白。
“老爸,我好难受……”
“怎么了?”江流吓坏了,明明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了啊,难道还有什么副作用没有发现。
江小司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从身体里剐了出来,带着走远,她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人偶一样仿佛□纵着,摇摇晃晃朝着沈漠离开的方向走。
沈蔻丹匆忙打电话把沈漠叫了回来,奇怪的是江小司一看到沈漠,那种难受的感觉就消失了。经过几次实验发现,江小司不能离开沈漠超过十米。一旦离开,就会受刑般痛苦难受。而且不论沈漠去到哪里藏到哪里,她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的跟去把他找到。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铁青了,这岂不是意味着江小司今后得寸步不离的跟在沈漠身边,然而沈漠又根本无法看到她?
“是不是我吸了沈漠血的缘故?”江小司绝望的蜷成一团,她原想变成了人和沈漠在一起,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对他而言成了幽灵一样看不见却无法摆脱的存在。
江流摸着她的头安抚道:“还不知道原因,但是老爸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或许是因为江小司爱的是沈漠,为了沈漠才喝下脱骨香,而喝下脱骨香的时候又全心想的是他,所以被强制捆绑般无法离开他身边。又或许是沈漠要跟她分手,说不想再看到她,所以就真的看不见了吧……
“沈漠,麻烦你先暂时住在脱骨香几天,我和蔻丹再给小司仔细检查一下。”
然而以后呢?江小司只能影子一样跟在沈漠身后,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没有人提这个,脸上却都笼罩上了厚厚的阴云。
爱,如影随形
五年后,地铁上。
小胖流着口水看着坐在对面的姐姐,她一手拿着根灰太狼的棒棒糖在舔,一手拿着手机发短信。每次发完,旁边那个叔叔的手机就会响,叔叔回完短信,姐姐的手机又会响。
“妈妈,对面的姐姐和叔叔很奇怪耶……”他扯扯旁边妇女的衣服,总算把她的注意力从对面帅叔叔的身上拉了回来。
“嘘,小声点,小孩子不要多嘴,没见过爸爸和妈妈吵架,又不得不给你洗澡做饭的时候就这样啊。”
“哦,原来是吵架了啊。妈妈,我也想吃棒棒糖。”
“好好好,一会给你买。”
地铁停了,对面的叔叔和姐姐下去了。小胖仰着头,看着那个姐姐,眼睛大大的,头发很长,睫毛也很长,真漂亮啊,他以后长大了也要娶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突然发现衣兜里多了个东西。
“妈妈,姐姐给了我个喜羊羊耶!”
“胡说八道,姐姐从那边走的,离你还有那么远呢。”
“是真的……”
小胖转过身,趴在玻璃上看着姐姐跟在叔叔的后面往台阶上走去,突然转过头对他做鬼脸,忍不住开心的笑了。
“沈教授、小司,你们来了。”小唐热络的跟他们打招呼。这几年他已经升了队长,林强原本也升职调到总局,却以性格不合适坐办公为由拒绝继续留在队里破案。
“这已经是这段路这个月发生的第三起事故了,都是车丢失,车主内脏被掏空扔在不远处的水沟里。前两起是出租车,这一辆是普通的私家别克,家住在郊区,下班晚了,从这里经过。从周围的痕迹来看,和前两起的犯案手法一样,都是先在路中央设置障碍物。车主不得不下车搬移,然后这时被攻击,并抢走了车。之所以请你们过来,是因为那些人的内脏不像是被挖走而是被啃噬,伤口也不是被刀割开而是被爪子撕裂,估计和非人有关。另外奇怪的是,最近桃源市发生了多起车辆丢失案件,有的是停在车库、停车场或者路边失窃,有的是直接被抢走。”
沈漠看了看尸体,的确是非人留下的痕迹,而且智力较低的非人,根本不懂得毁尸灭迹。
他站起身来,脱下手套:“如果这些非人的目标单纯只是食物的话,完全可以寻找偏僻的地方攻击人类,不用费那么大的功夫在路上设置障碍。所以主要目的应该是车辆,伤人只是顺便……吃夜宵。”
江小司点头:“我打个电话问问。”
不一会儿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最近这段时间暗世界在搞飙车比赛,奖品很丰厚。有钱的估计自己买车,没钱的估计用偷,再次点的,就只能用抢,或者抢了拿去卖。”
小唐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把江小司的原话又转述重复给沈漠一遍,搞得旁边的新来的队员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强皱眉道:“这种事比较难处理。”
毕竟有源头的话,解决了这些人还会有另一批人出来作案。
“一般非人的话抢车就罢了,没必要伤人。估计他们是尝过味道上瘾了,停不下来。这些人必须抓住,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沈漠转身看着小唐,“你准备下车,我和江小司今天晚上引他们出来。”
离开事故现场,沈漠短信响了。
——沈漠,老爸让我们今天下午回脱骨香吃饭。
——好。
沈漠顺手回道。
虽然他只要点点头江小司都可以看到,可是如果在外面,总感觉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和做动作很奇怪,而且也不能确认江小司有没有看到,反而更愿意用短信,比用笔写更快更方便一些。反正这些年他也已经习惯了,从恐机症进化到闭着眼睛都能飞快的把字打出来。
江小司如果给他打电话,电话能通,可是听不见声音。刚开始的时候他连江小司的短信响也听不见,最近已经可以听见了。这让他们原本的绝望上,又生出那么一丝希望。或许有一天,他也可以看见她的。
——快到吃饭时间了,我们直接打车过去还是坐地铁?
——打车吧。
沈漠把手机调了铃声又调了震动,总是随身带着三块替换的电池。他已经看不见江小司了,她的任何话语他都不能再错过。
江小司对着沈漠毫无表情的脸吐吐舌头,招了一辆出租车,坐到副驾上。
“师父,去酒吧街。”
沈漠坐在后面,看着司机在那自说自乐,天南海北的神侃,可是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却完全听不见。偏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片葱茏的绿,飞快的向后掠去,就像在时间里穿梭。摇下车窗,凉风吹着他的发,带走淡淡的疲倦。
“老爸,我们回来了!”江小司兴奋的冲进脱骨香,这些年沈漠再忙,也会至少每周陪她回来一次。
江流探出头来,他的模样丝毫未变,江小司却已长大成人。初遇沈漠时,她十四,沈漠二十九,喝下脱骨香时她十六,现在都二十一了,个子高了很多,还留了长发,然而还是差沈漠一个头。沈漠也已经三十六了,比以往更成熟内敛,为人不再那么严肃,淡漠了许多。
沈漠到脱骨香习惯性的去库房里看最近新收来的古玩玉器,江小司则钻进厨房给江流帮忙。
“老爸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今天蔻丹姐怎么不在啊?”因为江小司没办法再留在脱骨香,怕江流寂寞,便每天央求沈蔻丹过来陪他。这样沈蔻丹经常过来,便也有了借口不那么尴尬。
“生意还行,蔻丹接了笔生意去国外了,下周才回来。你不是前些天也和沈漠去欧洲参加什么拍卖会,玩得开心么?”
江小司努力点头:“沈漠是过去工作的,不过专门抽空带我去逛了卢浮宫和埃菲尔铁塔,我们还去了威尼斯,真的很好玩啊!我把照片都发你邮箱了,我们拍了好多合影哦,可惜他都看不见我……”那些帮忙拍照的人还觉得奇怪,这对情侣为什么总是站得隔那么远。其实要是他们靠在一起,身子就重叠了,他们不吓死才怪。
江流摸摸江小司的头:“这一眨眼都五年了,虽然不说,但是沈漠心里一定很苦。但这是他当初狠心和自以为是造成的,也是你草率和不顾一切造成的,你们俩都有错,都有责任承担后果。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不管以后再怎么艰难都要一起走下去。不管能不能看见,能够相伴在一起,总还是幸福的。”
江小司点头,也亏得是沈漠看不见她,如果是她看不见沈漠,每天和这么一个触不到的恋人在一起,估计早就崩溃了。她没有办法不考虑他的心情,没有办法不去自责。她总在想,是不是她拖累他了?其实他们现在根本就算不上恋人,只是每天在一起生活而已。沈漠对他很好,但始终都是淡淡的,她这些年几乎再没在他脸上见过多余的表情。
“老爸,我有时候,真的很怕……”
“别怕,一定会有想到办法的。”江流笑着敲敲她的脑袋,“你说,沈漠都喂你吃的什么啊,一下子长那么高。我喂了一千年才长那么一丁点,跟个豆芽菜似的。”
江小司开心的跟他比个子,突然想到:“老爸,我长得像我娘亲么?”
江流愣了一下:“眼睛有点像,其他地方像你爹。”
“我爹他什么样?”柳枝的画像她经常看见,可是赵病的却从未见过。
“呃,很帅,天下第二帅。”
“有老爸帅么?”
“没有,你老爸我是天下第一帅。”
江小司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娘亲为什么选爹爹不选你?”
“因为你爹爹比老爸更爱你娘啊。”
“胡说,这世上才不会有比老爸更爱娘亲的人呢。”
江流亲亲她的额头:“小司,你要知道每个人对待爱情的方式都不一样,就像老爸可以为你娘死,可你爹爹可以为你娘放弃整个江山。两者根本无法比较,因为老爸也可以为了你死,为了救黎明百姓而死,但你爹爹心里,就只装了你娘亲一人。”
江流发现原来自己现在竟可以这样淡然的谈论过去的那些事了,似乎心里终于完全放下。
“所以也不要以为沈漠对你的爱比老爸对你的少,他只是不擅表达。和你爹爹一样,他是个骄傲霸道又自以为是的人,一心想对一个人好,就再苦也不会说出来。不论他的行为语言怎样让你担心、误解或者难过,都不能只看到表面,而是要相信他相信自己的心,不能再犯上次同样的错误,草率的做决定喝下脱骨香。我不想看你步你娘的后尘,明白么?”
“明白。”江小司用力点头,顿时又恢复了元气。
“老爸,我晚上要和沈漠去抓罪犯,就是抢车杀人的非人。”
“要不要老爸去帮忙啊?”
“不用,放心,几个小喽喽,我们能搞定。”
吃完饭,小唐来接他们。
“这辆车是我问局里专门借来当诱饵的,很贵的,可不准弄丢哦,也不准在打斗中把车弄花。”小唐交代了又交代,才把车钥匙给江小司。
“放心,我驾照都拿了好几年了。”江小司自己买了一辆车,停在T大停车场,偶尔出门的时候开开。不过沈漠还是不太习惯坐车,没有急事还是愿意坐地铁,比较平稳。而她又不能离开沈漠身边单独去哪,所以开车的时候并不多,难怪小唐不放心。
凌晨一点,江小司开着车在无人的公路上前行,副驾驶坐着沈漠。二人没有交谈没有发短信,显得异常的宁静。
因为罪犯作案都有一定时间间隔,为了尽快破案,便特意开了适合飙车的高级敞篷车出来引诱。
车开到离事故发生不远处,果然见路上多了很多石头。
“来了,小心。”沈漠低喃叮嘱。江小司如今不再是僵尸而是普通人,自保能力下降,不过这些年跟沈蔻丹学了不少捉鬼的法术。
“放心。”虽然明知道沈漠听不到,江小司还是很自然的答应点头。
沈漠佯装下车搬石头,这时就听后面有什么东西落下,一只长着绿毛的手勒住了自己的脖子。沈漠一个过肩摔把对方两米多的个头砸在地上,见那东西面目狰狞,獠牙很长,有一半像人一半像野兽。这种属于基因变异的怪物,通常行动敏捷、力大无穷,不惧法术和普通的物理攻击,但十分怕火。
听到背后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又有两只跳到车上,砸碎了车窗,似乎正在和车里的人撕扯。
“江小司,用火。”
话刚落音,两道燃着火的符纸从车里飞了出来,贴在了那两只怪物身上,顿时滚滚燃烧起来。
“沈漠,小心!”江小司见沈漠身后的那只爬了起来,连忙大声叫道。
沈漠虽没听到,却也很快发觉,转过身,抬起手,简单往那只怪物一指。仿佛一头火龙从他的指尖喷薄而出,顿时将那怪物湮没在火海之中。
稍等片刻,沈漠及时把火熄灭,将那三只半死不活的怪物缚在一起,等着小唐他们来处理。若是过去的他,定然是要赶尽杀绝。可是如今,做事却总是存几分慈悲,留几分余地了。林中暗中窥视着的还有几只怪物,此刻已吓得四散而逃,想必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出来犯事。碰上这种低智商简单作案,反而最容易处理。
“你没事吧?”沈漠打开车门,座位是凹下去的,江小司应该还在那里。
短信响了。
——我没事。
沈漠看了看脚底下玻璃碎片上沾了一点鲜红的血,点点头没有说话,打电话给小唐。
朝夕相对
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困了么?”沈漠随口问到,才反应江小司回答他也听不到。
“不用回短信了,你先去洗澡吧。”
他知道江小司受了点皮外伤,但是应该没什么大碍,自己可以处理,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应该学会怎么照顾自己。
出去玩的相册还摊开在桌上,可是沈漠看不见江小司的照片。沈蔻丹曾提议说请个画家来画一下,现在的画艺水平,完全到了可以跟照片一样以假乱真的程度了,沈漠却没有答应。且不说画像他是不是就能看见,看见了又能怎样呢?还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具体了的思念,只会让他更加痛苦罢了。
江小司从浴室出来,见沈漠靠在床头已经睡着了。他们不论何时都不能离开超过十米,以前江小司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间。可是前两年,她把床从隔壁搬到了沈漠的房间,或许是想找回在古镇时恋人的感觉。沈漠也没有反对,由得她。反正他看不见,没有授受不亲或非礼勿视这一说。
“赶快去洗澡,赶快去洗澡!洗了再睡觉!”江小司在沈漠耳边大喊,见他没反应只得打电话用铃声把他吵醒。
沈漠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往浴室里走,进去之后,突然又打开门。
“不准偷看,赶快出去。”
江小司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看不见自己,自己每次想偷看他洗澡却还是会被发现呢?气鼓鼓的从浴室钻出,跳上沈漠的床。
沈漠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懒洋洋道:“回自己床上去睡。”
一把梳子凭空出现朝他砸了过来,他轻轻一抬手便握住扔在桌上,仿佛听见江小司嘟着嘴巴在说:“真过分,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能不知道么,一起生活这几年,早就把她花痴的性子摸透了。
江小司盘腿坐在床上给沈漠发短信。
——我马上就要生日了,你送什么给我?
“你想要什么?”通常在家里沈漠就懒得再发短信,直接对着空气说话。
——可不可不要每次都问我想要什么?你就不能给我点惊喜么?
“惊喜?”沈漠闭目不语,突然睁开眼偏开头去。
“不许亲我。”
——讨厌,怎么这你也知道!
沈漠不说话,香味突然靠近他能不知道么?
——我帮你吹头发。
江小司拿着吹风机帮沈漠吹头发,沈漠能感受到风,却只能自己拨弄着半干的发,两人倒也配合默契。
江小司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心头一阵甜蜜。来这里住没多久,她就发现了沈漠抽屉里,这对他们在古镇订做的戒指。当时发生太多事,她都把这个忘记了,却原来沈漠还没有忘,专门取了回来。
扭不过江小司死缠烂打,虽然不再是恋人,沈漠还是把戒指戴上,这五年,从来没有摘下来过。江小司也一直戴着,还总随身带着沈漠家的钥匙和沈漠给她刻的印章。这三样东西,就是她的宝贝。
第二天一早,沈漠去洗手间却发现门被锁了。
“江小司,快一点,不许磨磨蹭蹭的。”
好半天门打开,沈漠站在镜子前面刷牙,见半空中粉红色的牙刷也在上下飞动着,溅出许多泡泡。
“认真一点,每天吃那么多糖,还不好好刷牙,僵尸不会蛀牙,你现在可是会。”
江小司哈哈大笑着,洗完脸跑出去,打开柜子乱翻一通。
沈漠见地上床上扔一堆的衣服,还有白色花边的内衣和内裤,不由脸一红,江小司的胸什么时候长那么大了?
“江小司!给我穿上衣服!在我家里!不许裸体!”
江小司快笑翻过去,光着身子站在他面前,扭一扭,反正他也看不见自己。见沈漠脸都涨红了,这才慢腾腾的穿上内裤,又套上内衣。
沈漠通过漂浮在空中的衣物,大概能知道江小司现在的高度和曲线,不由心里恨恨的骂句该死。仿佛一个透明的人穿着内衣裤站在你面前,想象会将其他部分补完,这场面实在是又诡异又诱惑。沈漠连忙转过头去,不过很快,那些衣物通通消失不见。
——如果你想要去看□,或者去洗手间做什么的话,放心,我是不会在旁边偷看的。
沈漠看到手机上的短信气得七窍生烟。这丫头思想越来越不纯洁了。
“我今天要出去见个朋友。”沈漠扔了一道隐身符给她。
江小司接住看了看,用别针别在自己衣襟上。他们总是在一起,不能离开十米远,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空间。生活里似乎也只剩下了彼此,江小司和李月依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大大减少,只能通过电话联系。虽然身边要好的人大多知道这件事,也能够理解他们的形影不离。但是碰到特殊的状况,其中一方就得利用障眼法隐身在一旁。
沈漠去见的是一个从外地来出差的考古界的朋友,因为自己不得不跟在他身边的缘故,他不多的几个朋友基本上自己都认识。沈漠通常会对别人说她是她的学生或助手。碰上猜测他们关系的,也不辩解。
江小司也不知道这些年,在他心里面到底把自己定位成什么。说是复合了重新成为恋人吧,可是他再也没跟她提过感情方面的事,就算江小司问他也避而不答。说是普通学生吧,可哪有天天夫妻一样住在一起的,而且就像夜里和早上那样,多多少少会有些暧昧涌动。
见面的地点是一家环境很优雅的咖啡厅,和他朋友同行的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小巧精致,眉眼间却又透着一股英气。
“沈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妹,燕蓝,就在T大不远的美院里教国画,没有什么别的亲人在桃源市,你有空帮忙多照顾照顾。燕蓝,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沈漠。”
坐在一旁看对面那三人在那寒暄,江小司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怪不得不让她跟,要她隐身,原来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啊,太过分了,居然敢当着她的面!
江小司随手拿起桌上的牙签盒,取了几根牙签扔过去。
“咦,服务员,来一下,你们这天上怎么还会下牙签啊。”那人的表哥在那咋呼着。
服务员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们把菜重新换一下。”
沈漠斜眼淡淡往江小司坐的方向一扫,没有说话。
饭后燕蓝要走了沈漠的电话,江小司一看她发光的眼神就知道她看上她家沈漠了,哼。
沈漠近几年待人淡漠有礼了许多,没有往常那么严肃不近人情了。却也拒绝了继续逛街散步的邀请,借口有事要先回去了。
一路上沈漠都没有讲话,江小司也忍住不给他发短信。
鱼水心几年前梅辛捉到之后就又去国外了,因为江小司那件事的原因,沈漠和她关系淡了许多。这些年他身边几乎就没再出现过别的女人。就算有想要靠近的,也被他冷冷回绝。毕竟身边总带着个江小司,是不可能有机会谈恋爱的。
江小司每次面对这样的事,心里就又是吃醋又是内疚。她既不希望沈漠和别的人在一起,又不希望自己耽误了他的幸福。
毕竟这五年来沈漠并没有给过她任何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承诺,而他年纪已然不小,应该要结婚了。人都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又怎么能让他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过一辈子呢?
时间越流逝,江小司心里就越恐慌。她怕沈漠终有一天会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夜里,江小司和沈漠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沈漠刚调到这个台,遥控器就飞走被调到另一个台。他无奈,干脆去书房看书,旁边又不断发出各种敲敲打打声。
“江小司,出去玩,不要打扰我。”
门打开又关上,书房完全安静了,沈漠反而更静不下心来。江小司现在在干吗呢?不会是又躲起来一个人哭了吧?她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那么爱哭呢?
他知道她总在他身边捣鼓出声音来,是希望他意识到她的存在,他也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这一点。正因为看不到,他只能不断去猜测江小司的情绪和反应,比普通人更多的忧虑和担心。
夜里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被甜甜的淡香环绕。他知道江小司正躺在他身后,依靠着他。后颈章印处有莫名清凉微麻的感觉传来,是江小司若有若无的吻,她最喜欢亲他那里。
沈漠轻轻叹口气,想要转身抱住她,安抚她,要她不要把白天的事往心里去,可是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闭上眼睛。
江小司喜欢这样靠着他,喜欢两人的身体幻影般重叠在一起的感觉。其实就算一辈子不能拥抱,只要能一直呆在他身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谁对谁错谁的执着
李月依生日聚会这天江小司正跟着沈漠在外地工作抽不开身,原本江小司想打电话跟李月依祝福一下就算的,没想到沈漠却推了所有事带她回来。
“你好不容易变成人,必须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随我的生活步调,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我的影子。”这是沈漠最担心的一点,江小司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私人空间,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可是江小司必须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仅仅作为他的附属品。
江小司撇撇嘴,她其实现在已经相当于沈漠的影子。虽然大部分的时候他们俩都是同时出现,但基本上还是依着沈漠的生活主线。他看书她就在一旁看书看电视,他工作她也跟在一旁帮把手。
沈漠希望她过正常的人生,能正常的工作交友,可是毕竟沈漠看不见她,就算想以她为中心来生活也有太多的不方便。就连陪她逛街,都一片茫然,因为不知道她对哪个感兴趣,想要进哪家店。影子跟随人很容易,可是人又如何跟着影子移动呢。
李月依在读大学,和邵冰恋爱多年依然感情稳定。生日聚会在一个酒吧里,去了很多人。江小司发现这些年自己基本上没交什么朋友,沈漠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也很少再和非人接触,因为他们都害怕沈漠。
沈漠隐身在江小司身边,他不想江小司留给朋友这么一个印象,不管走到哪都有个大叔跟着。可是他看不见她,只能不停的和她通短信,还有从其他人跟她说话,判断她在哪里,在聊些什么。
他不知道江小司现在长什么样子,不过见不断有男生上去跟她攀谈搭讪,甚至大胆的直接表白或者调情,猜她应该很漂亮很受欢迎。
他隐没在人群,周围的欢声笑语却全与他无关。这种感觉真的很可怕,难道自己要让江小司一辈子困在这样的状态中,离原本应该丰富多彩的生活越来越远?每天跟着自己乏味枯燥的三点一线?
有问江小司要电话的,有请她跳舞的。他不知道江小司怎么拒绝的,所有人都一脸遗憾的走了。他的心里又嫉妒,又很希望她能够融入她本该属于的群体。
——沈漠,我要去洗手间。
沈漠看了看短信,又是一阵悲哀。如今的她甚至连去洗手间的自由都没有,事事都必须先跟他说,由他带着她去做。
沈漠往洗手间走去,等在门外,直到短信响起。
——我出来了。
重新回到人群。他知道江小司一晚上几乎都坐在一个地方,没怎么挪动。或许她看到了一些过去认识的朋友,想要上前打招呼,可是因为他不知道,她便不能离开他十米之外。
切生日蛋糕了,他看着李月依幸福的吹灭蜡烛,和邵冰切开蛋糕,然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甜蜜拥吻和起舞。他知道江小司和他一样正怅然的望着这一幕,原本这些她也应该经历的,可是却只能接受自己爱的人永远也看不见自己的事实。
沈漠看着周围狂欢中的年轻人,觉得自己是那样格格不入,或许自己真的是老了,但是江小司不能跟着一起就这样虚度一生的老去啊。
她离不开自己,是因为她深爱自己,如果不爱了,是不是就能从脱骨香的束缚中挣脱了?
短信响起。
——沈漠,糟了。雨晨打电话来说,妙嫣和亦休大师打起来了,现在百里街一片混乱。
沈漠一惊,这些年亦休为躲避妙嫣的纠缠,干脆进山中苦修,妙嫣这几年一直都在到处找他。
沈漠往外走去,撕了隐身的符纸,好让江小司能看见他。二人上了出租车直往百里街而去。
穿过用来做结界施了障眼法的砖墙,街上的小摊子倒的倒翻的翻。
“小司,你们来了。”雨晨正在帮忙收拾街上的残局。
“妙嫣炼制好了忆魂丹却一直找不到亦休,一气之下,竟一把火把镇埜寺烧了,还抢走了紫印纹章,有几个小和尚受了伤。亦休大怒,来找妙嫣麻烦。二人在街上打了起来,一阵风似的,现在也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江小司暗道不好,妙嫣怎么能这么冲动,一直去招惹那个大和尚,难道非要被他收了才甘心么?
沈漠闭眼侧耳听了一下:“在西南方向,跟我来。”
江小司和雨晨都火速跟上他,路上碰见匆匆赶来的江流。
几人直奔西郊,并不难找,那两人一路打着过去,到处是飞沙走石,树木断裂的痕迹。一直追到漫月谷中,也正是江小司当初喝下脱骨香的地方。
亦休一身月白袈裟,临水而立。妙嫣却是倒在浅水处,似乎受了重伤。
江小司吓得脸都白了,以妙嫣的法力,怎么可能打不过亦休,还是她根本就不忍下手有心想让?
“妙嫣!”
“你们不要过来!”妙嫣冷喝道,用力支撑着摇晃站起来。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不要插手。”
湖浪轻轻的拍打着岸边,亦休冷眼看着她:“妖孽,真是胆大包天,老衲念你千年修得金身不易,让你三分所以不愿露面,你真当老衲怕了你不成?赶快交出紫印纹章!随我回镇埜寺领罪!”
妙嫣一手拿着紫印纹章,一手拿着一个瓶子。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吃了这忆魂丹,否则,我便毁了紫印纹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二人剑拔弩张,妙嫣仰天大笑。
“亦休,你不敢吃这忆魂丹,是怕记起从前的事,动摇了你的向佛之心么?”
“前程往事,如镜花水月,何必念念不忘。”
“既然如此,记起又有什么关系,这忆魂丹,你吃还是不吃?”
妙嫣法力凝结,只要他再敢说一个不字,立马叫着紫印纹章灰飞湮灭。
亦休摇头:“那纹章是佛门至宝,你以为是你区区鬼魅就能毁得了的么?”
“毁不毁得了,可以试试看?”妙嫣冷眼看他。
亦休自然不敢冒这个险,久久默然,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林妙嫣,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妙嫣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他,踉跄退了两步。
亦休凝望着她面色平静,目光如海。
“是的,不需要吃什么忆魂丹,我九世为僧,每一世却都还有记忆。”
“什么?”妙嫣喃喃摇头,“可你说你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你不提,我是真的忘了。虽带着记忆托生,每一世却不过是沙与海,木鱼与佛珠,菩提与香炉。”
“不会的、不会……你明明那么爱我,你说宁可跟我一起死……我在地府等了你那么多年!”
亦休看着她的脸,沧海桑田,那张脸那双爱他的执着的眼都没有变过,可是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当年你死在我面前,我本来想随你而去,却突然看透了爱恨生死,出家为僧。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早已忘情弃爱,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妙嫣不敢相信自己执着了千年想要寻找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他只是突然间堪破了?放下了一切?
眼泪,随着手中的紫印纹章和装忆魂丹的瓶子同时掉了下去。
其实自己或许早就猜到了真相,却不肯面对吧。非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肯死心。
她摇摇晃晃退了一步,环顾江小司、江流、雨晨、沈漠他们。
“我明白了……”
她也终于看破了,原来她追逐千年的爱,真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她看着亦休,轻轻吐出两个字:“保重。”
顿时化为一道银光,划过天际,消失在夜空中。
江小司呆在那里,妙嫣走了,她终于放下执着离开了。寻了千年,却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原来亦休都记得,原来这世上不论再深的感情,都是说不爱就不爱了。
江流沉默无语,或许这样对亦休、对妙嫣,是最好的结果……
亦休见妙嫣远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凝固千年的石像。风越来越大,他的衣角全都被水打湿。
沈漠冷眼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传音道。
“妙嫣自尽而死,手上还有杀孽,却没有成为怨魂,反倒得了金身?以你的慧根,却修了九世,还是无法成佛?亦休,你骗骗其他人还行,又如何骗我?难得她也是痴情一片,不枉你花千年去渡她,如今好不容易再见,又何苦装得这样绝情?”
亦休闭上眼睛,紧握的拳慢慢松开,弯下腰捡起紫印纹章和那瓶忆魂丹。
沈漠摇头:“你生生世世,长跪不起,画地为牢,念佛诵经。可是依然改不了你的本性,依旧火爆脾气,就像你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改变不了你还在爱她的事实。当和尚,根本就不适合你。她既已离开,你还是早日还俗吧。一个苦苦寻了千年,一个苦苦守了千年,够了,已经够了。”
亦休眼露悲戚:“不要说我,你又如何呢?我与妙嫣,承诺生死相随、同甘共苦。可是身为男人,事到临头,总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想她死,宁愿自己苦,也不愿她受半点苦的。你可以说我傻,可是这千年来,我从没后悔过。”
沈漠怔在那里,环顾四周,寻找那个始终在他十米之内,他却永远也看不见的爱人。他们未来,又该如何呢?他又真的舍得,为了彼此能在一起,让她继续吃那么多苦么?
亦休看了看手里的忆魂丹,用力朝湖里抛了去。
他不需要那种东西,因为和妙嫣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他全都清清楚楚记得,从没有一刻忘记……
此时,西南深山之中,一块难得的风水之地,水流污浊,地吐尸气,草木尽数枯死。地底,昏暗的棺材里,一具尸体慢慢睁开了眼睛。
“江流!赵病……”
恐怖诡异的嘎嘎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荡响起。
破碎
“哎,别动。”燕蓝突然倾身过来靠近他,淡淡的花香迎面扑来,因为弯腰的关系,诱人的□若隐若现。沈漠别开脸去,任由她从自己头上拔了一根发。
“发现一根白头发呢!”
“是么?”沈漠看着她手中那根银丝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苦笑了一下,“快四十的人了,都老了,也该长白头发了。”
“胡说,才三十八,还没到四十呢,再说男人四十正当壮年啊。”燕蓝心想,她都快三十了,女人三十才急呢,她追了他整整两年,他要是再不给回应,她真的等不起了。不过还好,从两年前的拒绝,到一年前慢慢出来喝喝茶,再到现在偶尔也会陪她逛逛街看看电影,进步已经非常大了。
不过自己都已经倒追到这个地步,这个男人也太慢热了吧,难道做考古的都是老古董?
“虽然说白头发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但还是拔了好看,怪刺眼的。人都会老,不过心态要年轻嘛,你不要总闷在家里,也多出来走动走动,周末我们去打高尔夫吧?”
“我不会。”
“打网球?”
“我也不会。”
“爬山你总会了吧?不许再拒绝我!”
“好。”沈漠点头,“那周末再见吧,我有事先回去了。”
“你总是那么多事要忙啊?我也教书为什么这么闲?难道是我太不认真负责了?”燕蓝撑着下巴想。
见沈漠又不说话了,只得站起身来:“好吧好吧,每次见面你都急着要走。”
燕蓝迈步跟上沈漠,试探性的轻轻挽住他的手。见沈漠眉头微微皱了皱,却没有拒绝,开心的低头偷偷笑了起来。
燕蓝是个话多、爱好也多的人,博学多才,而且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沈漠和她在一起,既不会冷场,也不会觉得很吵,谈话也绝不枯燥无聊。燕蓝有时候很娴静,有时候很活泼,最重要的是有善良乐观的天性。她霸道起来有些像鱼水心,撒娇起来又有些像江小司,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沈漠和她并肩走在热闹的街头,因为太过登对,回头率百分之分。
“沈漠,你在看什么?”
燕蓝见沈漠突然停了下来。
沈漠不说话,走到路边卖糖炒栗子的店里买了一包带走。江小司很喜欢吃这家的,每次路过都吵着要,不过现在想吃估计也不方便现身买。
“你喜欢吃栗子啊?”
沈漠慢慢转身看着后面,他不知道江小司现在是抱着怎样寥落的心情跟在他身后的。
从她喝下脱骨香,跟在他身边整整七年了,而他再也没能见过她一面。
是该狠心做决断了……
“沈漠?”燕蓝想要牵他的手,被他轻轻躲了过去。
燕蓝也丝毫不在意,毕竟今天他们的关系已经迈出一大步,她相信胜利就在不远处。
“沈漠,你又没结婚,干吗一直戴着这个戒指啊?”燕蓝好奇的指着他左手无名指问。虽然不说,她心里还是挺在意的。猜想应该是他和以前女朋友的,能让沈漠这样的人念念不忘的,应该是怎样的女人呢?
“我要坐地铁回去,先送你打车吧?”
沈漠将她送上车,却一步步走回T大。到了学校,他坐在湖边路灯下的长椅上休息。燕蓝不在,估计江小司应该取下了隐身符。
栗子已经冷了,沈漠打开纸袋放在椅子正中央,吃一颗剥一颗放在外层塑料袋。栗子减少的速度出奇的快,他剥好的,也总是很快消失。
“壳丢在垃圾桶里,不要扔地上。”沈漠淡淡的说,可是地上却越扔越多。
沈漠收了纸袋:“不听话就不许吃了。”
然后看着地上的壳被一点点捡起,扔进旁边垃圾桶里。
沈漠抬头看了看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孤月。
“江小司……”
四下安静没有回应,沈漠慢慢闭上眼睛。
“你已经二十三岁了,我也快四十了,很快就会老的。你打算就这样跟着我一辈子么?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呢?”
转头望着旁边的位置,声音带着淡淡的疲倦。
“忘记我吧,你只要不再喜欢我,就可以不用被脱骨香束缚,跟在我身边了。我看不看得见,这对你的人生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只要离开我,你就可以完完整整的做回普通人,正常的恋爱、长大不好么?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
像在哄小孩吃饭一样,沈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
“若实在忘不了,我们喝散心水好不好?”
旁边的地上,突然出现一滴滴的水渍,像冬日里打落的小雨,带着让沈漠冷到骨头都痛了的寒气。
沈漠看着自己手上的银戒,轻轻摘了下来,放进衣兜里。
“这个,我不会再戴了。喝不喝散心水,由你自己选择,我不会再强迫你也强迫不了你。但是你要知道,你还年轻,好不容易变成人,不能什么都不做,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影子。”
隔了很久,短信响了起来。
——沈漠你是不是怕自己老了,有一天脸上全都是皱纹了,我看到会笑你啊?放心吧!我很尊老爱幼的!你要是想要跟燕蓝谈恋爱就谈吧,我又不会阻止你,你有你的生活,有选择的权力。大不了我都不说话,只远远的跟着好么?你想结婚也好想干什么都好,就当有只爱偷窥的鬼魂每天缠着你?
沈漠心酸的握紧手机,他宁愿看她哭听她闹,也不要她这样的委曲求全和强颜欢笑。
再说不出任何狠心的话语,沈漠站起身来。
“回去吧。”
江小司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很想把手放进他的口袋里,很想被他气势汹汹公文包一样的夹在腋下。可是沈漠,再不是当初冷厉严肃的沈漠,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样疲惫,这七年似乎不止老了十岁。虽然容貌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精神状态完全不同了。他每天都在为自己担心,为自己心力交瘁。她就像依附而生的藤蔓,纠缠太紧已经让他无法自由呼吸了……么?
一大早沈漠坐在桌前吃早餐,像往常一样,看着对方餐盘里的食物一点点消失。虽然是两个人的早餐却相当于一个人的,那种压抑的静默常常让他有置身海底的错觉。
但哪怕就是这样安静的、甚至让人无法察觉的陪伴,依旧让他感到幸福。就是因为不舍,所以自私的宁肯哪怕把她当做自己的影子也不想让她离开。
可是她一天天长大,自己一天天老去。他不想,某一天她突然惊觉,自己竟然把所有青春都浪费在一个,甚至连陪她说话都不能的老人身上而后悔。
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思相望不相亲。
正是因为她是为了他才变成人,由原本的不死变成只有短短一生,他才更要负起责任,不能让她这样虚度。江小司现在其实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而是一直在跟随着他的步调。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就仅仅为了爱情么?
他曾考虑过让江流把江小司重新变成僵尸,可是江流说风险太大,成功与否不敢说,还可能有更可怕的副作用。经历过一次脱骨香,沈漠已经不敢让江小司再冒险了。可如果她愿意喝下散心水忘记他,回到江流身边重新开始生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沈漠收拾好东西,燕蓝打电话来,说已经开着车在学校门口等他。
江小司默默跟着他出去,趁沈漠打开后面车门坐了上去。
“干吗坐后面啊,坐前面来我们好聊天。”燕蓝喊到,沈漠点头,他其实也只是做幌子给江小司开车门。
“沈漠,你还从来没邀请我到你家去过呢?下回可不可以上去坐坐?”
“不太方便。”沈漠淡淡回答。
“为什么不方便,难道你金屋藏娇?”
“差不多。”
“真难得你还会开玩笑,跟你说咯,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每次和你在一块,我总感觉有其他人在一边看着我?心里毛毛的。”
沈漠点头:“可能是鬼吧?”
“什么!”燕蓝惊呼。
“你表哥没跟你说过,我除了教书之外,还是个道士么?”
“我还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呢!哇塞!太酷了!哪天让我见识一下吧?”
“你不害怕?不是刚开始心里还毛毛的?”
“不怕,有你在,你是道士嘛。”燕商知道沈漠晕车,车开得非常稳,江小司自问没有她这样的技术,何况还是野外。
爬山途中,燕商一面气喘吁吁的擦着汗一面看着前面的沈漠,别说汗水,就连呼吸都丝毫不乱。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小瞧你了。”燕商朝他伸出手,沈漠只得把她拉了上来,谁知道她拉着就不肯放了。
那双手跟江小司的小手不同,柔滑纤细。沈漠抬头看了看,路越来越陡峭,不由后悔跟她来爬山。江小司若是失足不小心摔下去就糟了,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要再爬了,太高了危险。”
“放心,没事的,快到了。”燕蓝兴致勃勃的继续往上爬。
“完全看不出你是教国画的。”
“以前我爸经常带我到山上或者下村寨里去写生,我可是很能吃苦的。你怎么不走了,累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沈漠点头,有些六神无主的环顾四周。见面前用小石头写了个潦草的“在,别担心”,这才松一口气,用脚把字抹去。
燕蓝喝口水问:“沈漠,你是独身主义者么?”
沈漠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尝试着接受我有那么难呢?”
沈漠不说话。
“你不知道,我今天见你没再戴那个戒指心里有多开心。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你愿意跟我交往试试看么?”
沈漠皱紧眉头:“你并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骨子里有多自私多冷血。
“不试又怎么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从小就是个很独立自主的人,没办法理解别人那种死去活来的爱。所以就算最后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不会死缠着你,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啊。”
沈漠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燕蓝惊喜的凑过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你答应了,不许反悔!”她两年前就想这么做了,总算被她亲到了,哈哈。
沈漠脸色铁青:“我们下山吧。”
因为刚刚达成了目的,燕蓝不再计较有没有登上山顶,很开心的牵着他的手往山下走去。
江小司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神不守舍的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脸色惨白,却咬着牙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这是她自己昨天答应他的,也是她今后必须要面对的。
沈漠和燕蓝的约会逐渐频繁了起来,T大的其他老师都笑说沈漠好事将近。
江小司和他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沈漠回家后,几乎不再跟她说话了。江小司也不敢发短信去吵他。只是默默的蹲在床上角落里,望着他在房间里来来去去的身影。
她看着燕蓝和沈漠聊天,和他牵手,和他拥抱,和他接吻,给他自己给不了的关怀和温暖。
是啊,沈漠只是个普通人,他需要的是一个称职的妻子,而不是孩子一样的鬼魂。在多年前,江小司就隐约猜到会有这天。她没有资格阻止,只能逼自己接受。以前沈漠跟她分手,她还能去哭闹、去勾引,可是如今她做什么他都看不到。
平安夜,沈漠也是和燕蓝出去吃饭。沈漠近来都很少再和她一起吃饭了。餐厅里人很多,到处都是满满的。江小司没地方坐只能站在一旁,要小心闪避着小孩,要注意不撞翻上菜人的盘子。沈漠和燕蓝甜蜜的样子,整个餐厅和乐融融的气氛,她心酸的实在忍受不了。估量了距离,还是宁肯出门去等他们,却没想到他们聊什么那么久,她在雪地里一站就是四个多钟头。
再不是僵尸的体质,耐不得寒,她手脚都冻麻木了,一直靠着墙站,因为怕自己蹲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看到沈漠他们出来,燕蓝用长长的围巾围住她和沈漠的脖子,两人挽在一起,燕蓝的手放在他的风衣口袋里。
江小司知道那袋子有多温暖,浸沉在回忆里,手似乎也微微恢复了点知觉。沈漠他们走得太快,她缓慢移动僵硬的腿,根本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距离超过了十米,她难受的胃里翻江倒海,剧烈呕吐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跟着他们的方向走。
小胖正拉着妈妈的手在滑冰,突然惊奇的喊:“妈妈,妈妈你看,是那个叔叔耶?咦,他身边不是那个给我喜羊羊的姐姐了。”
旁边女人哈哈笑着一把抱起他来:“小胖啊,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啊。恩,的确是那个帅叔叔,妈妈也记得的……可能是跟小姐姐分手了吧。”
“为什么要分手?”
“不喜欢了就分了呗,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啊!妈妈,你快看,没有人地上却有脚印耶!”
“真的是啊,邪了门了,小胖快别看了,我们走。”
小胖频频回头,他真的还想再看见那个小姐姐。
沈漠回到家就觉得不对劲,在屋里绕了一圈,喊了几声江小司没回应,打电话也没听到铃声。
“该死!”他匆忙打开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他反射性的张开双臂想要把江小司抱住,却只是一场空。
“我去找江流来!”沈漠立马意识到不对,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短信响起。
——不要叫老爸,我没事,就是忘了取隐身符,不小心被车刮了一下,你取纱布给我。
沈漠沉默了两秒,唤了阿卫和阿音出来帮忙。
“她没事吧?”
阿音摇头:“没事,伤口包扎一下就好了。”阿音见江小司跟她摆手,只得一句话将她的所有狼狈一带而过。
沈漠面无表情盯着江小司靠着的地方,那一刹那江小司几乎真的以为沈漠看见了她。然而下一刻,沈漠抓住旁边珍贵的古董花瓶,就狠狠朝墙上砸了去。
在场的三人都被他多年未迸发的可怕气场吓傻了。
沈漠气势汹汹的推门而出,他恨死了现在这种状况,恨死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别说他根本就无法保护她,甚至连她就在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难道要真的这样一辈子么?
第二天沈漠起床,洗手间的镜子上用口红写了大大的“Merry Christmas”,还有一张笑脸,沈漠一拳砸了上去,吓得外面躺在床上的江小司浑身一抖。
见沈漠手上还滴着血,伤口也不包扎,走到外面,然后拿了个装着绿色液体的小瓶子和一瓶番茄汁进来放在桌上,就出去用力带上了门,并开始反锁。
江小司吓傻了,立马知道他要干什么,从床上冲下去,用力捶打着门,用法术想要打开。可是沈漠直接在外面设了结界,她被困在里面了出不去。
“沈漠!你开门啊!”江小司绝望的使劲踢打。
“把散心水喝了。”沈漠冷冷的说,然后离开了房子。
距离越来越远,江小司难受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包扎好的伤口全都迸裂开来。孙悟空被念紧箍咒是什么滋味,她总算知道了。可是散心水,她打死都不会喝!
沈漠深夜回来,只见满屋狼藉,被砸坏和撕烂的物品、书本扔得到处都是。可就是那瓶绿色的散心水,还好好的躺在墙角。
江小司,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倔呢!为什么从来都不肯放弃?要是当初能早点放弃自己……
再次召唤阿卫和阿音出来。阿音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江小司,也忍不住怒道:“主人,你太过分了!”
沈漠握紧了拳,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过分?他还有更过分的!
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江小司没有难受的感觉,知道沈漠一直在周围十米内的距离陪着她。
——对不起,你不要再逼我了。
江小司给沈漠发短信,那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人走到她面前,再次扔下一道隐身符。
江小司不明所以的捡起来,然后就听见了门铃声。
“难得你终于肯让我到你家来了,装修的挺古色古香嘛,没啥不可见人啊。我还以为你不让我来是因为乱糟糟的呢,我可以帮你打扫卫生啊。”
燕蓝觉得今天的沈漠很奇怪,那种压倒性的气势,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啊,院里居然养了那么多珍奇的花!我以后可不可以偶尔来写生啊?”燕蓝惊喜的看着窗外。
“你知道来我家意味着什么吗?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沈漠突然一把搂住她,激情狂热的吻雨点一般落下。燕蓝惊呆了,沈漠从来就没对她主动过,今天是怎么了?
逐渐深入的吻实在太过销魂,她脚下一软,却被沈漠拉扯着往楼上走去,推开一间卧室的门,直接把她压倒在了床上。
江小司侧开身子,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经过,燕蓝红着的脸如同抹了世上最美的胭脂,她一只手被沈漠拉扯着,一只手在身后挥舞,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然后沈蔻丹以前住的那间卧房的门,在自己跟前,怦的关上了。
江小司靠着墙慢慢坐在了地板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她觉得好冷,好冷,她骨头里装的好像都不是骨髓而全是冰。
她知道沈漠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他总是如此,如果决定了一件事,便哪怕费劲一切方法也要让自己死心。
里面渐渐传来女人的呻吟声和男人压抑的低喘声,江小司只是呆呆坐着,像回到当初和沈漠在IMAX厅看电影的时候,旋转,旋转,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难受得想吐。那颗被剐走的心,似乎被人放进绞肉机里,搅成了肉酱,疼得她泪都掉不出来。大脑则被人掏空,装进了两块榆木疙瘩。
时间仿佛停止了,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江小司不知道房门什么时候打开的,也不知道燕蓝什么走的。沈漠身下只围了块浴巾,到厨房用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两杯水,一口气全喝光了。
闻着那股香气,他知道江小司就在他身边。也知道自己做了这世上最卑鄙混账不可原谅的事情。
——为什么要这样?
墙上用指甲刻了那么一句话。
沈漠转身将玻璃杯狠狠砸碎在地上。阿卫和阿音感受到剧烈的动荡,没有召唤也全都飞了出来。
“你怎么不懂呢?我是一个男人!我不想这一辈子跟我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周围还有别的女人!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江小司强忍住泪水,一字一句的刻。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妨碍你,你不就是想要我喝散心水么,我喝!
沈漠双手颤抖,冷道:“阿卫,拿散心水给她。”
“主人……”
“我说拿给她!”狂怒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阿卫把散心水递给江小司。
江小司凄苦的笑,指甲在墙上用力得已经刻出血来。
——我喝,沈漠,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了。
她知道沈漠跟燕蓝在一起只是为了让她放弃,她知道他都是为了她好,她知道,他一直都是爱她的。她不想沈漠再为了赶她走,做那些不喜欢的事情,跟不喜欢的女人交往、□。可是,她也不想离开他。既然如此,她宁愿真正做他身边的一团空气。
江小司把散心水一滴不剩的洒在自己的衣服上,然后把空瓶子扔在地上。轻轻朝阿卫和阿音二人摇了摇头。
沈漠望着墙上的最后一行字心痛如绞。
“她喝了么?”
阿卫被这发生的一连串变故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阿音很快明白了江小司的意图。
“喝完了,小司小姐她晕过去了。”
“送她回脱骨香,江流知道怎么做。快去……”
阿音点头,佯装抱起一个人,从窗外飞了出去。
江小司颤抖着声音跟她说谢谢,拜托她再从脱骨香带几味药来。
沈漠则摇摇晃晃的走进卧室,躺在江小司的床上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此刻的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江小司的枕头蜷缩成一团。
方才他和燕蓝并没有发生关系,只是做戏而已。然而他却从未有过的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恶心。他不明白,难道想要对一个人好,就只能用这样残忍的方法一次次伤对方的心么?江小司终于忘记他了,从今往后他不但看不到她,和她也再没有任何关系了。那自己,究竟还为什么活下去?
江小司坐在床前安静的看着他,她相信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可以隐遁在沈漠身边不让他发现,可是她需要药物掩盖住身上的气味。
从今以后,她会依然像往常一样跟随着他,虽然,他不会再知道她的存在,不会再跟她讲话。
“别怕,沈漠,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做你的影子,永远陪着你,一起老,一起死……”
江小司流着泪,俯下身子,轻吻他的唇。沈漠在睡梦中,真的感受到云一般的柔软。
然而终归,老天连这样的陪伴也不肯给他们。
曲终不见
江小司见阿音久久未归,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似乎是脱骨香那边出了什么事,她后悔没把珠子带在身上。不过如今已经变成人的自己,就算带着珠子恐怕也无法感应到江流。
已经是早晨七点,天却依然很黑,外面开始下起暴雨,电闪雷鸣,雨里带着浓重的腥气。整个桃源市,都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江小司叫自己不要多心,可是江流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她更焦躁了。
这时,沈漠的电话响了。沈漠依然睡得很沉,江小司恨不得自己去接,终于还是忍住了。
好半天,沈漠才醒过来,电话里是沈蔻丹惊慌失措的声音。
“三叔!上次塔墓里梅辛想要控制的那只叫蔡问的僵尸破土而出了,还吸了万人血,练成了血煞术,来找江流报仇,叔你快来……”
话没说完,电话里传来一声重击,沈蔻丹那边就没了声音。
“蔻丹!”沈漠所有睡意被驱散,惊得一立而起。江小司也瞪大眼睛,焦急的望着他。
电话似乎被另外一个人接了过去,是江流的声音。
“是我,沈漠,别担心。蔻丹她没事,她要帮忙无异螳臂当车,所以暂时让她晕一下子。蔡问和我有血海深仇,这是我们俩的事,你不用多管,你和小司的事阿音已经全跟我说了,她路上遇到蔡问受了点伤,不过侥幸逃脱,现在昏迷中没有大碍。这次,我若回不来,帮我照顾好小司……”
电话猛的被切断,沈漠来不急说上一句话。什么叫阿音给他说了,让他照顾江小司?江流既然已经知道江小司已经喝了散心水,自己没办法看见她,怎么能再豁出去以命相搏,而把江小司交给他照顾?简直就是疯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腥气浓重得就是普通人也能闻得到,各路小鬼估计全都躲了起来,练成血煞术的千年僵尸,够把桃源市血洗个几遍了,不用说就是当初梅辛布下的局。沈漠拎起装法器的檀木箱子,想了想,又把封印梅辛的七重长明塔也放了进去。如果真的合他和江流二人之力也没办法解决那个蔡问的话,就只有梅辛能破除血煞术了。
早上八点,天才蒙蒙有了亮光,整个桃源市仿佛一座死城,所有的人都还在沉睡,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一辆车。乌云仿佛被血染过一般成了绛红色,低得似乎伸手就能摸到。
江流怕伤及无辜,只能把蔡问尽量往郊外引,一直到了漫月谷。往常风景如画的地方,估计要成一片血海。
沈漠赶到的时候,江流和蔡问正战得日月无光。湖水从中间被大力分开,仿佛地陷。江流不时引天雷攻击蔡问,到处都是石碎山崩的剧烈爆炸声,景象壮观而又惨烈。
他们速度太快,光论身手的话,沈漠根本无法插手帮忙。两个又都是僵尸,他若冒然施法,江流必然也遭重创。
忽见江流从空中摔了下来,蔡问张狂笑着,穷追猛打。
“江流!我今天必报当年那一刀之仇!杀你了!再杀赵病的孽种!”
沈漠挡在江流身前,法术还击,青光暴涨,将蔡问弹了开去。
“原来是你!当年塔墓,就是你想要毁我尸身!不过貌似那个妄图控制我的梅辛好像也是被你捉去,说来还要谢你。功过相抵,现在马上离开,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沈漠面无表情,掏出枪连开几发。银弹头陷进蔡问肉里,却全都被挤了出来,毫不管用。符咒还未接近蔡问,也在空中燃烧成灰。弯刀旋出,亦被对方轻易躲过。
蔡问冷笑:“不知好歹。”
鲜红枯骨般的手爪抓来,却被江流挂着银币的银链缠绕住。蔡问怒吼,再次飞到空中,与江流缠打到一起,浑身愈发血红。
看到江流不断受伤,却只进不退,完全是不要命想要玉石俱焚的打法。沈漠知道凭他们二人之力,根本无法破解血煞术杀死蔡问,而且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江小司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她没敢撕下隐身符,怕江流看到她分心。可是再这样下去,江流肯定撑不住。
沈漠犹豫片刻,终于打开檀木香,取出七重塔,解开了梅辛的封印。
梅辛从塔中飞出,好半天才恢复神智,发现自己依然在沈漠手心的结界里。
“沈漠?好久不见……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就知道蔡问出世,你就一定会放我出来。你当初没有杀我,算是此生最英明的决定,因为血煞术除了我没人能够破解。我正等着这场好戏上演呢,却没想到居然会等了整整七百年,这塔果然神奇。”
塔里除了时间与外面不一样,还有安神净化作用,可以消除鬼的戾气。沈漠就是想用这个方式,用时间抹平梅辛心里的仇恨。
那些日子里,梅辛经历了焦躁、愤怒、不安等各种情绪,在一无所有的世界里,除了时间的流逝,什么也感受不到。像被流水不断的冲刷,别说仇恨,就是人的记忆也会被洗得泛白,越来越薄。最后整个人,都成为一团混沌。
如今再次出来,梅辛努力呼吸空气,感受风感受雨,这才发现,原来自由才是一切。
“梅辛,怎么杀死那只僵尸,告诉我!”
看着江流伤势越来越重,沈漠心急如焚。
梅辛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漠,且不说我们俩之间的血海深仇,你把我关在塔内七百年,现在居然要我帮你救人?难道不觉得可笑么?你以为我会答应?”
“你针对的是我,不要牵扯其他人,我知道那只僵尸只是你游戏的傀儡,你也不想看他一人独大,告诉我方法,我就放你出塔!你想继续跟我斗下去我也奉陪到底!”
“沈漠,我现在只是一缕孤魂,什么法力都没了。你当然尽可以把我放了,然后再把我捉回去。”
“你想怎样?”
“我要你也进这塔中,被关个百年千年,以解我心头之恨。”
“好。”沈漠没有犹豫的点头,反正江小司已不在他身边,他再没有别的挂念。
梅辛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向一言九鼎,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人似乎是你的情敌吧?你这么急着救他做什么?”
沈漠默然无语,自己看不见江小司,江流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绝对不能出事。他知道江流也一直爱着江小司,如今江小司喝下散心水,从今往后他们两人总算可以在一起幸福生活。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因为他是江小司的爸爸。梅辛,我以前不懂你为什么会为了余桐一个小小的妖怪,变成那个样子,现在我明白了。”
梅辛一愣,表情颇有些诡异,像是回忆起什么事般呆了几秒,然后又笑了起来:“没想到沈漠你还真的爱上那只小僵尸了,有意思。比起看你们都被那只不听话的僵尸杀掉,我倒更想看你被关在塔里,不生不死的样子,那就把破解的方法给你说吧。”
江流左手被蔡问硬生生扭断,挂在肩上,好半天不能复原。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可是沈漠却竟然还在原地,没有离开。
他强撑一口气,传音给沈漠:“不要管我,赶快带小司走,不要被蔡问发现!”沈漠既然在这,江小司必定也用了隐身符藏匿在不远处,若是被蔡问看见那张跟柳枝和赵病相似的脸,必定不肯放过,到时再想走就走不了了。趁着他现在还能拖上片刻,必须赶快离开。
沈漠听江流这么一说,顿时一阵寒意爬上心头。
带江小司走?江小司还在他身边?这意味着她根本就没喝散心水,她竟然和阿音联合起来骗了自己。
别慌,没事的,蔡问看不见她,散心水的事以后再说……
沈漠强压抑住恐慌的情绪,把破解血煞术之法传音给江流。
江流点头,孤注一掷,不顾自身反噬之痛,大声念起咒语,银币锁链狠狠绞住蔡问的脖子,压着他猛沉到湖底。
“老爸!”
江小司心急如焚,只见整个漫月湖的湖水都开始沸腾起来,汩汩的鲜血不断上涌,竟将整个湖都染成了红色。雨越下越大,天仿佛被捅开了个窟窿。
大约一盏茶时间,大地剧烈摇晃起来犹如地震了一般。一阵巨大的爆炸,血红的巨浪居然翻涌到十几米高。
江流被一个浪头抛出,重重摔在岸上,浑身都是血污。
“老爸!”江小司再顾不得其他,撕下隐身符,就往他身边跑去。
“老爸,你没事吧?”江小司抱着他吓得大哭起来。
“我没事……”江流努力露出笑容,“我是僵尸啊,没那么容易死的!”
“小心!”沈漠大喝,见蔡问从湖中冲天而起。浑身从血红色变成了青绿色,知道他血煞术已破。
蔡问勃然大怒的向江流攻去想要致他于死地,却被沈漠拦了下来,打得难解难分。
沈漠一身黑衣在大雨中湿透,长发贴着脸颊,杀气萦绕如同修罗,手中弯刀变化成长剑,寒气渗人。蔡问身上每被他刺伤一处,都不断有鲜血流出,仿佛怎么都流不完一样。到最后鲜红色变成了黑色。
蔡问全力一击,往沈漠胸膛上打去,沈漠口吐鲜血,竟也不退让,径直一剑往蔡问眉心穿通。
二人同时像后飞去,蔡问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复活,竟然不是败在江流手里,而是死在一个臭道士手中。
摸出怀里江流当年杀他的那把匕首,用尽全部最后的法力,朝沈漠掷去。那匕首S型的以诡异曲线划过空中,而沈漠刚身中一掌,根本避让不及。
“小司——”
沈漠耳边突然传来江流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吓得他呼吸几乎都要停止。就看见匕首在离自己不到一米处突然消失,然后凭空喷出的血水连同雨水撒了他一脸。此时他被击飞的身子才重重落在地上。
而不远处的蔡问,已被江流大怒之下用银币从正中央劈成了两半,逐渐化为一滩血水,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小司……”江流一阵晕眩,冲着沈漠的方向单腿跪了下去,一手捂住心口,一手努力支撑住身子,泪水一滴滴掉在地上。
沈漠依旧处于痴傻状态,除了地上不断流淌出的血,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天地间倾覆而下的雨声,他什么也听不见。
那把被江小司挡住的匕首从她后背穿入,因为力量太强,依然在腹中驰骋,她憋住一口气,减缓那股力道。终于力量用尽,匕首穿透而出,那一瞬间,江小司伸出手及时的抓住了它,刀尖就停在离沈漠的胸口前一寸。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江小司扔掉匕首,低头看自己腹部被穿通的洞,鲜血流个不停,不同于做僵尸时更千百倍的痛。
看来这回是真的活不成了,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让老爸和沈漠难受……
不过或许这样,不需要散心水,沈漠也可以解脱了吧。
江小司重重摔倒在地,看见沈漠捡起匕首又很快扔掉,看见一向冷漠的他,此刻满脸呆滞的跪在地上,满身都是雨水、泥水、血水……他伸着手,到处摸,到处找。他的手穿透自己的身体而过,可是依然没有察觉,还在继续找、继续找……
“江小司……”沈漠看着周围的鲜血越来越多,雨水几乎要冲刷成一条小河。
“你在哪?在哪里……”泪水再也忍不住,终于如雨般掉落下来,沈漠一遍遍肝肠寸断的喊着她的名字,到处找她,听得江小司的心几乎也要碎掉了。
“沈漠,我在这……”江小司浑身颤抖,她好想死在他怀里,至少能死在他怀里也好啊……
用最后的力气脱下指上的银戒,她探出手去,哭着说对不起,她明明答应他,要永远陪着他,哪怕永远做一个影子的。
沈漠终于看到了江小司的那枚银戒,漂浮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他屏住呼吸,慢慢伸出手去,却未待他握住,那枚戒指已掉在了泥水里。
江流眼睁睁看着江小司的手重重落下,闭上了眼睛。
“小司——”
两人的呼喊声同时响起。江流木讷的站在原地,他又一次只能亲眼的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死在面前,可是至少柳枝还能在赵病怀里闭上眼睛,江小司和沈漠却到死都没能触碰彼此……
沈蔻丹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惨烈的场景。
江小司的尸体业已冰冷,在大雨中不断被淋刷着。江流失了魂魄一般远远站着,沈漠则疯了一般,一遍遍在血水中爬着找着,愤怒的嘶喊,满身泥泞。
她来晚了……
沈蔻丹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雨不知道下了多久终于停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却没有洗净,那充斥天地的脱骨香的浓郁香味更是让沈漠想要呕吐。
再多的一切都是徒劳,只有满手江小司的鲜血。沈漠慢慢安静下来,目光空洞而呆滞。他想让江小司离开,就是因为自己保护不了她,怕这样的事发生,可是,还是发生了。江小司为了救他……
傻瓜,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听他的话呢?
他无力的牵动嘴角。
梅辛望着他,此刻却没有再笑。他知道亲眼看着爱的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可是他无法体会爱人死在面前却看不见无法触碰是什么感觉。
“沈漠,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诺言,你呢?”
沈漠此刻已万念俱灰,没有说话,淡淡化作一缕轻烟,往七重塔里飘去。
“叔!不要!”沈蔻丹反应过来,梅辛已携塔消失无踪。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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