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na
[转帖]灵与肉的背叛:《花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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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19 20:17:00
蛮好看的“文学”小说,既真实(因为那些时间和地点)又虚幻,根据作者后续,故事缘于一段真实的经历。写得很美。。。
恍惚的初夜
1 出租车在上海四平路上飞驰,那是1997年12月25日的凌晨5点。
这个日子注定将不会被后车座上那个唇色苍白、长发零乱的女孩忘记的。
那个二十岁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我。
坐在我身边这位白白净净的男孩名叫晓江。
就在刚才,那场在静安别墅里举办的圣诞迷幻舞会上,我失身了,在男友晓江的眼皮底下,我的处女地被一个英国男人狂耕了……
几年以后,当我在异乡那个飘落着樱花的季节,在热海山峦上回眸远眺的绝望时刻,我的眼前跳出的竟然还是在迷乱的舞会上那无法遏制的高潮,仿佛当时在一个陌生英伦男子怀中扭动的并不是痛苦,而是摇曳着某种音乐般忧郁的快乐。而这背后不过是少女命运的劫数罢了。
我是个苏州女孩,苏州是一个临近上海的江南古城,两地之间坐那种双层的旅游火车仅需一个小时。
我名叫可忆。这名字确实有点特别。我记得是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才从字面上理解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回忆。”
“妈,你给我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可以回忆,什么东西可以回忆啊?”一天放学回家,我放下书包,歪着小脑袋问她。
妈妈当时正坐在那把老式的藤椅上给我织毛衣,听到我的问话,就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她望着窗外的雨发呆,表情很凝重,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往事。
“孩子,过去了的一切都是可以回忆的,但已经没必要回忆了。”母亲低声地说,但她的眼睛并没有转过来看我,好像她只是在对自己说似的,然后又继续织起了毛衣。
我愣在那儿,这样的回答让小女孩的我似懂非懂。
“可忆,快打开书包做功课了。”妈妈催促道。
“好的,妈妈,我这就做。”
我拿起书包进了里屋,在书桌前坐下来的时候还在纳闷:既然没有必要回忆为什么要取名为“可忆”———可以回忆呢? 直到我18岁进入大学日语专业读书时,才给自己的名字找到了一个非常罗曼蒂克的注解,那就是“可忆”原来是日语中“恋”的发音;想到妈妈当年曾在日本留学,她一定是冲着这个意思给我取名的吧。
可惜,那时候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不,我应该可以向她问出更深的含义。
母亲是在我13岁快要结束那年,遭遇到一场车祸丧命的,母亲恐怖惊愕的遗容带给一个小少女的悲凉和惊悸是致命的。
13岁对于我是生命中鼎盛的岁月,那张在家中墙上挂着的照片成了永恒的13岁幸福的肖像,那张照片是母亲替我拍的,那是她遭遇到车祸前的几个月。
记得当时她兴致极好地给我穿上了她当年从日本带回的和服,将我层层叠叠地包裹一番,她时而兴奋地赞我漂亮,时而又忍不住地流泪,好像在给我穿戴过程中,她正承受着某种由追忆带来的伤感。
当我在镜中看到宽大的和服罩在自己身上,以及自己背后的那只大蝴蝶结时,觉得整个人好像插上了翅膀,于是在家门口套上那双练舞的白跑鞋后就没了人影。
我一溜烟地从一条巷子串到另一条巷子,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小桥,引来了一群又一群人的围观,我兴奋极了。
记得那以后没几天,我还沉浸在对和服翅膀的陶醉中,我的小脑袋由此还编了一个童话故事,成了班上最好的作文。
那篇作文依稀记得是这样写的:
有个日本小女孩,名字叫仙子。她家里很穷很穷,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没见过父亲,只是与母亲相依为命。她们住在最北面,那里有一条河,一到冬天就会结冰。
有一天,她的母亲在冰河旁给她洗衣服的时候,掉进了河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上来。每天天一亮,小女孩就跑到河边,哭着叫唤着妈妈。但是因为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河面开始结冰,只要她一哭,眼泪也马上结成冰珠……
一次在梦中,她见到了妈妈,妈妈给她带来许多好吃的,正当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妈妈却不见了。
她哭得很伤心,这时候有位仙姑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仙子,不要哭,来,只要穿上这件和服,你就能找到妈妈了。”
她穿上那件和服,按照仙姑的指点,来到了河边,随后闭上眼睛叫了一声:“妈妈,我来了。”只见和服背后的那对蝴蝶结刹时展开了翅膀,她轻盈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她看见了在天上的妈妈向她敞开双臂,终于见到妈妈了……
那之后,还发生过一件与和服有关的事。
那天放学回家,家里没有一人,我给爸爸妈妈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爸妈,我就在隔壁小芳家,今天她过生日。
小芳与我同岁、同班。平日不惹眼的小芳,今儿换上了花旗袍,衬托出婀娜多姿的小少女体态来,着实让大家眼睛一亮。
“好漂亮啊。”
“像明星一样。”
“这丝绸好光滑,我以后也让我妈给我买一件。”一女生伸出手摸了一下小芳身上的旗袍。
看到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小芳而忽略了我,一向自傲的我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你们看到过日本和服吗?那丝绸简直像水一样,丝绸上面还画了画呢!我家有,上次我妈还给我穿过呢!”
“真的吗?还能在丝绸上画画?”一位男生露出惊讶的神色。
“大家想不想看?”
“想,很想看。”那位男生说。
“那好,我这就回去拿。”说着,我就跑回家。
我从箱子里拿出那件日本和服,心中掠过一阵欢喜,是啊,没有比穿上和服更引人注目了。
我褪下衣服,然后展开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就往身上套,不想一大叠东西便从里面掉了下来,我捡起一看,是那些繁琐的“配件”:又是白色的内衬,又是一条又一条的宽布带,就连绳索都有好几根,扁的、圆的。
天,这怎么弄啊! 我干脆就披上和服,往上提一提,顺手将右边覆盖在左面,然后用一根带子在腰间打了个结。虽然我觉得不太对劲,但心想在同学面前,势必也会瞩目。
当我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时,他们一个个都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一位男生指着我的和服说:“这哪是和服啊!分明是长袍马褂呀。哈哈哈哈……”
我感到委屈,就索性大大炫耀一番:“你们这群井底之蛙,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件和服要比索尼大彩电贵好几倍呢!”
“哈哈!我这双跑鞋只比奔驰轿车贵一点,”这位男同学阴阳怪气地模仿我的口气,并夸张地抬起他的一只脚。
“不要脸。”我气愤地说。
“谁不要脸啦,吹牛不打草稿。”他反唇相讥。
“哈哈,你们看,可忆的鼻子好像变长了。”另一位男生淘气地起哄。
我气得握紧拳头,恨不得朝他们狠揍上去。
“可忆,这真是和服吗?怎么和电视上、漫画里看到的有些不一样呢,穿和服要背个包的。”小芳笑着出来圆场。
我正在气头上,不由冲口而出:“唉,就只能允许你一人臭美吗?我穿什么关你什么事啊,你这旗袍倒是蛮高贵,在观前街上怕是要卖30多块钱啊。”我走到小芳面前,指着她的旗袍嘲讽她。
“你,你……”小芳气得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这时不少女孩都围上去安慰她。
“还真会演戏。”我嘟哝道。
“可忆,你住嘴!”一位男生朝我大声嚷叫。
“可忆,你太过分了,今天是小芳的生日,她挑了好长时间才买了这件旗袍。那你身上像和尚一样晃荡晃荡的花布又算什么呀?”一位叫小胖的女孩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正在这时,小芳的父亲下班回来了,见小芳在伤心地哭鼻子,上前问道:“是什么事啊?大家都是好同学啊!”
同学们一阵沉默,不过眼睛都望着我。
我铁青着脸,撩起和服的裙摆夺门而出……
在家门前,我稍稍平复一下自己情绪。
“可忆,你怎么穿这……”妈妈的眼睛停留在我的和服上。
“对不起,妈,我以后再也不会穿你的和服了。”我没有告诉她我遭到同学们的嘲讽。“天哪!你怎么能这样穿和服呢?只有行将死去的人或者已经死去的人才会这样穿和服的,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还不快脱下!”母亲瞬时变了脸色,急忙走过来帮我脱下。
“又不是第一次穿,上次不也穿过这件和服吗?”我嘴里嘟囔着,又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将疑惑的表情投向了妈妈。
“在日本这是不祥之兆啊,是要下毒咒的。”随后母亲闭目,双手合掌喃喃自语:“如果有毒咒,那么就下在我身上吧,我女儿她不懂的啊!”
我愣在那儿,感到莫名其妙,母亲神叨叨地在说什么呀,太离谱了。
事后,我才弄明白穿和服其实是相当有讲究的。那就是正常情况下一定得让右边垫在下面,左边的覆盖上去;假如是将右面的覆盖到左面,那是死去的女子或将要死去的女子才这么穿的,很不吉利。
多少江户时代的日本女子为了表达对爱情的忠贞而选择葬身于富士山、热海时,她们就会穿上自己最钟爱的和服作陪,诀别前,就是这种穿法的。
就在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出门前还好端端的母亲就遭遇到了一场车祸,没有过完她的39岁生日。
是的,只差两天就是她的生日。
“是我害了我妈妈啊!是我穿错了和服的呀。”———我常常自责,痛悔不已。
在母亲追悼会上,我无法驱除心中这个可怕的阴影。我毫无意识地用自己长长尖尖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肉里。身上、手臂上、背脊上、腿部,都落下斑斑血迹;晚上淋浴时,水冲在我身上,犹如刀割……
母亲逝世后,父亲和我商量着想扔掉这件和服。
“孩子,我们将它扔了吧,反正你也穿不上的,免得咱父女俩看着闹心。”
“好吧!”我轻声回应,心中暗想:“扔了还不解恨,最好是将它烧掉。”
但当我们打开箱子看见被母亲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时,我们分明看到了在每一个褶皱、每一面平滑的折叠下面,都留下了母亲指尖的那一抹情深,父亲不吭声了,低下头转过身去抽起烟来。
我和父亲谁都没有说话,我的手托着腮发呆。我们都在想像这漂洋过海的和服在母亲短暂生命中不寻常的意义。
最终,我们的心随眼光中的丝绸和服一样柔软了。
从此,这件和服就被尘封了起来。
再说说我的老爸吧。
记得自小开始,凡是爸爸带着我上街,碰上他的熟人时,对方总会用那种疑惑和惊奇的眼神看着我们: “哇,你女儿这么漂亮啊!”
凡听到这样的称赞,父亲总是憨厚地一笑,而我则骄傲地对他说:“爸爸,你怎么一点不像我这么漂亮?”
“傻孩子,男人要漂亮干什么?白雪公主只有一个啊!爸爸就当7个小矮人来保护你吧。”我乐得把头抬得更高了,时不时还在路上踮起脚尖,双手打开芭蕾舞的姿势。
后来我入学了,有次爸爸到学校为我开家长会,“你是可忆的爷爷吗?”班主任问道。
“不,他是我爸爸。”我说。
“噢,是这样,对不起。”班主任和爸爸都感到一丝窘迫和尴尬。
那以后爸爸就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了。
等我稍稍再长大一些,常常想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那就是:这么年轻水灵的妈妈怎么会嫁给又老又粗糙的爸爸,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呢? 母亲离世之后,我与在苏州丝绸厂当技术员的老父相依为命,他以微薄的工资养活我。为了多挣一点,他常常加班到凌晨,有时我清晨醒来,见到刚回家的父亲那双熬红了的眼睛。我的心很痛,发誓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可以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有一件事想起来至今仍令我揪心和难受。
大概是在我15岁那年吧。
时值春夏之际,一场病毒性感冒肆虐了苏州平江区大新桥巷的几百家居民,有人说是通过家门前的那条已被污染的河流迅速传播疾病的,总之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一夜之间都突然发起了高烧。
由于是桥乡,一座又一座的小桥建在一条又一条的小河上,所以,行人过道的路很窄,小轿车无法开进去。所以一时间三轮车的车夫们都戴着口罩将病人送进送出,好不热闹。但因为三轮车夫有限,得挨家轮候,起码得等上两三个小时。
我的病来势凶猛,高烧直达39度5,昏昏沉沉、四肢乏力、双颊通红。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父亲进进出出的开门、关门声,从那些频繁的声响中可以听出他急迫的心情。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行将死去了,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仿佛自己的肉身正一点点地消溶,而灵魂朝黑暗的甬道飞去……
“妈,我来了……”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爸爸的背上;周围是一片雨水淅沥的声音,我的身上穿着雨披———显然它挡不了多少风雨,因为我的脸上沾上了水,双腿也全被淋湿了,我全身哆嗦,冷得直打寒颤。
父亲一步步地在雨中艰难地走着,我伸出头一看,他把裤脚卷得老高,他的头发和脸上满是水珠儿。
“爸,我们去哪儿?”
“孩子,你醒来了,爸正送你去医院呢!我们等不及那三轮车了,快到了。”
“爸,我可以下来走,你不用背我。我这么大了,被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啊!”
“不行,你刚才都昏迷了,孩子,你看,前面那闪动着的红色灯光就是医院急诊室,快到了,快到了……”
当父亲将我平放到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他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我就活蹦乱跳完全康复了,但父亲却病了整整一星期,那之后他时常会犯头痛病。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没有自己,眼里只有我,他属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18岁那年,我终于圆了青春梦,考取了上海最着名的F大学日本文学专业,也总算让老爸在厂里厂外、街坊邻居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在大学里我成了一个快乐的天使,我学业优秀,擅长文艺,除此,我无意中还发现自己身上具有超常的应变能力,那是从一件很小的事情上发现的。
大学本部的9号楼是一幢三层高的女生宿舍,我住一楼。那是一个临近期末考试的晚上,同宿舍的女生都去教室夜自修了,只有我一人坐在床上看书。
大约在8点的时候,窗前的草坪上聚集起一群快毕业的男生,他们弹吉他唱歌,唱完后大家就起哄喊叫,吵吵嚷嚷的;我只有放下书本,去校园里跑了一圈步清醒一下脑子,回来后又去盥洗室里洗澡。
忙完这一切差不多已到10点了,我走进宿舍,窗前那群人还在疯唱。
这时我听见楼上的同学在对着那群人责骂,让他们离开,但似乎并不起作用,他们当作没听见,依旧在唱歌喊叫。
我急中生智。
我走出宿舍,飘着湿润的长发,来到了他们中间。
“刚才我听见大伙儿都唱得很不错,怎么样,该轮到我来唱一首了。”
全场鸦雀无声,一下子我就将他们震住了。
“怎么,不欢迎吗?”我大大方方的说。
“欢迎,欢迎啊!”男生们都起哄了。
“那好,我来唱一首你们最喜欢的《心太软》吧。”说着,我就唱了起来:“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刚唱完,掌声就将我淹没了。
“再唱一首好不好?”有人提议。
“这样,时间已晚,再唱怕影响别人休息,我最后给大家跳个舞,怎么样?”
“好!”有人喊道。
能歌善舞的我把那群毕业生给镇住了。
跳完舞,我对他们说:“我非常理解你们毕业前的心情,狂欢一下未尝不可。但我们却马上要应对期末考试,希望有个安静的复习环境,所以请大家多包涵了,祝各位晚安。”我以日式的礼仪向人群鞠了一个45度的躬。
这群男生就散去了……
以后,诸如此类能展示才艺、表现自我的举动就太多了,所以,我走在校园里总能迎来本系或外系男生们爱慕的目光,但我的头总抬得高高的,“我有男朋友了”我将这句口头禅写在了脸上。
说说我身边这位名叫晓江的男朋友吧。
他长我3岁,是与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的伙伴,我们的家都住在大新桥巷,那是一个着名的桥巷———连接着几百条石头小桥。
记得小时候,在我们家门口的那条小运河前,晓江总爱一个人蹲在那儿钓鱼,每当这时我总会跑到他身边,一看有捕获的战利品就嚷嚷着全要归我,完全无拘无束……
大概到了我十五六岁的光景,也就是少女胸前开始鼓鼓囊囊的时候,我才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离小河后面三四米左右是一道长长的墙,墙上是我家的一扇窗子,就这样,窗子后面开始躲着一双少女怀春的眼睛,而钓鱼者呈现出弧线的青春背影成了她眼中的天空。
每当阳光折射到运河上,泛着斑斑点点的粼光时,少年的背影前后跃动,手中的渔网朝着鱼群撒开……而少女窥望的眼睛同样是一泓河水,在那儿,少年晓江成了少女可忆网中的一条鱼。
那是我的初恋。
也许是因为故乡的这条鱼太斯文,从来只在浅岸漫游,从不敢闯入深谷翻江倒海一番,使得我在二十岁那年还保持着初贞。(后来到了日本才知道那些老艺妓们喜欢私下以河鳗鱼来形容男人性器官,这样的称谓令人常常忍俊不禁。)但刚才这场舞会却令我遭到了外来鱼致命的侵占……
我怎么也无法清晰地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平生第一次参加这么疯狂的梦幻舞会,人群里有不少外籍人士,不少女孩在迷幻中都脱去了衣服。我记得那是在一幢旧别墅里,灯光非常昏暗,点着许多蜡烛。鲜花的味道,男人女人的香水味。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在客厅的一角闪烁着,上面挂满了各种可爱的小饰品。
天哪!真不愿意回忆那如梦如幻的一幕,那是导致残酷命运的开始……
2 当圣诞夜的夜色刚刚朦胧地时候,我套上了那件紫色碎花的过膝旗袍,这件合身的旗袍是我用做家教赚来的钱定做的。由于我的个子不高,旗袍没做太长,只过膝至小腿中间;我还穿一双猩红的高跟鞋,这双鞋本来就是跳舞鞋,是在五角场华丽商厦内一次大减价的活动中花59元买来的。出门前,我披上那件母亲当年在东京买的白色厚绒大衣,带着兴奋的心情,随晓江坐出租车来到了静安寺。
路过静安寺一家很干净的快餐馆,我们进去吃了韩国风味的牛骨面。
“可忆,今晚你可要成为舞会的皇后了!”晓江带着自豪的神情说。他知道我从小开始就练舞了,一直在苏州市的少年宫里担任独舞,在大学期间还自费去学了正规的拉丁舞呢! 我笑笑,没作声。吃完面,抹抹嘴,然后从小包里拿出化妆镜,对着自己的嘴唇补上了玫瑰红的唇膏,然后挽着他的手臂就走了。
晓江大学毕业后在英国一家驻沪的独资企业里工作。
今天是圣诞夜,晓江公司里大多数英籍员工早都纷纷回国了,只剩下不多的英籍员工留驻沪上。那晚的舞会,就是这些不甘寂寞的外籍员工发起的。
那是坐落在上海静安寺的一幢老式洋房里,据晓江说房子是公司为他们的英藉雇员租下当作宿舍的。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具旧上海风情的雅居,之前我只在电影中见过这般具有艺术怀旧情调的客厅。
约摸8点,我们到达了。
门虚掩着,我们就轻轻地推门而入。刚走进去,一股夹杂雪茄与葡萄酒、鲜花与香水混合的气味便扑鼻而来,让人感到迷醉。
“圣诞快乐!”坐在沙发上的晓江中外同事们举起右手向我们挥了一下,表示问候。
“圣诞快乐!”我们也用手势向他们打了招呼。
我稍稍打量了四周,整个大厅看起来宽敞典雅,四周的墙壁全镶嵌着那种古色古香的雕花红木,一盏水晶吊灯像个散花的仙女造型,只是灯光拧得很暗,那灯红酒绿的亮色是由许多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摇曳着的蜡烛点燃的。
我褪去外衣,晓江也脱了滑雪衫,他把我们的衣服都挂在了门口的一个大壁橱里。
这个客厅大概有80多平米,其中的几扇门直通卧室,由于整个房间举架很高的原因,显
得格外的宽敞。
流动的音乐随着圣诞树上闪烁的灯给偌大的客厅带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浪漫感觉,不少人已经开始站到中间去跳舞了,男男女女黑压压的一群,有位穿大红超短皮裙的浓妆艳抹的女孩特别引人,她扭动着腰臀,手里却捧着一杯红酒,摆出撩人的风姿,与身边一位白人男子举止亲昵。
晓江的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他的3位中国同事叫到厨房的大桌子上打牌去了。
“可忆,这是我的同事戴维,他平时就住在这里的,你们在一起好好玩。”去厨房前,晓江将身边一位高大的英国男人介绍给我。
“这么漂亮的小姐,认识你很高兴。”他伸出手来,笑容很阳光。
“你好!”我出于礼节也伸出了手。
“不想去跳舞吗?”
“等会儿,我刚到,你先去跳吧。”我见他随着音乐的节奏身体已经在舞动了。
“OK,”他汇入了舞动的人群中。
我坐在沙发上,看那些已经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一转头正好斜面对着镶木墙上那半圆形的镜子。于是,我从镜中瞥见自己,感觉是一个陌生的自己:在昏暗的灯下,茫然的眼神。紧紧闭着的艳红小嘴,还有修长圆润裸露在旗袍紧袖外的玉臂,感觉像是旧上海风情画里的女郎。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戴维朝我走来。
“可忆。”
“可以?是可以请你跳舞的‘可以’吗?”他用生疏的汉语说。
我笑了起来,“不是,是‘记忆’的意思。”我仍用英语解释。
“来,喝一杯尝尝,是20年的陈法国红酒,很甜腻。”戴维递给我一杯红酒。
我喝了一口,确实不错。因为有点渴,我连喝了几口。
“我可以请你跳舞吗?”他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我点点头,然后从沙发上起身,随着他汇入了舞池的人潮。
先是那种强劲的迪斯科舞曲,我几乎没有舞动,尽管我的短旗袍开的是高衩,可以扭动出很性感的曲线,但是,我的动作幅度很小,只在原地轻轻地摇动。
很快,大厅里传来了浪漫忧伤的抒情曲,随即,顶灯全被关灭了,只有几枚蜡烛在茶几上闪着幽暗的光。
戴维的手有力地按在我的腰上,我伏在他的胸前,虽然我不是第一次与白人男性跳舞,我的拉丁舞老师就是西班牙白种人,但是,这确实是第一次与外籍男子搂得这么紧,那种强烈的异族男子的性感的气息,加上酒精的作用,让人陷入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中。
“你的眼睛很美。”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说。
我一阵紧张,羞怯地垂下眼帘,不敢过多地看他那双能将人溶化的蓝眼睛。
空气中弥散着一种香气,一种很奇特的香味。渐渐地,整个舞会的气氛都进入了一种梦幻,我觉得身子轻盈得好像可以飞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恍恍惚惚中,我眼前只有那点红在燃烧,那是什么红呢?我终于看清楚了,是刚才那个女孩的短红裙,当我稍稍清醒地注视着那抹红色时,天哪!我看到了一只大手正在伸进红裙之中,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血液直往头上涌,我的目光沿着那只手往上延伸,看到了女孩那甜蜜扭曲的表情以及两片嘴唇重叠在一起……
我看不下去了,将目光收回,但意识却愈来愈混沌,这是怎么了,我忽然想到晓江,刚才他不是一起和我来的,这下他去了哪儿?去哪儿了呢?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甜心,你看!他们在跳斗牛士舞。”戴维悄悄地在我的耳畔呢喃。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还是那个燃烧的红点,他们正蜷缩在一个由客厅延伸而去的小空间里,那个红点此刻已经成了被覆盖着的红色土地,他们扭成一团,剧烈地起伏跳跃,真的很像在跳斗牛士舞。
戴维也进入了状态,他将脸贴着我,起初,我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满心想着晓江,期待晓江的出现,但渐渐我抗拒的能力和心灵的挣扎愈来愈弱,他的手在我的背脊上轻柔地上下
抚摸着,他的腿紧紧地磨蹭着我,且不断地移动着舞步,我昏昏沉沉地跟着他……等到最后我被他的野性和温柔征服了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倒在他卧室的大床上跳起“斗牛士”
舞了……
我至今都无法回想起那一幕是怎样开始,又是怎样结束的,是他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欲望,让我难以抗拒自身本能的东西?还是那场舞会本就是那些英国人的阴谋游戏,即在空气或酒中放入了迷幻剂或粉末,成了一场Rave Party? 总之,那天凌晨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到处去找晓江,结果他竟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还打着鼾声,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
我唤醒了晓江,让他回去。
走在晨风中,我一片茫然,从女孩到小少妇,竟然只有这么短短的里程?那一千多个初恋的日子都无法走到的彼岸,就这么一下子被狂风乱舞吹到了岸上。
3 连几天,我神思恍惚,上课的时候也老走神,戴维的蓝眼睛和晓江的黑眼睛一直在交替闪现着,我找出各种理由不再赴晓江的约,我觉得对不起他,因为我毁了我们之间青梅竹马、忠贞不二的誓约,我无法再面对他。
实比预想的更糟糕,那就是我当月的例假迟迟没来,去附近长海医院妇产科检查,被证实怀孕了。
一下子变得茫然无措。那时,我只是个刚满20岁、来自小城镇的女孩,天真纯情,根本不懂那些都市时尚游戏规则,所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去悄悄地坠胎,另一个是去找那个英国男人。
我选择了后者,我跑去见他,天真地指望他能让我生下孩子,我可以为孩子而放弃学业;我也希望第一个探索了我身体奥秘的男人能成为我的丈夫。但是,那个叫戴维的男人在他门前的花园里见到我时,竟然用疑惑的眼神问我找谁。天哪!曾经是怎样疯狂缠绵在一起的男女在那一刻完全像个陌生人,我伤心极了,站在风中,气得浑身发抖。但是我还是勇敢地说出了一切,包括我腹中的孩子……
戴维最后留下的甜言蜜语是让我成为他的中国情妇,前提是去医院流产。
他的话极大地伤害了我的尊严,原来在英国他是个有妻室儿女的家伙。
谁稀罕成为英国男人的情妇!你以为你是大英帝国的贵族吗?这就是英国绅士的风度吗? 我的心就这样连同我的胎儿一起死去了。
晓江对我不死心,仍一次次从位于上海西南角的工作单位赶到江湾五角场,我却总是找各种借口避开他。
有一次在夜自修的教室里被他堵在了门口。
“可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躲避我呢!”他气喘吁吁地说。
我默默走到过道拐角处。
“对不起,晓江,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暂时休止一下,好不好?”我低着头,轻轻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有新的男朋友了?”晓江一把抓住我的双臂急切地问。
“不,我没有任何男朋友,我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读书上。”我没有说出与戴维之间发生的那一切。
“这不妨碍的啊!”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我觉得妨碍,晓江,你知道我是个有梦的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父亲过上好日子,他苦了一辈子啊!所以,我现在要拼命地读书,争取拿一等奖学金,而且要做家教赚钱。”我说着堂皇的理由,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其实这何尝不是我的真心话。
晓江无言以对,黯然离去了。望着校园路灯下他长长斜斜的背影,我的心一软,想拔腿
追上去,但还是忍住了;等心一硬,腿就软了,只有眼中盈满的泪,只有唇间喃喃的“对不起
”。
几天后,我觉得班上的男女同学开始用一种很诡秘的眼神看我,弄得我心绪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超级恐龙似的?”一天下课后,我在宿舍里问我最好的朋友培培。
“可忆,你还不知道吗?几天前我们都收到一份电子邮件,是以附件形式发的,我还打印一份在笔记里,正想找个机会问问你呢,你看!”
她拿出那本笔记,向我递来那封信。
我接过后一看,脸色都发白了,谁这么恶劣卑鄙? 那是一张医生的诊断书,上面记载着我那次坠胎的情况。
我努力回想着什么,突然记起了这张诊断书当时是被我随手压在枕头底下的。
我跑到床边,拿起枕头一看,它依然在。
那一刻,我恨自己如此疏忽,早应该捏成纸团扔进垃圾箱了。但是,谁会这么做呢。
我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培培一边安慰我一边说一定是我们宿舍里的人干的。
调查谁干的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我以后怎样面对同学和老师啊! 当然日后猜出是我们寝室的一位叫兰的女生干的,原因是出于妒嫉。原来她喜欢上我们班长,而那位班长据说一直以来都在暗恋着我,所以,她要让那个痴情的班长永远“梦断”
。
班长梦断了,但他们之间并没有能走到一起。
不久,兰交上了校外的男朋友,她一下子变得十分阔绰,护肤品化妆品全用上法国名牌了。
渐渐地有风声传来,说是她傍上了一位有妇之夫的大款。紧接着她旷课,一旷就是十天。
“据说兰男朋友的年纪比她父亲还大哦。”一次在食堂里培培对我说。
“还不是为了钱,可悲可耻!”在我的观念里如果爱情与金钱有关,那爱情就不是爱情了。
“是啊,听说她自己都去坠胎了,还说别人呢。”培培为我申冤。
但这句话却让我无言以对。
无论以后关于兰的传闻怎样地在我们班上爆炸,都没法抹去那件丢人的事给自己带来的创伤,我对戴维,对周围的环境都感到失望极了。我走路不再看人,进出无声无息,我无法洗刷我的耻辱,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学校里呆下去了。
在痛哭了一场之后,我决定远走高飞。
那天下午,我来到教我们日语精读课的田中先生的办公室。
“田中先生,我有件事要请教你,不知您是不是愿意帮助我。”
“可忆桑,你说吧,我尽力而为。”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他十分绅士。
“我想了解日本那些大学招收留学生的情况,你可以告诉我一些有关信息吗?”
“可以啊,我可以告诉你几个网站,你上去看一下。日本公立大学竞争很激烈,私立大学好像容易些,但学费比较高。”他慢条斯理地说。
“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去日本?”
“这么急吗?你总是要大学毕业后才打算去的吧。”
“不,我想越快越好。”
“你在这里已经读了快3年了,还有一年就可以拿学位了,现在退学岂不是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许多在中国已获得硕士学位的,到了国外都重新从本科读起的。再说我学的是日语,去日本留学不是更有帮助吗?”
“那好,我这就给你去找些信息,你明天再来吧。”看得出田中先生很乐意帮我的忙。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向他九十度鞠躬后就退出了办公室。
我没有去教室,而是跑到了五角场一个叫“东方网”的网吧里。
我自己也在日本网络上搜索着相关的信息,3年日语读下来,我的语言能力已经驾轻就熟了。
我从一个网站浏览到另一个网站,突然我被一个网站上那蓝色灯火的背景深深吸引住了,给人一种宁静而致远的感觉,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设立在网上的一个心理治疗吧,网站名字就叫“蓝色灯火”,主持人叫千野君。
我看了一些案例,很有趣。
譬如有一位女孩在她结婚的前夜,她的未婚夫死了,是突然遭遇到车祸当场丧身的。之后准新娘成了哑巴似的不再说话了。
她被介绍来到网站后,经过与千野君大师的倾心相谈后,终于恢复了以前开朗活泼的性
格,一年后结婚了。
还有一位女孩,在她16岁那年爱上了她的继父,在与继父发生了性关系之后,少女出逃了,家人再也找不到她;少女对继父炽热的情依旧,对母亲忏悔的心更日夜折磨着她,她终于堕落了,抽烟、喝酒、当陪酒女郎和不良少年鬼混在一起……经过6个月与千野君的交流后,她重回了课堂,也重新回到了家,并且正常地谈恋爱、交上了小男友,与父母的关系也很亲近、融洽。
还有很多很多的实例。
网站留言里很多人叫他“情爱大师”。
看着看着,我不由对这位千野君产生了兴趣。于是我按照网站上的电子信箱给那位“情爱大师”的千野君用日语写了一封信,同时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我并没有谈及心中那份情感的隐痛和忏悔,只是含糊说了学校里的那件事,我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千野大师:您好! 冒昧地给您写信,我是个学习日语专业的中国女孩。我的名字叫可忆,发音和日文中的“恋”很像的。
我目前十分困惑苦恼,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一位同宿舍的女生以非常卑劣的手段出卖了我,使得我的心灵和自尊遍体鳞伤。我觉得我一天也无法在我的大学里呆下去了,我受不了别人看我的目光,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
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该归于我的灵魂没有安居的着落点,很晃很飘。
目前我正在开始联络去东京留学的事,迫切地想远走高飞。
我是偶然来到这里的,但看了以后被深深吸引,尤其是那蓝色的灯火给了我心灵一片天空和海洋般的蓝色慰籍,为此感谢您。
上海可忆
恋子: 你好,我喜欢这样称呼你,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也拥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
读到你的信非常高兴,因为你是第一位给我写信的中国女孩,令我吃惊的是你的日语简直太好了,甚至那些规范的语句比日本人还地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境,但你的想法完全正确,换个环境未必不是上策,希望你能够把梦想一步步地变为现实。日本欢迎你,我也欢迎你。
至于你心中的迷惘不安,那是属于青春期的迷惘,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这个过程的。
当别人伤害你的时候,其实她伤害最深的是她自己,就如同有人死了,其实是我们每个人的一部分在死亡,因为,我们是包含在人类之中的。
至于灵魂,我至今也觉得它确实是摸不着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东西,它一直默默地在追随着它的主人,所以你快乐飘摇它也快乐飘摇,你晃动不安它也晃动不安,灵魂之家都说在天国,感觉起来又像在风中,但我认为它是筑在人心深处的。
希望你经常来这里坐坐,无论是高兴的时候还是烦恼的时刻,这儿都以它宁馨和浩瀚之爱包容你,呵护着你。
千野君 读完后,一股暖意涌向了心间。
身边的人,有谁能说出这么有水准又感觉亲近的话,父亲不谈,晓江不说。那些学校的教授们在课堂上永远以尊严自居,枯燥,不苟言笑。谁来关心过我们青春迷惘的眼睛和迷途的心? 那之后,我与千野君保持了热线联系。我仿佛进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之中,每天上他的网站成为我的必修功课。有时因为功课太忙无法上网,我就会觉得失落了什么似的,是的,千真万确地,我想我是迷恋上了那片蓝色的灯火,迷恋上了这位神秘的情爱大师了。
上帝保佑,我太顺利了。在田中先生的推荐帮助下我非常顺利地得到了一家私立大学预科班的入学通知书,这位网上认识不久的情爱大师又替我向日本入国管理局提交了担保书,很快我就得到了赴日签证。
我兴奋,我激动,憧憬着在水一方的东京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的耳畔回荡着千野君的话: 恋子,东京以她盛放的樱花欢迎着你啊……
横滨的蓝色灯光
1 美子把我接到了她住的地方。那是位于板桥区的大山町。
美子是我的远房亲戚,是我舅妈的外甥女。
我在取得赴日签证后,给住在上海的舅舅舅妈打电话告别,当他们听说我要独自一个去闯荡东京,就把这个关系介绍给我了。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美子。
原以为日本是个人间的天堂,但一走进美子的住宅,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那是一个套间,说是套间就是在并不大的空间中用木板移门将此隔成两间。里面住着连美子在内的4位中国女生。狭小的走道就算作是厨房,洗手间里连淋浴都没有。
“可忆,你怎么还不放下手提包?是不是嫌这儿不好。”美子看到我愣着,已觉察到我的情绪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还傻站着、死死抓着手提包没放下呢! “怎会嫌不好呢?在异国他乡能有这样暂时可以落脚的地方算是不错了,比我在上海的大学宿舍强多了,宿舍房间内都没有厨房和厕所,大冬天的半夜想如厕还得披上大衣跑到走廊的另一端,冻得直发抖啊。”
那晚,我和美子在横滨的舞厅跳了通宵,我心中有欢乐要释放,我的身体完全就是一条舞动的蛇,不断地运用自己的身体去表达恰恰、桑巴、伦巴和牛仔舞的韵律。从腰的支点开始扭动,让胸和臀扭出性感,那是身体在极度的煎熬、压抑中寻找狂喜和释放的出口。
“但是,比你想像中的日本还是很有距离的,是吧?”美子笑了笑。
“是。”我不得不承认。
“你刚来,等住久了,会习惯的,在留学生中女孩普遍都喜欢日本,但男的大多数都不喜欢。”美子边说边为我忙开了,把我的行李一件件放入壁橱里。
“喜不喜欢我都会住下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
是的,我没有退路,我在上海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老父虽然并不舍得我走,但依然为我买机票且兑换了8万日元给我带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包括母亲遗留下来的那块欧米茄金表。
稍稍收拾了行李后,我借美子的电话卡给家乡的老父打了电话,略带夸张地说这里一切都好,要爸爸安心。也嘱咐爸爸有空到医院彻底查查病因,怎么老是头痛。他呵呵笑着答应了。
因为时值学校放春假,要过些天才去注册,所以,我急切地想打工挣钱。
“美子,我想明天就打工。”晚上睡觉前,我对美子说。
“现在日本经济不景气,大学毕业生的工作都很难找啊!”美子露出为难的神色。
“美子,我什么工都干,除了一不当‘鸡’,二不当‘金丝鸟’外,什么当牛做马的都没问题。”
她笑了起来:“可忆,你知道吗?无论你在哪儿打工,你一定要记着,就是既不能当‘小绵羊’,也不能当‘狼’,但是一定要当个‘大象’,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太明白了。就是既不能老实,也不能凶蛮,而是像大象那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可忆,我对你简直就刮目相看,才20出头就懂得这么多了。嗨,我刚来日本真是什么都不懂,吃了多少亏才明白的。”美子感叹道。
“那我明天怎么才能找到工作呢?”
“看你急的,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池袋逛一圈吧。”
第二天,美子就带我逛了热闹的池袋站。我们从东口绕过到北口的地下通道,来到西口。我们不停地一家挨着一家去找工作。
“有工作吗?”
答案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表情也几乎完全一样,那就是很抱歉,很礼貌地摇了摇头说“对不起”。
直到傍晚时分,总算有一家沏茶店的老板说可以进来谈谈。
最后谈定的是每小时时薪900日元,当女侍应,端茶送咖啡,每天工作时间从晚上9点到早上7点。一个月后还会加薪。
尽管是晚上工作,既不安全也对健康不利,但是已经没有选择了,我首先得要生存下来。
晚上回到家,我在网上收到了千野君的信。
恋子: 你好吗? 当你踏上日本这片国土的时候,正是一个最美丽的季节,樱花都盛放了,你看见了吗?处处都是烂漫的樱花,那是日本的国花。
日本人还常常把青春可爱的女孩子比作樱花呢! 你初来乍到,又是异国他乡,碰上什
么困难一定对我说,我就是再忙,也会帮助你的。
你让我想起自己当年来东京求学的情景,那真是不堪回首。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的活都干过了,而且,我还遭到傲慢的东京本地学生的鄙视呢!我相信那种屈辱你一定也将体验到。
但是,只有尝得人间的磨难和心灵的苦难,才会建立完美的人格,而完美的人格是可以赢得完美人生的。
说说我最初在东京的遭际吧。那时,我就是东京沙漠里的一粒微妙,我穷,但自尊性极强,我的语言有家乡口音,常常遭本地同学的嘲笑,有一度看三岛由纪夫的作品,入了迷。
在一次追求女生遭到拒绝后,我独自去了富士山想跳崖自杀。
最后一刻,想到年迈的母亲在故乡等候着我,就折回了生之路,但依然情绪低落。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一本书,是一部心灵安慰书,作者是位女性,不出名,但书感染了我,我当即就给作者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是寄往出版社让他们转交作者的。
没多久,她就给我回信了,她在信中鼓励我,安慰我,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这份心灵上的倾述和交流不仅使我度过了青春的迷惘期,还给了我极大的精神鼓励。她是一位神秘的女人,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外,我对她一无所知,我们约定在我大学毕业的典礼上她来看我,恋子,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多大的力量啊! 我开始苦学,成了班上最出类拔萃的学生。我盼望着毕业那天我能够成为优秀荣誉生,让她为我自豪。
但是,毕业那天,我怎么也没有等到她,等人群都散去了,大礼堂只剩下我的时候,我还在等她,期待她的突然出现……
我的眼睛终于像黑夜一样黯淡了。那之后她杳无音信,无论我写了多少信,再也没有见到她回信,哪怕只言片语也没有……
恋子,告诉你这个故事,是让你明白,一个人的青春迷惘期是需要牵引和排解的,我非常愿意成为你那精神世界里那个神秘的人,不断地鼓励你上升,再上升。
属于你的新的人生开始了,努力吧。
千野君 写于横滨 这封信看得我精神一振,我不顾白天奔波的疲劳,马上给他写了回信。
千野君: 您好! 你的意思就是你要充当我生活中那位“神秘女人”的角色? 好啊!我需要你的鼓励和力量,我此刻已经感受到自己心灵的悸动了。
我觉得那位神秘女人再没有出现的理由有三个。第一,她本身对你就是某种高尚的情感,一旦她的使命完了,也就隐退了;第二,她在那个交流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欲罢不能,但因为她又老又丑,怕一旦在你的面前出现的话,连原先那份神秘想像的美感都消失尽了;第三,她死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青春世界的那道光芒,我仰慕她。
但是,稍稍遗憾的是,那么美丽的故事缺少一个完美的结局,哪怕是个悲伤的结局,如果我是那位女性,我一定在人群中默默地看你一眼,然后写下几句感人的话语,留下一束鲜花让人转交给你……
我准备9月正式上学,这几个月集中精力打工挣学费,这也是接触社会、锻炼自己的最佳人生体验。
对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是一家通宵营业的沏茶店,上夜班。先做起来再说吧。
因为你的缘故,我感到温暖。
恋子 才刚发送过去,他的回信就来了: 恋子: 你千万不能去上夜班,因为通宵沏茶店都是开在闹市区,人流很杂,夜间酒鬼不少,很不安全,千万不要去。
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就算是我借给你的,日后你工作了还给我。听话,熟悉一下环境后,你还是应该把学业抓紧,这是首要的事情。
你一定要打工,也得打白天的工,我今天去横滨的中华街吃饭,看见不少中国女孩子都在饭馆端盆子,我就一个个看过来,看有没有像你的,没有,没有谁像你那么漂亮。
你看你,漂亮又青春,一定会惹人招人,让我多为你操心啊,你这可爱的孩子。
告诉我你的账号。
千野君 在第一时间里,我回复了他: 千野君: 您好。
那好吧,我听你的,我决定不去上夜班了,明天也去横滨中华街找个端盘子的工作,说不定哪天我们会不期而遇呢! 我绝不会要你的钱,哪怕借都不会,与你的交流是超越庸常的纯粹精神交流,不要沾上任何世俗功利的东西,好吗? 如同曾经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的神秘女人,你也成为我的“神秘男人”吧,尽管我是那么急切地想见到你。
千野君,给我力量,给我鼓励吧,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你博大的胸怀就是我的灵魂的栖息地。
我累了,房间里的女孩们都已进入酣睡之中,就此道声晚安。
恋子 关闭电脑后,我就轻轻地走到墙角的榻榻米上入睡了,异国生活的起点是艰苦而孤独的,但因为内心涌动着这股超越俗尘的激情,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2 “美子,是不是到了日本以后,中国女孩都应该像你一样取个日文名啊?”
我在镜前边漫不经心地问着美子,边对着自己的唇涂抹着那种很湿亮的樱色口红。
“我本来就叫美子,这是我的中文原名。”这会儿她正背对着我在换衣服,我无意中从镜中瞥见了她丰腴的臀上那条极土的大裤衩。
我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平脚的花布大裤衩,只在苏州的市井小巷的深处可以看到,那些妇女总是将洗净的大裤衩高高地晾在衣架或竹竿上,沐浴着阳光。刚晾上去的时候,裤子上的水会像雨珠一样地滴落下来,行人路过时,一般也习以为常,最多会抬头往上一看,这一望,就会探到有什么东西似乎是很羞怯地躲藏在裤衩里。那是妇女来例假时使用的长长的布带子,往往这个时候,看的人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尤其是大少年们,那张脸会瞬时透红,于是,急忙走开,抗议的声音硬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下去了。
但是,那是一些小城妇女的裤衩。小巷是80代的小巷,裤衩理所当然还是80年代的裤衩,当各种新潮的卫生巾被台湾女权分子抛向众目睽睽之下的广场,那“只要性高潮”的叫喊声响彻云霄的时候,千年的古城一角依然是大裤衩下带子飘飘的土风俗情,这一点不足为奇。
但一般像上海这样大都市的女人,对内衣的品位是相当讲究的,就是我们从小城到上海读书的女孩,也一个个追求时尚,不是穿上若隐若现的性感三角裤就是偏好露出整个臀部的T形内裤,总之,这种老土的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早就遭青春女孩淘汰了。
没想到,美子竟处在一个被时尚遗忘的角落里。
“怎会呢?美子明明就是日语名字啊!”我随口应答着,但心想美子啊,你这位生活在东京的上海大美人竟然这么老土,难道不知道这种大裤衩会将男人的情欲给彻底平息的吗? 美子全然不知我的所想,这会儿她已经穿上了连衣裙,“来,可忆,帮个忙。”她示意我将她裙背上的拉链拉上。
“当初,我的父亲期待母亲腹中怀上的是男孩,因为父亲家族是五代单传,当然希望我是男孩。但偏偏母亲生下了我,一个女孩。据说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医院都没去,产床上的母亲只有哭泣,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子,没子,要断子绝孙了。’奶奶见到襁褓中的我说。就这样,‘没子,美子’地叫成了我的名字。独身子女政策在上海地区非常严格,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觉得没生儿子对不起李家,连取名都给我取上了‘子’,希望日后我能成为像花木兰那样刚强的女孩,传承李家的香火。
“美子,等你衣锦还乡的那天,千万别理睬你父亲,太恶劣了。”
“不,他总是我的父亲,血液里的情感是无法抹去的。”美子的眼里露出一种复杂和无奈。
“这样的父亲,不提他也罢。美子,咱们走。”我把自己打扮得好了,拉着美子就出门了。
我们坐上电气列车来到了横滨,横滨与东京相距很近,路上不需要一个小时。其实美子并不知道我心中潜藏着的横滨情结,我迫不及待地来到横滨,并满心希望能在横滨找到工作,与我心中的情爱大师有关,我是那么迫切地想看看他生活着的这个城市。
他曾经告诉我说:“我从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横滨港,阳光好的时候,那水是蓝的,不时有大的远洋轮从海面上渐渐驶来或者从港口启航,我就想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这船上的游客,去海那边的神秘大都会看看,因为恋子就在上海的人群里,她的美丽和可爱
显然已打动了我的心……”
还有一次他在给我的E—MAIL里说:“水是相通的,心也是相融的……每当黑夜来临,我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办公室里的灯光依然亮着,那不是普通的灯光,而是一片蓝色的灯火,办公室是那种落地玻璃的大窗,有整整一大排,从远处看形同一条蓝带,我想让远归的船只看到横滨的航标;蓝色,给疲倦的旅客带来宁静和温馨……”
这位未曾见过面的千野君以他的蓝色灯光,首先照耀了一位中国少女之心。
仿佛是赶着实现一个前世的承诺,横滨作为一座陌生的城市,它最初进入我眼帘的是梦中那一片蓝色的灯光。故乡的尘土还留在我的发梢上,横滨就像一位失散多年的情深爱人,一下子把我拥在了他的怀抱。
那海港远洋轮上高高耸立的桅杆,是它热烈的手臂;那海上的指明灯,是他温暖的眼神。一旁是水泥森林的建筑物,另一旁是动态的海港水景,沉静地托着蔚蓝的天空。
我和美子在海港一带留连,阳光下的横滨港自然让人想起上海的外滩,“真想家,想上海。”美子撩起被风吹拂的秀发。
“我什么都不想,就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挣很多钱,让爸爸不再受苦。”我轻声说。
我说的是真话。别看我个子小小的,心中却豪情万丈,从骨子里想活出精彩的人生。
“美子,该陪我去中华街找工作了。”我看了一下表,已是下午两点多了。说真的我一点也没有心情去欣赏横滨的美丽风光,那片蓝灯光已经深深烙进了我的心底。其实我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的女孩,我清楚自己该如何一步步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们走到了横滨的中华街,看到一家酒店式规模的大饭馆,我就停了下来。
“我找老板。”我对门口的迎宾小姐说。
“你是老板的朋友吧,请进,我这就去叫老板。”
“可忆,你哪像个刚来日本的人,老练得很哪。”美子悄声地在旁说。
这时,迎宾小姐带来了一位年约40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他不像饭店的老板,戴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和儒雅。
“小姐,你是?”那位老板伸出了手。
“哦,我叫可忆,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是这样的,我刚来日本留学,东京有位名叫田中的大老板介绍我到你们这里打工,他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田中,”那位老板嘴里念着这个名字,随后脸上堆起了微笑。
“好啊!欢迎!你刚来日本吗?怎么日语这么流利?”老板招呼酒店服务员端壶茶来。
“那当然,我是名牌大学日语专业的高材生嘛。”我毫不谦虚。
“可我们这里目前并不需要招收员工啊!”老板面露难色。
“你如果招我做你饭店的员工,你绝不会后悔,保证生意兴隆。你看!欢迎光临!!”我微微欠身、露出了一个非常甜美的微笑,“我的微笑就是最好的招牌,凡见过我的日本人还没
有一个不说我卡瓦伊(可爱)的。”
老板哈哈大笑,简直被我逗乐了,其实从踏上日本国土开始,我就对自己说,我得去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我。在这个男人的社会,我得拿起温柔和可爱的小女子武器。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来打工呢?”
我的心中一下子欢腾起来,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最好明天就开始,而且趁现在还未上学我全天都上班。老板,谈谈你们这里工作的具体要求,工种和酬薪。好吗?”
老板看了我一下,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这样吧,你先熟悉一下饭店的情况,开始时就当服务员(侍应),报酬计日不计时,每天1万日元,包两餐,另报销一张交通月票。后天正好是1号,就从月初开始吧。小姐还有什么意见?”
因初来乍到,对日本打工的行情不甚了解,我就将询问的目光转向美子。
她对我赞许地点点头。
“那好,就这么定吧。”我答应老板。
“你是她姐姐?”老板问美子。
“是啊!她是我姐姐,很漂亮吧。”我抢先回答。
“一对美丽的姐妹花。”
“谢谢老板,那我们告辞了。”
走出饭店,心情感到很轻松。
“可忆,我算服你了,简直像个演员一样,你有一位叫田中的朋友在这里吗?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嘿,美子,你这就犯傻了,哪来什么田中大老板啊!在日本,处处都是叫田中的不是?编个顺口溜罢了,我们活在一个需要美丽谎言的时代,善意的谎言是我们赢得社会的武器,你看我这么说伤害到谁了吗?结果是双方都高兴。我最喜欢的法国宝贝索菲·玛索在自传中就坦诚地说,她自己常常是睁着美丽双眼,连串的谎言不打弯地就从红唇中吐出……有意思。
”
“我不习惯这样,还是踏踏实实做人比较好。可忆,我可以问你一个隐私话语吗?”
“那当然,你看人家都说我们是姐妹花呢?哪有姐妹间不能说的话?”
“那好,你在中国有男朋友了吗?”
“分手了。”
“怎么会分手的呢?”
“因为在一次迷幻舞会上,我和英国男人跳了斗牛士舞,知道斗牛士舞的意思吗?就是making love,我的男友至今也不知道这事,但我内心失衡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在学校里也呆不下去了,所以,我提出分手后就着手办理了赴日手续。”
“天哪!你才20岁,就已经不是处女了?”
“难道你还是处女吗?”我反问,觉得这个美子真是大惊小怪,20岁才不是处女已经是迟开的蔷薇了。
“那当然了,我有原则的,婚前可以谈恋爱、写情书,就是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要完好地交给那个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差点忍不住要大声地笑出来,美子都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什么“最后一道防线”,简直就是一具出土的文物。我转过头去,看见的是她如雕刻般完美的侧影轮廓,我承认很美,但是苍白和沉重。
想想自己,以前不也一样传统和纯情吗?但是经历了那件事后,真的觉得对贞操大可不必看得那么重。
“那将来成为你丈夫的那个男人,他总不会是情感上的一页白纸吧,他的过去你在乎吗?”我故意向她发难。
自从我和那个英国佬戴维发生了性爱之后,我曾郁闷懊悔了好一阵,自从在网上邂逅了千野君之后,我才一下子将自己解脱出来,学会永远往自己的前面看。说实在的,以前的我何尝不是另一个美子呢! 与晓江的分手,始初出于歉意和忏悔———一直无法摆脱自己在戴维卧室的镜子前呈现出的疯狂肉欲舞蹈……但之后与千野君在网上激情相遇后,再回过头去看那青涩的初恋,它就永远地留在故乡、埋在岁月的沟壑里了。
我知道,爱,在彼岸等候我。
“我当然希望在爱情上他也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可以描绘最新最美的画嘛,当然,我也知道这也许太苛求了,随缘吧。”美子的嗓音像风中的细雨。
我终于找到美子至今尚未有男友的原因了,但我不屑与美子这类“老古董”多谈这些话
题,都世纪末了,还像活在七八十年代中国传统的意识里。
我们穿梭在横滨的热闹大街,在一家小饭馆我请美子吃了晚饭。
出来时,途经一家拉丁舞舞厅,我看见门口醒目地竖起着“今晚女士门票免费”的巨大广告牌,同一时间我也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让我浑身燥热的拉丁舞曲的浪漫节奏,有一种充满神秘感的东西在夜色中弥漫着,我的双腿和腰不自觉地扭动起来……
拉丁舞代表着某种精神,而这种精神一直在我的骨子里生成着。记得在上海读大学时,我偶然从电视上看到在南美狂欢节游行的街道、或是入夜后的小酒馆寻欢的人群里,无处不涌动着这样用最完全最极致的方式表达出的热情舞蹈之后,我就被这种身体中蕴含灵魂、性感与平衡的激情完全征服了———那是拉丁舞的精髓。之后,我省吃俭用,却花了昂贵的学费专门去拉丁舞专业俱乐部学舞。据我们的拉丁舞老师说,巴西是一个天主教国家,人们奉行禁欲,所以要通过这样狂野的舞动来消耗自己多余的能量。这话也许有些偏颇,但拉丁舞中所蕴涵的激情也因此得到了证实。
如痴如醉的旋律和节奏是曲,我以自己奔放的身体填着词: 蓝色的灯光照耀我, 照在我已经陶醉的脸上吧, 我充满欲望的表情正在告诉你,我想做爱,我正在做爱, 来吧,伙伴, 我是肉体我是精神, 我的腰臀在狂热地扭动, 我的大腿在尽情地舒展, 我要诱惑你,也诱惑我自己,哦,我CRAZY, 我已经CRAZY, ……
那种进入狂喜状态中的人好像已经不是我了,但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我、真实的我。疯狂再疯狂,热烈再热烈,那是谁说过的———“我领悟了大海,我领悟了音乐,我想跳舞。
”
我想跳舞,我想跳舞,我只知道一个劲地舞着……
“亲爱的,他们在跳斗牛士舞……”戴维的声音一遍遍地传到了我的耳畔,戴维的面影一点点移向我的灵魂,戴维的吻一次次地席卷起我的情欲,戴维的身体快要覆盖在我的身上了……
“但是,戴维,我不爱你,不爱,不爱,我只是与你跳了第一支舞。你不过是我的第一个舞伴而已,BYE-BYE,戴维,我要将你忘记,因为我心里只有那片蓝色灯光,我在那里看到了爱情。”
冷色调的蓝色光影散发出神秘而又诡谲的氛围,光束投射在我的脸部,扫过我的双腿,最后落在我微微翘起的脚趾,我感觉整个灵魂笼罩在其中,过去的都消失了,将来还在遥远的地方,只有此刻的蓝色,只有此刻的燃烧,那个萦绕在脑际的名字在我的唇边不断地被吐出———千野君、千野君……
“可忆,你别只顾自己疯狂啊,来,教教我基本步子吧。”趁着一段间隙,美子将我拉到了舞厅角落处。
美子这一拉,将我拉出了幻觉的世界,我回到了现实。
作为多民族的拉丁美洲,混杂的文化背景融合成舞蹈中表现方式的多元化。“美子,你看!”我用身体语言示范给她看,“在跳拉丁舞时,人的状态应分成三部份。上半身,尤其是肩部应岿然不动,体现了西班牙人的高贵,是拉丁舞中白人文化的精髓体现;身体中部,包括腰部和胯部应尽情地扭动,是突出非洲文化活泼、放浪的特点;下半身,腿和脚的动作起源于印第安人的文化……”
“可忆,我太羡慕你了,你简直就是舞后,刚才你跳得这么狂放,但又这么高贵。所有的男人都在看你,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自信来邀你共舞一曲,你实在跳得太棒了。”美子终于也舞起了脚步。
我们重又汇入了疯狂的人群,美子开始扭动起来,扭得有点不协调。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条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它正幽默地裹在那个健美结实的浪臀上,这让我想起故乡深井小巷那些高高挂起的大裤衩的古俗风情,以及从裤衩里伸展出来的带子。此刻,它开始飘扬,开始起舞。
女人,大胆地舞出我们的欲望吧。
3 就这样,我开始了往返于东京和横滨的打工生涯。
说苦,也确实苦。其他的不说,就这么一整天的站下来,腿酸疼得不行,脚发胀,还一下子长了号码,原先的鞋子根本穿不进去,尤其是到了晚上,下半身疼痛得怎么也无法入眠,但这没什么。我暗暗对自己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本来就不是在富贵家庭中长大的,记得9岁那年我就学会打扫屋子、洗衣和烧饭了。
但是有一种来自心灵的疼痛,那才叫真正的疼痛,它与我13岁失去母爱的那种泣血的心痛又有些不同,是一种尊严的损伤,我要说的是这个。
那天中午,店里来了几位上了年纪的日本老人,我刚招呼他们坐下,准备去拿一壶茶的时候,其中一位叫住了我。
“嗨,小姐,你过来。”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露出了招牌微笑。
“你是支那人?”
我收起了微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谁都知道这是对中国人的鄙称。
“不,我是中国人!”我的语气里掩饰不住对他的不满。那一瞬间,我的眼前猛然出现了抗日影片中的镜头———日本鬼子龟田那副歇斯底里叫喊着“巴格亚鲁,统统死啦死啦地”
的丑恶嘴脸。
说罢,我就转身离去。
等我拿着茶壶端上去的时候,另一位秃顶的老头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小姐,你不要生气,山田桑对你没有恶意,他是觉得你很像当年他在满洲时喜欢过的一位东北姑娘,你让他勾起了回忆……”
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在“缅怀”他们的残酷丑行! “小姐,去把你们老板召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这位叫山田的对我说。
这帮老头烦死人了,但我控制住不悦的情绪,奉命将老板唤到了他们的桌前。
老板对他们点头哈腰、热情有加,显然是熟客,而且还应该是贵客,因为老板的脸是世上最势利的脸。
“老板,能不能请这位小姐陪我们一起用餐啊!服务费随便你加上多少。”
“好啊好啊,当然可以啦。就是服务费以外,你们还应该给这位小姐付1万元小费。”老板在商言商,回答得干脆利落。
“对不起,我不干,这是饭店,不是夜总会,要找陪酒女郎,你们来错地方了。”我倔强地回绝。
我咬牙切齿地恨,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情绪,我甚至觉得女人哪一天在堕落中可以丢失情爱的尊严,但永远都不能丢失民族的尊严。
对那些曾经手上沾过中国人鲜血的日本鬼子,我的鄙薄是来自骨子里的,这其实也是每一位中国人心底深处的民族情绪,看着他们酒杯里红色的葡萄酒,仿佛就看到中国人的鲜血在流动似的。
“可忆桑,你给我回来!”我刚扭头离去,就听到老板一声断喝。
我的情绪一下愤怒到了极点。但我知道,在日本,客人就是上帝,但是,我的头和身体却始终没有扭转过去,我的眼里含着泪,我往前面走,我知道我的工作到此为止了。
“老板,我辞职。”我从员工更衣室里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走到柜台前对老板说。
“这是你的工资。”老板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将一个信封交给了我。
好不容易用演技得来的高薪工作就在我的民族情结中丢掉了。不过,坐在从横滨回到东京家的电气列车上,我的心情从未有过这样的舒畅,觉得自己挺酷的,而且还是个坚强的Chinese girl. 没什么,面包会有的,工作也会有的,我如此年轻、可爱、聪明和具备娴熟的日语,舍我其谁? 告别了横滨的蓝灯光,但心中的那片蓝色灯光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果然我在第二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5星级的酒店打扫大堂的卫生。
这份工作的环境比在中华街要好得多,每天无非就是在美妙的音乐声或钢琴演奏声中,在穿戴举止高贵的绅士或打扮时尚的女士间穿梭,吸吸尘,抹抹桌,倒烟灰缸而已,更多的时候可以偷坐在某个角落里发呆想心事悄悄甜蜜。
但好景不长,对自己的工作环境才得意没几天,就碰上了一件恶心的事。
那天我们的所长把我叫到他设立在酒店里的办公室。
“可忆桑,听说你工作很努力,下周开始你就可以拿时薪1100了。”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所长,我会继续努力加油的。”我做出一个很天真可爱的表情。
所长朝我走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对,请继续加油!你真是可爱。”
我以微笑作答。
正准备出门时,所长从我的身后拦腰抱住我,还顺势将门给反锁上了。
我竭力挣脱,但敌不过他的蛮力,只感到他的手在我的身上乱摸,嘴还往我的脸上凑。
我反感极了,便使出浑身的力来挣脱他的怀抱,“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辩解道。趁他稍稍一松手,我就打开门奔了出去,“好色鬼!”
但是次日早上,当我像往日一样来到酒店大堂工作的时候,一位年长的妇女领班对我说,她来接替我这里的工作,我从今天起的任务是打扫酒店内的所有男女厕所,包括那些租用酒店的办公室,当然除客房部以外。
“为什么?”我向我们的女领班抗议。
“没为什么,做清扫的就什么都要做,大家轮流呗。”
“可是,我还是个少女,怎么能进出男厕所清扫呢?那太羞人了。”
“可忆桑,没什么,其实男厕所要比女厕所干净多了,男人又没有来例假之类的,还时不时眼睛一斜可以偷看一下呢!”
“这么好的差使,派你去得了。”我对这个下三滥的领班反唇相讥。
“没运气哦,那是所长指名点派的。”
“什么狗屁所长!不就是一个男厕所长吗?恶心,呸!”我大骂起来。
我又一次丢了工作。
春假结束了,美子陪我到学校报了到。开始了真正的留学生活,可我必须再找一份工作,而且必须是找晚上的工作,因为白天要上课。
可是,接下来找工作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一连打了几十个电话,对方都说现在不招聘人。
我急了,开始只是有点急。到后来简直就是猴急了,急疯了,再也坐不住了。
正在这个时候,美子的一位女伴对我说她们酒吧正在募集新人,每晚打工5小时,收入却相当不菲,不妨可以去试试。
其实,这是我观念中的一个禁区,我压根就没有想过去什么酒吧打工。虽然,随着我在
日本的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再高贵着名的影后都是裸照遍地,再有才华的日本大学生都不以当陪酒女为耻;但酒吧终究是夜晚的娱乐场所,容易让人迷失。
然而,生活是残酷的,面对这个世界最高消费的城市,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饿死,冻死,而且,在遥远的苏州运河畔,还有我那患病的老父! 反反复复考虑了几天之后,我终于走进了这家位于赤坂的叫作“惠子”的club。
老板娘打扮得很性感,尤其是嘴唇涂抹得很夸张,但从短短的接触中可以感觉到她为人的率真和大气。
“每天从晚上7点到12点上班,时薪是一小时3千日元,另加小费。”
“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吗?”我问。
“每天要穿戴干净,一定要洗头,中国姑娘都漂亮,就是不习惯每天洗头,所以,常有客人抱怨说,闻到中国女孩头上的味道很受不了。其他的就没什么了,总之,我们店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中型公司以上的老板等级,谁都知道出入赤坂一带的人都是有消费层次的。让客人高兴、尽兴就可以了。幸子桑,加油!”
在这里,我已不是“可忆”了,而是叫幸子,这是介绍我来这里的中国女孩告诉我的秘密———去酒店打工,切莫使用自己的真名。
一天晚上,记得是我来这里打工的第二个星期六。那天我正在酒吧的柜台里整理着各种新到的名酒,当我将一瓶瓶酒入柜的时候,老板娘站在吧台前,将手落在我的肩膀上,随后轻轻一拍,示意我出来。
“幸子桑,这位客人看起来很有来头,他专门点名要你去陪伴他。好好服务啊,小费一定少不了。”
“好,妈妈桑,你放心吧,我这就过去。”我展示着我的甜甜笑容,缓缓地走向了那位已经入座的宾客。
我打量了眼前的客人,这是一位看起来很有气质的男人,他的头发密而黑,一身整齐的着装,50开外的年纪,中等个子,方正的脸上棱角分明。
“我叫幸子,初次见面,还请多多的关照。”这句话是我每晚要说许多遍的职业台词,包括点头哈腰的那一套,我都娴熟得很。
“哪儿的话,不必客气,我叫铃木。上周我才来这里打工。”他的目光直直地逼近着我。
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也不小,但看起人来露出很自信的神态,即便他在笑的时候,这双眼睛也是不笑的,但好像那里潜藏着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日本男人很少有这种深邃的目光。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大老板吧。”这是酒吧小姐恭维客人的常用语。
“你还行啊!入门挺快的嘛,”他调侃着,“不错,我是株式会社社长,你是新来的?”
他坐在我的对面问我,整个脸庞丝毫没带任何感情色彩。
他从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我拿起桌上的打火机,随即为他点上了。
我歪着头一笑,“这么说来,你是老客人。”
“不,与你一样,我也是新人。”他幽默了一把,但仍是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可忆。”随口说出后,又马上更正道:“噢,不,叫幸子。”
“可忆才是你的真名吧,好名字啊!我喜欢。”
我牵强地笑笑,没作任何回应,怪自己脱口而出了。
“铃木先生,你想喝什么酒?”我转换了话题,本想说出那些老板娘竭力希望我们向客人推荐的特贵的酒的名称,但这种商业话语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
“来杯‘阿兹缸’(意为热的清酒)吧!可忆小姐,你自己随便点。”
我的神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我转身朝着吧台上的“基辅”(掌柜的)嚷叫了一下,那一望,望见了老板娘朝我眨眨眼,示意我点些贵的酒或者水果拼盘。
“我可不可以尝一下加拿大的冰酒?才刚到货。”我表现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好啊,你随便请用。”他处处用敬语,来酒吧的客人一般不会这样,都是居高临下的语气。所以这显示了他极好的教养。
“就是有点贵,真不好意思。”
“没问题。”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可忆,你不觉得你是这里的一朵奇花异草?”
“是,我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我要去适应这个社会。”
“你会的,因为你聪明而且有智慧。”
“这些对客人重要吗?如果你称赞我漂亮可爱的话,我会比较高兴。”
“你足够可爱,给满分;至于漂亮嘛,还凑合,可以打70分。”
“哈哈,你怎么像老师一样喜欢给人评分呢?其实每个人的审美观是不同的,男人女人的审美观也不同,各民族之间的审美差异就更大了,坦率说,我觉得我很漂亮,足够漂亮。”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骨子里哪来这么底气十足的高傲,也许我生来就不是当低三下四陪酒女郎的料吧。
“你一定是个处女,我没看错吧。”
听到这话,我有点不习惯,心想,酒吧客毕竟是酒吧客,我低下头,脸红红的,默不作声……
“可忆,听我说,辞去这里的工作,当我的小情妇好吗?每年我起码会给你的账号打进500万日币,你放心,我是个好人,而且我有家室,最多每周两次上你那儿过夜。”他的话说得很赤裸裸,直截了当。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好教养,比那些说话粗俗的客人还混蛋。
他又重复了一下,用那种商人的语气。
我当场就气疯了,那点女孩可怜的尊严一下子被面前这个男人击碎了,刚才与他之间的那点默契和对他的一些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天哪!我差点将他想像成什么尊重女性的高尚者了,原来日本男人终究是好色的啊! “对不起,铃木先生,你看错人了。”我加以拒绝,声音比冰块还冷,我起身后扭头就走开了。
随后,我躲到了洗手间里。
委屈的泪挂在了脸上。是的,这个时候,我的心灵已经被情爱大师深深震撼了,爱情的火焰已悄悄在心中燃烧起来。我唯一的梦就是有一天能见到梦寐以求的大师。
我决不会出卖自己的肉体,我要守望那片珍贵的爱情麦田。
因为铃木一直在他的座位上等我,其他的陪酒女郎一个个走过去,都被他挥挥手拒绝了。
见此状,老板娘急忙叩响了洗手间的门。
“幸子桑,你的客人还在等你呢!你快出来呀。”
我“嗨”了一声,出于客人就是上帝的礼节,我只好从洗手间里出来。
“幸子桑,怎么了?”老板娘问我。
“有点不舒服,冰酒的后劲还真厉害。”我找个借口。
“那别再喝了,小心点啊!”
我“嗨”了一下。
我极不情愿地走向铃木。
见我走了过去,铃木将写有自己手机号码的纸条递到我的手中,“可忆,那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希望能接到你的电话,千万不要错过我,千万!”
我接过,然后将纸条往手心里一捏,又漫不经心地塞到了衣袋里,也算给他面子了。但心里在嘲笑他,别发梦了,好色鬼! 一个月过去了。
这不是普通的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生命的小船在人生的航海里颠簸、撞击,命运的波涛几乎要将它击倒、沉没了……
事情是这样的。
父亲患上头痛病时来已久了,但他是条硬汉子,忙里忙外,平时根本不当回事。疼痛发作时,他的脸会像猪肝一样红,这个时候他总是倒头大睡,昏天黑地睡上一觉后,感觉就会好一点。
他曾在我的再三劝告下,去苏州当地的第一人民医院脑科做检查,但医生开出的一系列诸如脑部CT扫描之类的单子,他都塞进包里了事,全然不当回事,对我却说查过了没什么大事。
那天晚上,我从酒店深夜打工回来,美子神色紧张地对我说:“可忆,我刚才给你店里打电话,可他们说小姐在班上不给接。是这样的,问题严重了。吃晚饭的时候,你的姑姑从苏州来电说你父亲晕倒了,送去医院后神志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检查结果是脑部发现一个直径3cm大的肿瘤,急需开刀做手术,要不然会压迫脑神经的,且肿瘤越来越大。但你父亲厂里效益不好,无法为他支付医疗费,而医院做那个叫‘伽玛’的脑手术加上住院用药费等需要预付近10万元人民币,亲友让你想办法筹款立刻寄回去,否则你父亲生命都有危险。”
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呆了,全身发抖,脸色苍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想起父亲,我的心好痛,童年的情景一一涌现在眼前,但我强忍着泪水,因为从出国的第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东京不相信眼泪。
我想了想自家亲友的情况,说真的,亲友都不富裕,本身日子过得就很拮据,凑起来勉强借出个一两万元还有可能,可现在需要10万元啊! 10万元人民币对有钱人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我来说,它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决定向周围的人借,也许那些在店里当陪酒女郎当了很久、穿戴名贵的女孩们会有钱。
但是,当我晚上在酒吧里好不容易向那些中国女孩开口要借钱的时候,大家都用各种理由表示了为难和拒绝。
“我的钱都寄往国内了。”那位长发女孩吸着烟,看也没看我一眼。
“对不起,我也正在为学费发愁呢!”另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福建女孩扔出这句话后就走
开了。
“幸子,你说晚了,我上周还有钱,可是一个周末下来,我的钱全都扔到‘帕金宫’(沿街的赌场)了,输了整整30万。”平常和我有点交情的北京女孩美香两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救命要紧,既然这样紧急,那么等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我全借给你。”终于有一个叫惠子的女孩愿意慷慨解囊了……
第二天晚上我去酒吧上班,奇怪的是所有昨天我向她们借过钱的女孩都一律远远地离开我,好像是要躲避瘟疫似的,连昨晚说得好好的,要将工资全部借给我的惠子都如此。
她们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但是见到我走过去了,就马上一片静寂,然后各自陆陆续续离开,重新找其他的位子坐。
我郁闷极了,心想不借就不借,也用不着这样啊! 回到家,我把酒吧里的这种情况向美子说了,谁知她却说:“那当然了,谁知道谁啊!你明天拿着钱走了,去找谁?在日本,你记着,没有像中国市民那样互相借钱的习惯,大家挣的
都是血汗钱,如果你一旦开口,那么连朋友都没的做了,人家就会远离你了。”
这句话是不是一个暗示呢?总之,我把要对美子说的话吞了下去,本来落在美子身上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我当时存折上总共才结余21万日元,我只为自己留了1万元,20万元都拿出来了。
正好那时,我酒吧里的一位掌柜要回上海,为了节省邮费,我就托他将这20万日元交给我上海的舅舅家,由舅舅去苏州交给父亲,让他们先用起来,我这里再想办法。
但是,做梦也没想到,我舅舅压根就没拿到那20万日元,那个掌柜去而不返,伤天害理地吞没了我那身上仅有的、去救父亲命的钱;我拨通了他留下的那个联络电话,根本就是空号。
那天,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心中忿忿不平。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命运将我推到了绝涯的山崖,我无路可走,该怎么办啊! 无奈之际,我想到了晓江,就在我决定给他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记不起他在上海的那些电话号码了。
我只能打往他苏州的老家,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听得出是他妈妈接的。
“伯母,我是可忆,晓江最近常回来吗?”
“这还与你有关吗?晓江是晓江,你是你……”她的声音冷得令我发颤。
“那好,就这样。”我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其实我没把这放在心上,晓江的母亲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我,遭到这样的冷遇很正常。
我完全可以通过电子信箱与晓江联络上,但那一刻我已经放弃向他求援了。欠的情债今生都还不了,怎好意思再负他钱债? 那么还有谁呢?身边还有谁能帮助我呢? 忽然,脑海中闪过了千野君,但很快就被我打消了那个念头,不,决不,我不能去玷污这么纯粹的情感!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我将双手插入口袋,无意中我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我翻出来一看,是那个叫铃木的客人留下的电话号码。
我已没救了,就先救父亲吧。
坐在陈旧榻榻米上的我终于伸出颤抖的双手,在数次拿起话筒又放下后,终于拨响了铃木的电话号码。
当对方传来“莫西莫西”时,我的泪水已落满话筒……想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父亲、那脑袋中不断在扩张着的可怕的肿瘤,我终于答应成为铃木的小情妇了……
小情妇的仪典
1 我一直记得《源氏物语》里那句话,让我从冬天到夏天一直念念不忘,虽然我不曾真正地理解过其本体和喻体的美妙:“爱的叹息如朝雾般升起……”
对千野君真正产生那种强烈的爱恰恰就在我真实地委身于另一个男人的夜里。
那是我搬来松山町之后的第三个周末,也是学校开学一个多月后。
是初秋的黄昏,约摸7点的时候,铃木带着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让我大大吃惊的是他们两人的手中都提着包装好的大小硬纸盒和袋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哪儿买来的什么礼物。
铃木见到我就显得十分亲切,他拍拍我的肩说:“小姐,拜托了,沏壶绿茶。”让人感觉彼此之间好像不是将要进行初次尴尬的交易,而是很随和的家人。
当我端上一壶茶,分别给他们斟茶时,铃木兴高采烈地说:“可忆,你打开看看,我今天送什么给你了。”
说罢,旁边的那位老妇协助我一一展开了那些纸盒里的丝绸织品。
“和服啊!”我的神情并没有太多喜悦,还有点纳闷,为什么要买和服送给我,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穿和服的。
因为尽管我在13岁那年穿过一回和服,并且还照了一张相片挂在家中的墙壁上。但我并不知道和服在日本传统文化中的份量,更不知道它还是男人送给女人最高尚和正式的礼物。
在我来日本前还以为大街小巷的日本女子都应该是穿和服的,但到了日本以后却很少看到,除了少数的女子在新年、樱花时节穿以外,只有庆祝成人节的女孩们成群结队地在路上展示着这东洋的民族盛装。
“来吧,小姐,我来替你穿上。穿上后肯定漂亮。”那位老妇露出羡慕的神情。
我更加不解了,“现在,你是说现在穿和服?”
我的眼睛是先望向老妇人的,接着老妇人那诧异的目光便移向铃木了。
铃木没出声,只是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很礼貌地离开了我们穿戴的客室。
是让我试穿吧,也好。
于是,我就像一尊木头玩具或布娃娃一样被老妇人摆弄起来了。
起先觉得还很好玩,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线一根根地在腰间系着,不时随着老妇的指挥在原地转转停停。
但是当全部穿戴好和服,梳好了发髻,走到镜子前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时,我想起了13岁那年母亲给我穿和服的一幕。
“简直太漂亮了。可忆,就这样站着别动,我来给你照张相。”铃木兴奋地说。
他从包里取出照相机,朝我对准焦距,就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泓子,你过来,给我们拍几张合影。”铃木朝那个老妇人嚷道,我这才知道那位老妇人名叫泓子。
只见老妇人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给我们拍了起来。
我看不到镜头中的自己,但是,我能从镜子里看到另一个我不熟悉的叫可忆的小女子。
与其用漂亮来形容她,不如用“隆重”这个词更加合适。
以往隆重往往是形容节日的,但此刻却可以那么恰如其分地比作一个人,不是吗?她装扮得像一个舞台上灿烂光鲜的主角,成了一个男人的节日,那个节日只有夜晚,没有白昼。
在这间偌大的和室客厅里,一张褐色的橡木矮茶几旁堆着四块座垫,茶壶是紫色的,杯中的茶水绿得就像青苔,墙很白,两扇木板的移门上张贴着一幅水墨图案,那是积雪的富士山,山下是樱花,红得有点艳。
拉开移门便是我的闺房,我的床褥铺在沿窗的榻榻米上,床垫足有两寸厚度,洁白柔软。
平常我就喜欢高枕着躺在那上面看书,或半躺着将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架在大腿上,一遍遍甜蜜地读千野君的来信,沉醉在一片对未来的梦幻中。
而此刻,我茫茫然不知所措,仿佛灵魂从肉身抽离,盛装的我其实是一件美丽的摆设,摆放在月夜的光晕里。
鼻子一酸,泪就更止不住地来了。
我赶紧跑到洗手间去抹泪……
等我出来时,那位年长的妇人已走了,只有铃木坐在低矮的茶几前抽着烟。
围裹我的是全身华贵的丝绸和服,感觉坐立都不自在,我不再需要镜子就能看到自己,是一只淹没在繁华都市中的迷途羔羊。
“铃木老板,你请喝热茶,我去给父亲打个国际长途。”我将他杯里的冷茶倒掉,重新给他泡上热茶后就走到了卧室。
我拨通了苏州家里的电话。
“姑姑,爸爸的脑病好些了吗?”来接电话的是父亲的妹妹。
“你父亲还在医院临时病房,正等待办理住院手续,他厂里同意先预付1万元,我们这儿也筹备到了2万多元,你不要着急,我们还在四处想办法。”
“姑姑,你放心吧,我已经弄到钱了,马上就寄来。”
“那太好了,说实在的,在苏州要弄到这些钱还真难,有的人有钱但不愿借,我真怕你爸耽误了治疗,活活地等死,他一生都没有过上好日子啊!”
“姑姑,那就这样,放心吧。”我搁上了电话。
我没有马上跑回客厅,呆呆地站立在窗前,心如死水。
我想哭泣,但泪只在我的心中流。这个时候我强烈地想念着我的妈妈,我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妈妈。
妈妈,请原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走了这条路的,女儿没有办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爸爸病了,正住在医院等待着那10万元的救命钱,我曾给医院打电话请求让我分期付款,也开口向亲戚、向周围朋友、向银行信用社贷过,但都失败了,我是在无望中走上这条路的。
我已经没有妈妈,我不能再没有爸爸,不能,我绝不能让爸爸活活地等死啊! 妈妈,我想你,你在哪儿?女儿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在幻觉中,我看到母亲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从黑夜里漂浮过来———母亲的遗容正是这样的。
母亲向我伸出那双手,她的神情是那么惊慌,完全在一种撕裂般的痛苦之中,“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到妈妈这里来吧,看到你掉入魔掌,妈妈的心快碎了,这里安静,这里干净,来吧……”
正当自己的手要拉住妈妈的时候,我猛地意识到什么,赶忙缩回了手。“不,不,妈妈你已经死了,我还不能死啊!我不能来你这儿,不能,绝对不能,我怎么能扔下爸爸不管呢?妈妈,别难过。这没什么,女儿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可忆,都21岁了,还有,女儿也已经不是黄毛丫头了……铃木看上去还不错,他不过是个男人而已,又不是魔鬼,哪怕就是魔鬼,女儿的心中还有天使般的爱呢!”
“那好,你要答应妈妈,在与男人的交往中放弃你的智慧,这样你就不会感到疼痛了,记住,天大的荣辱都不要压在心里,而是当作被子盖。要保持平静和快乐,懂了吗?”
“嗯,妈妈,我懂了……我把荣辱当作被子盖。”我的眼眶又充满了泪水,在泪光的模糊中,妈妈不见了……
我一时间感到彻骨的寒冷,好冷哦。我感到自己的背后好像是黑漆漆的、阴风嗖嗖的断崖,没有路了。我透过窗子再一次仰望夜空,看见的是夜色中那黑沉沉的雾气。我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恍如一只无望的小鸟。
那一刻,令我内心有点平衡的就是我并不是处女,甚至庆幸自己已不是处女。我的初夜稀里糊涂、一文不值地在上海圣诞舞会上给了一位英国男人,可笑的是那个男人再见到我时竟然不认识了……
但那天,在酒吧,当铃木说“你一定还是个处女的时候”,我竟像含羞草一样低下了头。
抹去眼泪,嘴角努力地往上一翘,我便拉开富士山图案的移门,朝着铃木缓缓地走去。
这时,铃木起身倒来了两杯清酒,是热的(日本人叫做“阿兹缸”),一杯给我,一杯给他自己。
“有点夜凉,暖暖身,”他说。
我从来不喝酒的,但为了不扫他的兴也就拿起了酒杯狠狠地喝了一口,想把自己灌醉了,因为我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由于喝得太多,一滴酒从嘴角一直流向了颈脖,很灼热的感觉……
对我来说,这滴流向身体的热酒,就像是我留在脸上的泪痕,说明了我正从一个迷离的空间跌落下来,由着情妇的生涯,以无法控制住的命运,沿丝绸般滑爽的女儿身滚下去,汇入那一片阳光照不到的幽谷……
对于这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又很特殊的初夜和服仪典,我感到紧张,我的双手发抖,毕竟我不是处女,铃木会在乎吗? 如果他在乎这一点的话,那么10万元的救命钱怎么办?我都答应姑姑了。
“不,今晚我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得到这10万元,哪怕是向铃木借。”我豁出去了。
铃木站在镜子前,把我的一只手抬起来搁在他的唇上,用我柔软的指尖去触摸他的圆脸。
看得出他确实是喜欢我的。
他看我的神态就像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需要慢慢地品赏;他的眸子里有一种深邃凝重的东西,这使得他在我的面前成了一口深不可测的井。
我的眼睛躲闪着,根本不敢直视他,腼腆的表情恰好掩饰了我的不安。
此时层层叠叠的和服在我眼里是那么繁琐,且莫名地平添一种恐惧、困惑与忧虑。当时我想铃木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要干那件事吗?为了表示主动赢得他的高兴就干脆自己替自己揭开了饰带索,谁知却被他那双有力的手阻止了。
我好纳闷,想说什么,可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说我在中国已经谈了恋爱,也与英国男人在一次迷幻中失身,但对日本男人却一点都不了解,只是从书上或电影里不止一次地看到过描写日本男人的好色情景,还有就是浮士绘里那些对男人性器很夸张的画面,但眼前的日本男人并不是那么迫不及待和好色,竟然还擅长情调,酝酿着交欢的前奏。
我冷冷的、僵僵的、硬硬的,任由他小心翼翼地解着我层层叠叠的和服带扣……
不知过了多久,和服终于全敞开了,天哪!面前是巨大的镜子,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闭上眼睛。我忘不了就在我闭起双眼前的那一霎那,我面前的铃木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仿佛那是一个大水缸,诱惑我往里跳———我感到羞怯。
整件和服从肩上脱落了下来,我能清晰地听见丝绸划过我的皮肤跌落到榻榻米上那刷刷的凄厉的声音。
“可忆,睁开眼睛看看。”
铃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亢奋的语调。我无法违命,只能机械地睁开双眼,却无论如何不敢看镜子里那个裸腿裸乳的自己,只是一个劲地将头往我身后别。
我表现出的这份害羞令他对我更疼爱,他不断地嗅我的头发、吻我的脖颈。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不时地定格在镜子上,好像对自己正在欣赏的这一上帝的杰作倍感满意。
慢慢地他的手指像蜘蛛爬过我的肚子,停泊在一个弯处,我想用手去挡,却被他的手拉开,最后,我开始哆嗦,开始发颤,觉得喉咙口在燃烧……
“看看你自己。”他又一次命令道。
我屏住气息,鼓起勇气来望着镜中的我。我以前从没有见过自己脱得精光的样子———尽管我脚上还依然套着那双穿木屐的袜子。我看着自己袒露的身体,不觉得美,当然也不觉得丑,仿佛就在看一样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这时他望着镜中的我,从上而下或从下而上。随着他的抚摸,他把目光停留到我深深的腰凹里。
“你背脊的腰凹特别迷人!”他发出低沉的声音,然后他低下眼睛去看一片黑色。他的目光停在此处久留不去,但最终又慢慢抬起,越过我的小腹,再往上去,停在了一对樱红的圆点上———那着实是樱花般的颜色。其实那也没什么稀奇,我才21岁,21岁的女孩子本就是樱花般的色彩。
此时他的手在干什么,我不好意思说了,不过那双手在之后简直就是消失了一般。当他的浴袍从他的一个肩头滑下来时,刚才如此温柔的手不见了,只有他的唇,将我的后颈吹暖,然后就一直让这股热气蔓延……
而我,在那一刻全无感觉,形同一具木偶,任人摆弄。
在这之后,我情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我情愿自己记得,记得在那种骨肉交揉的状态中,我的生命一直在呼唤着我的情爱大师———“千野、千野,你在哪里……”
黑夜,从窗口挤进来的月光成了一片银色———照着青春的残破,而覆盖在一个中国女
孩身上的是大和民族男人那条厚重的被子。
至于那些滚动在榻榻米上男人的各种花样一点不比穿上与脱下和服的繁琐过程简单,我不想说了,因为那令我无地自容……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天还没有完全亮,是蒙蒙的灰白。铃木就披上一条青花和服独自起床了,他靠在墙边后点燃了一支烟。
“可忆,你竟然还真是‘米瞩埃奇’这令我喜出望外。”
折腾了大半夜之后,我有点累了,真想迷迷糊糊地睡去,见他发话了,我才一身慵倦地说:“你说什么?什么叫‘米瞩埃奇’?”
尽管我的日语非常好,但还是有不少词汇没有掌握,像这句话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真不知道日语‘米瞩埃奇’的意思吗?”
经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那就是女人的身体头一遭被男人占据,即我们说的初夜。日语就称:“米瞩埃奇”———mizuage。
“mizu”的意思是“水”,“age”的意思是“升放上去”。你可以任由自己的想象作诠释。
我从被子里坐起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这难堪羞辱的一幕总算过去了,说来也真够神的了,偏偏碰上自己例假的最后一天,以至于落了红,加上自己四肢僵直、表现得很紧张,竟然莫名其妙地又当了一回“处女”。
其实,处女与不处女又有什么呢?没想到铃木这臭家伙还有这种可笑的“处女”情结。
“看你刚才穿上和服后凄凄切切地流泪,受尽了委屈般的,我就知道我会成为钻入你洞穴的第一条鱼儿。”铃木得意地边抽烟边搂紧我说。
“粗俗的货!”我暗暗骂道。
我十分惊诧日本男人对处女的看重。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处女情结只有传统的中国男人有,而且往往还是那些老土的自私的男人们。
“女孩总有第一次的,那并不重要。”我附和着他,也安慰自己的心灵。对于我,无论头一遭还是第二次,都与爱情无关,这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悲哀。
“这年头,20岁大姑娘里真正的‘米瞩埃奇’已很少了。不少人都是作假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看来铃木果然是个情场老手,这令我十分紧张,脚底冰凉。幸亏凌晨的朦胧掩饰了我的窘迫。
天哪!原来这狡猾的铃木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处女! “所以,你才是稀有的宝贝。”说罢,铃木就把嘴唇往我的唇上贴,用舌尖深探我,一路下滑,吮吸了我圆润而娇小的乳房后,就疯狂地席卷我的原野,他不断地用胡茬摩挲着我的双腿深侧,我感到有点晕眩。
“真是久违了的好味啊!”他低沉的声音从唇中吐出后,又如饥似渴地吮吸起来……
他又一次覆盖到我的身上。
“可忆,听我说,刚才因为疼痛你不舒服,有了第一次后你会感觉慢慢好的,会渐渐有快感还会到高潮。”
鱼儿又一次出游了,那么滑润。就在他融入的那一瞬间,我的体内爆发出一种摩擦震荡感,那一刻,我完全进入了一种幻觉状态,我身上的男人是那位伟大的情爱大师啊! 我为自己的这一幻觉而深深陶醉。之前,我从来不敢对情爱大师做任何肉欲的想像,他是那么高尚和神圣。
我醉倒在这样的梦境中,感觉确实是越来越有快感了。我情不自禁地伸展开我的四肢,让它们完全放松。我成了仰倒在大地间向神虔诚奉献的教徒,“千野,千野君,是你吗?真是你吗?那是你,一定是你。我要勇敢地对你说我爱上了你,我也只能在你进入我身体的这一刻有这样的勇气对你说,我爱你。从我得到你的第一封回信开始,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心颤,以后每给你写一封信我的心和手都会抖动,心跳加快,血脉横冲,仿佛你这位遥远的情爱大师是我今生要邂逅的另一半。你那么懂我,好像我的心灵世界早被你触摸过无数遍了,而此刻你在触摸的是我另一个肉体的世界……千野君,对不起,我其实在今晚之前已经失过身了,我多么愿意是真正的处女,以神圣的‘米瞩埃奇’奉献给你啊!”
身子的感觉越来越轻盈,燥热的火星好像要从我两个樱色的小圈点上冒出来,而潮热的河流则在激情荡漾。我闭上了眼睛,使劲地抱住身上的男人,我在心中狂热地呼唤:“千野君,抱紧我。我要你知道我爱你,知道吗我爱你……”我几乎被自己的爱激动了,我的泪溢满了眼眶,完全被一种甜蜜的疼痛淹没。
生命随着小舟在飘荡,划过一波又一浪,就在要冲向汹涌澎湃的浪潮、紧紧抓住风帆时
,铃木在我的耳边呓语:“可忆,感觉舒服吗?要到了是吗?……”
我被一个浪头打回了岸边。潮,退了。
清晨醒来,铃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我靠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我觉得女性的尊严已被揉碎了。我一骨碌起身,跑进浴室,让大水流朝着身上冲洗,我将整瓶的沐浴露顺着肩头往下倒,双手使劲地搓洗着寸寸肌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冲去我的耻辱……
就在我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急急地关掉水龙头,从浴室里走出来。
我连浴巾都没有裹就裸着出来了,头发和身体上的水不断地滴在榻榻米上。我的眼睛骨溜溜地朝屋子里扫了一遍,见矮茶几上的茶壶旁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压在我心上的那块沉重的石头才放下来。
望着这个信封,我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没有去动它,而是折回到浴室,我将水开得最大,直到这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我一边淋浴一边大哭起来……
我拭干身子擦去眼泪,然后套上一件外衣,拿上这个信封就出门了。我跑到银行,将这张高额的银行现金支票存入我的户头下,然后从中划走折合10万元人民币的日元电汇到我苏州的家。
“上帝保佑。”走出银行的时候,阳光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我用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一颗悬挂在半空中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我默默地为父亲祈祷,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健康地活着,女儿也就安慰了。没什么,这没什么,女儿已经长大了,应该要为爸爸承担些什么了,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角的泪不觉又涌了出来。
一个月后,舅舅来电话说父亲的病已经稳定了,叫我不要担心。我捧着电话感慨万千,上天这次总算眷顾了我。
2 “美子,你幸福吗?”
“嗯,很幸福,自从和李波好了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作幸福。可忆,你体验过那种能日日夜夜、真真实实触摸到的幸福吗?”
我望着美子,仿佛想穿越这张美丽小妇人的脸,去时空的大海中搜索曾经翻腾过的幸福浪花。用“幸福浪花”这四个字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真是太贴切了。从少女初恋开始,我就一直是个活在梦中的女孩,期待浪漫和奇遇。记得16岁那年的生日,我就在日记中写道:我将来要在运河上举办隆重的婚礼,要用鲜花来装点婚礼船只,两岸一定是站满了人群,身穿白色婚纱的我像公主那样向他们挥动着玉臂……
后来,我开始了初恋,更有了那次在上海的初夜迷幻舞会,但是我始终觉得我并不在幸福之中。
但自从情爱大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种幸福的感觉就像浪花一样地潮起潮落飘渺不定……
“美子,我当然知道什么叫作幸福,只是我真的没体验过那种可以触摸到的幸福,听人说可以触摸到的东西已经无法称为幸福了。”我把右腿架到左腿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也许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是不同的,我觉得现在每个晚上我能在李波的怀中入睡,半夜醒来,能听到他的鼾声,一伸手能触摸到他的身体,就感到莫名的幸福涌来了。当然,要是我们以后结婚了,我会生许多孩子。我太喜欢孩子了,每天只要能看到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啊!”
“美子,其实你说的一切至多只叫平凡的幸福,每个女人想要就会有,哪怕是个农村妇女。你想想看,要是那样的话,你还在这着名的私立大学读书干嘛,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建立自己的精神家园吗?”说到这里,我简直有点看不起美子,她的观念与她的平脚大裤衩一样的土。拜托,还是大上海出来的丽人呢! “可忆,你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出人头地。读书只是为了将来找份好工作,获得好的薪酬,让母亲和孩子们生活得更好些。况且,我读书还有其他的原因,就是让父亲心里好受点。当年他为了续香火,不惜抛妻弃女,但最后还是没留住儿子。我读书的钱全是他给的,他几年前做生意成功了,就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可是,美子,说来别生气啊,周围的人都觉得你嫁给李波,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不是说李波差到哪里,而是你的脸蛋漂亮、身材又有料,脑袋也好使。”
“是吗?别人都这么说。但我怎么老觉得我配不上李波似的,总要一味讨好他,在乎他,怕他哪一天会抛弃我,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天哪!还会有这样的事吗?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我瞪大眼睛,心想这个美子缺的就是高贵气质和风雅的韵味。
“可忆,我爱李波,都爱得不行了,他这个人初看起来很平常的,但其实很有魅力的。
我确实坠入情网了,我一直在祈祷上帝,千万别让‘失恋’这个词走进我的人生词典。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美子,你,你好像不是活在这个年代的。”我实在惊诧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痴情女子,我对美子的这份不自信充满了鄙视。
“可忆,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其实李波以前的女朋友至今还爱着他,电话情书不断,得了相思病似的要死要活。我见过照片的,比我还漂亮,是个北京女孩。”
人,真是不可貌相啊!这个李波,这么说来,还是个情场高手。
“美子,你是怎么爱上他的,没听你说过啊?上次我们一起去横滨的时候,你还是个守身如玉的女孩,才几天啊!你就成了神魂颠倒的小淫娃了。”
美子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了。
“嗯,我知道了,一定是李波的床上功夫了得,让你在爱情里找到了女人自身的价值,或者说唤醒了你千年沉睡的人性和欲望,是不是?哈哈……”
“可忆,你好坏啊,羞不羞人呵!”美子的脸如绽放的花,盈盈艳艳……
1 东京进入了隆冬。
每天我都从池袋站下车,然后沿着西口的方向走。我所读的大学叫“立教大学”,那是一所很有名的私立大学,它就坐落在西池袋。
来日本后,感觉一下子变得很能挨冻了。
即便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季,我依然穿短短的裙、长长的丝袜、高高脚跟的皮鞋,当然外面披一件大衣。
感觉冷的时候,就低下头,身子拱起来,犹如一只大龙虾。
除此,出门前时间再紧张,我还是会对着镜子涂抹弯弯的眉、红红的唇、白白的粉。在日本,女子不化妆就出门根本是不礼貌的。
在街头上,当寒风将我的长发吹得凌空飞扬时,我会抿紧双唇,那一双微眯的眼睛好像早已习惯了风雪似的。
都说东京美,连冬天都依然色彩缤纷,那是因为日本的女人。她们穿高跟鞋着短裙,迎着风,迎着男人的目光,以美丽与哀愁的表情夺人心魄,她们像金子一样妆点着东京。
留学生活是紧张繁忙的,虽然我所读的人文学科算是最好混的,但我丝毫不敢放松。
我选读的专业是日本文学,在这段时期我沉迷于日本文学作品之中,从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到三岛由纪夫的《潮骚》以及川端康成的《雪国》,无不一一精读; 当然我最有兴趣研究的还是谷崎润一郎的作品,他的《春琴抄》、《细雪》等我几乎熟读到可以背出来。他可以称得上是日本唯美派的文学大家。他的早期作品追求从嗜虐与受虐中体味痛切的快感,在肉欲的残忍中演绎女性的柔美。中后期作品回归日本古典与东方传统的浪漫主义中,在与诸多社会关系疏离的背景下,幽微而私密地描述了中产阶级男女之间的性心理与性生活。他的文学世界充满荒诞与诡异,在丑中寻求美,在恶中肯定善,在死亡中思考生存的意义。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郁的东洋风味,耽溺于阴翳的神秘、官能的愉悦与民族的风情。
当然,我如此醉心于谷崎的作品还有一个很微妙的原因,那就是我从最喜欢的那本《细雪》的书中找到了自己,甚至也看到了我的好友美子的影子。
我觉得自己就如谷崎润一郎笔下那位自由奔放、勇敢追求自己所爱的四妹妙子,妙子在恋爱遭到父母反对时坚定不移地离家私奔。我想,有一天我与千野君走在一起的时候也一定会遭到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亲朋好友反对的,原因很简单,他起码比我大二、三十岁,而且是个日本男人。
但是,我一定会像妙子那样! 在爱与性上,其实就是简单到彼此有没有感觉,除去一切外在的因素,诸如民族情绪、国界鸿沟和文化差异等,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就像一把犁耕一块土那样。
但是美子就是小说中那个三女儿雪子,虽然端庄漂亮,但没有什么光彩和魅惑,老土、罗嗦、不解风情。
每一次当我和美子一起步入PARTY人群时,众人的目光一定是投向她的,然后蚂蚁般蜂拥而上;但到曲终人散之时,几乎所有优秀的男人都尾随在我的身后忙着要我的e—mail地址和手机号码,令我招架不住。而美子却可以轻松地扬长而去。
那天,千野君从网上给我传来了他得意的绘画作品。
那是他自己画的一幅自画像,当然没有脑袋也没有其他部位,只有他的一只手。
整幅画的背景是蓝色的,他的手有点苍白,但能感觉皮肤下正汨汨流动着的鲜血。指间夹着一只烟,还有延伸上去的呈现健硕肌体的手臂。那画面像是要以无比痛苦和欢乐的烈焰,从内部燃烧他的肉体;而这从容、自信的手势完好地协调了他那丛林般的体肤,背衬在那道蓝光中,宛如投射到石阶上的枝影。
在看到那幅画的一刹那,我的整个存在被某种绝美的欢喜所摇动,我血液沸腾,我的乳房膨胀得满溢,连性的感官都泻出了流动的色彩。我感受着那巨大的、几乎要迸裂我身体的激情,前所未有地强烈地占据着我。我喘息着,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开始了没人教过的动作,仿佛那是他从画上真实向我伸来的野性之手,正在往我最温热潮湿的地方游移,我能感受到来自我体内的狂喜、辉煌的热流迅速奔涌而上的迹象———它伴随着一阵晕眩的火花而迸射出来……
我不得不承认,对千野的爱很强烈,那份感觉完全可以穿越时空的阻隔。但同时那份情感又像璎珞在风中跌落似的,让我不由地在虚无的预感中颤栗。
我把这幅画从网上下载后打印下来,贴在我的床边。
这样,我每天起床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他的手,这是一只温柔的手,性感的手,每一段
手指的关节处呈现着强有力的骨胳的线条,在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那支烟好像是点燃着的,它给了我无限的幻想。就仿佛在黑夜里,一个男人坐在你的床头在静静地听你的倾诉,烟的零星的光一闪一烁如同心灵的回音,那是投射到你心里的一缕温暖。
千野君的这只手,完全成了一条灵性之河。好像它每时每刻都能从画中走出来,随后,抚过我的黑色长发,滑过我沉默的红唇,绕过我的小小山峦,停留在我的胸口,最后,我的手按在他的手上,暮霭之中,我们对视良久,最后紧紧地相握在一起……
我完全被由他那双手所产生的想象世界吞噬了,我想起印度诗人泰戈尔着名的诗句:“Some unseen fingers,like an idle breeze,are playing upˉon my heart,the music of the ripples(那看不见的手指,如懒懒的微翘,正在我的心上奏着波涛的声浪。)每天晚上在黑暗中,我会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有一种近乎于宗教般的感动。
在残酷的青春现实中,这种神圣博大的爱一直在抚慰着我的心灵。
一次那个讨厌的铃木,在完了那件事后,就坐在我的床头抽烟。他的目光正好投射在那张画像上。
“可忆,你这张画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好多天了,你一直没有看到吗?”
“哪来的?”他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儿,随后抽了一口烟。
“从网上下载的。”
“你看来很喜欢这张画吧。”他用暧昧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是,我喜欢。”我迎接他目光的挑战,用那种沉静的表情震住他。
“为什么?”
“因为它让我想起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有一双这样的手。”
“哦,是吗?原来如此。”
铃木站立起来,朝着画像走去,“我奇怪,为什么那位画家只画一只手,而不是画整个人呢?”
“我觉得画一只手比画整个人更神秘更让人震撼。”我的情绪有点激动。
“可忆,怎么感觉你好像是认识那位画家似的,这么了解呢?”
“不,我怎么可能认识人家画家呢?”我的脸微微泛红,好像被人道破了什么机密一样,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知道那位画家名字吗?我替你去找他,让他应该给你画一只你的脚。你的脚是绝对具有诱惑的,这么美丽的脚我此生从未看到过。”说着,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床上,拿起了我的脚就狂吻起来……
过后,我问他:“嗨,你看到过多少女人的脚啊?”
“千千万万都不止。”
“好厉害,你和千千万万的人好过了啊!”我一副吃惊的表情。
铃木笑了,“可忆,你真抬举我,我有能力和千千万万的人好吗?”停了停,他又说:“别说看到千千万万女人的脚,就是看到千千万万女人的裸体都很平常啊!”
经他这么一说,我明白意思了。日本到处都是男女共浴的温泉,到处都是脱衣舞娘的表演。在日本,女人的身体已毫无神秘可言。
“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看着铃木的眼睛说,“你应该看过《源氏物语》吧。
晚年的光源氏住在六条院,将庭院划分为春夏秋冬四部分,根据妻妾们的性格分别让她们住在不同的庭院里。如果你是光源氏,你会把你的太太和我分别安顿在哪个庭院里?”
“可忆,别扯开话题,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就一定会将你放进春宫,天天只与你度春宵良辰。对了,我需要你告诉我那位画家的名字,你这么喜欢他的手,我就去买下这幅原创画像;同时还让他专门来给你画一只脚。这样,一只男人的手,一只女人的脚,这样精彩的两幅画挂在一起,配在一道,那才叫艺术。”
铃木的话让我得既紧张又喜悦,但更多的是心怦怦乱跳的慌乱。我怎么能引荐他们认识呢?我的千野君要是知道我已委身另一个男人,而且是这种小情妇的角色,他一定会看不起我的。
不,不行,绝对不行,肯定不行。
我对铃木说:“我怎么可能会认识画家呢?我不过是随意在网上看到后,很喜欢,然后就下载了。”
“是这样,那好,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你去买下这幅原创画的。”说着就随手将墙上的画拿下,“你再去下载打印一份吧。”随后,扬长而去。
我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我没有再去下载那幅画。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那天我放学后回家,家里空无一人,我猛一抬头就看到墙上挂上了那幅画,而且还配上了一个很有艺术感的镜框,一股热血直往脑袋上涌,心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我走近一看,果真就是那幅画,千真万确是千野君的,我闭上眼睛,忘情地将脸贴上去,用鼻子嗅着画的味道———那儿凝聚着千野君多少气息啊! 但我马上醒觉起来,无数的问号在我心中掠过,铃木一定见到千野了,他怎么对他说?千野为什么会将这幅画卖给他?铃木说出我的名字了吗?天哪!太可怕了。
于是,我拨通了铃木的手机。
“是我,那幅画,看到了,太谢谢你了。很贵吗?”我以柔柔的嗓音对他说,以表示我的感恩。
“你喜欢就好。”从语气里可以听出他没把这当回事。
“能不能告诉我那位画家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试探着。
“你说呢?”
“估计是女的。”我故意用激将法。
“为什么?”
“因为只有女人的眼睛去看男人的一切才会发现美,很有可能这只手就是那位女画家的恋人什么的。”
“你真够聪明的。”他显然没有上钩,这等男人真是老奸巨滑。
“那我说对了?”我故作玄虚。
“等我晚上回来再具体说吧。”也许他正忙着什么,匆匆想收线了。
“那好,再见。”我识趣地挂上了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惶恐不安,一个人从厨房走到洗手间,从画前走到阳台,脑海里一片空白。
铃木是在深夜11点左右到的。
“你怎么奖励我?可忆。”铃木刚进门就紧紧地拥吻我,他可能已经在外面喝过酒了,有点醉醺醺的样子。他舌尖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将我吸得喘不过气来,一只手忙不迭地往下伸展,他的动作粗野,充满着野性的占有欲。
我反感他、恶心他,本能地想挣脱,但他死死地将我搂紧在怀。当他的手像鱼儿轻盈地我的水面上荡漾时,一种梦境中迷醉的波浪顿时扩散开来……于是,我放弃了反抗,刹那间那幅画中的手在我的世界里马上鲜活起来,让我陶醉其中。
“千野君,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铃木一完事,就倒头呼呼大睡。
我拧灭了昏暗的灯。
在暗夜里,我却久久不能睡去。千野君,你知道吗?今夜可忆为你无眠,为你缠绵。对不起,刚才让你的手见证了我的那件事,真是抱歉。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是为你狂,为你燃的。
在整个过程中只有你,你的名字,你的那只手,你的爱的心声……
上帝呵,请宽恕妇人的肉欲吧,那是生命伟大的造化。
在一个21岁的中国小情妇看来本能的东西都是充满人性的。
直到拂晓,我才在对千野君的冥想中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这幅画的故事成了我时时刻刻留在心里的一大悬念。我几次三番想在电话里开口问铃木,总欲言又止。
周末,铃木开车接我去箱根的温泉玩。
在一处游客很少的温泉,我们入住了下来。
我们换上了温泉酒店的和服后,分别走进男女冲洗间,随后,来到了室外的温泉
我整个人浸泡在水中,连脖子也入水,感到舒服极了。
没多久,我将一双脚架在泉旁一块岩石的上面,这样的姿势让人处于一种下坠的感觉,长发浸在水中,就像黑色的浮草。
“我还是觉得应该去找他来替你画脚。”与我共浴于露天温泉的铃木看到我的脚后,突
然说了这句话。
这让我舒缓的心情即刻又紧张起来,慌忙地把脚放入水底。
“不必了,画脚多不成体统啊!”我说。
“不,你的脚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不成为一幅画就可惜了。”铃木固执地说。
“你老说人家脚好看,是不是觉得我的脸不好看?哦,我好悲惨,落到了只有一双脚还可以被赞美。”
铃木笑了,笑得很开心。
“哪里,哪里。你的脸虽然说不上有多好看,但还蛮机灵可爱的。”
“哼,才不是呢!自小到大,周围的人还没有一个说我的脸不好看的呢!你的审美观不行,品味不够高。”我反唇相讥,将背对着他,装作生气的样子。
铃木拦腰将我抱起,他的头直朝我的脸上凑:“可忆,你真是我的宝贝,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股劲。”他用手指刮着我的鼻梁:“嗨,羞不羞,算是服你了,还能说自己好看的。”
“就是好看嘛!”我仍在他怀里撒娇:“对了,上次你还没有告诉我呢,那个画家是个男的,还是女的?假如那个画家是个女的,就让她来画我的脚,如果是个男的,就不画。”我狡猾地说。
“可忆果然是个敏感的女子。还真是个男的。”铃木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
“你见到画家本人吗?”我的心明明在颤栗,但还是装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那当然。”
“长得怎么样啊?”我已经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是个大男人呵。”铃木答非所问。
“那……”我有点结巴。
“那……什么?”
“没,没什么。”
话题无奈地休止了。
但我始终充满着好奇和不安,究竟铃木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千野君怎么会将这幅画卖给他呢?他本不是什么画家,从绘画艺术角度上看这幅画说真的还只是业余的水准,他是不是觉得惊奇,有个公司老板竟然会向他买画? 那天,我中午在学校图书馆上网的时候,千野君正好也上msn来了。于是我们就聊了起来。
但聊了一会儿,他始终也没有向我提起这件事。好奇心驱使我勇敢地直入主题。
“千野君,你知道吗?自从上次我从网上下载彩印了你画的那只手后,我一直就想去商场买个镜框,昨天我买了,很漂亮。”
“没这必要吧。那幅画画得不好,你真喜欢,我就专门腾出时间来好好画一张给你,好不好?”
“那张挺好。我有个小小的奢望,有一天我能够拥有这幅原创的画。”
“恋子,你怎么不早说?说来也很有意思,前不久有个商人在网上给我留言要出高价来买我这幅画,还称自己为艺术收藏家,我本不想给,主要我这雕虫小技的东西哪里拿得出手,但最后被他的真诚打动了,他告诉我说他看到这双手就想起了他死去的父亲,因为与他父亲的手一模一样,这话出自于大男人的口中,真让人掉眼泪。这就毫不犹豫给他了,他硬要塞给我一叠钱,我怎么会要,但他还是留下后像一阵风一样地走了。这事弄得我心里到现在还很不舒坦,那叠钱一直放在书房的抽屉里。”
“是这样啊!好感动哦。”我一时间心里充溢着感动,铃木,这个看上去很冷漠的男人竟然为了我还能编造感人的故事。人,是不是就如一团揉皱的纸,有太多的面? 直到上课的铃声响了,我才匆匆在网上与千野君道别。
那个周末,铃木刚进门,我就迎了上去,我热情地吻了他一下———我要感谢他从这嘴里说出的话,对千野君。
铃木被我这少有的举动弄得喜出望外。
“可忆,难得看到你这么开心。说来听听,是不是考试得到高分?或者爱上什么帅小伙子啦。”
“都不是,就是一下子觉得你好。”我脱口而出。
“此话何来?”铃木一头雾水。
我这才感到自己有点失控了。
“我哪里好啊,哦,是不是因为上次为你买下你喜欢的手的画像?”
“是啊,也不是,就是觉得你有时候像我的父亲。”
“你这孩子,是不是有强烈的恋父情结啊!喜欢那只手也是因为它像你父亲的手,现在说我好也是因为有时候像你的父亲。”
“你说什么?”我全身一惊,“这孩子”的称呼只属于千野君的专利,还从来没有一个人
这么称呼过我呢! “叫你孩子没错啊,你不是比我女儿还小吗?老实交待,你有没有恋父情结。”
“没有,哦,不对,有点的。”我搪塞道。
天知道!我压根就没有什么恋父情结,我的老爸又老又丑,我至今都在纳闷,当年美色、才艺兼备的妈妈怎么就会看上他的?当然老爸心眼儿特好,特别特别好。也许绝色美貌的女子喜欢嫁给品行好外表丑的男人吧,所谓美女配野兽嘛。
我只有一个情结,就是千野情结,那是一种甘愿掏空自己、揉碎自己的彻骨的爱,前所未有也空前绝后。
但是这话怎么能对铃木说呢? 2 一天深夜,美子约我在池袋北口拐弯处的二楼,一个名叫“伯爵咖啡馆”的沏茶店内商量她的婚事。她最近要与认识才几个月的李波结婚了。李波是在一家日本电脑公司编软件程序的小职员,和美子一样都来自上海。
也许是爱情的滋润吧,美子看上去特别漂亮,她的目光里饱含着兴奋的水份,挺直的鼻梁上闪着牙雕一样的迷人光泽,笑起来,是那么的妩媚。
据说美子刚入大学那阵,是立教大学一道亮丽的风景,几乎令所有的男生回头,但后来就很少有人去顾盼她了。
私底下,男生们都称她为“中国娃娃”,当校园里传出24岁的她竟然还是处女的爆炸性消息后,她就只落得“尼姑”的美誉了。
但是,前不久,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名叫李波的人就成了她的男朋友。我见过李波,他看上去还挺憨厚的。
“现在,你还是处女吗?”我问美子。
她红了脸,默默无语,一副小妇人的甜蜜状。
我对她的答案感到可惜。不是李波不好,而是美子的品貌都好。
确实,美子的好不仅仅是容颜外貌,而是内心世界极具传统的宁静和平和。她守护着自己的贞节,像守护自己那湾湖水一样,波澜不惊。
当然,在李波之前,也不是没有关于美子的传闻。
事情是这样的:学校里有个叫松本的男孩,非常内向。其父亲是大公司的社长,家住赤坂附近的豪宅,这位男孩对美子简直迷恋到无法学习下去的地步了,功课从原先的优等落到了最差。那男孩的父母得知后就亲自来学校找美子,请求美子成为他们宝贝儿子的女朋友。
美子对这位斯文清秀的男生暗中爱慕已久,便羞答答地同意交往。
但据说美子与该男生最大的亲热尺度就是拉手,别说想越过最后一道防线了,就是碰一下胸脯,她都要警告人家别想吃她豆腐。
从校园传出故事版本中的原话是这样的:“你动手动脚的,想吃人家豆腐啊,没门!”
那男生很诧异,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句从中文直译过去的话,又是吃豆腐,又是没有门,这些与恋爱风马牛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要在甜蜜时提出来,这不破坏了大家的兴致吗? 书呆气十足的松本在下一次约会时,兴高采烈地将一盒豆腐递了上去。
“美子,这豆腐给你吃,我是动了脚也动了手才买到的,那家豆腐小店正好没门,只有窗。”
“你说什么?”美子一脸惊诧。
“你不是让我动手也动脚地给你吃豆腐吗?我跑了好多家店才买下这豆腐的,这不动脚了?买的时候,我又掏钱又将豆腐装进袋子,手也没少动啊!”男孩大献殷勤。
他满心期待美子能向他展露感激的微笑,那么他就可以放肆地摸她、吻她了。
但是,美子却哭笑不得。
“美子,你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嗯,是的。”
“那么,爱不爱我?”
“嗯,是的。”
男孩心花怒放,拉着美子的手又亲又吻。
“美子,我要。”
“你要什么?我给你。”
那男孩喜出望外,想到自己今天豆腐总算没白买,保守的美子竟一下子性花怒放了。
“嗨,”他暗暗叹道:“早知道美子要吃豆腐的话,我几十次都可以得到她了。”
他和美子手拉着手来到了他的宿舍,这是一间宽敞的单人宿舍。
刚一进门,他就迫不得已地抱住了美子,将她压倒在床上。
“怎么,你死不悔改,又来对我动手动脚了,想吃我的豆腐啊,没门!”
“不,我不想吃你的豆腐,是想给你吃豆腐。”那男孩辩解道。
“我不要吃你的豆腐,不要!”美子说着就使出吃奶的力气从他的身下自己挣脱了出来。
美子逃离了宿舍。
男孩愣住了,对美子出尔反尔的言行一筹莫展,实在找不到答案,于是他就打电话向一位中国同学请教这些话的意思,当他弄懂了的时候,竟一个人坐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大笑,把那盒豆腐攥成一团浆糊……
从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豆腐一样的结局了。
在我们这所被日本人称为贵族学校的私立大学,那帮原先竞相追逐美子的公子哥们,从此与美子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对她都敬而远之了。
如今她却和这个李波好上了,看起来还热火朝天地干上了,真让人大跌眼镜。
“可忆,我决定与李波结婚了,但是,我心里很烦……”美子喝了一大口冰冷的咖啡。
等到我与她的目光对接的时候,我才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美子,你怎么了?结婚可是一件高兴的事啊!”我关切地问。
“是啊!挺高兴的。就是有点凄凉,双方家人都不在这儿。”
“那没关系,你们日后回上海补办喜酒就可以了。对,你们不是可以去新婚旅行吗?我推荐你们去伊豆的稻取温泉,那真是好地方。”
“没有去旅行的打算,眼下功课这么忙,以后再说吧。”
“美子,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素来无话不谈。今天我好想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可以吗?”
“可忆,我们之间永远都是透明的,我始终把你看成是我的妹妹。”
“那好,我问你,你真的爱李波吗?”
“是的,我爱。”
“你们是一见钟情的那种还是慢慢地磨出感觉来的?”
“李波对我一见钟情,而我则是……”美子停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那就是慢慢磨出来的?”我追问道。
“你要我说实话吗?”美子看着我的眼睛说。
“美子,你说吧。”
“我、我是被他诱奸的。”美子的话音刚落,我就从座位上“嚯”地站立起来,把茶杯都弄翻了。
这时候,邻座有人朝我们投来目光,估计是被我吓着了或许还能听懂我们说的话,这里的中国人太多了。
于是,我向美子建议,干脆就到我家去,因为铃木并不在,而且离这儿只需步行七八分钟。
“那好,今天我就睡在你家好了,明天一起去上课。”她说。
晚上我和美子分别躺在两张并排的榻榻米褥垫上,说个没完。
“你真是被李波诱奸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美子回忆了起来。
我和李波是在一次朋友家的聚会上认识的,那朋友住在东武练马。当时人挺多的,我也没有在意他。等到散席的时候,他走过来说他见过我好几次了,并问我住在哪儿,我说住在大山,离开这儿不远,他说那正好同路,可以一起乘东武东上线的电车回去。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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